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阿根廷平原
2024-10-02 05:57:17
作者: (法)凡爾納
重逢的喜悅過後,後續「部隊」的人,除了麥克那布斯少校而外,巴加內爾也好,奧斯丁也好,威爾遜也好,穆拉迪也好,全都渴得不行。幸好,不遠處就是瓜米尼河,大家直奔河邊而去。早晨七點,眾人來到了拉馬塔前,只見院子前後左右躺著不少的死狼,可見昨夜戰鬥之激烈。
喝足了清涼的河水,在拉馬塔里又飽餐了一頓。「南杜」的肋條肉非常可口,連殼燒烤的犰狳更是好吃。
「吃少了也對不起老天爺呀,」巴加內爾說道,「所以得吃到撐破肚皮。」
巴加內爾真的沒少吃,但肚皮並未撐破,因為他喝了不少瓜米尼河清涼的水,覺得那水具有奇蹟般的助消化功能。
格里那凡爵士想到漢尼拔[85]在卡布[86]按兵不動所帶來的後果,不想重蹈他的覆轍,便下令於十點上路。眾人把皮桶裝滿了清涼的河水之後,便動身了。馬兒們吃飽喝足休息夠了之後,勁頭十足,奮蹄前行。潮濕的土地開始肥沃了點,但依然不見人煙。11月2日和3日,兩天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記述的。到了3日晚上,大家經過兩天的長途跋涉,已經是人困馬乏了,便在潘帕斯大草原的盡頭,布宜諾斯艾利斯省邊界上歇了下來。他們於10月14日從塔爾卡瓦諾出發的,已經走了二十二天,走了四百五十英里左右,也就是說,走完了三分之二的路程。
第二天早晨,他們跨越了阿根廷的草原區和平原區的分界線。塔卡夫希望在這一帶能夠碰上抓住哈利·格蘭特船長及其兩個同伴的那些印第安人的酋長。
阿根廷十四個行省中,就數布宜諾斯艾利斯省最大、最富庶。該省位於東經六十四度和六十五度之間,與南部的印第安人居住區接壤。這兒土地肥沃,氣候宜人,禾本科草類以及高大得如樹木一樣的蔬菜遍地皆是。此處地勢平坦,一直到坦狄爾山和塔巴爾康山,幾乎毫無起伏。
一行人自離開瓜米尼河之後,一直對這一帶的氣候深感滿意。由於巴塔哥尼亞的凜冽寒風在天空高處攪動著氣浪,使這兒的氣溫經常保持在十七攝氏度左右。眾人經過酷熱,來到這兒,自然感到非常舒適,一個個興奮不已,神清氣爽,精神抖擻,奮勇向前。儘管這兒條件是這樣好,但這兒卻仿佛未曾有人住過,或者更確切地說,在這兒住的人全都搬走了。
南緯三十七度線在這一地區穿過許多的沼澤和湖泊,湖水有咸有淡;湖岸樹叢中可見鷦鷯、百靈鳥、紅腹棕鳥、能在空中停歇的「唐迦拉」在飛來飛去……荊棘叢中,「安奴比」鳥的懸窩像一英尺多高的圓錐形建築物,成百上千個窩聚在一起,儼如一座小城鎮。一行人靠近時,朱鷺並不躲閃,照舊排著整齊的隊列行進著,令巴加內爾大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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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想觀賞一下朱鷺是怎麼飛翔的了。」巴加內爾對少校說道。
「這並不難。」少校回答道。
「現在正是個好機會。」
「那就莫失良機了,巴加內爾!」
「跟我來,少校。你,羅伯特,你也來。我需要你們作證。」
巴加內爾說著,便向那群朱鷺走去,身後跟著少校和小羅伯特。
走到射程之內,巴加內爾便往槍里塞上火藥。他沒有裝子彈,他不願看到這麼漂亮的鳥兒鮮血淋漓。只聽砰的一聲,朱鷺們一下子全都驚飛起來,巴加內爾舉起望遠鏡,仔細地在進行觀察。
「怎麼樣?」當朱鷺飛遠看不見了時,巴加內爾問少校,「您看見它們飛了嗎?」
「當然看見了,我又不是瞎子。」少校回答道。
「您覺得它們飛起來時像不像羽箭呀?」
「一點兒也不像。」
「根本沒法相比。」小羅伯特也說。
「我也早就認為是不像的,」巴加內爾很高興地說道,「可是,竟然有這麼一個人,一個可以說是謙虛者中最驕傲的人,也就是我的那位大名鼎鼎的夏多布里昂[87],他卻以羽箭來比喻朱鷺。哎!羅伯特,你看到沒有,文學性比喻是最不足信的!你要記住,一輩子都別輕信比喻,不到萬不得已,也別使用比喻。」
「您對自己的試驗感到滿意了吧?」少校問道。
「太滿意了。」
「我也滿意了,不過,該趕緊揚鞭催馬了,就因為您的那位大名鼎鼎的夏多布里昂,我們耽誤了一英里路的行程。」
當巴加內爾他們追上來時,格里那凡爵士正與塔卡夫在高談闊論而又苦於語言不太能溝通,感到十分苦惱,塔卡夫不斷地停下不說,看著遠方地平線,滿腔的驚訝,而格里那凡爵士見狀,總想向塔卡夫問個究竟,但總也問不清楚。這時候,巴加內爾出現了,他當然是喜出望外的了。
「快過來,快過來,巴加內爾!塔卡夫同我說話,我們相互溝通起來太困難了!」
於是,巴加內爾便與塔卡夫交談了一會兒,然後,轉向格里那凡爵士說:「塔卡夫看到一種非常非常奇特的現象,頗感驚訝。」
「什麼現象?」
「他說,在這一帶平原上,往日總會碰到許多印第安人成群結隊地走過,或是趕著從牧場劫掠來的牲畜,或是趕到安第斯山區去賣他們的鼬絨毯子和皮條鞭子,但現在,不僅見不到印第安人,而且連他們走過的痕跡也看不見了。」
「塔卡夫沒說這是什麼原因導致的嗎?」
「他也弄不清是什麼原因,只是感到非常驚訝。」
「他原以為在這一帶會遇到什麼樣的印第安人呢?」
「他原以為會遇到曾掠擄過外國人的那幫印第安人的,也就是卡夫古拉、卡特利厄爾或揚什特魯茲等酋長手下的那幫印第安人。」
「他們都是些什麼樣的人,這些酋長?」
「三十年前,這些酋長曾是手中握有巨大權力的酋長,後來被趕到山這邊來了。從此,他們便馴服了,在印第安人所能忍受的馴服範圍內馴服了。他們在潘帕斯大草原上和阿根廷平原地區游來盪去,專干盜匪的勾當。可現在卻碰不到他們了,我也同塔卡夫一樣,對此非常驚訝。」
「那我們該怎麼辦呢?」格里那凡爵士追問道。
「那我得問問他看。」巴加內爾回答道。
於是,他又去同塔卡夫交談了一會兒,然後轉向格里那凡爵士說道:「他的意見我很贊同。他提議我們繼續往東走,在這三十七度線上,有一座獨立堡。到了那兒,我們就算是打聽不到格蘭特船長的消息,也能弄清楚為什麼阿根廷平原上見不到印第安人的蹤影了。」
「獨立堡離這兒遠嗎?」格里那凡爵士接著又問道。
「不遠,就在坦狄爾山里,離這兒大約有六十里地。」
「什麼時候可以走到?」
「後天晚上。」
格里那凡爵士因這一意外情況而心事重重。在潘帕斯地區竟然碰不到一個印第安人,這真是萬萬想不到的事,通常,這一帶印第安人特別多,可現在卻一個也看不見了。肯定是有什麼特殊的情況迫使他們離開了這裡。尤為嚴重的是,如果哈利·格蘭特確定是落入這兒的一個印第安人部落手中,那麼現在,他是被擄去北方了還是被帶到了南方呢?這麼一想,格里那凡爵士不免舉棋不定,但又苦於沒有其他良策,只好聽從塔卡夫的提議了,先到獨立堡再說。
將近下午四點,遠處可以望見一個丘陵隱現在地平線上。那丘陵挺高,在這個平原地區,可算是一座山巒了。那就是塔巴爾康山,一行人在山腳下歇息、過夜。第二天再翻過這座山,非常容易。沙土地似波浪般起伏,山坡並不太陡。與安第斯山脈的高低岩比較起來,這山坡對這一行人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馬兒爬坡連速度都沒有放慢。中午時分,他們過了塔巴爾康廢堡,這兒是山南地區構築的防禦土著人來襲的那條碉堡鏈的第一環。但是,在這兒,仍舊沒有見到印第安人的蹤影,致使塔卡夫更加驚訝不已。正晌午時,有三個人騎著馬,帶著槍,觀察了一番格里那凡爵士的這支人馬,保持著高度的警惕,不一會兒,一溜煙地便不見了。格里那凡爵士感到大失所望。
「他們是高卓人。」巴塔哥尼亞人說道,他對土著人的這種稱謂曾引起少校與巴加內爾的一番爭吵。
「啊!是高卓人,」麥克那布斯應聲道,「嘿!巴加內爾,今天北風止息了,您到底覺得這幫傢伙怎麼樣呀?」
「我覺得他們的架勢很像大盜。」巴加內爾回答道。
「我親愛的大學者,『像大盜』與『是大盜』有多大的差別呀?」
「一步之差,我親愛的少校!」
巴加內爾的回答把大伙兒給逗樂了,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就印第安人的問題發表了一通高論:「我記不清在哪本書上曾經看到,說是阿拉伯人的嘴帶有兇惡之相,但眼光卻顯得十分溫和。現在,我看美洲的土著人,情況恰恰相反,他們總是眼露凶光。」即使是專業相面人也不至於比他形容印第安人更正確。
這時,大家遵照塔卡夫的意思,緊靠在一起向前走著。儘管此處看似荒無人煙,但還是小心為上,絕不可掉以輕心!然而,這種防備畢竟是多此一舉。當天晚上,一行人在一個廢棄的寨子裡歇息,這個廢棄的寨子原先是卡特利厄爾酋長平日裡集合土著人隊伍的地方。巴塔哥尼亞嚮導看不出這兒最近曾經有人住過的跡象。他仔細地檢查了一番,仍一無所獲,只發現此處已久無人住了。
翌日,一行人重新上路,與坦狄爾山毗鄰的頭幾處「厄斯丹夏」[88]已可看見,但塔卡夫決定不在此處停留,直奔獨立堡而去,因為他特別想要搞清楚,為什麼這一帶竟然會沒有人煙。
自打越過高低岩之後,一路之上,樹木日見稀少。可是,到了這兒,樹木竟然又多了起來,多數是歐洲人來到美洲大陸之後種上的。其中有楝樹、桃樹、白楊、柳樹、豆球花樹等。這些樹雖沒人管,但長勢卻很好。這些樹通常都是圍繞著「戈拉爾」,亦即很大的「牲畜欄」栽種的。戈拉爾周圍釘有樹樁,欄內飼養著成群的牛、馬、羊;牲畜身上都烙有代表其主人的烙印;欄外有許多大狗守護著。在山腳下展開的稍稍帶有鹽質的土壤上,長著優質芻草,是牲畜的上等飼料。每一個厄斯丹夏都有一個總管和一個工頭,每千頭牲畜又有四個培翁負責。
這些人過著《聖經》中的那些大牧主般的生活。他們的牧畜頭數可能要比遍地牛羊的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上的牧主們的牲畜還要多,但是這兒放牧人沒有家庭生活,潘帕斯地區的厄斯丹夏的業主都是一些販賣牲口的人,毫無《聖經》中的那些兒孫滿堂和老祖宗的味道。
上面的這些情況是巴加內爾解釋給他的同伴們聽的。而且,他還就此發表起他的有關人種學高論來,對不同種族進行了饒有興味的比較,連平時不動聲色的少校聽了也露出頗感興趣的神情來。
與此同時,巴加內爾還有機會讓他的同伴們欣賞了一次海市蜃樓奇觀。這種幻景在平坦的原野上並不鮮見。許多的厄斯丹夏,遠遠望去,猶如一座座小島一般,其周圍的樹木倒映在清水裡,而這汪清水像是在逗引行路人,你進我退,觸碰不到。這幻象奇妙逼真,令人難辨真偽。
11月6日,一行人數次遇到厄斯丹夏和一兩個「殺臘德羅」——宰殺肥壯牲畜的地方。正如其名所示,「殺」了牲畜之後,便用鹽把肉醃漬起來。這種血腥的宰殺活計始於春末。殺臘德羅派人去厄斯丹夏拉回需要宰殺的牲畜。他們先用「拉索」去套捕牲畜,套捕夠數了便一起拉走。其套捕技術十分高超,令人驚嘆。在屠宰場,一次就得殺上好幾百頭,殺了之後剝皮、切肉。但是,老牯牛不好殺,經常掙扎、反抗,遇此情況,屠夫就變成了鬥牛士了。這種活計相當危險,但屠夫們技術嫻熟,得心應手,當然,手段畢竟是極其殘忍的,殺臘德羅周圍簡直可以說是「陰森可怖」。臭氣瀰漫於空氣中、院子裡,屠夫們的吼叫聲、狗吠聲和牲畜的哀鳴聲交織在一起。阿根廷平原上的鷙鳥——「烏魯布」和「奧拉」成百上千地從方圓幾十英里處飛來,從屠夫們的手中搶奪仍在顫動的牲畜肉。不過,當格里那凡爵士一行路過此處時,卻是寂然無聲、靜悄悄的,因為大規模屠宰的時候尚未到來。
塔卡夫一個勁兒地在催促大家快馬加鞭,他想在當晚趕到獨立堡。眾馬在主人鞭子的抽打之下,學著桃迦的樣兒,在高深的禾本科草類中奔馳著。一路之上,也曾遇上幾戶農家,屋子周圍都挖有深溝,壘起高壘,正屋上方有一陽台,農夫們全都攜有武器,可以從陽台上射擊平原上的盜匪。格里那凡爵士覺得在這兒也許能打聽到一些消息,但是,考慮再三,還是到了坦狄爾村再說吧。於是,一行人沿途沒有停歇,他們涉過了洛惠索河,奔跑了好幾英里之後,又越過了沙巴雷夫河。然後,馬蹄便踏上了坦狄爾山的最初幾重草坡。一小時之後,他們已經看見了坦狄爾村,它深藏在一個狹窄的山坳里,獨立堡那重重城垛顯現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