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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8 06:45:17 作者: (英)弗·福賽斯

  事實上,哈塔卜博士離開了一周時間。馬丁一直待在那間囚室里,與一本《古蘭經》相伴。他覺得自己快要成為備受尊敬的、記住全部六千六百六十六首詩文的《古蘭經》專家之一了。不過,多年的特種部隊生涯,使他具備了一種罕見的能力:保持長時間靜坐,耐得住寂寞和單調,不會煩躁不安。

  就這樣,他繼續自學,調整心態,讓自己在單獨囚禁的狀況下不致發瘋。

  但是,這種能力並沒有緩解蘇格蘭埃澤爾空軍基地控制室里日益緊張的氣氛。他們已經弄丟了跟蹤對象,中情局馬雷克·古米尼副局長和秘情局中東處史蒂夫·希爾處長不停詢問,壓力越來越大。掠食者已被命令執行雙重任務:俯瞰整個哈伊馬角以防「撬棍」再次出現;另外監視珍珠號帆船,一旦它在海灣出現、停靠阿聯地區就隨時報告情況。

  哈塔卜博士核實了關塔那摩灣方方面面的情況之後回來了。這工作並不容易,在詢問從那裡釋放的其他犯人時,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更困難的是,伊茲瑪特·汗由於不肯合作一直被單獨囚禁,所以其他犯人都對他不甚了解。他承認他學會了一些零星的英語,是在沒完沒了的審訊期間,他傾聽中情局審訊官和普什圖語譯員的翻譯時學到的。

  哈塔卜博士能夠了解到的情況是,他的囚徒沒出過一次錯。從阿富汗方面獲知的零星信息表明,巴格拉姆與波爾-伊-查基監獄之間的劫囚車事件是真實的。他並不知道,這個插曲是設在英國使館下的秘情局情報站那聰明能幹的站長一手策劃並實施的。尤素夫准將事發後對此大發雷霆,另外現在已經恢復活動的塔利班情報人員也對此深信不疑。他們就是這麼回答「基地」組織的問詢的。

  「讓我們回到你早先在托拉博拉山區的時期吧,」審訊恢復後,哈塔卜提議說,「跟我講講你童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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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塔卜是一個聰明人,但他不知道,儘管面前這人的確是個冒牌貨,但卻比他更了解阿富汗的山區。這個科威特人在恐怖訓練營只逗留了六個月,他接觸的人無一例外都是他的阿拉伯同胞,而不是普什圖山民。

  哈塔卜仔細地作著筆記,甚至把馬洛柯村果園裡各種水果的名字也記了下來。他的手在筆記本上快速移動著,一頁接一頁地作著記錄。

  在恢復審訊的第三天,馬丁講到了導致伊茲瑪特·汗的人生發生重大轉折的那一天:一九九八年八月二十一日,美國的「戰斧」巡航飛彈在山坡上爆炸了。

  「哦,是的,真是一場慘劇,」哈塔卜博士表示同情,但他接著說,「不過也很奇怪,你沒有任何活著的親人能證明你是那個阿富汗人。這是一個巧合,但作為一個科學家,我不喜歡巧合。那次事件對你有什麼影響?」

  事實上,在關塔那摩灣期間,伊茲瑪特·汗拒絕談論他為什麼如此憎恨美國人。其他幾個卡拉伊賈吉監獄暴動中的倖存者,後來也一起被關押到關塔那摩D營的士兵提供了一些信息,才補上了這塊空白。在塔利班部隊裡,伊茲瑪特·汗早已成了一個英雄,他勇敢無畏的故事在軍營里四處流傳。其他犯人給監獄審訊官講了這個全家遇難的慘劇。

  哈塔卜停頓了一下,凝視著他的囚徒。他仍有所保留,但有一件事已經確定了。這個人確實是伊茲瑪特·汗;現在,他的疑點在於第二個問題:他是不是已被美國人「收買」了?

  「你已經宣布了一場個人的戰爭?你自己的聖戰?你從來沒有後悔過嗎?你具體作了些什麼?」

  「我與北方聯盟作戰,他們是美國人的同盟。」

  「但那是二○○一年十一月之前的事。」哈塔卜說。

  「秋天美國人就進駐阿富汗了。」馬丁說。

  「沒錯。那麼你為阿富汗而戰……但失敗了。現在你希望為真主而戰。」

  馬丁點點頭。「正如酋長的預言。」他說。

  哈塔卜博士平生第一次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溫文爾雅。他凝視著桌子對面那張留著一把黑鬍子的臉,足足盯了半分鐘之久,他的嘴巴半張著,握著鋼筆的手停在半空中。最後他開口了,猶如輕聲耳語:「你……真的見過酋長?」

  當初在訓練營時,哈塔卜從來沒有真正見過奧薩馬·賓·拉登。只有一次,他看到一輛車窗遮掩得嚴嚴實實的黑色「陸地巡洋艦」越野車從身旁經過,但沒有停下來。而他願意一刀割破自己的左腕換來一次與酋長見面的機會,更不用說能交談了,因為他對酋長的崇敬超過世間一切。

  馬丁迎著他的目光,點了點頭。哈塔卜恢復了鎮靜。

  「這一段,你從頭開始講,精確地描述一下來龍去脈。不要遺漏任何細節。」

  於是馬丁講出來了。他講了他是如何從白沙瓦的古蘭經學校出來,作為一名小戰士參加了他父親的義勇軍。也講了他怎樣與別人一起巡邏,在一個山坡上遇到了敵情,而那裡只有一叢岩石可供隱蔽。

  他沒有提那個英國軍官、「吹管」飛彈,也沒有提那架「雌鹿」武裝直升機被擊落的情況。他只講述了震耳欲聾的機槍射擊聲,周圍彈片橫飛,岩石火星四濺,直至「雌鹿」最終彈藥告罄,飛走了。

  他也敘述了他大腿上好像被砸了一拳或被錘子敲了一下的感覺,然後,戰友背著他穿過山谷,終於他們遇見了一個牽著騾子的人,於是讓騾子馱上了他。

  他還描述了被馱到了賈基的洞穴里,被交託給在那裡生活和工作的沙特人的情景。

  「可是酋長呢?跟我說說酋長吧。」哈塔卜催促說。於是馬丁繼續講。科威特人逐字逐句地記下了他們之間的那段對話。

  「他對我說:『有一天,阿富汗將不需要你,但仁慈的真主將永遠需要像你這樣的勇士。』」

  「後來呢?」

  「給我更換了腿上的紗布。」

  「酋長更換的?」

  「不,是與他在一起的那位大夫。是個埃及人。」

  哈塔卜博士往椅背上一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當然,那位大夫正是酋長的同伴和密友,艾曼·扎瓦希里醫生。是他率領埃及伊斯蘭聖戰戰士與酋長會合,創建了「基地」組織。哈塔卜開始收拾紙筆。

  「我不得不再次離開。我要走一個星期,也許更長。你只能繼續留在這裡,恐怕還得戴著鐐銬。你見到的太多了,知道的也太多了。但如果你真的是一位信徒,真的是『那個阿富汗人』,那麼你將會光榮地加入我們。如果不是……」

  馬丁回到了囚室,科威特人離開了。這一次,哈塔卜沒有直接返回倫敦。他去了希爾頓酒店,在他的房間裡閉門不出,認真地寫了一天一夜。寫完後,他用一部新買的「乾淨」手機打了幾個電話,然後就去了深水港灣。他的手機通話沒有遭到截聽,但就算有人截聽,從他的話中也聽不出什麼特別意義。由於哈塔卜博士行事謹慎,從不出紕漏,所以他從未引起當局的懷疑。

  他打的幾個電話是安排與珍珠號船長費薩爾·本·薩利姆會面。珍珠號帆船現在停泊在杜拜港口,當天下午,哈塔卜博士駕著一輛廉價的租賃汽車去了杜拜,與那位老船長見面。本·薩利姆船長接過一封長長的私人信件,小心地藏在袍子裡。在兩萬英尺上空,掠食者仍在盤旋偵察。

  伊斯蘭恐怖組織損失了許多高級指戰員,這些人露馬腳都是因為沒搞明白,不論他們多小心,使用手機和衛星電話都會帶來危險。西方的通信截聽、竊聽和解碼技術太先進了。

  恐怖組織的另一個弱點是,他們會通過正常的銀行系統轉移資金。為解決這個問題,他們開始使用「漢地」系統[4]。雖然經歷過一些改變,這個方法幾乎第一個哈里發時期就在使用了。「漢地」建立在絕對信任的理念上,律師們絕對會反對使用這種方法。但它能行得通,因為如果有任何洗錢者欺騙客戶,那他會很快被擠出遊戲,或者有更糟糕的下場。

  付款人在甲地把現金交給「漢地」,收款人就能在乙地收到這筆等額的錢款,只是扣除給「漢地」的佣金。這位「漢地」在乙地有一位值得信賴的夥伴,通常是親戚,「漢地」會通知這個夥伴,指示他備妥現金,交給能證明身份的收款人。

  有千百萬穆斯林打工者通過這種方法給國內的家人匯款,他們既不用電腦又沒有可供核查的記錄,而且全都是現金交易,加上付款人和收款人都可以使用假名,因此實際上這種資金流動是無法截取或追蹤的。

  至於通信方面的危險,解決辦法是把恐怖活動的信息編成三位數編碼,用電子郵件或手機簡訊發往全世界。收件人手頭上有一本解碼本,裡頭多達三百個這種數字組合,只有他能破譯信息。這種方法可以用於簡單的指令和警告。有時候,長篇的文本信息必須輾轉半個地球。

  西方人總是急急忙忙,東方人可有的是耐心。如果一件事要花很長時間,那就讓它花這麼多時間吧。珍珠號帆船在當晚就開航,返回巴基斯坦港口瓜達爾了。一位忠心耿耿的使者騎摩托車從喀拉蚩沿著海岸一路趕到那裡。他接過那封信,騎車北上穿過巴基斯坦,到達了小小的但極端狂熱的米拉穆沙鎮。

  一個深受信賴、可以進出南瓦濟里斯坦高山地區的人,會在鎮上一個指定的地點等他,於是這個密封的包裹再次易手。酋長的回覆也以同樣的路線傳回來。這個過程花了十天時間。

  不過哈塔卜博士並沒有待在阿拉伯灣。他飛往開羅,然後繼續往西到了摩洛哥。在那裡,他面試挑選了四個北非人,他們將成為第二批船員的一部分。因為哈塔卜博士還沒有受到監視,所以他的行程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覺。

  如同玩撲克遊戲拿到了一手臭牌,韋文利先生長得又矮又胖,身材活像一隻癩蛤蟆,肩頭上頂著一隻足球般的腦袋,臉上布滿了麻子。但他的工作幹得很出色。

  爪哇星辰號沉沒前兩天,韋文利和他的工作小組就已經抵達了菲律賓三寶顏半島的隱蔽港灣。他們是廣東黑社會的人,所以護照和簽證對他們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問題。他們直接登上了一艘貨船,船長已經被買通了。就這樣,他們到了和樂島外海,從菲律賓小港灣里鑽出來的兩艘快艇從那裡把他們接走了。

  韋先生已經見過了他的僱主楠榜先生,還有作為推薦人的阿布沙耶夫反政府武裝的當地頭目,也已經看過了提供給他們十二個工作人員的宿舍,接受了支付給他的百分之五十的預付款。他提出去察看一下車間。經過仔細視察,他清點了氧氣瓶和乙炔氣瓶的數目,並對這裡的設施表示滿意。之後他審視了在英國利物浦港拍攝的那些照片。爪哇星辰號最終進入港灣時,他已經很清楚作些什麼工作,於是著手作了起來。

  船舶改裝是他的專長,東南亞海域裡航行的五十多艘用假名、假證書和假船型的貨船,都是經韋先生之手改裝的。他對僱主說,這次改裝需要兩周時間,但對方卻給了三周時間,條件是一個小時也不能延期。在這段時間裡,爪哇星辰將搖身一變,成為里奇蒙伯爵夫人。這個韋先生並不知道。他不需要知道。

  在他審視的那些照片裡,船名已被刮去了。韋先生並不在乎船名和船舶證書,他關心的是船型。

  爪哇星辰號有幾個部分要切割開,還有些部分要去掉。還要作出一些焊接鋼板的特點。但最重要的是,他要製作六個長長的海運貨櫃,成三對排放在從船橋到首尖艙的甲板上。

  從外表看來它們是標準的貨櫃,上面還有德國赫伯羅特航運公司的標誌。然而,它們並不是真正的貨櫃。即使站在幾英尺外檢查,它們都能以假亂真,但它們裡面沒有內層箱壁;從裡面可以打通成一條長廊,頂部裝上鉸鏈就可以開合。從駕駛台下面的橫艙壁上會開一道門通向裡面,除非知道暗閂的位置,否則外人根本無法發覺這扇門。

  韋先生和工人們不需要作油漆工作。這活兒會由菲律賓的恐怖分子干,新的船名也會在他們離開之後才會漆上去。

  韋先生把乙炔切割機點上火的那天,里奇蒙伯爵夫人號貨輪正在經過蘇伊士運河。

  回到那座別墅時,阿里·阿齊茲·哈塔卜好像換了一個人。他命令卸去囚犯身上的鐐銬,並邀請他共進午餐。博士的眼睛因為激動而閃閃發光。

  「我已經與酋長本人取得了聯繫。」他得意地低聲說。顯然,他感到萬分榮幸。回復不是書面的,而是酋長口述給一位信使,信使要用心記住。在「基地」組織的高層,這也是一種常用的方法。

  那位信使一路被帶到了阿拉伯灣,當珍珠號帆船靠岸停泊時,他把這條信息逐字逐句告訴了哈塔卜博士。

  「還有最後一個手續,」哈塔卜說,「請你把衣袍拉到大腿部位好嗎?」

  馬丁照辦了。他不知道哈塔卜是什麼專業的,只知道他有博士學位,但願不是醫學博士。科威特人仔細察看了這塊皺巴巴的傷疤。傷疤就在別人告訴他的那個部位,上面縫過六針,十八年前在賈基的一個洞穴里他所崇敬的人施行的外科手術。

  「謝謝你,朋友。酋長本人向你轉達他的問候。真是不勝榮幸。他和大夫都還記得當年那位年輕的勇士和說過的那些話。

  「他已經授權給我,讓你加入一次重大行動,這次行動將使惡魔撒旦遭受一次沉重打擊。在這次打擊面前,紐約世貿中心雙子座的毀滅會顯得無足輕重。

  「你願意把你的一生交給真主安排,現在你的願望已被接受了。你將會光榮犧牲,成為一名真正的烈士。從現在起,你和其他烈士的豐功偉績將會被千古傳誦。」

  哈塔卜博士損失了三周時間,現在有些著急了。整個海灣地區的「基地」組織資源都被調動起來。一位理髮師來把馬丁亂糟糟的頭髮理成了一個西式髮型。理髮師還想給他刮掉鬍子,馬丁表示反對。作為穆斯林和一個阿富汗人,他要留著鬍子。哈塔卜提出了一個折中方案,馬丁可以在下巴處修出一塊整齊的三角形鬍鬚,但不能太長。

  哈塔卜的副手蘇萊曼給阿富汗人拍了幾張正面照,二十四小時後拿來了一本完美的護照,該護照顯示其持有人是親西方的巴林蘇丹國的一位水利工程師。

  裁縫也過來了,為阿富汗人量了尺寸,然後拿來了鞋子、襪子、襯衣、領帶和一套深灰色西服,用一隻小背包裝著。

  這支小小的旅行隊伍準備第二天出發。阿布達比人蘇萊曼將一路伴隨阿富汗人。另兩個保鏢是在當地招募的,屬於「肌肉發達」型,用完隨時可以捨棄。那座別墅已經完成了使命,將被徹底清洗,人員也會全部撤空。

  在準備先走一步之前,哈塔卜博士轉向了馬丁。

  「我嫉妒你,阿富汗人,你想像不出我多羨慕你。你曾經為真主戰鬥,為他流血,為他而受盡了異教徒的折磨和痛苦。現在,你將為他而犧牲。我真希望能與你在一起。」

  他以英國人的方式伸出右手,然後忽然想起自己是一個阿拉伯人,於是他擁抱了阿富汗人。在門口,他最後一次轉過身來。

  「你將在我之前先進天堂,阿富汗人。在那裡給我留一個位置,朋友。」

  博士走了。他總是把那輛租賃的汽車停在幾百碼外,而且要繞過兩個街角。在別墅的大門外,他與往常一樣蹲下來系了繫鞋帶,抬頭察看了一下前方的路面情況。路上沒什麼異常,只有兩百碼開外一個年輕女孩在試圖發動一輛輕騎摩托車。女孩是當地人,戴著面紗,遮住了頭髮和半張臉。不過,女人開摩托車還是令他感到不快。

  他轉身走向他的汽車。那個姑娘已經發動了摩托車,在發動機的震響中,她俯身對著前擋泥板上方車籃里的一件東西說了一句話。她那簡單扼要的英語表達是從英國切爾特納姆女子學院裡學的。

  「貓鼬一號出動了。」她說。

  英國詩人吉卜林所說的「大博弈」也好,中情局的詹姆斯·安格利頓描述的「映像的荒野」也罷,任何捲入其中、嘗過箇中滋味的人都會同意,最厲害的對手是「沒想到的因素」。

  隱蔽行動的夭折,可能因為有人叛變投敵,也可能因為對方高明的反間諜手段,但是更多的很可能是因為各種「沒想到的因素」。它幾乎直接導致「撬棍行動」提前結束。可笑的是,這一切全都因為在新的合作氛圍中,每個人都在努力提供幫助。

  在阿聯和阿拉伯海上空輪流盤旋的掠食者發回來的照片,從圖姆萊特不斷反饋到蘇格蘭埃澤爾空軍基地,他們知道是怎麼回事;照片同時也傳送到了佛羅里達州坦帕的美軍通信中心,但美國人還以為英國人是在進行一些日常的空中偵察活動。馬丁曾要求,知道他進入敵人心臟的人數不能超過十二個,現在這個人數依然是十個。這十個人都不在坦帕。

  掠食者在阿聯上空拍到了成群結隊的阿拉伯人和非阿拉伯人,還有汽車、計程車、碼頭和房屋。由於數量過於龐大,不可能所有的人、車、船都進行核查。但珍珠號帆船和老船長已在監控之下了,所以這艘船靠岸期間任何上過船的人都要進行追蹤。

  可是上過船的人有幾十個。珍珠號要裝貨卸貨、添加燃油和供應品。那個阿曼籍水手一邊擦洗艙面,一邊熱情地與過路人打著招呼。遊客在旁邊徘徊,想看看真正用傳統柚木製成的用於航海貿易的帆船。當地的代理和朋友也登輪看望船長。當一個鬍子颳得乾乾淨淨、穿著白色的長袍、戴著銀絲草帽的年輕海灣阿拉伯人來與費薩爾·本·薩利姆船長交談時,他只是眾多客人中的一位。

  埃澤爾空軍基地的控制室里,存著上千張被懷疑是「基地」組織成員或同情者的面部照片。掠食者發回來的圖像都跟圖片庫里的照片作了對比。哈塔卜博士的臉沒有引發紅色警示,因為他尚未被美英情報機構列入懷疑對象。所以埃澤爾錯過了他。這種事情經常發生。

  這位訪問珍珠號帆船的身材優雅的阿拉伯年輕人也沒有引起坦帕的美國人的注意,但軍方為擺出合作的姿態,還是把這些圖像發送給了米德堡的國家安全局和華盛頓的國家偵察辦公室。美國國家安全局又轉發給了他們的英國夥伴——切爾特納姆的英國政府通信總局。後者作了仔細的審視,還是錯過了哈塔卜。他們又把圖像轉給了反間諜機構——英國保安局,又稱軍情五局。

  從議會大廈沿泰晤士河岸往下游不遠,就是在泰晤士大樓里辦公的軍情五局。一位急於干出點成績來的見習生,正在浩瀚的「面容辨識資料庫」中苦苦尋找所有登上過珍珠號帆船的客人面孔。

  不久以前,面容的辨認還依靠具有這方面天賦的情報人員,他們在半明半暗的辦公室里拿著放大鏡依次照看抓拍的照片,試圖解答兩個問題:照片上的人是誰?是不是我們以前見過的?這常常是一項孤獨的艱苦的工作,一個專業分析員有時候要花上幾年時間才會產生一種第六感,回憶起照片中的那位「朋友」曾在五年前印度德里的一次越南外交雞尾酒會上出現過,因此推定他是克格勃。

  後來有了電腦,開發出了軟體,可以把人類的臉分解為六百個微小的比對單元,並儲存這些單元。這種軟體似乎意味著世界上的每一個人臉都可以被分解成各種尺寸:眼睛的間距、鼻子的寬度、眉毛的距離、嘴唇的尺寸都可以準確到微米,還有耳朵……

  哦,耳朵。面部分析家喜歡耳朵。每個人耳朵的褶皺、紋路、曲面、折彎和耳垂,都是不同的。它們就像指紋。即使同一個腦袋的左右耳朵也不盡相同。整形外科大夫對此不太重視,但一位技術嫻熟的面部觀察員能區分出兩個耳朵的差異。

  與埃澤爾空軍基地所儲存的一千張面孔相比,電腦軟體的記憶庫要大多了。這個資料庫里,那些表面上沒有政治主張、但只要價錢合適也會為恐怖分子效勞的罪犯信息也儲存進來了。這裡頭有幾萬張示威遊行者的臉。每次遊行的抗議者高舉標語、喊著口號在大街上走過,他們都會被隱藏的照相機拍攝下來。而且不局限於英國人。簡言之,這個資料庫擁有全世界幾百萬個人的臉。

  與珍珠號船長交談的那張臉被電腦分解了,確定了這張臉的六百個比對單元,並開始跟資料庫里的臉作比對。這個軟體甚至還能針對臉部毛髮的變化而作調整。

  雖然電腦的運行速度很快,但還是整整運行了一個小時。最後它找到了他。

  這張臉的主人在九一一事件剛剛發生之後曾出現在一座清真寺外面,為台上的演講熱烈歡呼。情報部門現已掌握了當時那個演講人的情況,他是「基地」組織在英國的狂熱的支持者,名叫阿布·卡塔達,而二○○一年九月下旬那天他面對的人群,都是支持聖戰的極端主義者。

  軍情五局的見習生把這個人的面部照片從文檔中提取出來,去找領導匯報。由此,這張照片轉到了令人敬畏的局長伊萊薩·曼寧厄姆夫人那裡。她下命令對此人實施追蹤調查。至此,誰也不知道那位見習生找到的是「基地」組織在英國的頭目。

  追查又花了一些時間,查獲的結果是:這個人叫阿里·阿齊茲·哈塔卜,經過正式學習途徑獲得了博士學位,已經高度融入了英國社會,現正在伯明罕的阿斯頓大學任教。

  根據當局所掌握的情況,他要麼是一個相當成功的長期臥底人員,要麼是一個在學生時期與極端主義沾了邊的傻瓜。如果把屬於後者的公民全抓起來,這個人數將會超過警察。

  自從那年在清真寺外面露面後,表面上他再也沒接近過極端分子。但如果他只是同情極端主義的一個愚蠢年輕人,他是不應該去阿布達比港口的珍珠號與船長交談的……所以,他屬於第一類,即「基地」組織的一名臥底,除非另有證據。

  進一步的秘密核查顯示,他已經回到了英國,繼續他在實驗室里的工作。現在的問題是:逮捕他還是監視他?不過,一張說明不了什麼問題的航拍照片不能證明他有罪。所以他們決定對這個學者實施監視,雖然成本較高。

  一個星期後,這個難題解決了,因為哈塔卜博士買了一張返回阿拉伯灣的機票。現在要「特別偵察團」上場了。

  多年來,英國一直有一支世界上最優秀的偵察部隊,名字叫第十四情報連,簡稱特遣隊。這是一支特別隱蔽的部隊。與特空團和海勤團不同,它的特長不是驍勇善戰,而是極為隱秘、技巧高超地進行竊聽、偷拍和盯梢。特遣隊在北愛爾蘭對付愛爾蘭共和軍很有一套。

  在好幾個案子裡,都是特遣隊提供情報,再由特空團去設下埋伏把一個恐怖團伙一網打盡。特遣隊與野戰部隊不同,它有相當數量的女兵。女兵們盯梢一般不會引起警惕和恐懼,但收集情報的能力卻令人嘆服。

  二○○五年,英國政府決定將特遣隊擴編、升級成「特別偵察團」。在特偵團成立的閱兵式上,每個人,包括指揮這支部隊的將軍,都被拍了照,但只許拍腰部以下的下半身。它的總部依然是個秘密,特空團和海勤團已經夠神秘的了,相比之下特偵團簡直是隱身的。因此這次軍情五局局長伊萊薩·曼寧厄姆夫人請上級派遣特偵團,她的請求得到了批准。

  當哈塔卜博士在倫敦希思羅機場登上飛往杜拜的客機時,機上有六名特偵團的偵察員分散、混雜在三百名旅客之中。其中有一位年輕的會計師,就坐在那個科威特人後面。

  因為這只是一次跟蹤行動,他們可以要求阿聯特種部隊提供配合。炸毀紐約世貿中心的恐怖分子馬爾萬·謝赫來自阿聯,阿聯已經對伊斯蘭極端主義極為敏感了,白宮揚言要對卡達的半島電視台實施轟炸後,他們就更為重視了。重中之重是杜拜——特種部隊司令部的所在地。

  於是,特偵團降落後,接應人員已經備好了租賃的兩輛汽車和兩輛輕便摩托車,以防哈塔卜博士被汽車接走。特偵團隊員注意到他只攜帶了隨身行李,他們的擔心是多餘的;博士去租了一輛小型日本轎車,這使得他們有時間作好準備。

  特偵團先是尾隨著博士從機場來到杜拜的那個海灣,珍珠號帆船從瓜達爾返回後還是停泊在那裡。這一次,博士沒有走近船舶,而是站在一百碼開外的汽車旁等著,直至本·薩利姆船長看到他。

  幾分鐘之後,一個陌生的年輕人從珍珠號甲板下鑽出來,穿過人群,在這個科威特人耳邊耳語了一番,傳達了瓦濟里斯坦山區的人發回來的答覆。哈塔卜的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

  隨後,他駕車沿著通往海岸的擁擠道路行駛,穿越阿治曼和烏姆蓋萬,到了哈伊馬角。他開到希爾頓酒店,登記後就去房間裡換衣服了。他還真是考慮周到,這麼一來,特偵團盯梢小組的三名年輕女兵正好利用這個機會去女洗手間裡換上長袍,裹住全身,又返回車上。

  哈塔卜博士身著白色長袍再次出現,駕車離開酒店去了城裡。他使了幾個慣用花招甩掉萬一跟著的「尾巴」,但沒有成功。阿拉伯灣到處都是摩托車,男女老少都騎,而且人們的衣服都很相似,騎手們很難分出彼此。而且自從接受這個任務以來,盯梢組已經詳細查閱了七個酋長國的所有道路圖,記住了每一條公路。就這樣,他們一路跟蹤他到了那座別墅。

  特偵團的人此前還存有一絲懷疑,覺得他也許是一個正常的人,但他那套甩尾巴的伎倆讓他徹底暴露了。清白無辜的人是不會那樣作的。他沒在那棟別墅里過夜,特偵團的女偵察員們尾隨他返回了希爾頓。三名男偵察員留下來,在對面山頭上找了一個能俯瞰別墅的位置,開始了整夜監守。但別墅沒人進出。

  第二天情況有了變化,有客人來了。盯梢員們不可能知道,但那些客人是拿新護照和衣物來的。不過他們的汽車牌照被記了下來,稍後會被跟蹤、逮捕。第三個人是理髮師,後來也被跟蹤了。

  第二天快結束時,哈塔卜最後一次露面。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女偵察員凱蒂·塞克斯頓假裝在路邊發動摩托車,向她的同事發出警告:目標出動了。

  這位科威特學者在希爾頓酒店房間裡說的話暴露了他的計劃,因為他不在時房間已經安上了竊聽器。他預訂了第二天上午從杜拜飛往倫敦的航班機票。特偵團又一路跟著他回到伯明罕的家中,但他絲毫沒有察覺。

  至此,軍情五局取得了重大突破。這次漂亮的行動以「僅供閱覽」的方式通報給了英國情報界的四個人,其中包括秘密情報局中東處處長史蒂夫·希爾。

  掠食者接到命令,在哈伊馬角郊外的沙漠上空重新對那座別墅實施監控。這時候在倫敦是正午,在海灣是下午。這隻「大鳥」看到清潔工進去了。這時,有一撥人突然襲擊了這棟別墅。

  他們是阿聯特種部隊的一個追捕隊,指揮官是前英國軍官戴夫·德福雷斯特。要阻止他們肯定是來不及了,結果只能讓德福雷斯特的朋友,秘情局駐杜拜情報站長立即趕了過去。隨即他們放出風聲,說這次襲擊只是因為跟別墅主人有積怨的鄰居舉報。

  兩個清潔工什麼都不知道。他們來自一個家政服務機構,工錢預付了,鑰匙也事先交給他們了。他們還沒打掃完,地上有一堆黑色的毛髮,顯然有頭髮有鬍子,能從質地上看出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這裡曾經住過人。

  據鄰居說,來過一輛門窗遮掩得嚴嚴實實的麵包車,但誰也沒記住車牌號碼。他們最終還是找到了這輛車,已遭遺棄,據查是被偷的,但為時已晚,沒什麼用了。

  那位裁縫和理髮師倒是一大收穫,他們馬上就招認了。通過他們的描述獲知,別墅里一共有過五個人。哈塔卜是已知的。蘇萊曼的模樣當時就根據照片確認了,因為他在當地嫌疑分子的名單上。兩人也描述了兩個保鏢,但沒能對上號。

  房子裡的第五個人,引起了能說一口流利阿拉伯語的德福雷斯特的重視。秘情局情報站長隨後也加入了審訊。裁縫和理髮師都是來自阿治曼的海灣阿拉伯人,只是普通的手藝人。

  當時訊問他們的人對阿富汗人的事毫不知情;他們只是作了一個詳細的筆錄,交到倫敦去了。誰也不知道護照的事,因為那全是蘇萊曼自己製作的。誰也不明白為什麼倫敦會對長著一頭亂蓬蓬的黑髮、留著一臉大鬍子的這個大個子這麼大驚小怪的。他們所能報告的是,他現在已經把鬚髮剃得乾乾淨淨,而且很可能穿上了兩件套深色馬海毛西服。

  然而,理髮師和裁縫講述的最後一段內容,讓史蒂夫·希爾、馬雷克·古米尼和埃澤爾空軍基地的團隊興奮起來。

  那些海灣阿拉伯人是把那個人當作上賓對待的。顯然,他正在作出發的準備——他並沒有死在阿拉伯灣一座房子的地磚上。

  在埃澤爾,麥可·麥克唐納和戈登·菲利普雖然有些納悶,但還是分享了這份喜悅。他們知道,他們派出的特工已經通過了所有的考驗,被接受為一個真正的聖戰戰士。經過幾周的擔憂,他們現在獲得了馬丁依然活著的第二個信號。

  但他們的特工是否找到了「黃貂魚」計劃的任何情報,或者整個行動的目標?他去了哪裡?他有沒有辦法聯繫他們?

  實際上,即使他們和特工聯繫上也是徒勞的。他也愛莫能助,因為他自己也對計劃一無所知。

  而且誰也不知道,里奇蒙伯爵夫人號貨輪正在新加坡卸載捷豹轎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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