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海底森林

2024-10-02 05:43:13 作者: (法)凡爾納

  我們終於到達森林邊緣,無疑這是尼莫船長廣袤領土中最美的之一。他把它看作自己的森林,自認為對它有著創世之初第一批人類擁有的治理權。再說,誰會跟他爭奪這片海底產業的所有權呢?還有哪個更大膽的先驅者,會大刀闊斧地來開發這片陰暗的樹林呢?

  這片森林由巨大的喬木組成,一走進它廣袤的拱頂,我的目光立刻就被枝葉奇特的排列方式震驚了——因為我到那時為止,還沒有見過這種排列方式。

  地面上寸草不生,灌木枝條既不依附,也不蜷曲,更不向水平方向延伸。而是每一根都向著海面伸展。沒有細枝條,沒有帶狀枝葉,灌木不管多細,都像鐵絲一樣筆直。墨角藻和藤本植物,受到海水密度的控制,都垂直地向上生長。這些植物一動不動,我用手一撥,枝幹就馬上恢復原狀。這裡是垂線的王國。

  很快,我習慣了這種奇特的排列,也習慣了包圍著我們的昏暗環境。森林的土地布滿了尖石塊,很難躲開。這裡的海底植物在我看來相當齊全,甚至比北極地區或者熱帶地區還要多。但是,在幾分鐘裡,我無意中混淆了它們所屬的界,把動物形植物看成了水生植物,把動物看成了植物。誰不會搞錯呢?在這個海底世界,動物界和植物界靠得這麼近!

  我觀察到,所有這些植物界的產物,都只是由表面的厚塊和地面相連。它們沒有根,只要是固體,不論是沙子、貝殼、甲殼還是鵝卵石,都可以支撐它們,它們只要求有一個支撐點,而不是生命力。這些植物都只源於自身,它們存在的要素,在於這支撐它們、滋養它們的水。它們大都沒有葉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形狀隨性的小薄片,顏色有限,只有玫瑰色、胭脂紅、綠色、橄欖色、淺黃褐色和棕色。我在這裡又看到在鸚鵡螺號上看到過的標本——但這些可不是乾枯的標本——像是會撩起和風的孔雀開屏般的孔雀團扇藻、猩紅色的瓷貝、拖著可食用嫩芽的片形貝、高達15米的彎曲纖細的古銅藻、莖在頂端變大的一叢叢瓶形水草,還有許多其他深海植物,全都不開花。「稀奇的反常現象,奇特的環境,」一位風趣的博物學家說過,「在這裡,動物界開花,植物界不開花!」

  在這些大得像溫帶植物的各種灌木中,在它們的潮濕陰影下,匯聚盛開著布滿曲折條紋的腦珊瑚,觸角透明的淡黃色石竹珊瑚,長成叢草一樣的石花珊瑚——為了補全想像——蠅魚在樹枝間飛舞,就像一群蜂鳥,而頜骨翹起、有尖鱗的黃色囊蟲魚、飛魚和單鰭魚,好像一群沙錐從我們腳下升起來。

  將近1點鐘,尼莫船長示意休息。我對這個信號相當滿意,我們躺在海藻的綠廊下,海藻的細長帶子像箭一樣豎起。

  

  我覺得這段休息時間十分愜意,只可惜我們不能交談。既然不可能說話,也就更不可能回答。我只能把我偌大的銅頭盔靠近康賽議的頭。我看到這個好小伙兒高興得眼睛放光,這是滿意的表示,他在空氣罩里做著極其滑稽的表情。

  這樣走了四小時以後,我很驚訝竟然感受不到強烈的進食需求。胃的這種狀態是怎麼回事,我也說不清楚。但相反地,我感到一陣難以克服的睡意,所有的潛水者都有這種感覺。因此,我的眼睛不久就在厚玻璃後面閉上了,墜入了難以戰勝的昏睡中,只有保持行走才能與之抗衡。尼莫船長和他強壯的同伴躺在這水晶般透明的水中,給我們做出睡覺的示範。

  我無法估計陷入這種半昏睡狀態有多久,但醒來時,我覺得太陽沉向地平線。尼莫船長已經起來了,我開始舒展四肢,這時出現了一樣意想不到的東西,使我猛然站了起來。

  幾步以外,一隻可怕的海蜘蛛,高一米,斜著眼睛看我,準備向我撲來。雖然我的潛水服相當厚,可以抵擋這隻動物的進攻,我還是禁不住做了一個恐嚇的動作。康賽議和鸚鵡螺號的水手這時醒了過來。尼莫船長向他的同伴指了指這可怕的甲殼動物,馬上一槍就把它撂倒了。我看到怪物嚇人的爪子在劇烈的痙攣中抽搐。

  這次遭遇使我想到,別的更可怕的動物可能也會在這陰暗的海底出沒,而我的潛水服不能保護我抵禦它們的攻擊。到那時為止,我都不曾想過這個問題,於是我決定有所戒備。另外,我以為這次休息是我們漫步的終點,但我搞錯了,尼莫船長不僅沒有回到鸚鵡螺號,反而繼續進行他大膽的旅行。

  地面始終下斜,坡度更加明顯,把我們引向深處。眼下差不多下午3點,我們來到一個狹窄的山谷,兩邊是高高的山壁,位於海底150米。憑藉著我們完善的裝備,大自然似乎至今給人類設下的海底旅行深度的極限,我們憑藉著完善的裝備,超過了90米。我說是150米,儘管沒有任何設備使我估計出這段距離。但是,我知道,即使是在最清澈的水中,陽光也不能穿透得更深。然而,恰在此時,黑暗變得更深邃了。在十步開外,什麼也看不見。於是我摸索著前進,突然,我看見一道相當強烈的白光。尼莫船長剛剛打開了電燈。他的同伴模仿他。康賽議和我也照他們的樣子做。我擰了一下螺絲,將線圈和蛇形玻璃管接通,在25米的範圍內,海水被我們四盞燈照亮。

  尼莫船長繼續深入昏暗的森林深處,灌木越來越少。我觀察到,植物的生命消失得比動物快。深海植物已經放棄變得貧瘠的土地,多得驚人的動物,比如動物形植物、節肢動物、軟體動物和魚,卻還在這裡大量繁殖。

  我一邊走一邊想,我們的路姆考夫設備必然會吸引這些陰暗水層的一些生物。但是如果它們接近我們,至少也會和我們這些獵人保持令人懊惱的距離。有好幾次,我看到尼莫船長停下來,舉槍瞄準;觀察了一會兒,他又站起來,重新前進。

  最後,將近下午4點鐘,這次神奇的旅行結束了。一堵壯觀的、巍然聳立的牆擋在我們面前,這是巨大的石塊堆砌起來的,巨大的花崗岩峭壁,昏暗的岩洞,卻沒有任何可以攀登的上坡道。這是克雷斯波島的陸架坡折,也就是陸地了。

  船長突然停住。他打了一個手勢,讓我們停下,儘管我是很想穿越這堵牆,但也不得不停住了腳步。這裡,尼莫船長的領地終止了。他不想超越。再遠,就是地球上他不該踏入的部分了。

  返程開始了。尼莫船長又走在這支小隊伍的前頭,毫不猶豫地往前挺進。我覺得我們不是按原路返回鸚鵡螺號。這條新路非常陡峭,於是我們走得特別艱難,但很快就接近了海面。但要回到最上面的水層卻並不那麼快,水的減壓也不會那麼快,否則會給我們的五臟六腑帶來嚴重的損害,對潛水員會造成致命的內傷。光亮很快又出現並且增強了,由於太陽已經落到天際線,折射重新給各種物體罩上一圈七色光環。

  在10米深的地方,我們行走在一群品種繁多的小魚中間,魚比空中的飛鳥還多,也更靈活,但我們眼前還沒有一隻值得我們開槍的水生野味出現。

  這時,我看到船長急忙端起槍,瞄準荊棘叢中一隻活動的東西。槍響了,我聽到一聲微弱的喘息聲,一隻動物在幾步遠的地方暴斃。

  這是一隻漂亮的海獺,是唯一專門生活在海里的四足動物。這隻海獺長150厘米,應該很值錢。它的皮,上面是栗褐色,下面是銀白色,在俄羅斯和中國市場上,應該是非常搶手的珍貴皮毛之一;它的毛細膩而有光澤,至少能值上2000法郎。我非常讚賞這種珍奇的哺乳動物——圓腦袋、短耳、圓眼、像貓一樣的白鬍子、蹼足帶趾,尾巴的毛濃密。這種珍貴的食肉獸,受到漁民的追逐和圍獵,變得極其罕見,主要都跑到太平洋的北極圈內躲藏起來,但是這種動物在那裡確實也很快會滅絕的。

  尼莫船長的同伴走過去把獵物撿起來,扛到肩上,大家重新上路。

  在一小時裡,我們面前展開一片平坦的沙地。經常上升到高出海面兩米不到。於是我看我們的形象清晰地被反映出來,不過是倒影,我們的頭頂上,出現一群相同的人,重現我們的動作和姿態。一句話,除了走路時頭朝下,腳朝上,其他都一模一樣。

  另外一種現象也值得記下來。就是厚厚的雲層掠過,形成一團,又很快消失。但是經過思索,我明白了,這些所謂的雲彩,只不過是由於海底的長浪不斷變化厚度。我甚至發現泛著泡沫的浪花兒,波頂粉碎之後又紛紛灑到水面上,我看到它們迅速掠過海面的情景。

  在這種情況下,我目睹了能打動獵人心弦的好槍法。一隻大鳥,展開寬闊的雙翼,清晰可見,飛近了我們。就在它飛到離浪濤只有幾米的地方時,尼莫船長的同伴瞄準了,然後開槍。大鳥暴斃,它墜落時正好經過靈巧的獵人觸手可及的地方,他一把抓住。這是一隻品種最美的信天翁,是一種令人讚嘆的、能飛越重洋的鳥。

  我們並沒有因為這件事而停下來。兩小時內,我們時而走在平坦的沙地上,時而走在海藻地上,艱難地穿行著。說實話,我走不動了,這時我看到半海里處有朦朧的光,衝破了海水的黑暗。這是鸚鵡螺號的舷燈。不到20分鐘,我們就應該回到了艇上,到那裡,我便能自由呼吸了,因為我感覺到我的儲氣罐只有十分可憐的一點點氧氣了。但是我沒料到又遇到一件事,多少耽誤了我們的抵達時間。

  我落後二十來步,這時我看到尼莫船長突然向我轉過來。他一隻手強有力地把我按倒在地,與此同時,他的同伴也這麼對待康賽議。起先,我對這襲擊覺得莫名其妙,但我看到船長也這麼躺在我身邊一動不動,便放心下來。

  於是我就這麼躺在地上,正好被一叢海藻擋住,我抬起頭來時,看到幾個龐然大物,身子閃著磷光,呼啦啦地經過。

  我的血液在血管里凍住了!我認出那威脅著我們的,是可怕的角鯊。這是一對火鮫,是極其可怕的鯊魚,尾巴碩大,目光暗淡而呆滯,口鼻周圍的一些孔里散發出帶磷的物質。它們就像著了火的醜陋飛蟲,用它們的血盆大口把人生吞活剝了!我不知道康賽議是否有心思把它們歸類,但我呢,我在觀察它們銀色的肚子,它們壯觀的嘴巴,裡邊牙齒根根豎起,這種觀察沒什麼科學性,與其說作為一個博物學家,不如說作為受害者。

  萬幸的是,這些貪婪的動物看不清楚。它們沒發現我們就遊了過去,只用淡褐色的鰭掃到我們一點兒,於是我們奇蹟般地脫了險。這種危險肯定比在森林裡遇到老虎更大。

  半小時之後,在電燈光的指引下,我們到達了鸚鵡螺號。潛艇外側的門始終是打開的,我們一走進第一間小屋後,尼莫船長就把門關上了。然後他按了一個按鈕。我聽到潛水艇內水泵操作的聲音,周圍的水在下降,不一會兒,小屋的水完全排乾了。這時裡面的門打開了,我們走進更衣室。

  在更衣室里,我們脫下了潛水服,的確費了不少勁兒。我累極了,又餓又困地回到自己房間,對這次海底驚人的旅行讚嘆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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