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平原漫步

2024-10-02 05:43:11 作者: (法)凡爾納

  這間屋子,確切地說,是鸚鵡螺號彈藥庫和更衣室。一打潛水設備掛在牆上,等著到海底漫步的人。

  尼德·蘭德看到這些裝備時,表現出明顯的抗拒。

  「可是,我正直的尼德,」我對他說,「克雷斯波島森林只是海底森林!」

  「這下好了!」捕鯨手看到他吃鮮肉的夢想幻滅了,懊惱地說,「您呢,阿洛納克斯先生,您要穿這樣的衣服嗎?」

  「必須穿,尼德師傅。」

  「這是您的自由,先生,」捕鯨手聳聳肩回答,「至於我,除非強迫我穿,我絕不鑽到裡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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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強迫您,尼德師傅。」尼莫船長說。

  「康賽議要冒險試試嗎?」尼德問。

  「先生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康賽議回答。

  在船長的一聲招呼下,兩名水手過來幫我們穿上了這沉重的防水服,這衣服是用橡膠做的,不是縫製的,能承受巨大的壓力,好像是既靈活又有承受力的骨架。褲子和上衣連在一起。褲子底下是厚底鞋,鞋底是沉沉的鉛。上衣有銅片支撐,構成護胸甲,保護胸部抵抗水壓,好讓肺自由呼吸;袖子底端是柔軟的手套,確保手部活動自如。

  可以看出,這件經過改進、堪稱完美的潛水服和那些難看的衣服,比如18世紀發明並受到吹捧的軟木護身衣、火槍手穿的無袖長上衣、海洋服和潛水箱等相比,還真是大相逕庭。

  尼莫船長,和他的一個同伴——一個叫赫丘利[102]的,應該是力量驚人——康賽議和我,我們很快就穿上了潛水服。就剩下將腦袋伸進金屬頭蓋里。但在此之前,我懇請船長給我看看要發給我們的槍。

  鸚鵡螺號上的一個工作人員遞給我一支普通的槍,鋼製的槍托是空心的,空間很大,用來儲存壓縮空氣,由扳機來操作閥門,把壓縮空氣送進金屬槍管里。槍托里有一盒子彈,20多顆電子彈,利用彈簧子彈可以自動跳入槍膛中。打出一發後,另一發便自動就位。

  「尼莫船長,」我說,「這件武器太完美了,而且操作簡便,我真想試一試。可是,我們怎麼到達海底呢?」

  「教授先生,目前鸚鵡螺號正停在離海底10米之處,我們這就出發。」

  「可是,我們怎麼出去呢?」

  「您就會看到了。」

  尼莫船長把頭伸進圓帽里。康賽議和我,我們也跟著做,只聽到加拿大人對我們拋出一句充滿諷刺的「打獵愉快」。我們潛水服的上端是一個有螺絲的銅領子,金屬頭盔就用螺絲固定在上面。三個洞由厚玻璃保護住,只要在帽子裡轉動腦袋,就可以看到各個方向。一戴上頭盔,背上的盧凱羅爾裝置便開始運轉,我便覺得呼吸順暢。

  我的腰上掛著路姆考夫燈,手裡拿著槍,準備出發。但是,說實話,囚禁在這身沉重的衣服里,腳下被鉛底鞋釘在甲板上,我簡直寸步難行。

  但是,這種情況是意料之中的,因為我覺得有人把我推進了一個和更衣室相連的小房間裡。我的同伴們同樣被人拖著,跟隨著我。我聽到一扇密封的門在我們身後關上,周圍一片漆黑。

  幾分鐘後,一聲尖厲的哨聲傳到我耳朵里。我感到一陣涼意從腳底升到胸口。很明顯,閥門正在從船的內部打開,外面的水漫進來,把我們浸沒,這個房間很快就被灌滿了水。開在鸚鵡螺號側面的第二道門打開了。微光照亮了我們。頃刻之間,我們的腳踩到了海底。

  現在,我怎樣才能把這次海底漫步給我留下的印象描寫出來呢?語言在敘述這些奇觀的時候,真是蒼白無力!連畫筆都不能表現水的特殊效果,文字又怎能把它再現呢?

  尼莫船長走到前面,他的同伴在我們後面幾步緊跟著。康賽議和我,我們緊挨著,仿佛通過我們的金屬外罩可以用語言交流。我已經感覺不到我的衣服、鞋子、空氣罐和厚頭盔的沉重,我的腦袋在頭盔里就像杏仁在殼裡晃動。所有這些東西,在水裡失去了相當於其排水量的重量。我清楚地體會到了阿基米德發現的這條物理規律。我再不是惰性物體,我活動的自由度相對大了。

  陽光能夠照到水面下30英尺的地方,它的強度使我震驚。光線輕而易舉地穿過這片海水,使海水失去顏色。我能清晰地分辨出100米開外的東西。再遠,海底就產生了青色漸弱的細微變化,然後在遠處呈現出藍色,最後消失在一片模糊的黑暗之中。確實,包圍著我的海水只是一種空氣,比陸地上的空氣更稠密,但幾乎是一樣的透明。在我頭頂上,我看到平靜的海面。

  我們走在一片平坦的細沙上,細沙不像海灘那樣保留波浪的痕跡。這耀眼的地毯,是真正的反射鏡,以令人吃驚的強度,把陽光反射回去。由此,這廣袤的反射便深入所有的液體分子中。如果我斷定在這30英尺的深處,我看東西像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樣清楚,會有人相信我嗎?

  我在這片亮晶晶的沙地上走了一刻鐘,沙地上散布著一層纖細如粉的貝殼。鸚鵡螺號的船體就像一塊長長的暗礁,逐漸消失,但是它的舷燈,在夜幕籠罩著海水的時候,投射出非常清晰的光芒,能方便我們回到船上。對只在陸地上見過這樣突顯出來的白茫茫一片海水的人來說,這是很難理解的。陸地上的空氣充斥著灰塵,使得海面看上去像是一片發著光的霧靄,但在海上和海底,電燈光非常純淨,可以毫無阻礙地傳遞出去。

  然而我們一直在走,沙地的廣闊平原看起來無邊無際。我用手分開水簾,它又在我身後合攏了,我的腳印在水的壓力下迅速消失。

  很快,有什麼東西,模模糊糊在遠處出現。走近了看發現是岩石,上面覆蓋了一層最美的動物形植物,這個地方首先給我留下了一個特殊的印象。

  這時是上午10點鐘。陽光斜照在海面上,被折射分解,就像穿過稜鏡,花、岩石、胚芽、貝殼和珊瑚蟲,在邊沿上產生陽光的七色變化。這種色彩的混雜,構成真正的萬花筒,綠色、黃色、橙色、紫色、靛藍色、藍色,總之,像是一個痴狂的畫家的整塊調色板,真是令人大飽眼福!我怎麼能對康賽議傳達這種湧入腦海的鮮明感受,並且和他競相發出讚嘆呢?我也不知道怎麼像尼莫船長和他的同伴那樣,用說好的手勢來交換我的想法!因此,沒有更好的方法,我只能對自己說話,我在套住我腦袋的銅盔里喊叫,或許這些廢話消耗了裡面更多的空氣。

  面對這樣的美景,康賽議和我一樣停下來。很顯然,這個好小伙兒看到這些動物形植物和軟體動物的樣本,就開始分類並且停不下來了。滿地都是珊瑚蟲和棘皮動物。各類的叉形蟲;孤立存活的角形蟲;過去被稱為白珊瑚的完整無損的複眼珊瑚;蘑菇狀的有刺的菌生蟲;用吸盤附著地上的銀蓮花,這一切形成一個花壇,點綴著環狀的、天藍色的觸角的紅花石疣;散布在沙上的海星;瘤狀的海盤車,就像仙女刺繡的精細花邊,在我們走過時泛起的微波中蕩漾。地上蓋滿了成千上萬軟體動物的絕佳標本,我踩在上面真是心疼,其中有同心扇貝、槌貝,有水葉甲——那是真正能夠蹦跳的貝類——馬蹄螺、紅冠螺、天使翅、龍捲風螺、葉紋螺,以及這取之不盡的大海里其他不勝枚舉的產物。但必須往前走,於是我們往前走著,一路上成群的僧帽水母在我們頭上漂游,拖著天青石色的觸角;乳白色的或者淡粉色的傘膜、天藍色邊飾的水母,遮住了我們頭上的陽光,暗處還有浮游生物,在我們經過的路上,灑滿了磷光!

  幾步之外,一隻可怕的海蜘蛛,高一米,斜著眼睛看我,準備嚮往撲來。雖然我的潛水服相當厚,可以抵擋這隻動物的進攻,我還是禁不住做了一個恐嚇的動作。

  這些美妙奇觀,我都是在四分之一海里內模模糊糊看見的,我幾乎沒有為此停下,跟著尼莫船長,他向我打手勢。很快,腳下土壤的質地變了。在沙地平原之後,是一層黏稠的淤泥,美洲人稱之為「烏茲」[103],完全是由矽和石灰構成的。然後我們走過一片海藻地,這種深海植物還沒有被海水衝掉,生長迅猛。這片由密密麻麻的海藻鋪成的草坪,腳感柔軟,可以媲美手工編織的最柔軟的地毯。但綠茵在我們腳下伸展的同時,並沒有忘掉我們的腦袋。一道輕盈的海洋植物綠廊在海面上交錯而成,都是些茂盛的藻類,我們可以認出2000多種。我看到墨角藻的長帶子,有球形的,也有管狀的;我也看到紅花藻、葉子纖細的苔蘚、很像仙人掌的掌狀薔薇藻。我觀察到綠色植物更接近海面,而紅色植物占據中等深的地方,海洋的深層則留給黑色或棕色的水生植物,讓它們形成花園或草坪。

  海藻真是造物主的奇蹟,植物世界的奇觀之一。這個科同時擁有地球上最小和最大的植物。因為我們可以在5平方毫米的地方,數出4萬個難以察覺的胚芽,也可以採集到長度超過500米的墨角藻。

  我們離開鸚鵡螺號已經有一個半小時左右。快到中午了。我發現太陽光是直射的,不再折射。色彩的變幻逐漸消失,綠寶石和藍寶石的細微差別也在我們頭頂消失了。我們步履均勻地走著,腳步在地上發出驚人的迴響。最小的聲音也會飛速地傳出,在陸地上待久了的耳朵一時習慣不了。事實上對聲音來說,水是比空氣更好的載體,聲音在水裡傳播比在空氣里傳播快四倍。

  這時,地面出現明顯的坡度,向下延伸。光線的色調變得單一。我們到達了100米的深度,要忍受10個大氣壓,但我的潛水服適應這種情況,我絲毫不感到壓力。我只感到手指關節有些妨礙,而且這種不適應很快就消失了。至於走兩小時路,還穿著這麼沉、這麼不習慣的衣服,我應該感到疲倦,卻一點兒都沒有。由於水的助力,我反而感覺行動自如。

  到達300英尺的深度時,我還看見陽光,不過很微弱。耀眼的陽光轉而成了淡紅色的黃昏,銜接著白天與黑夜。但我們還足以看清前路,還不需要用路姆考夫裝置來照明。

  這時,尼莫船長停住了腳步。他等我趕上他,用手指給我看一片黑乎乎的東西,在不遠處的黑暗中顯現出來。

  「這就是克雷斯波島的森林。」我想。果然,我沒有搞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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