第二十一章 獨立堡

2024-10-02 05:57:21 作者: (法)凡爾納

  坦狄爾山海拔一千英尺,是一條十分古老的山脈,屬於片麻岩地區,由一連串的片麻岩丘陵組成,上面長滿碧綠的青草,呈半環形狀。與此同名的坦狄爾縣幾乎包括布宜諾斯艾利斯省的整個南部地區。該縣有居民四千人,縣城就設在坦狄爾村,位於北部岡巒腳下,有獨立堡掩護著。該村居民主要是法國人和義大利人的後裔,因為在拉巴拉他河下游的這一片地區早期殖民者是法國人。1828年,法國人巴爾沙普在該村上方的山坡上,修建了獨立堡,以便更好地防範印第安人的襲擊。

  坦狄爾村貿易交往頻繁。它以當地的一種適合在平原大道上跑的大牛車——加勒拉——與布宜諾斯艾利斯進行貿易往來。這種大牛車跑一趟布宜諾斯艾利斯只需十二天的時間。村子往省城送去的貨有:厄斯丹夏餵養的牲畜、殺臘德羅醃製的臘肉,以及印第安人的手工織品,如棉布、羊毛織物、皮製品等。該村不僅有一些十分漂亮的房屋,還有一些學校和教堂。

  巴加內爾在詳細介紹了坦狄爾村之後,還強調指出,這兒可以打聽到一些消息,因為這兒經常有軍隊駐守。於是,格里那凡爵士便選中了一家挺漂亮的客棧,當地人稱之為「逢達」。一行人住了下來,把馬匹牽到馬廄里去。然後,格里那凡、巴加內爾、麥克那布斯、小羅伯特等,在塔卡夫的帶領下,向獨立堡走去。往上爬了幾分鐘,便來到獨立堡入口處。那兒有一名阿根廷士兵在把守著,一副漫不經心、松松垮垮的樣子。這要麼說明防衛不夠森嚴,要麼就說明這一帶相當安全。

  

  堡內操場上有幾名士兵正在操練。年齡大小不一,最大的二十來歲,最小的也就六七歲。說實在的,那也就是十來個少年和兒童,但是,照他們那舞刀弄槍的架勢,倒也像模像樣。他們全都穿著條紋布襯衫,用皮帶緊緊地束住。下身既無長褲,也沒有短褲,也沒有穿蘇格蘭式短裙,也不知道穿的是什麼,好在這兒氣候溫和,衣著隨便點兒也沒多大關係。他們每人佩著一桿後膛槍和一把軍刀,槍顯得太重,刀顯得太長,因為他們確實是太小了點。他們的面龐曬得黑黑的,模樣長得很像。指揮他們練操的也同他們長得一模一樣,一問才知,他們是兄弟十二人,在大哥的帶領下,進行操練。

  巴加內爾對此並不感到驚訝,因為他很了解阿根廷的家庭狀況,知道每家至少有九個以上的孩子,但是,讓他詫異的是,他們做的都是法國士兵的操,步伐動作、一招一式都像模像樣,而且指揮者的口令也是用巴加內爾的母語發出的。

  「這就怪了!」巴加內爾說道。

  格里那凡爵士可不是跑到獨立堡來觀看這幾個孩兒兵操練的,更不是前來研究他們的國籍和出身的。因此,他沒容巴加內爾在那兒驚奇不已,便催促他快點去找駐軍首長。巴加內爾便叫一個娃娃兵進營房裡去找他們的司令。

  不一會兒,司令走了出來。他約莫五十歲,身子結實,一副軍人風度,嘴上是兩撇鬍子,顴骨很高,頭髮灰白,目光炯炯,抽著短把兒菸斗。他的這副派頭令巴加內爾回想起法國年紀較大的下級軍官的那種自成一派的軍人風度。

  塔卡夫忙走上前去,向司令介紹格里那凡爵士一行。塔卡夫在說的時候,司令總看著巴加內爾,眼睛凝視著後者,令他十分侷促,不知這位老兵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何如此這般地盯著他看。巴加內爾正憋不住,想要問一句,可司令已經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用法語高興地問道:「您是法國人?」

  「是的,是法國人!」巴加內爾回答道。

  「啊!非常榮幸!歡迎,歡迎!我也是法國人。」司令猛搖著巴加內爾的胳膊激動萬分地說著。

  「他是您的朋友?」少校問巴加內爾。

  「是的!」巴加內爾頗為自豪地回答道,「我們的朋友遍及五洲四海!」

  巴加內爾好不容易才把幾乎被捏碎了的手從司令那老虎鉗子似的手中抽出來,然後,便與對方交流起來。格里那凡爵士很想插上一句,打聽一下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但是,那位軍人卻一個勁兒地在講述自己的經歷,容不得別人插話。從他的話里,大家得知這位性格爽朗的軍人已經離開法國很久了,對自己的母語都有點生疏了,雖然詞沒有忘掉,但語法規則卻已是不太講究,他說的法語如同法國殖民地的黑人在說法語一樣。這位獨立堡的指揮官是一個軍曹,曾是巴爾沙普的夥伴。

  自1828年獨立堡建成之後,這位軍曹就沒有離開過這裡,現在,他已經有阿根廷政府的授權,對獨立堡行使指揮權了。他已年屆五十,是巴斯克人[89],名叫瑪努埃爾·伊法拉蓋爾。他雖不是西班牙人,但來到當地之後,便討了一個印第安人老婆,並且入了阿根廷國籍,在阿根廷軍中服役。這時候,他那位印第安人妻子已為他生了一對雙胞胎,都已經六個月了,還是兩個兒子。瑪努埃爾就知道世上只有當兵一種行當,他希望上帝能賜予他一個連的兒子,將來好為共和國服役。

  「你們都見過他們了吧?」他說道,「一個個都很可愛,都是好兵。若瑟!若望!米凱爾!倍倍!倍倍只有七歲,都會打槍了!」

  倍倍聽見父親在誇獎他,隨即把兩隻小腳後跟併攏,打了個立正,舉起槍來,姿勢優美自然。

  「他將來一定很有前途,」瑪努埃爾說道,「總有一天,他會成為上校,當個師長什麼的!」

  瑪努埃爾越說越興奮。他高興異常,正如歌德[90]所說,「使人快樂的一切,無非夢幻」。

  瑪努埃爾一口氣講述了自己的歷史,竟然不間斷地講了有一刻鐘,令塔卡夫驚異不已,沒想到一張嘴竟能說出這麼多的話來!他這麼說著,雖然沒有間斷,但一個軍曹,即使是一個法國軍曹,說話也得有個終了之時。最後,他總算打住了,然後邀請大家進屋裡去。眾人不好推卻,只好去拜見一下那位伊法拉蓋爾軍曹夫人。這位夫人倒也頗具「大家風範」。

  等一切繁文縟節完畢之後,軍曹這才想起來問大家,他們是怎麼會跑到他這兒來的。這正是談論正事的大好時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於是,巴加內爾便用法語把如何橫穿潘帕斯大草原的情況說給他聽。最後,他便問起為何印第安人全都離開了這一地區。

  「哦,是呀……一個人也沒有了……」軍曹回答道,「確實是……一個人也沒有了……我們只好閒待著……無所事事了!」

  「這是怎麼搞的呀?」

  「打仗了。」

  「打仗了?」

  「是啊!自己人打自己人……」

  「自己人打自己人?」

  「是呀,是巴拉圭人與布宜諾斯艾利斯人打起來了。」

  「然後呢?」

  「然後嘛,印第安人就全都跑到北邊去了,跟隨佛勞萊斯將軍跑了。印第安人,一夥強盜,就知道搶!」

  「那麼,酋長們呢?」

  「酋長也同他們在一起。」

  「怎麼!卡特利厄爾……」

  「沒有什麼卡特利厄爾了。」

  「還有卡夫古拉呢?」

  「也沒有了。」

  「揚什特魯茲呢?」

  「更沒有了。」

  巴加內爾把這番話譯給塔卡夫聽,後者點了點頭,認為軍曹所說屬實。原來,塔卡夫並不知道,或者是忘記了此時此刻的一場內戰。這場內戰還引起西班牙的干預,使阿根廷共和國內戰雙方都死傷無數。這種自相殘殺正是印第安人的大好時機,他們正好趁機大肆打劫。因此,潘帕斯草原成了無人區了。

  但是,這件國家大事卻把格里那凡爵士的計劃給打亂了。是呀,如果哈利·格蘭特落到酋長們手裡,那他一定被帶往北邊去了。那又怎麼去尋找他呀?還能找得到他嗎?是否應該往北方去做一次冒險但可能實屬無益的遠行呢?這麼做,後果會很嚴重的,必須好好商量一下才行。

  這時候,本有一個重要問題要問軍曹的,因一時著急,竟然忘了,多虧少校想了起來:「請問軍曹先生,您可曾聽說過有什麼歐洲人在潘帕斯地區當了印第安人酋長的俘虜嗎?」

  瑪努埃爾在思考,像一個人在努力地搜索自己的記憶庫似的。

  「有的。」他終於想起來了。

  「啊!」格里那凡爵士像是看到了新的希望似的嚷了一聲。

  於是,格里那凡、巴加內爾、麥克那布斯、小羅伯特一起向前走過去,把瑪努埃爾圍了起來。

  「您說!您快說!」眾人異口同聲地催促著他,眼裡充滿著渴望的光芒。

  「那是幾年前的事了,」瑪努埃爾回答道,「是的……沒錯……歐洲人……俘虜……但是,我自己並沒見過……」

  「幾年前的事?」格里那凡爵士說,「您記錯了……船失事的日期是準確無誤的……不列顛尼亞號是1862年6月出的事……還不到兩年呀?」

  「哦!不止兩年了,爵士。」

  「這不可能呀!」巴加內爾說道。

  「的確不止兩年了,那是倍倍出生的時候……有兩個人……」

  「不對,是三個人。」格里那凡爵士糾正他道。

  「兩個人!」軍曹語氣堅決地說。

  「兩個人?兩個英國人?」格里那凡爵士很驚訝,疑惑地問道。

  「不是的,」軍曹回答道,「誰說是兩個英國人?不是的……一個法國人,一個義大利人。」

  「是不是一個義大利人被包於什人給殺掉了?」巴加內爾大聲問道。

  「沒錯,我後來得知……那個法國人得救了。」

  「得救了!」小羅伯特聽了軍曹的這句話,高興得跳了起來。

  「是的,是從印第安人手中解救出來的。」瑪努埃爾回答道。

  「哦!我明白了,」巴加內爾用手拍了拍腦門兒說道,「一切都明白了,一切都可以解釋得通了!」

  「怎麼回事?」格里那凡爵士焦急不安地問道。

  「朋友們,」巴加內爾一把抓住小羅伯特的手回答道,「我們還是搞錯線索了!在這兒被擄走的不是格蘭特船長,而是我的一個同胞。我們這個同胞被印第安人掠走在科羅拉多河一帶往返多次,後來,很幸運地逃脫了,回到了法國。我們原想尋找哈利·格蘭特的蹤跡的,卻追蹤到了這位法國青年吉納爾[91]的蹤跡了。」

  格里那凡爵士挺失望地看著巴加內爾。這時候,塔卡夫又向軍曹打聽道:「您從未聽說過有三個英國人被俘虜的事嗎?」

  「從沒聽說過,」軍曹回答道,「如果確有此事,在坦狄爾這個地方,應該聽到傳聞的……我一定會知道的……不,沒有這回事……」

  格里那凡爵士聽了軍曹這麼幹脆的回答之後,覺得沒有必要再在獨立堡多耽擱了。於是,他們便同瑪努埃爾握手、致謝,告辭了。

  格里那凡爵士見自己的希望落了空,心裡很不是滋味。小羅伯特走在他的身旁,一聲不吭,眼淚汪汪的。爵士也找不出什麼話來安慰他。巴加內爾在自言自語;少校卻緊閉著雙唇;塔卡夫覺得搞錯了線索,有損自己印第安人的那份自尊,因此也一臉不悅。其實,這個錯誤也不在他塔卡夫,也沒有誰想到要責怪他的。

  大家回到了客棧。

  眾人沒有好好地吃晚飯。他們一個個都是勇敢熱情之人,沒有人後悔白吃了這麼多苦,白冒了這麼多的險,只是,大家感到希望破滅,不免惆悵茫然。在坦狄爾山和海岸之間還能找到哈利·格蘭特嗎?沒有這種可能了。現在,既然沒有一點有關格蘭特船長的消息,那就只有前往梅達諾岬的那個約定地點,去與鄧肯號上的人會合了。

  這時,巴加內爾又向格里那凡爵士要那幾封不幸造成這次錯誤的信件。他心裡非常不悅地重又研究起它們來。他在竭力地尋找一種新的解讀。

  「這信件說得明白無誤呀!」格里那凡爵士一再說,「關于格蘭特船長沉船經過及被俘地點,寫得非常準確呀!」

  「哦!那可不一定!」地理學家用拳頭擊著桌子回答道,「那可不一定!既然哈利·格蘭特不在潘帕斯地區,那就說明他並不在美洲。那他到底是在哪裡呢?從這些信件中,應該分析得出來的,這些信件一定會告訴我們的。朋友們,我一定要把線索找出來,否則我就不叫雅克·巴加內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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