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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太平洋下4000海里

2024-10-02 05:43:16 作者: (法)凡爾納

  第二天,11月18日早晨,我從前夜的疲憊中完全恢復了過來,正當鸚鵡螺號的大副說出平日那句話,我登上了平台。這時我靈光一現,這句話應該與海面情況有關,或者更確切地說,應該表示:「我們視野範圍內一片開闊。」

  事實上,洋面上確實空空蕩蕩。地平線上沒有一片帆影。克雷斯波島的高處在夜間已經消失不見。大海吸收了折射出來的色彩,除了藍光,向四面八方反射,具有令人賞心悅目的靛藍。浪花閃爍,波瀾壯闊,在起伏的波浪上規則地呈現。

  我正欣賞著大洋的美景,這時尼莫船長出現了。他似乎沒有看到我,開始了一系列的天文觀察。觀察完之後,他走過去倚在舷燈燈罩上,目光消失在洋面上。

  鸚鵡螺號上的二十來個水手,個個精力旺盛、身強力壯,登上了平台。他們是來拉起夜裡放下水的漁網的。這些水手顯然來自各個國家,儘管他們看起來都像是歐洲人。我不會弄錯,認出有愛爾蘭人、法國人、幾個斯拉夫人、一個希臘人或者克里特島人。此外,這些人少言寡語,他們之間用的是那種奇怪的方言,我猜不出是哪裡話。所以我不得不放棄詢問他們。

  網被拖到艇上。這種拖網和諾曼第沿岸的拖網相似,幾個大網袋由一根浮動桁木和一條連接在下邊網眼中的鏈子半撐開。這些網袋就這樣拖在鐵鉤上,掃過海底,收集所過之處的一切海洋生物。這一天,他們網到這片漁區一些有意思的魚:海蛙魚,動作滑稽,贏得了小丑的稱號。還有長觸鬚的黑鰈魚、渾身是紅帶子的皺皮鱗豚、毒性極易滲透的月牙形箱豚、橄欖綠的七鰓鰻、長滿銀色鱗片的海豹魚、身上電多如電鰻和電鰩的旋毛魚、有褐色橫條紋的鱗片紋翅魚、淺綠色的鱈魚、不同種的鰕虎魚,等等。最後是幾種更大個兒的魚,一種頭上凸起的加朗魚,長一米,幾條漂亮的鰹魚,有藍色和銀色的裝飾,還有三條美麗的金槍魚,儘管游得快,卻逃脫不了拖網。

  我估計,這一網魚有1000多磅,十分可觀,但並不算太過驚人。事實上,這些網拖在後面幾小時,就能網到一大批水產。鸚鵡螺號的高速和它的電燈光的吸引力,能夠不斷更新,我們應該不會缺少高質量的食物。

  

  這些不同的海產品,立即經過艙蓋,滑入食品儲藏室,有些是立即要吃的,有些是要儲藏的。

  捕魚結束,空氣得到更新,我想,鸚鵡螺號要重新開始海底航行了。我準備返回房間,這時,尼莫船長轉向我,開門見山地說:「教授先生,請看這片大洋,難道它沒有被賦予真正的生命嗎?難道它沒有憤怒和溫柔嗎?昨天,它像我們一樣沉睡,過了平靜的一夜,現在又醒過來了!」

  既不道早安,也不道晚安!這個怪人難道不想和我繼續這已經開始的談話嗎?

  「您看,」他又說,「在太陽的愛撫下,它醒來了!它要重新開始白晝的生活了!追蹤它的集體活動,是很有意思的一項研究。它有脈搏、動脈,它有它的痙攣,我覺得那位法國學者莫里說得對,他在大洋里發現一個循環系統,和動物身上的血液循環一樣真實。」

  顯然尼莫船長並沒有期待從我這裡得到任何回答,我覺得沒必要對他說「顯然」「肯定是」「您說得對」之類的話。他在自言自語,每兩句話之間是長時間的停頓。他以一種大聲說話的方式在思考。

  「是的,」他說,「大洋擁有一種真正的循環系統,為了讓它運作起來,創造萬物的造物主只要在裡頭加上熱量、鹽和微生物。事實上,熱量產生不同密度,會帶來海流和逆向海流。北極地區幾乎不會蒸發,而赤道地區卻蒸發活躍,因此導致熱帶地區的海水與極地地區的海水不斷對流。另外,我發現這些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海流,形成了海洋真正的呼吸現象。我看到海水分子在表面曬熱以後,向海底回落,一直回落到零下2攝氏度密度最大的地方,然後冷卻,變得更輕,然後回升。在極地,您會看到這種現象造成的結果,便會明白為什麼在有先見之明的大自然的法則下,結冰永遠只在水的表面產生!」

  尼莫船長說完這話,我想:「極地!難道這個大膽的人想把我們帶到那裡去嗎!」

  然而,船長沉默了,看著這被他徹底地、不斷地研究過的海水。然後又說:「鹽,在大海里是非常充沛的,教授先生,如果您把溶解在海水裡的鹽都提煉出來,就能堆成一座450萬立方海里的山,鋪在整個地球上,就會形成10米多高的一層。不要以為存在這麼多鹽是大自然任意為之。不是的。鹽使海水不易蒸發,使風不能把太多的海水的水蒸氣帶走,不然,太多的水蒸氣會化成水把溫帶地區淹沒。鹽的作用是巨大的,在地球的整體和諧中,鹽具有制衡的作用!」

  尼莫船長停了下來,甚至站起來,在平台上走了幾步,回到我身邊說:「至於纖毛蟲,這些幾十億的微生物,一小滴水裡就有幾百萬個,80萬個才有一毫克重量,但它們的作用也非同小可。它們吸收水裡的鹽分,吸收水裡的固體物質,是石灰質大陸的真正製造者,它們生產珊瑚和石珊瑚!水滴要是缺乏礦物養料,就會變輕,升上海面,在那裡吸收蒸發後留下的鹽,變重後,又沉下去,給微生物帶去可以吸收的新元素。這樣,就產生了雙重的水流升降,不斷運動,不斷創造生命!生命比在陸地更加激烈,更加旺盛,更加無窮無盡,在海洋的所有部分都生機盎然。有人說,海洋,對人來說是死亡,而對數不勝數的動物來說,卻是生命——對我來說,也是一樣!」

  尼莫船長這樣說話的時候,像是變了一個人,也激起了我內心異乎尋常的激動之情。

  「因此,」他又說,「這才是真正的存在!我將設計建立一些海洋城市,一些海底居民區,它們像鸚鵡螺號一樣每天早晨回到海面上換氣。如果可能,就建立一些自由城市,獨立的城市!而且,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麼暴君……」

  尼莫船長以一個激烈的手勢結束了自己的話。然後,他直接對我說,仿佛要驅散一個不祥的想法一樣:「阿洛納克斯先生,」他問我,「您知道大海有多深嗎?」

  「船長,至少我知道幾次重大測量為我們提供的數據。」

  「您能給我列舉嗎?讓我在必要時核對一下。」

  「我記得一些,」我回答,「如果我沒有搞錯,北大西洋的平均深度是8200米,地中海的平均深度是2500米。最了不得的幾次測量是在南緯35度的南大西洋進行的,測到的深度分別是12,000米、14,091米和16,049米。總之,有人估計,如果海底被弄平,它的平均深度約為7000米。」

  「很好,教授先生,」尼莫船長回答,「我希望我們會給您提供更準確的數據。至於太平洋這部分地區的平均深度,我要告訴您,只有4000米。」

  說完,尼莫船長就朝倉蓋走去,消失在樓梯處。我跟隨著他,回到大客廳。螺旋槳立刻運轉起來,航速表顯示,航速為每小時20海里。

  接下來的好幾天、好幾個禮拜里,尼莫船長都很少來拜訪。我很少見到他。他的大副有規律地觀測方位,這些位置我在航海圖上都能找到,所以我能準確指出鸚鵡螺號的航線。

  康賽議和蘭德長時間和我待在一起。康賽議向他的朋友敘述了我們這次跋涉見到的奇觀,加拿大人就開始後悔沒有和我們一起去。但是我希望還有機會去探索海底森林。

  幾乎每天,都有那麼幾小時,客廳的舷窗都是打開的,我們不知疲倦地渴望用目光洞透這片神秘的海底世界。

  鸚鵡螺號的大方向是東南,深度維持在100米到150米之間。然而,有一天,不知道為什麼,它心血來潮地依靠著側翼斜面板,沿著對角線沉下海去,一直到達2000米深的水層。溫度計指出的溫度是4.25度,在這樣的深度,看來所有緯度的溫度都是相同的。

  11月26日,凌晨3點鐘,鸚鵡螺號從西經172度的地方越過北回歸線。27日,望見了桑威奇群島[104],1779年2月14日,大名鼎鼎的庫克就是在那裡遇害的。此時,我們從起點開始,已經航行了4860海里。這天早上,當我來到平台時,在下風兩海里處看到了夏威夷,那是夏威夷群島七個島中最大的一個。我清晰地看到它已開發地帶的邊緣,幾條和海岸線平行的山脈,還有那凌駕於莫納克亞山的火山群,海拔5000米。在這片海域的其他海產中,漁網還達到了孔雀扇狀珊瑚,這是一種被壓得扁平的、形狀可愛的珊瑚蟲,為這片海域所特有。

  鸚鵡螺號維持在東南航向。12月1日,從東經142度處穿過赤道,同月4日,經過幾天快速而順利的航行,我們望見了馬貴斯群島[105]。離我們三海里處,南緯8度57分,西經139度32分,我看到努庫希瓦的馬丁岬角,這是法屬群島中的主要海島。因為尼莫船長不喜歡靠陸地太近,我只看到地平線上呈現的草木繁盛的群山。那裡,漁網拉上來好多種的魚:科里芬魚,天藍色的鰭,金黃色的尾巴,肉質鮮美,舉世無雙;裸魚,幾乎沒有鱗片,但味道鮮美;頜骨是硬骨的骨鰓魚;淡黃色的塔薩魚,能和金槍魚媲美。所有這些魚都值得好好分類,儲存到船上的配膳室里。

  離開這些迷人的法屬海島以後,從12月4日到11日,鸚鵡螺號航行了大約2000海里。途中特別的事情是遇到了一大群槍烏賊,這是一種很有意思的軟體動物,接近墨魚。法國漁民叫它們槍烏賊,它們屬於頭足綱,雙鰓科,同屬於這個科的還有墨魚和船蛸。古代博物學家專門研究過這類動物,如果生活在羅馬皇帝加連[106]之前的希臘醫生阿泰那[107]的話是可信的,那麼這種動物為古代希臘政治集會廣場上的演說提供了許多打暗喻的素材,同時也是一些富有公民的美味盤中餐。

  那時是12月9日至10日的夜裡,鸚鵡螺號遇到了這群格外愛在夜間出沒的軟體動物。它們數以百萬計。它們沿著鯡魚和沙丁魚的路線,從溫帶地區向更熱的地方遷徙。我們透過厚厚的水晶玻璃,看著它們迅速倒退著,以它們的動力管運動著,追逐著魚和軟體動物,吃掉小的,再被大的吃掉,在一片難以描述的混亂中,晃動著大自然給它們安在頭上的10隻足,活像玩具充氣蛇的頭髮。鸚鵡螺號,儘管它航速很快,但在這群動物之間,也行駛了好幾小時,漁網打到了好些槍烏賊,其中,我看到了法國自然歷史學家阿爾西德·道比尼分類的九種太平洋品種。

  這次航行中,我們看到海洋不斷變幻出各種奇妙場景,無窮無盡。它時刻更迭著布景和場面,讓我們賞心悅目,使我們不僅能欣賞造物主在海洋中的傑作,還讓我們洞悉大洋中最可怕的秘密。

  12月11日一整個白天,我一直在大客廳里埋頭看書。尼德·蘭德和康賽議通過半打開的舷窗板觀看被照亮的水。鸚鵡螺號一動不動。它的儲水罐裝滿了水,潛艇停在1000米的深處,這是大洋中少有生物棲息的地方,只有一些大魚偶爾出現。我當時正在讀讓·馬賽[108]的一本非常吸引人的書叫《胃的奴僕》,我正津津有味地品讀著書中機敏的教訓,這時康賽議過來打斷了我的閱讀。

  「先生,願意過來一下嗎?」他用一種古怪的聲音對我說。

  「怎麼了,康賽議?」

  「先生,來看看吧。」

  我起身,走過去靠在弦窗前,往外看去。

  在明亮的電燈光中,一個黑黢黢的龐然大物一動不動,懸在水中。我仔細觀察它,努力想要認出這條巨大的鯨魚是什麼屬性的,但是一個想法突然掠過我的腦海。

  「一條船!」我喊道。

  「是的,」加拿大人回答,「一條失去控制直沉海底的船!」

  尼德·蘭德沒有搞錯。我們面對的是一艘船,斷了的帆索還掛在鐵鏈上。它的船身看起來狀態完好,沉沒應該只有幾小時。三根桅杆在甲板上面兩英尺的地方被砍斷,表明這艘船在傾斜時被迫放棄了桅杆。但是,已經側倒的船灌滿了水,還在向左舷傾斜。沉沒在海里的船慘不忍睹,更慘烈的是甲板上還有幾具屍體,被繩索纏繞著,還躺在那裡!我數了一下,有四具——四個男人,其中一個在舵旁站著——還有一個女人,一半露出在艉樓甲板天窗外,懷裡還抱著一個孩子。這個女人很年輕。借著鸚鵡螺號的燈光,我能看得出來她的臉,海水還沒有使之腐爛。她使出最大的力氣,把孩子高舉過頭頂,可憐的小傢伙用手臂緊抱住母親的脖子!四個水手的姿態看起來很可怕,他們在痙攣中扭作一團,做著最後努力,要擺脫把他們和船束縛在一起的繩索。只有舵手最為冷靜,面容清晰而嚴肅,花白的頭髮貼在前額上,痙攣的手緊握住舵輪,似乎依然駕駛著沉沒了的三桅帆船,穿越大洋深處!

  多麼慘烈的場面!我們默默無言,只聽到自己的心跳,面對這海難的現場,確切地說是海難的最後一分鐘的定格影像!我已經看到,在這人肉誘餌的吸引下,一大群紅著眼的大鯊魚遊了過來!

  而鸚鵡螺號圍著沉船繞了一圈,往前駛去,剎那間,我看到船後面的牌子:

  桑德蘭,佛羅里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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