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抹香鯨和長鬚鯨
2024-10-02 05:44:31
作者: (法)凡爾納
3月13日、14日夜裡,鸚鵡螺號又朝南駛去。我以為,到達霍恩角後,潛艇會掉頭向西,重回太平洋海面,完成環球航行。然而潛艇根本不是這樣做的,而是繼續開往南面。它這是要去哪兒呀?這是在發瘋啊!我開始相信,船長的任性妄為足以證明尼德·蘭德的恐懼是有道理的。
這個加拿大人,幾天都沒跟我談他的逃跑計劃了。他變得不愛說話,幾乎是沉默寡言了。我看得出這種長期的監禁使他多麼難受。我可以感覺到他心中所積累的憤怒是多麼強烈。當他碰見船長的時候,他的眼睛裡總有一團陰沉可怕的火光,我總是擔心他的暴烈天性會把他推向極端。
這一天是3月14日,康賽議和他來我房間裡找我。我問他們的來意。
「先生,我只向您提一個簡單的問題。」加拿大人回答。
「請說吧,尼德。」
「您覺得鸚鵡螺號上一共有多少人?」
「我不知道,我的朋友。」
「我覺得,」尼德·蘭德接著說,「操縱這艘潛艇不需要很多人。」
「的確是,」我回答,「在它所處的條件下,最多十來人就足以操縱它了。」
「那麼,」加拿大人說,「為什麼還要那麼多人呢?」
「為什麼?」我反問。
我盯住尼德·蘭德,他的意圖很容易猜出來。
「因為,」我說,「根據我的預感,如果我沒有理解錯船長的生存狀況,鸚鵡螺號應該不僅僅是一艘船。這應該是給那些和船長一樣——與陸地切斷了聯繫的人的一座避難所。」
「或許是吧,」康賽議說,「但鸚鵡螺號畢竟只能容納一定數量的人,先生能夠估計出這個數字的極限嗎?」
「這要怎麼估計,康賽議?」
「計算一下。既然先生知道潛艇的容積,那也就是知道了它所承載的空氣量。另外,我們也知道每個人在呼吸活動中所消耗的空氣量,將這個結果和鸚鵡螺號每24小時就要上浮換氣的需求比較一下……」
康賽議話還沒說完,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說,「這個計算雖然很容易操作,但是只能得到一個相當不確鑿的數字。」
「沒關係。」尼德·蘭德執著地說。
「這樣算吧,」我回答,「每個人每小時消耗100升空氣里的氧氣,也就是24小時裡要消耗2400升空氣里的氧氣。因此,需要知道鸚鵡螺號容納空氣,是2400升的多少倍。」
「非常準確。」康賽議說。
「然後,」我繼續說,「鸚鵡螺號的容積是1500桶空氣,每桶是1000升,也就是說,鸚鵡螺號容納150萬升空氣,再除以24……」
我用鉛筆迅速地計算:「……除完以後是,625。也就是說,鸚鵡螺號上的空氣容量,完全夠625人用一天。」
「625!」尼德重複了一遍。
「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我補充說道,「船上人員中,水手和高級船員也好,我們連十分之一的份額都沒有占到。」
「別說十分之一了,我們才三個人。」康賽議嘀咕。
「所以,我可憐的尼德,我勸您還是忍耐一下。」
「甚至比忍耐更好一點兒,」康賽議回答,「要屈服。」
康賽議用的詞非常到位。
「畢竟,」他說,「船長不可能總是往南走!他總要停下的,哪怕是在南極大浮冰前,他總要回到更文明開放的海域!所以,到時候我們就能重新實施尼德·蘭德的計劃了。」
加拿大人搖搖頭,用手摸了一下前額,一聲不吭地走了。
「先生能不能允許我進言一句,」康賽議對我說,「這可憐的尼德成天在想他不可能得到的東西。他過去的生活都回到他腦海。不能做船長禁止我們做的事情,他覺得很遺憾。他的回憶壓抑著他,讓他心裡不好受。我們應該理解他。他在這裡有什麼可做的呢?沒有。他不像先生那樣是個學者,他對這海里的東西不會有像我們一樣的那種興味。為了能回到家鄉的小酒館,他會不惜一切代價的。」
無疑,船上的單調生活,對加拿大人來說必然是難以忍受的。他已經習慣了自由而奔放的生活,這裡能使他激動的事情太少了。可是,這一天,一件小事讓他回憶起了作為捕鯨手的美好日子。
將近上午11點鐘,鸚鵡螺號遇到一大群鯨魚。這次相遇並不令我感到驚訝,因為我知道,這種動物一旦遇到激烈的追逐,便會躲在高緯度的盆地里。
鯨魚在海洋世界所起的作用,對地理發現所產生的影響,都是不可估量的。正是鯨魚,帶著它們的追逐者,先是巴斯克人,然後是阿斯圖里亞斯[71]人,再接著是英國人和荷蘭人,使他們冒著航海的危險,從地球的一端到另一端。鯨魚喜歡去南極和北極的海洋。甚至有古老傳說認為,這些鯨類動物曾把漁民帶往距離北極只有七法里的地方。即使這不是真的,有朝一日也會變成事實,也有可能是這樣:為了追逐鯨魚而來到北極和南極地區,人類有可能會因此到達地球上從未有人到過的地方。
我們坐在平台上,面對著風平浪靜的大海。附近這個緯度,正是美好的秋日。加拿大人——在這點上他當然不可能搞錯——發現東面天際處有一條長鬚鯨。我們仔細凝望,會發現在離鸚鵡螺號五海里的地方,鯨魚黑色的背脊在海浪上起起伏伏。
「啊!」尼德·蘭德大聲喊道,「如果我在一條捕鯨船上,這次的相遇會讓我樂開了花!這可是個大個子!看看它的鼻孔噴出的空氣和水柱多有勁道呀!真他媽見鬼!為什麼我要被鎖在這個鋼板上啊!」
「什麼!尼德,」我回答,「您還沒有從這些捕鯨的舊念頭裡出來嗎?」
「先生,一個捕鯨手怎麼可能忘掉自己的老本行呢?這樣的追逐帶來的刺激怎麼可能讓他厭倦呢?」
「您從來沒在這片海域捕魚過嗎,尼德?」
「從來沒有,先生。我只在北冰洋,還有白令海峽和戴維斯海峽捕過魚。」
「那麼,您還不熟悉這種南極的鯨魚。您至今捕過的鯨魚都是露脊鯨,這種鯨魚不會大膽越過赤道的溫熱海水。」
「啊!教授先生,您怎麼會這樣對我說?」加拿大人用一種極度懷疑的口吻問道。
「我說的可是事實。」
「我給您舉個例子!告訴您吧,在1865年,也就是兩年半之前,我在格陵蘭附近捕到過一條鯨魚,肋部還帶著白令海峽的一個捕鯨手投出的魚叉。但是,我問您,一條在美國西部被叉到的鯨魚,要不是繞過霍恩角或好望角,再穿過赤道,怎麼可能在格陵蘭東面被捕殺呢?」
「我和尼德老兄的想法一樣,」康賽議說,「我等著先生來回答我們。」
「那就讓先生我來回答你們。我的朋友們,鯨魚根據種類的不同,是有地方局限性的,它們待在自己的海域不會離開。如果說白令海峽的鯨魚來到了戴維斯海峽,那一定是因為在梅州海岸或者亞洲海岸,存在一條連接兩片海域的通道。」
「非要相信您說的話嗎?」加拿大人問,然後閉上一隻眼睛。
「非得相信先生。」康賽議回答。
「就因為我沒在這片海域捕過鯨魚,」加拿大人繼續說,「我就對這片海域的鯨魚一無所知了嗎?」
「我已經告訴你了,尼德。」
「至少說明要繼續了解更多一點兒。」康賽議回答。
「看呀!看呀!」加拿大人大喊,聲音激昂,「它靠近了。它靠近了!它朝我們游過來了!它在嘲弄我!它知道我拿它沒辦法!」
尼德氣得直跺腳。他牢牢攥住想像中的捕鯨叉,手開始顫抖起來。
「這些鯨魚,」他問,「和北冰洋的一樣大嗎?」
「差不多吧,尼德。」
「因為我見過大條的鯨魚,先生,長100英尺!我甚至聽人說,阿留申群島的烏拉莫克鯨和烏穆加里克鯨,有時候長度超過150英尺呢。」
「這在我看來有點兒誇張了,」我回答,「這不過是鰮鯨,有背鰭,和抹香鯨一樣,通常比露脊鯨要小。」
「啊!」加拿大人喊道,他的眼睛死死盯著洋面,「它靠近了,到了鸚鵡螺號的水域!」
然後,又接過話頭:「您說,抹香鯨是一頭小動物啊!但有人說它們是大型動物呢。這是些聰明的鯨類。據說有些抹香鯨用海藻和墨角藻蓋住自己。有人把它們當作小島。還在上面支起了帳篷,待在那裡,生起了火……」
「在上面造房子。」康賽議說。
「是的,可會捉弄人了,」尼德·蘭德回答,「然後,突然有一天,這畜生就潛入海底,把所有那些居民都帶到深海里。」
「就像水手辛巴德[72]的旅行中那樣。」我笑著回答。
「啊!蘭德師傅,看來您喜歡那些奇思妙想的故事!您的抹香鯨可夠奇幻的!我希望您不要去當真!」
「博物學家先生,」加拿大人嚴肅地回答,「關於鯨魚,什麼神奇的故事都得相信!比如,這條鯨魚,它游得多快呀!它逃脫了!有人說這些動物可以15天內環遊地球一圈呢!」
「我不否認。」
「但是,阿洛納克斯先生,您可能不知道,在世界剛剛形成的時候,鯨魚游得比現在還快呢!」
「啊!真的嗎,尼德!那是為什麼呢?」
「因為那時候,鯨魚的尾巴和魚一樣是橫甩的,也就是說,它們的尾巴是垂直壓扁的,左右擊水。但是造物主發現鯨魚游得太快了,於是就把它們的尾巴擰了一下,從此它們上下擊水,影響了它們的速度。」
「好吧,尼德,」我說,借用加拿大人自己的話,「非得相信您說的話嗎?」
「也別太相信,」尼德·蘭德回答,「尤其是,如果我跟您說,有一種鯨魚長300尺,重10萬斤,您就不用相信。」
「這確實是太大了。」我說,「但是,應該承認,有些鯨魚長得相當大,因為,據說它能提供120噸魚油。」
「這個,我是見過的。」加拿大人說。
「我很願意相信這是真的,尼德,就像我相信有些鯨魚有100頭大象那麼大。您可以自己想想,這樣的龐然大物全速衝刺的時候,會產生怎樣壯觀的效果!」
「它們真的會把船撞翻嗎?」康賽議問。
「把船撞翻我倒不信,」我回答,「但有人說,1820年,恰恰是在南部海域,一頭鯨魚沖向埃塞克斯號,使船以每秒四米的速度往後倒退。海水從船尾侵入,埃塞克斯號幾乎立刻沉沒了。」
尼德以一種嘲弄的神態看著我。
「就我自己來說,」他說,「我被鯨魚尾巴掃過一下——當然,是在我的小艇里。我的夥伴們和我,我們被甩出去六米之高。但是比起教授先生所說的鯨魚,我那條只是一條鯨魚幼崽了。」
「這種動物活得久嗎?」康賽議問。
「1000年。」加拿大人毫不猶豫地回答。
「您是怎麼知道的呢,尼德?」
「因為有人這樣說。」
「為什麼有人這麼說呢?」
「因為有人知道。」
「不,尼德,不是知道,而是有人推測,我來告訴您這種推測依據的理由。400年前,當漁民們第一次追捕鯨魚的時候,這些動物的個頭比如今捕捉到的大。於是有人相當合乎邏輯地推測,如今的鯨魚個頭之所以小,是因為它們還沒有達到完全發育。這也是為什麼布豐認為鯨魚能夠,或者說應該活到1000年。您聽明白了嗎?」
尼德·蘭德沒有聽明白。他也不再聽下去。那頭鯨魚在不斷接近。他用雙眼吞噬著它。
「啊!」他驚叫,「這不是一頭鯨魚!是10頭、20頭,是整整一群鯨魚!而我卻什麼都做不了!活生生在那裡,束手束腳!」
「但是,尼德老兄,」康賽議說,「為什麼不問尼莫船長要捕獵許可呢?」
康賽議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尼德·蘭德已經從護板滑下去,跑去找船長了。沒多久,兩人一起又出現在平台上。
尼莫船長觀望著一海里外的地方,一大群鯨魚在水中嬉戲。
「這是一些南極鯨,」他說,「足以讓一整支捕鯨船隊發財了。」
「啊!那麼,先生,」加拿大人問,「我能不能去捕獵它們,哪怕只是為了不要忘記我作為捕鯨手的老本行?」
「何必呢,」尼莫船長回答,「這種捕殺僅僅是為了毀滅!我們在船上要鯨魚油幹嗎呢?」
「但是,先生,」加拿大人又說,「在紅海,您曾經允許我捕殺過一頭儒艮啊!」
「那時候,是為了給我的船員弄到鮮肉。而現在,只是為了屠殺而屠殺。我很清楚,這是人類專有的一項特權,但是我不允許把這種殺戮作為消遣。殘殺南極鯨和露脊鯨這些無害又善良的動物,蘭德師傅,您同類的行為是應受譴責的。正因為他們,巴芬灣的鯨類數量已經減少了,他們這樣會使這種有益動物滅絕的。因此,就讓這些不幸的鯨類動物安生吧。您就是不插手,它們也已經有夠多的天敵了,抹香鯨、箭魚,還有鋸鰩。」
在聽取這堂道德課時,加拿大人的臉色如何,大家可以自己想像。給一個捕鯨手講這樣的道理,那是白費口舌。尼德·蘭德看看尼莫船長,顯然沒弄明白他想說什麼。但是,船長說得沒錯。捕鯨者野蠻、瘋狂的捕殺,總有一天會使大洋里最後一頭鯨魚銷聲匿跡。
尼德·蘭德吹起他的《洋基歌》[73],雙手插進口袋,對我們背過身去。
與此同時,尼莫船長在觀察鯨魚群,然後對我說:「我剛才這樣說不是沒理由的,不算上人類,鯨魚已經有很多其他天敵了。過不了多久,它們就要遇到強大的對手。阿洛納克斯先生,在下風八海里的地方,有一些黑點在移動,您看到了嗎?」
「是的,船長。」我回答。
「這是抹香鯨,一些可怕的動物。我有幾次遇到過成群的抹香鯨,有兩三百頭!至於這些作惡多端的殘忍動物,倒是應該滅絕的。」
加拿大人聽到最後這話,激動地轉過身來。
「那麼,船長,」我說,「還來得及,即使是為了那些鯨魚著想……」
「沒有必要招惹它們,教授先生。鸚鵡螺號足以驅散這些抹香鯨。潛艇擁有鋼沖角,我想,抵得上蘭德師傅的捕鯨叉。」
加拿大人不以為然地聳聳肩。用沖角去攻擊抹香鯨!誰聽說過這種事兒?
「等一下,阿洛納克斯先生,」尼莫船長說,「我們會讓您看到一場您從未見識過的捕殺。別可憐這些兇狠的抹香鯨,它們只不過有大嘴尖牙!」
大嘴尖牙!描繪這些長著畸形大頭的抹香鯨,沒有什麼比這幾個字更好的了。它們有時候身長能超過25米。它們的大腦袋差不多要占身體的三分之一。它們比長鬚鯨裝備得更好,長鬚鯨的上顎只有鯨鬚,而抹香鯨擁有25顆圓柱形、頂部呈圓錐形的大牙齒,長20厘米,每顆重2斤。就是在這個大腦袋上部,在被軟骨分隔開的巨大腦腔里,那種所謂「鯨蠟」的寶貴油脂,多達三四百千克。按弗雷多爾[74]的說法,抹香鯨是一種醜陋的動物,與其說是一種魚,不如說是蝌蚪。它的構造並不理想,可以說它整個左邊的骨骼都是有缺陷的,幾乎只能用右眼看東西。
這時,那群怪物一直在靠近。抹香鯨已經看到長鬚鯨,準備好要出擊。我們可以預料到抹香鯨的勝利,不僅僅是因為它們比沒有進攻能力的對手長得結實,便於攻擊,更是因為它們能夠長時間待在水下,不用回到水面呼吸。
是時候趕去救長鬚鯨了。鸚鵡螺號潛入水裡,康賽議、尼德和我坐在客廳的玻璃窗前。尼莫船長到舵手身邊去了,像操作毀滅性武器一樣操作他的潛水艇。不久,我感到螺旋槳的拍打頻率加快了,潛艇的速度提高了。
鸚鵡螺號到達時,抹香鯨和長鬚鯨之間的戰鬥已經開始。潛艇的行動方式是切開這群畸形的大頭動物。它們起先對新怪物的攪和不予理睬。但不久,它們不得不提防著這頭新怪物的攻擊。
真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戰鬥!尼德·蘭德很快激動起來,最後還鼓起掌來。鸚鵡螺號成了一把厲害的捕鯨叉,被船長牢牢握在手中揮舞。潛艇沖向這一團團的肉,橫穿而過,所過之處留下兩團胡亂攢動的半截動物屍體。抹香鯨可怕的尾巴拍擊著潛艇的兩側,而潛艇絲毫感覺不到。它們只是產生了一些衝擊,但也沒有更多。一條抹香鯨被消滅了,潛艇沖向另一條。為了不要錯過它的獵物,一會兒從前面,一會兒從後面,乖乖聽從著舵的指揮。抹香鯨潛入深水層,潛艇也潛下去。抹香鯨浮出水面,潛艇也浮出水面,從正面或者斜側攻擊抹香鯨,攔腰截斷或者撕成碎片,從各個方向,忽快忽慢,用它可怕的沖角刺穿抹香鯨。
多麼驚心動魄的大屠殺!水面上發出了怎樣的聲音啊!那些被嚇壞了的動物發出了多麼尖厲的鳴聲和多麼特別的吼聲啊!在往日如此平靜的水中,它們的尾巴激起了真正的驚濤駭浪。
這場壯烈的大屠殺持續了將近一小時,這些畸形大頭怪物在劫難逃。有好幾次,十幾頭抹香鯨集合起來,試圖把鸚鵡螺號壓在它們身下。我們從舷窗能看到它們滿嘴的大牙齒和凶煞的眼神。尼德·蘭德已經激動得不能自持,威脅和咒罵著它們。我們感到它們想攀附上我們的潛艇,像是獵犬在矮樹叢下咬住一頭小公豬。但是鸚鵡螺號螺旋槳加了力,拖著拉著把它們帶回海面,根本不在乎它們巨大的重量,也不在乎它們用力的攥緊。
終於,一大群抹香鯨變得稀稀拉拉。海水恢復了平靜。我感覺我們回到了海面。艙蓋打開了,我們衝上平台。
大海布滿了支離破碎的屍體。就是威力強大的爆炸,也不能把這一大堆的肉如此暴烈地分割、撕裂和扯碎。我們漂浮在這些龐大軀體中間,它們背脊淺藍色,肚子微微泛白,全身隆起一些大疙瘩。有幾條嚇壞了的抹香鯨逃到天邊。好幾海里的海面上,波濤被染紅了,鸚鵡螺號航行在血海里。
尼莫船長和我們會合。
「怎麼樣,蘭德師傅?」他說。
「不怎麼樣,先生,」加拿大人回答,他的激動已經平復下來,「這確實是個可怖的場面。但是我不是一個屠夫,我是一個獵手,而這只不過是一場屠殺。」
「這是一場對於為非作歹的動物的正法,」船長回答,「而鸚鵡螺號也不是一把屠刀。」
「我更喜歡我的捕鯨叉。」加拿大人回答。
「各人有各人的武器。」船長一面回答,一面盯住尼德·蘭德。
我擔心尼德會發火動粗,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但是他的怒火被轉移了,因為他看到鸚鵡螺號正在靠近一條長鬚鯨。
這條鯨魚沒能逃過抹香鯨的牙齒。我認出這是一條南極鯨,腦袋扁平,全身黑色。從解剖學上來說,南極鯨和普通白鯨、諾爾·卡佩鯨不同,不同在於它們七節頸椎的連接方式,而且它們還比同類多了兩根肋骨。這條可憐的鯨魚側躺著,肚子上被咬出了幾個洞,已經死了。在它被咬傷的鰭上,還掛著一條小鯨崽,沒能倖免於難。它的嘴巴張開著,任憑海水像是一股激浪,咆哮著流過鯨鬚。
尼莫船長將鸚鵡螺號駛向動物屍體。兩個船員爬上鯨魚肋部,我不無驚訝地看到他們從鯨魚乳房裡擠干所有乳汁,有兩三桶那麼多。
船長遞給我一杯奶,還是熱的。我忍不住流露出對於這種特殊飲料的反感。他向我保證,這奶是最好的,和牛奶毫無兩樣。
我嘗了一口,便同意了他的說法。因此,鯨奶對我們來說是有用的儲備,因為這種奶可以製成咸黃油或者奶酪,能給我們的日常飲食翻新花樣。
從這天起,我不安地發現,尼德·蘭德對尼莫船長的情緒越來越糟糕。於是我決心密切監視加拿大人的行為舉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