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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8 06:45:21 作者: (英)弗·福賽斯

  雖然上路的這夥人並不知道,追捕隊只落後他們幾個小時,但他們一開始就碰上了好運氣。

  要是他們沿著分布著六個酋長國的海岸行進,那麼他們很可能會被抓住。但事實上他們朝東出發,翻過多山的峽谷地帶,奔向面臨阿曼灣的第七個酋長國——富查伊拉。

  不久他們就離開最後一段瀝青路面,駛入坑坑窪窪的土路,被伊比爾山區熾熱的褐色山丘包圍了。他們翻過山嶺,沿著下坡路向小港口迪巴赫前進。

  在同一條海岸線的南方,富查伊拉市警察局收到了杜拜發過來的通緝令和詳細描述,於是在進城的山路上設置了路障檢查崗。他們攔下了許多麵包車,但這些車裡都沒有那四個恐怖分子。

  迪巴赫是一個小地方,只有一片白色的房屋,一座綠色圓頂的清真寺和一個小小的港口,供漁船和偶爾前來的西方遊艇停泊。兩個海灣之外,一艘鋁合金小艇在等待著這四個人。小艇停在海灘上,碩大的船舷都露在水面外,船中部位的貨艙里放置著幾桶燃油。一共只有兩名船員,都躲在岩叢中一棵駱駝刺的陰影中乘涼。

  對那兩個當地招募的保鏢來說,他們的旅行就到這裡了。他們要把那輛偷來的麵包車開到山區里遺棄,然後他們將消失在馬爾萬·謝赫生活過的那個街區里。蘇萊曼和阿富汗人的西服仍放在袋子裡,以免被飛濺的海水打濕,幾個人一起把這艘香菸走私船倒退著推到了齊腰深的海水中。

  兩名乘客和兩名船員都上船以後,走私艇緩緩向前行駛,到了姆沙丹半島的尖角。走私船要等夜間才會高速穿越海峽。

  

  太陽西沉二十分鐘後,掌舵的水手叮囑乘客抓緊扶手,隨後便加大了馬力。走私船從阿拉伯最後一個岬角礁石叢生的水域裡猛躥出來,朝伊朗疾馳而去。在船尾強大的五百馬力發動機的推動下,船首翹了起來,快艇開始貼著海面飛馳。馬丁估測現在的航速差不多達到了五十節,碰到水面上的小波浪也像是硬鋸開一塊木頭,水花劈頭蓋臉地噴濺到他們身上。這四個人剛才用頭巾遮住臉擋住陽光照射,現在則用它來擋水了。

  不到半個小時,伊朗海岸的第一批燈火就已經在左舷隱約出現了。走私船向著東方的瓜達爾和巴基斯坦飛馳。這是一個月前馬丁乘坐那艘神秘的珍珠號帆船走過的航線,現在他正以十倍的速度返航。

  面對瓜達爾的萬家燈火,船員減慢航速,然後停了下來。船上的人都如釋重負。大家七手八腳地把那些油桶搬到船尾,給發動機加滿了燃油。

  費薩爾·本·薩利姆船長告訴過馬丁,這些走私船能在一夜間從阿曼水域抵達瓜達爾,在黎明時帶著新的貨物返回。這一次,他們顯然還要繼續往前走,而且白天也要繼續走。

  拂曉時他們已經進入了巴基斯坦海域,但緊貼著海岸,像是一艘在捕魚的漁船,只不過魚不會游得那麼快。然而這裡沒有官方巡查的跡象,只有光禿禿的棕黃色海岸從左舷掠過。到中午時,馬丁確定目的地肯定是喀拉蚩。為什麼是喀拉蚩,他就不得而知了。

  他們在海上再次添加了燃油。當太陽在身後西沉時,他們在巴基斯坦最大的海港城市喀拉蚩郊外一個礁石叢生的漁村上了岸。

  也許蘇萊曼本人從沒到過這個地方,但肯定有人詳細偵察過情況並向他進行了描述。馬丁知道「基地」組織善於詳細調查,不計時間和成本。這是「基地」組織為數不多的讓他欣賞的地方之一。

  這位海灣阿拉伯人找到了村里唯一的可供出租的汽車,並談好了價錢。兩個陌生人乘坐走私船非法上岸並沒有引起驚奇。這裡是俾路支斯坦地區,只有傻瓜才遵紀守法。

  車裡充斥著魚腥味和人的體味,破發動機最高時速不到四十英里,路況也很糟糕。但他們還是找到了高速公路,抵達了喀拉蚩機場,時間還有富餘。

  阿富汗人恰到好處地表現出驚訝和笨手笨腳的樣子。他只坐過兩次飛機,兩次都是乘坐美國的C-130大力神運輸機,都是作為囚犯戴著鐐銬。他沒見過機票,不知道怎樣辦理登機手續,檢查護照。蘇萊曼帶著一絲挖苦的微笑引領著他。

  在熙熙攘攘的喀拉蚩國際機場大廳里,海灣阿拉伯人找到了馬來西亞航空公司售票櫃檯,買了兩張去吉隆坡的經濟艙單程票。他們倆需要詳細填寫簽證申請表,這些都由蘇萊曼辦理了,用的是英語。他還用世界上最通用的貨幣——美元現金付了款。

  這次航班的飛機是歐洲的「空中巴士」A-330,飛行時間是六個小時。目的地有兩個小時的時差。機上提供了一頓早餐,於八點半降落了。馬丁第二次把他那本新的巴林護照遞了過去,想著不知道能不能過關。過關了,這份護照是完美的。

  蘇萊曼引領著馬丁從國際到達區走到國內出發區,又買了兩張單程機票。直到看到登機牌,馬丁才知道他們要去的地方是拉布安島。

  他聽說過拉布安,但只知道個大概。拉布安島位於加里曼丹島北海岸的外海,屬於馬來西亞。雖然當地的旅遊宣傳吹噓它是一個熱鬧的島嶼,周圍水域有美麗的珊瑚礁,但在西方的黑社會犯罪記錄里,這地方的名聲可是極其混亂的。

  拉布安島曾經是汶萊蘇丹國的一部分,與加里曼丹島海岸只相隔二十英里。英國在一八四六年占領了它,除去「二戰」時日本曾占領三年,在長達一百一十五年時間裡它一直是英國殖民地。一九六三年英國去殖民化時,拉布安被交給了沙巴國,後於一九八四年併入馬來西亞。

  這個五十平方英里的橢圓形島嶼沒有支柱產業,於是它就自己創建了一個。由於拉布安擁有國際金融中心、免稅港口、方便旗船籍港和走私集團總部這些便利條件,它吸引了一批極為可疑的顧客。

  馬丁知道他正在飛入世界上最惡劣的劫持商船、偷竊貨物、殺害船員等等罪惡勾當的中心。他需要與總部聯繫,發出他還活著的信號,他需要想出一個辦法,而且要快。

  客機在古晉作了一次短暫停留,這是在加里曼丹島上的第一站。但直航旅客不下飛機。

  四十分鐘後,飛機沿著跑道再次起飛,在海上繞了一個大彎,朝著東北方向的拉布安飛去。在飛機下方的海面上,里奇蒙伯爵夫人號貨輪正空載駛向亞庇,去裝載青龍木。

  飛機再次起飛後,空中小姐分發了入境登記卡。蘇萊曼拿了兩張,開始填寫。馬丁還是裝作不懂書面英語,只能結結巴巴地說一點兒。他能聽到周圍旅客說的話。此外,雖然他和蘇萊曼在吉隆坡機場換上了襯衣和西裝,但他沒有筆,也沒有理由借一支。表面上他們是巴林的一位工程師和阿曼的一位會計師,來拉布安履行一個天然氣項目的合同,蘇萊曼在登記卡上就是這樣填寫的。

  馬丁說了聲要去上洗手間。他站起身來,先走向有兩個洗手間的後艙。其中一個空著,但他裝作兩個洗手間裡面都有人,又轉身朝前艙走。他這麼作是有目的的。波音737客機分成兩個客艙,經濟艙和商務艙,中間用一道帘子相隔。馬丁需要這道帘子。

  他走到商務艙洗手間門口,朝那位發放入境登記卡的女乘務員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說了聲抱歉,從她身後的口袋裡抽出了一張新的登記卡和一支筆。洗手間門「咔嗒」一聲打開了,他走了進去。時間不多,只能在登記卡背面潦草地寫下一條簡短的信息,然後折起來放進西裝前兜里。他走出來歸還了原子筆,然後返回自己的座位。

  蘇萊曼知道這個阿富汗人已經獲得了組織的信賴,但他一直像一個閉著殼的河蚌一樣保持著沉默。或許他希望避免因為自己的無知和缺乏經驗而犯錯誤,或許是因為受過「基地」組織的多年訓練,總之他的警惕性一刻也沒有放鬆,即使在祈禱時也一樣。

  拉布安機場與喀拉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小巧而整潔。馬丁還是不知道他們究竟要去哪裡,但他認為機場也許是最後一個可以把情報送出去的機會,他希望能有好運氣。

  時機稍縱即逝,但在集散大廳外面的人行道邊,它還是降臨了。蘇萊曼記在心裡的指示肯定是非常準確的。他已經帶著馬丁穿越了半個地球,是一個經驗豐富的旅行者。馬丁無從知道這位海灣阿拉伯人加入「基地」組織已經十年了,參加過伊拉克和遠東地區的行動,尤其是在印度尼西亞的行動。他也無從知曉蘇萊曼的專長是什麼。

  蘇萊曼正在觀察著進出港大廳的路,想找一輛計程車。正好有一輛朝他們開過來了。車內有人,但顯然要在人行道邊下車。

  車上下來兩個男人,馬丁立即聽出了他們的英國口音。兩人都身材高大,肌肉發達,都穿著咔嘰布短褲和印花海灘襯衣。在烈日下和悶熱的空氣中,他們已是汗流浹背。其中一人取出馬來西亞貨幣付車費給司機,另一人去後備廂拿行李。他們帶著深海潛水裝備包。看樣子兩人應該是為英國雜誌《潛水運動》工作,已經在外海的礁石叢中潛游過了。

  後備廂旁邊那個人沒法一下子拿四個大包——兩個裝著各自的衣物,另兩個是各自的潛水裝備。蘇萊曼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馬丁就過去幫他把其中一隻裝備包提到了人行道上。就這樣,那張摺疊的入境登記卡塞進了裝備包側面的一個口袋裡。

  「謝謝,朋友。」潛水員說完就跟同伴走向出發櫃檯辦理登機手續了,他們將會飛往吉隆坡,繼而飛往倫敦。

  蘇萊曼用英語對馬來司機作了指示,計程車載他們到了海港中心的一家船舶代理公司。在那裡,終於有人來接待這兩位長途旅客了。他自稱是楠榜先生,帶他們去了碼頭邊一艘五十英尺長的遊艇,就是用於垂釣的那種。幾分鐘後,他們就駛出了海港。

  整個旅程漫長而疲憊,他們只在飛機上打了幾個瞌睡。現在海浪的輕搖讓人很舒服,而且經過拉布安桑拿般的蒸烤,清涼的海風也讓人愜意。兩位乘客都睡著了。掌舵的水手來自阿布沙耶夫的恐怖團伙,他熟悉航路——他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太陽西沉,熱帶地區的黑夜很快就會降臨。遊艇在夜幕下航行著,經過燈火輝煌的庫達特,穿過巴拉巴克海峽,越過看不見的國境進入了菲律賓水域。

  韋文利先生提前完成了船舶改裝任務,現在已經在返回祖國的路上了。他簡直歸心似箭,但至少他已經坐上了一艘中國船,吃上了美味的中國菜,比那個海灣工地上海盜提供的食物可口多了。

  至於他留下的是什麼,他既不知道,也不在乎。阿布沙耶夫的殺手們和那幾個印尼狂熱分子每天跪地五次作祈禱,韋文利與他們不同。他是三合會的一名蛇頭,他沒有什麼可祈禱的。

  事實上,他的成果是一艘精確到每一顆鉚釘的里奇蒙伯爵夫人號貨船的複製品,船型、噸位和尺寸都一模一樣。他並不知道原先那艘船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新船叫什麼。他關心的是已故的塔菲克·庫瓦先生安排好的從拉布安銀行轉來的大把鈔票。

  與韋文利先生不同,里奇蒙伯爵夫人號船長麥肯德里克是祈禱的,雖然他知道自己作得不夠多。他生長在利物浦一個很有教養的愛爾蘭天主教家庭,他在駕駛台的舵盤前安放了一尊聖母像,在自己艙室的牆壁上掛了一幅耶穌受難圖。每次出航前,他總是祈禱航程平安,返航後,又感謝天主讓他安全返回。

  當沙巴的引航員引領著里奇蒙伯爵夫人號駛過暗礁,進入亞庇港的指定泊位時,他終於可以不用祈禱了。

  麥肯德里克船長再次用印花手帕擦拭了汗津津的頭頸,謝過了引航員。他終於可以關上所有的門窗,打開空調休息了。空調,還有冰啤酒是他的最愛。壓艙水可以第二天上午再排放。在碼頭的燈光照耀下,他能看到他的木材貨物。如果裝卸效率夠高,次日晚上他就可以重新起錨了。

  兩位年輕的潛水員在吉隆坡轉機,登上了英國航空公司赴倫敦的班機,他們在飛機上喝了很多啤酒,很快就沉沉地睡著了。航程大概要花十二個小時,但由於有七小時的時差,到達倫敦希思羅機場的時候正好是黎明。他們的兩隻旅行箱已經託運,但潛水裝備則隨身帶著,放在他們頭頂上方的行李廂內。

  裝備包裡面有腳蹼、面具、橡膠潛水服、調節器和浮筒控制服,只有潛水刀拿出來放到旅行箱裡託運了。其中一個裝備包里有一張還沒被發現的馬來西亞入境登記卡。

  在菲律賓三寶顏半島的一個小海灣里,在船尾上方的泛光燈照耀下,一名熟練的油漆工正在為這艘系泊的船舶刷上船名的最後一個字母。貨輪的桅杆上飄揚著一面英國的米字旗。船首的兩側和船尾都刷好了里奇蒙伯爵夫人號這個名字,船尾的船名下面還有船籍港——利物浦。最後油漆工走下梯子,燈光熄滅了,船舶改造全部完工。

  拂曉,一艘假扮成垂釣船的遊艇緩慢地駛進了海灣,帶來了最後兩名新船員,他們將駕駛著前「爪哇星辰」號、假冒的「里奇蒙伯爵夫人」號,駛向最後的航程,也是他們人生的最後航程。

  黎明,里奇蒙伯爵夫人號貨船開始裝貨,這時候空氣還比較涼爽宜人。三個小時後,氣溫將恢復往常桑拿般的高度。碼頭上的起重機不是很現代化,但裝卸工人經驗豐富,他們用鐵鏈拴住這些珍稀的木材,吊到船上,由船員接應,安置在貨艙里。

  在燠熱的午後,就連當地的加里曼丹人也停工休息了。中午的四個小時,這個古老的木材輸出港都儘可能在陰涼處歇息。春天的季風再過一個月才會來臨,但這裡空氣濕度從來不會低於百分之九十,已經在向百分之百衝刺了。

  麥肯德里克船長喜歡在海上航行。太陽西下時,貨物裝完了,蓋板蓋上了,不過引航員要第二天早上才會來把這艘貨船引領到公海上。這意味著還要在蒸籠里度過一個晚上,麥肯德里克嘆了一口氣,回到甲板下面的空調艙房裡去了。

  早上六點半,當地的代理和引航員上了船,在最後的文件上都簽上了字,離港手續全都完成了。里奇蒙伯爵夫人號貨輪駛出港口,進入中國南海。

  與之前的爪哇星辰號一樣,它也轉向東北繞過加里曼丹島北角,然後南下進入蘇祿群島去爪哇島。船長相信六貨櫃的東方絲綢正在泗水港等待著他去裝運。他根本不知道,泗水是沒有任何絲綢的,從來沒有。

  遊艇把三位乘客放到了海灣一座搖搖欲墜的碼頭上。楠榜先生帶著蘇萊曼和馬丁來到了水面上一棟長長的吊腳樓,這既是宿舍又充當食堂,就是這裡面的人將出發去執行馬丁知道的「黃貂魚」行動、楠榜認為的「伊斯拉」旅程。還有些人——劫持爪哇星辰貨船的人,留守在這座長房子裡。

  這夥人來自印度尼西亞各地,有些是「伊斯蘭祈禱團」成員,也就是製造峇里島大爆炸的恐怖團伙,其他人來自印尼的各個島嶼,也有阿布沙耶夫非法武裝的菲律賓人。他們說的話混雜著菲律賓的泰加洛語和爪哇的方言,偶爾還有幾句阿拉伯語。

  馬丁逐個辨明了這些船員的身份和專長。

  駕駛員、輪機員和無線電報務員都是印尼人。蘇萊曼聲稱他的專長是攝影。在他最後犧牲前,他在這次行動中的工作是要用數位相機拍攝事件的高潮部分,用筆記本電腦和手機把整個過程發送到半島電視台。

  人群中有一個十幾歲的男孩,看上去像是巴基斯坦人,但楠榜和他說話時用英語。男孩說自己是在英國出生長大的,父母是巴基斯坦人。他講話帶有英格蘭北部地區的口音,應該是利茲或布雷德福一帶。馬丁猜不出這個小傢伙是幹什麼工作的,或許是一名廚師。

  除此之外就剩下了三個人:馬丁,他是奧薩馬·賓·拉登介紹過來的;第二位是真正的化學工程師,很可能也是一位炸彈專家;還有這次行動的總指揮。他現在不在場。他們稍後才能見到他。

  午時,當地的行動指揮員楠榜接到了一個衛星電話。電話的內容十分簡短,還加了密,但很明確。里奇蒙伯爵夫人號已經離開亞庇,將在日落時分經過塔威塔威群島與和樂島。前去截擊它的快艇船員再等四個小時就可以出發。蘇萊曼和馬丁已經脫下西裝,換上了提供給他們的休閒褲、當地的印花襯衣和涼鞋。他們被允許走下台階,到海灣的淺水中去沐浴一番,然後作祈禱,吃米飯和魚構成的晚餐。

  馬丁現在能作的只是觀察、理解和等待。

  兩位潛水員很幸運。從客機上下來的大多數旅客是馬來西亞人,要排長隊走非英國公民通道,這樣為數不多的幾個英國人可以輕鬆地通過護照檢查關口。由於他們的行李是第一批放上行李傳送轉道的,因此他們很快便拿到了背包,走向沒有物品申報的綠色海關通道。

  也許是他們那剃得光光的腦袋、下巴上的胡茬兒以及短袖花襯衣下露出來的肌肉發達的手臂,這一切都與英國三月春寒料峭的天氣極不相符,一位海關官員把他們招呼到了行李檢查凳旁邊。

  「請出示一下你們的護照好嗎?」

  這只是一個手續。他們的護照是真實無瑕的。

  「你們是從哪裡過來的?」

  「馬來西亞。」

  「去幹什麼?」

  其中一位年輕人指了指他的潛水裝備包,那表情仿佛在說這是一個愚蠢的問題,因為裝備包上印著一家著名深海潛水設備公司的標誌。嘲弄海關官員是一個錯誤。那官員臉上不動聲色。在漫長的生涯中他曾在來自遠東的旅客中多次查獲違禁菸酒和毒品。他朝其中一隻潛水包作了一下手勢。

  包里沒有其他物品,都是通常的潛水裝備。當他拉上拉鏈時,手指碰到了側邊的口袋。從其中一個口袋裡,他取出了一張摺疊的卡片,看了一遍後問道:「這東西是哪裡來的,先生?」

  這位潛水員十分困惑:「我不知道。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

  幾步之外,另一位海關官員發現了這邊的情況,走了過來。

  「請你們待在這裡別動。」第一個海關人員說,然後他走進一扇門。

  海關大廳里安裝那麼多鏡子並不是讓那些愛虛榮的人整理他們的儀容的。這些鏡子都是單面透光的,後面有國內安全部門的官員在值班,在英國就是軍情五局,即保安局。

  幾分鐘之內,兩名潛水員帶著他們各自的行李被分別帶到了不同的審訊室。海關官員仔細檢查了他們的行李物品,包括橡膠腳蹼、面具和襯衣。沒有違禁物品。

  穿便衣的那個人審視著展開的那張卡片。

  「肯定是有人把它塞在那裡了,但不是我。」那位潛水員辯解說。

  已經九點半了。在沃克斯霍爾克羅斯,史蒂夫·希爾正坐在他的辦公桌前,這時候他的私人電話響了起來。

  「請問你是誰?」一個聲音問道。

  「這個問題應該我來問你,你打錯號碼了吧。」他回答說。

  軍情五局的值班警官已經看過了那張字條。他傾向於相信那人的解釋。這樣的話……

  「這裡是希思羅機場三號樓,我是保安局官員。我們攔截了從遠東來的一名旅客。他的潛水包里塞著一張簡短的手寫字條。『撬棍』對你有什麼意義嗎?」

  對史蒂夫·希爾來說,這就像在他的肚子上砸了一拳。沒有打錯號碼,也沒有串線。他趕緊說明了自己的單位和職務,請對方暫時扣留那兩個人,他自己馬上趕過去。五分鐘之內,他就駕車從地下車庫裡駛出,跨過沃克斯霍爾橋,轉向赴希思羅機場的克羅姆威爾路了。

  兩個潛水員白白搭上了整個上午,運氣真是糟透了。但經過一個小時的盤問,史蒂夫·希爾確定他們是無辜的,只是被利用了。他安排員工餐廳給他們送來了分量充足的早餐,請他們回憶一下是誰把這張摺疊卡片塞進了側袋裡的。

  他們回憶了他們打包後遇見的每一個人。最後,其中一人說:「馬克,你記不記得有個阿拉伯人長相的傢伙在機場外幫你提行李?」

  「什麼阿拉伯人長相的傢伙?」希爾問道。

  兩人根據記憶儘可能詳細地描述了那個人。修剪得很乾淨的黑頭髮,黑鬍子,黑眼睛,橄欖色皮膚,年紀大概在四十五歲,身材結實,穿深色西裝。希爾得到過哈伊馬角理髮師和裁縫的描述。是撬棍。他真誠地感謝了他們,派車把他們送回了埃塞克斯的家。

  他打電話給埃澤爾空軍基地的戈登·菲利普和華盛頓早餐桌邊的馬雷克·古米尼,這時候他才說出了這份潦草書寫的信息的內容,上面只有兩行字:「如果你熱愛祖國,回家後請撥打×××這個號碼。告訴他們,『撬棍』說那是某種船隻。」

  「取消所有休假,」他告訴埃澤爾,「調查了解全世界失蹤的船隻。」

  與爪哇星辰號船長赫爾曼一樣,萊姆·麥肯德里克也是親自駕船繞過島嶼和海峽,過了塔威塔威與和樂島之間的海峽後再讓部下駕駛。前方是寬闊的蘇拉威西海,航程直接向南去望加錫海峽。

  他有六個船員:有五個是印度喀拉拉邦人,都是基督徒,忠誠可靠,工作效率也很高;另一個是他的大副,直布羅陀人。船長交出舵盤,下去休息了,這時候那艘快艇從船尾追了上來。與爪哇星辰一樣,船員們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幾秒鐘之內,十名匪徒就已經爬過欄杆朝駕駛台沖了上來。指揮劫船的楠榜先生,信步走上前來。

  這一次,連開場白或者威脅都省略了。里奇蒙伯爵夫人號貨輪唯一的任務就是消失,與船員一起永久地消失。它裝載的珍貴貨物,當初把它引誘到這個海域來的名貴木材,就要全毀了。這真是一大遺憾,但事到如今只能忍痛割愛了。

  匪徒把船員都趕到船尾的欄杆邊,用機槍掃射。船員的屍體紛紛滾落,似乎在表達對這種不公正死亡的抗議,翻過欄杆落入海里。甚至沒有必要綁縛重物以讓它們沉入海底。楠榜了解這個海域的鯊魚。

  萊姆·麥肯德里克船長最後受死,他憤怒地痛斥這些殺人兇手,罵楠榜是一頭野蠻的豬玀。這位穆斯林狂熱分子不喜歡被稱為豬玀,於是下令用機槍把這位利物浦航海家打得渾身窟窿,但落到海里去時依然活著。

  阿布沙耶夫武裝組織的海盜們已經弄沉過無數船舶,清楚地知道船上的海底閥在什麼部位。當貨物下面的船舶龍骨開始進水時,海盜們迅速撤離了里奇蒙伯爵夫人號,在幾十米遠處觀望著,直至船尾傾斜下去,船首翹起,而後慢慢滑進水中,沉入蘇拉威西海海底。看到它徹底沉沒後,殺手們便轉身返航回家了。

  菲律賓小海灣那座長房子裡的人一直在等待著,直到楠榜從海上打來又一個簡短的衛星電話,才確定了他們的出發時間。他們魚貫走下系泊在梯級底部的那艘快艇。馬丁注意到,留下來的人並沒有流露出任何輕鬆的感覺,相反,只有深深的嫉妒和羨慕。

  當了半輩子特種兵,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參加行動之前的自殺式炸彈襲擊者。現在他被他們包圍著,成了他們中的一員。

  在蘇格蘭福布斯城堡,他大量閱讀過對這些人心理狀態的描述:他們堅信他們作的事是為了一項真正神聖的事業,抱有一種必然能得到真主保佑的心態,能保證自己立即進入天堂,相信這樣的犧牲絕對勝過苟延殘喘地度過餘生。

  他也開始明白,這些人熱愛真主的同時還有一種仇恨與之共存,這種仇恨的範圍和深度無邊無際。二者缺一不可。仇恨像沉浸在靈魂之中的一支腐蝕劑,而他正身處這種仇恨的包圍之中。

  馬丁已經見過了阿布沙耶夫武裝組織匪徒的面孔,他們熱衷於創造一切機會去殺死西方人;他已經洞察了一些阿拉伯人的心靈,他們祈禱在死去時能儘可能多殺死幾個基督教徒、猶太人、俗人和不夠虔誠的穆斯林;他更多地見過了哈塔卜和楠榜眼中流露出來的那種仇恨,這種仇恨恰恰因為他們不得不混入敵人中間,而這對他們絕對是一種玷污。

  快艇突突地響著,緩慢駛向海灣深處。叢林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遮住了頭頂上的天空。馬丁審視著他的夥伴。他們全都流露著那種仇恨和狂熱。他們都相信自己比世界上任何其他信徒都能得到更多的保佑。

  馬丁深信他身邊的這些人並不比他更了解他們要去作什麼犧牲,去什麼地方,對什麼目標以及使用什麼武器。

  他們只知道他們已經作好了犧牲的準備。組織接受並篩選出他們,派他們去打擊惡魔。他們的豐功偉績將會流芳百世、千古傳誦。他們與從前的先知一樣,正踏上奔赴天堂的偉大旅程——他們稱之為「伊斯拉」的旅程。

  前方的海灣分叉了。突突作響的快艇轉向那條較寬的水道,繞過一個海角後,一艘系泊的船隻進入了視線。它面向下游,正準備起錨駛向外海。它在前甲板上裝運了六個海運貨櫃。這艘船的名字叫里奇蒙伯爵夫人號。

  有那麼一瞬間,馬丁想逃進周圍的叢林裡去。在特空團的貝里斯熱帶培訓學校時,他受過幾個星期叢林訓練。但這個念頭剛剛在他腦海中閃現,他就明白這是行不通的。沒有指南針和大砍刀,他走不出一英里遠,追捕隊用不了一小時就能抓住他。然後,將是難以言狀的痛苦折磨,逼他道出這次使命的詳情。這沒有意義。他得等待一個更好的機會,如果這個機會能來臨的話。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爬上繩梯,走到貨輪的甲板上。印尼人輪機工程師、駕駛員和報務員;阿拉伯人化學師和攝影師;那個帶有英格蘭北方口音的巴基斯坦人——他的口音可以應付任何外界用無線電與伯爵夫人號聯絡的工作;以及阿富汗人——他可以學習掌舵和駕駛。馬丁在福布斯城堡接受培訓時,曾長時間瀏覽嫌疑分子的臉,但從來不曾見過他們中的任何人。當他走上甲板時,要指揮和帶領他們去執行這項光榮任務的人就在那裡迎接他們。這個人馬丁倒是認了出來,在福布斯城堡瀏覽照片時見過。眼前這個人就是尤素夫·易卜拉欣,巴格達屠夫扎卡維[5]的副手和得力幹將。

  馬丁在福布斯城堡時見的第一批照片之中,就有這個人的臉。他身材矮壯,一如情報官們預料的那樣,他短小的左臂垂落在體側。在阿富汗英勇地抵抗蘇軍時,他的左臂在一次空襲中擋了好幾塊彈片。他不願接受截肢,寧願讓這條沒有用的左臂垂在身邊。

  曾有謠傳說他已經死在了那裡。其實不然。他在洞穴里作了急救縫合,然後被偷運進巴基斯坦接受更先進的外科手術。蘇軍撤出後,他就失蹤了。

  這個左臂無力的人失蹤期間在塔利班統治下的「基地」組織一個營地任安全部長。二○○三年聯軍入侵伊拉克後,他又現身了。

  麥克·馬丁的心一陣狂跳,他唯恐那人在阿富汗期間認識伊茲瑪特·汗,要和他敘敘舊。但這位行動指揮官只是用審視陌生人的眼神凝視著他。

  二十年來,這個人一直在殺人,他喜歡殺戮。在伊拉克,作為穆薩布·扎卡維的助手,他曾經在電視攝像機鏡頭前砍下人質的頭顱。他喜歡聽到他們的懇求和尖叫。馬丁凝視著這雙空洞、狂亂的眼睛,道了一聲習慣性的問候。願你安息,尤素夫·易卜拉欣,卡爾巴拉的屠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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