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清廷挽救危局的努力
2024-10-02 04:12:59
作者: 姜濤,卞修躍,虞和平;謝放等
太平天國定鼎南京之時,清王朝在位的是鹹豐帝。他於1850年(道光三十年)即位之初就著手調整統治樞機,斥革前朝重臣穆彰阿、耆英等人,重用漢族臣僚,有意擺出了不偏袒旗員和「滿漢一體」的姿態。進入1853年,也就是在與太平軍進入膠著的戰時狀態後,他更著手改革各種不適應的成規,有意向漢族官員開放了更多的權力。
一 調整統治樞機
長達30年的道光朝,雖不能說毫無作為,也不乏值得肯定之處,但軍、財、吏諸政的積弊愈演愈烈,鴉片戰爭的喪權辱國更是空前奇恥。社會輿情關注的焦點也正集中在這兩個方面,尤其是後者。林則徐和穆彰阿成了人們議論中正反兩面的代表人物。穆彰阿,字鶴舫,滿洲鑲藍旗人,嘉慶十年進士,1827年(道光七年)入值軍機處,1837年起一直為領班軍機大臣。他希寵固位,迎承道光帝暮年不事振作、隻圖安靜的老年人心態,對鴉片戰爭中的屈膝求和,乃至對林則徐等人的迫害,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鹹豐帝對此早已耳聞熟知,下決心拿他開刀。在起用林則徐為督辦廣西軍務的欽差大臣後不久,1850年12月1日,鹹豐帝即「頒硃筆罪穆彰阿、耆英」,將穆彰阿「革職永不敘用」,將另一軍機大臣、文淵閣大學士耆英「降為五品頂帶,以六部員外郎候補」。在長達800餘言的硃諭中,他斥責穆彰阿等「身任大學士,受累朝知遇之恩,不思其難其慎,同德同心。乃保位貪榮,妨賢病國;小忠小信,陰柔以售其奸;偽學偽才,揣摩以逢主意。從前夷務之興,穆彰阿傾排異己,深堪痛恨……耆英之無恥喪良,同惡相濟……自本年正月,朕親政之初,遇事模稜,緘口不言。迨數月後,則漸施其伎倆。……其心陰險,實不可問。潘世恩等保林則徐,則伊屢言林則徐柔弱病軀,不堪錄用,及朕派林則徐馳往粵西……又屢言林則徐未知能去否。偽言熒惑,使朕不知外事。」他在硃諭中還表白:「辦理此事,朕熟思審處,計之久矣。實不得已之苦衷,爾諸臣其共諒之。嗣後京外大小文武各官,務當激發天良,公忠體國。俾平素因循取巧之積習,一旦悚然改悔!」
鹹豐帝這樣揭露穆彰阿傾排異己,以及自己不顧穆的一再攔阻,毅然起用林則徐的過程,再加上林死後,又命李星沅繼任,明確宣示了他重視漢族官僚、不偏袒旗員、滿漢一體的新姿態。
穆彰阿、耆英被革職,以及在此之前,軍機大臣陳孚恩自行請退回籍,揭開了軍機處改組的序幕。穆彰阿被革職的當天,鹹豐帝命蒙古八旗貴族賽尚阿為協辦大學士,領班軍機大臣。次年,又升其為殿閣最高的文華殿大學士。但由於賽尚阿不久就被任命為欽差大臣離京,軍機處官位最高、資歷最深(1841年入值軍機處)的漢族官僚、體仁閣大學士祁寯藻成為領班軍機大臣。自有軍機處以來,漢人任此職連祁在內不過3人,加之太平軍興起以來先後任命徐廣縉、陸建瀛、向榮等人為督辦軍務的欽差大臣,連同林則徐、李星沅,在鹹豐帝即位的前4年中,共有5位漢族官員享此殊榮,與同時期的旗員欽差大臣人數恰好相同。這更是清代空前未有的事。在生死存亡之秋,清王朝終於對漢族官僚作出了較多的權力開放。
祁寯藻,字春圃,山西壽陽人,嘉慶十九年進士。累為學政、主考官,「提倡樸學,延納寒素,士林歸之」,被譽為「儒宗」,在士大夫中享有很高聲望。但他長期沉溺於傳統儒學,又受因循習氣薰陶,遇事力求平穩。承平時應付常規政事,其尚可勉力以赴;非常時期,就因無膽識,處處捉襟見肘。
1853年秋冬之際,太平天國「掃北軍」進逼直隸,最北到達獨流、靜海,京畿危急。10月13日,鹹豐帝命恭親王奕署領侍衛內大臣,辦理巡防;11月7日,又命其在軍機大臣上行走;次年,更升其為領班軍機大臣。在此情形下,祁寯藻隻得稱病引退。在此之前,軍機處於道光時連任下來的陳孚恩、賽尚阿、季芝昌、何汝霖等人,均已先後罷值。與此同時,各部滿漢尚書的道光時舊人也多有更換。1854年,吏、兵、戶三部漢尚書分別由翁心存、朱鳳標和周祖培接任。至此,軍機處和各部尚書道光時期連任下來的舊人已為之一空。統治樞機人事上的新舊更替雖告完成,但並不穩定。軍機處尤為突出,奕更是首當其衝。
恭親王奕(1833-1898),是道光帝的第六子,鹹豐帝的異母弟,因其聰慧機敏,很得晚年的道光帝鍾愛。他與鹹豐帝同為立儲的競爭者,彼此心存芥蒂,本無入值軍機並受重用的可能。清廷為防止宗室近支親貴擅權生事,不僅自有軍機處以來,隻有個別親貴入值,且嚴禁朝臣與諸王私下往來交接。鹹豐帝繼位以後,又於1852年2月重申:「嗣後除奉旨會辦事件及因公接見外,諸王與在廷大小臣工,各宜凜遵聖訓,引嫌自重,固不得私信交通,緻啟賄托之漸。雖文墨細事,亦不得有唱和之風。」並下令宗人府、各部院旗務衙門並各督撫將軍等衙門「各錄一通,敬謹懸掛用資儆惕」。半年後,鹹豐帝又將違反這一規定的定郡王載銓、刑部尚書恆春、侍郎書元等分別交宗人府或交部嚴加議處。但險惡的軍事形勢,終於迫使鹹豐帝打破了常規。他在任命恭親王奕的前後,還任命其叔惠親王綿愉為奉命大將軍、表兄科爾沁郡王僧格林沁為參贊大臣,主持京畿防衛戰。1855年,太平天國掃北軍林鳳祥、李開芳兩部先後敗亡。「北路軍務,業已告蕆」。軍機大臣奕等因「贊襄軍務,夙夜勤勞」,受到「從優議敘」的加恩優眷。但親貴統軍秉政的外部條件至此亦不復存在。6月23日,舉行凱撤典禮,綿愉等恭繳大將軍印信和參贊大臣關防,京城巡防事務亦隨即裁撤。兩個多月後,9月2日,鹹豐帝頒硃諭,以恭親王奕在康慈太後的喪事中「於一切禮儀,多有疏略之處」為名,將他趕出軍機處,並免去其宗人府宗令、正黃旗滿洲都統的職務,也不準他再「恭理喪儀事務」,而是責令其「仍在內廷行走,上書房讀書」。康慈太後為奕生母,所謂「禮儀疏略」隻是藉口。
在奕被趕出軍機處的當天,鹹豐帝即命戶部尚書文慶在軍機大臣上行走,接替其位;命吏部尚書翁心存「恭理喪儀」;以怡親王載垣為宗人府宗令。
文慶,字孔修,滿洲鑲紅旗人,道光年間即屢官各部侍郎、尚書、內務府大臣,並兩度為軍機大臣,具有豐富的從政經驗。《清史稿》說他:「醇謹持大體,宣宗、文宗深知之。屢躓屢起,眷倚不衰。」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夠破除種族成見,力主重用以曾國藩為首的湘軍集團。1854年10月,湘軍一舉攻下武昌。鹹豐帝聞訊大喜過望,立刻任命曾國藩署理湖北巡撫,欲使其兼握軍政大權。但某軍機大臣卻說:「曾國藩以侍郎在籍,猶匹夫耳。匹夫居閭裏,一呼,蹶起從之者萬餘人,恐非國家福也。」鹹豐帝默然變色,終於收回成命,賞其兵部侍郎銜,仍令其領軍東征。曾國藩無法利用一省政權,籌集軍餉物資,擴充湘軍,反而要仰仗清廷乃至地方大吏的支持,才能維持現有的部隊。清廷達到了對曾國藩既使用又限制的雙重目的。
但文慶卻密請破除滿漢畛域,不拘資格以用人。他指出:欲辦天下大事,「當重用漢臣,彼多從田間來,知民疾苦,熟諳情偽,豈若吾輩未出國門,懵然於大計者乎?」出身滿洲世家名門的大官僚能如此剖析旗籍和漢族貴族官僚,其「深識偉量」和勇氣,在當時旗人中確是出類拔萃的。文慶力主重用湘軍首領曾國藩、胡林翼。1855年,西戰區湘軍和湖廣總督統帶的綠營多次大敗,武昌第三次易手。文慶趁機力言,鹹豐帝也迫於形勢,不得不對既使用又限制的方針有所鬆動,破格提拔胡林翼。3月1日,鹹豐帝將其由湖北按察使升為布政使。4月18日,於湖北巡撫陶恩培殉難後,鹹豐帝更命其署理湖北巡撫。有了湖北這塊地盤,再加上湖南,就為湘軍集團經營兩湖後方的基地,從而為其進一步發展壯大創造了條件。
文慶有門第、有資歷,更有見識、有才幹,自然也就有威望。他出任領班軍機大臣,不僅為八旗王公所敬信,且深為鹹豐帝所倚任。在一年多時間裡,他先後升為協辦大學士、文淵閣和武英殿大學士,並充任上書房總師傅。但文慶在任僅一年多,即於1856年12月病逝。
鹹豐朝前半期的7年(從道光三十年也即1850年算起),軍機大臣中由道光朝連任下來的賽尚阿、祁寯藻等5人,在前5年均已相繼罷值。鹹豐帝自己選任的彭蘊章、穆蔭、杜翰、舒興阿、邵燦、麟魁、瑞麟、奕、文慶共9人,除前3人一直留任外,其他6人,短的隻有幾個月,長的也不到兩年。領班軍機大臣從賽尚阿、祁寯藻、奕到文慶,前後4人,平均不到兩年就換人。統治樞機人事更替之頻繁,充分反映了戰爭局勢的嚴峻,但也表明鹹豐帝在自己統治的前7年中尚未能建立起穩定的輔佐班子。
二 面對軍事危局
清朝軍隊的腐敗,在嘉慶白蓮教之役已有相當明顯的表露。在1840-1842年的鴉片戰爭中,清軍更暴露其「外戰外行」,在對外戰爭中已不堪一擊。1850年秋拜上帝會金田揭幟起義之後,清軍即開始了「圍剿」的軍事行動。但歷時數年的圍剿作戰,清軍不斷遭到敗績,不僅未能消滅太平軍,反而使對手日益坐大,越戰越強。面對軍事危局,清廷竭盡全力予以挽救。但軍事上的腐敗已是積重難返,清廷一時還很難有所作為。
首先是統兵大員多不習軍事,指揮調度無方。
繼林則徐為欽差大臣的李星沅,於1851年1月趕到廣西後,雖然在眾多起事的造反隊伍中,敏銳地覺察出洪秀全一軍,「恃眾抗拒,水陸鴟張,實為群盜之尤,必先厚集兵力,乃克一鼓作氣,聚而殲之」。但他與一般科甲出身的大官僚一樣,根本沒有軍事實戰的經驗,且與署廣西巡撫周天爵意見兩相牴牾,時人譏其「妄自尊大,苛責儀節,喜諛信讒,將士離心」。由於兵力匱乏,且戰鬥力差,幾個月下來,李星沅就憂心忡忡地喪失了信心。正如其幕僚所記:「公憂賊甚,寢食失常度,恆曰:『此賊非眼前諸公可了。』」不久,他即病死軍中。接任的賽尚阿位雖尊,但兵事亦非其所長。在宣布任命後月餘,就有人將其與李星沅相提並論,「今賽尚阿、李星沅一日不撤,則軍心一日不定,遷延愈久,敗壞愈甚」。其所帶隨員,更有「專務蒙蔽,緻誤事機,婪取金銀,滿載而歸者」,賽尚阿身受其累,終緻兵敗名裂。
隨著戰事向長江中下遊及黃河以北蔓延,清廷又相繼任命徐廣縉、陸建瀛、訥爾經額、琦善、向榮、勝保、托明阿、和春、官文等人為欽差大臣。其中徐廣縉、陸建瀛、訥爾經額分別為現任兩廣、兩江、直隸總督,琦善在道光年間也屢任總督,均有能名。但除琦善曾於戰爭有所接觸外,這三位現任總督都與李星沅、賽尚阿一樣,於軍事,特別於指揮作戰是外行。
陸建瀛初時曾主動請纓,「意氣甚盛,每對將佐陳說慷慨,以為群盜指日就擒」,但當他由江寧率師溯江西上迎堵,一見太平軍船隊「蔽江數十裏」,就「惶惑不知為計,遽登輕舟」,逃回江寧。徐廣縉昏庸怯懦一如陸建瀛,太平軍攻長沙,他逗留湘潭;太平軍圍武漢,他遠在長沙,並說武昌之圍可解,但數天之後,即告失陷。鹹豐帝說:「該大臣如此料賊,殊堪浩嘆。」訥爾經額之昏庸更有過之,他要山西兵由平定州入直隸增援,竟墨守平時成規,上奏請飭,鹹豐帝責問他:「何不即行咨照,免費周章?」最為荒唐的是,直隸籌防近三個月,當太平軍由山西突入時,部分清軍竟無武器,以緻「徒手禦賊」。鹹豐帝憤慨斥責:「自賊竄懷慶之時,節次諭令該督,嚴防畿輔要隘。即該督叠次奏報,亦似各處皆有準備。何以賊蹤竄及,一戰即潰!且軍火器械,為兵丁衛身擊賊之具。自賊匪西竄,該督漫無布置,竟置軍械於後。緻令如此勁旅,徒手禦賊。事後歸咎車輛不敷,亦已無及。即此一節,該督調度無方,已可概見。」
琦善似比此三人略知節制軍隊,但畏敵怯戰則相同。太平軍由武昌東下,琦善奉命由河南東援,他卻藉口募夫扛運恐用人過多,必緻洩漏軍情,而騾馬又不易徵集,遂節節逗留。這是明顯的託詞。鹹豐帝責問:「募夫多不可靠,須用騾馱載。騾夫豈盡屬可靠耶?」
其餘幾人中,向榮、和春、托明阿是道光朝出身行伍或旗籍的將領,具有作戰經驗,但於軍事學問少講求,隻能勉力從事戰役指揮。向榮年老體弱,行動艱難,應付緊張激烈多變的戰局,更是力不從心。勝保則是飛揚跋扈,胡作非為,上任不久即被人專摺奏參。由此可見,清廷所任命的統兵大員多不具備統帥素質。
其次是軍隊因循玩洩,矛盾叢生,作戰不力,紀律敗壞。
李星沅說:「咎在提鎮因循,將備弁兵毫無顧忌,見賊輒走,已成故套。」向榮對「鎮將以下,皆視功令如具文」表示「憤懣萬分,幾於挽回無術」。1853年3月,他自武昌尾追太平軍東下,派員分頭命各營加速前進,但「往往南岸之船開過北岸,不過裏許又復停泊,必須一夜數催,方肯前進,相率成風」。統兵將領往往因意見不和,互相猜忌,嚴重者甚至在戰場上各顧各,敗不相救。一般兵弁之間,不僅兵與勇由於待遇、生活經歷等多方面的差異而時起糾紛,且經制兵,由於來自不同省縣的營汛,也往往大起矛盾,即所謂「兵與勇不和,楚兵與黔兵不和」,甚至同為湖南的「鎮筸兵又與常德兵不和」。這種不和常常導緻平時械鬥、臨陣不能一緻對敵,「此軍大敗奔北,流血成淵,彼軍袖手旁觀,哆口而微笑」。
清軍紀律的敗壞也已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來自浙江的台勇,於1854-1855年間在皖南「肆行搶掠,以至郡城(徽州)又為之一空」,在本省「處處台勇皆鬧事,甚至動百姓公忿,齊心殺之」,「前在上海者尤與盜賊無異,子女玉帛滿載而歸」。而為害最烈、最廣的潮勇的獸行更是罄竹難書。八旗、綠營經制兵的表現也與勇營相去無幾。如勝保所統帶的吉林馬兵,縱馬食民麥,又入村滋擾,被村民捆縛拷打,勝保竟派副都統常亮帶馬隊300名前往剿洗。村民聞訊逃避,但房屋被焚毀,衣物被抄擄。據當時隨營的清朝官員張集馨說:「營馬食麥,各營皆然。軍不恤民,主將不能無咎,即僧營(指僧格林沁的軍隊)亦復如此。」山東百姓在控詞中說:「發覆掘藏,穿墉毀屋,民之苦兵,甚於苦寇。」曾國藩的篤友吳敏樹在緻其信函中也不得不承認:「官軍尾賊之後,隨路淫掠,民之走避者,畏官軍,非畏賊也。」清軍所至之處,人們隻得紛紛逃避。有的被迫反抗,則招緻清軍肆無忌憚地搶掠、屠殺,有的更憤而加入反叛者的行列。1854年初,湖廣總督吳文鎔軍在黃州堵城駐紮,因無柴薪烤火,竟將數十裏內民房盡毀,以緻在太平軍進攻時,「民銜兵勇之毀其廬舍也,群起助賊為大圍,死傷甚眾,吳公薨於行陣」。
清廷面對這些嚴重情況,卻隻有頭痛醫頭式的簡單應急措施。對將領臨陣退縮的問題,鹹豐帝曾特賜遏必隆刀,準許賽尚阿和徐廣縉等欽差大臣對副將及其以下將弁便宜處置,嚴加懲處。但他們或自承「不忍殺人,辜負聖恩」,或「以人數較多,礙難概行參奏」塞責。鑑於李星沅時將帥不和,號令難行,鹹豐帝特命賽尚阿督師,以為如此則「事權歸一,自必節制嚴明,激勵將士,信賞必罰,力矯前此漫無紀律之惡習」。但結果,除了賽尚阿因權位太高,無人敢與其公開對立外,其他矛盾依舊,向榮與烏蘭泰更鬧到幾乎水火不相容。對不斷出現的失地喪將帥,鹹豐帝也隻知不斷撤換。先以文職大員為欽差大臣,在其相繼被罷斥拿問之後,又轉而任命向榮、托明阿、和春等武職大員。這些武將是比文官們稍強些,但他們最多也隻是支持數年,最後一樣敗陣下來。
再就是兵力不足的問題亟待解決。
八 旗兵雖有20萬之眾,但早已喪失戰鬥力。綠營額兵60萬,由於吃空額等弊端,實額已大為減少,且其中尚有老弱病殘。鹹豐帝於1853年4月間宣布已徵調20餘萬人,再加上各地尚須留兵鎮守,能續調者當不會超過10萬人。為補兵力不足,清廷不得不調東北和察哈爾等處滿蒙兵(這不在關內八旗編制之內)入關作戰。至1857年夏,黑龍江兵入關兵額已達1.3萬人。但此類兵為數既少,加之水土不服,馬匹倒斃,其作戰能力極為有限,對全局起不了多大作用。
清軍增加兵力主要靠募勇。早在廣西永安州圍城時,清軍所募東勇即達2萬餘人。1853年秋,有人估計各省所募之勇已達30餘萬人。有的戰區,更是勇多於兵。但是將帥募勇一般是救急,「倉卒之際,調兵則耽延時日,募勇則取之目前」,稍有點政治頭腦的則認為「多募一勇,即少添一賊」。在這樣的指導思想下,自然是來者不拒,以緻「應募者大抵市井負販之徒,乞丐無籍之輩,甚且盜魁恃為逋藪,奸民藉以寄食」。有的在獎賞多的情況下,也可能「驍勇異常」,但臨陣不聽號令,平時恣意搶掠,不利時就一鬨而散。有的甚至與太平軍暗通往來。所以,有的將帥即主張不募勇或少募勇,或因屢出問題而裁勇。如向榮在1853年即將8000名鄉勇裁去7000人。可是,受兵少不足用這一基本狀況的制約,又不得不再募,以緻形成此軍裁、彼軍招,今年裁、明年招的狀況。招勇這一權宜之計,也因而陷入了無可解救的怪圈之中。
清廷面對軍事危局的最後一著是辦團練。1853年2月15日,也即太平軍攻克武昌之後,行將東取安慶、南京之時,鹹豐帝發布上諭,要求各地辦團練以自保。諭令說:
念自逆匪滋擾以來,由廣西而湖南,由湖南而湖北。所過城池,多被蹂躪。現復圍陷武昌省城,數萬生靈,慘遭荼毒。即未被賊地方,亦復聞警遠避,備極流離顛沛之苦。總由地方官吏,平日既不先事預防,臨時又復張皇失措,甚至望風先遁,以緻居民失其所恃,不得不轉徙他方,以全性命。……固思嘉慶年間,川楚教匪,蔓延數載。嗣行堅壁清野之法,令民團練保衛,旋就蕩平。即今廣西、湖南地方,多有團勇保護鄉裏,賊不敢逼,且有殺賊立功者。況各處鄉村,良民多而莠民少,若得公正紳耆,董理其事,自不緻別滋流弊。即地方間有土匪,一經約束,亦將去邪歸正,共保鄉閭。惟在良有司素得民心,必可收眾志成城之效。著各該督撫,分飭所屬,各就地方情形,妥籌辦理,並出示剴切曉諭。或築寨浚濠,聯村為堡;或嚴守險隘,密拏奸宄。無事則各安生業,有事則互衛身家。一切經費,均歸紳耆掌管,不假吏胥之手。所有團練壯丁,亦不得遠行徵調。……凡土著良民,各有產業。與其倉皇遷徙,拋棄田廬,轉不免土匪乘機搶掠,何如堅守鄉裏,以子弟衛父兄,以家資保族黨乎。
清廷委派現任官員回籍,更多的是委任賦閒在籍的官員為各省團練大臣。如山東就委派前山西巡撫萼涵等十餘人,江蘇委派前閩浙總督季芝昌等十餘人,湖南委派前兵部侍郎曾國藩。團練的紳辦性質使它起不了戰略作用。除了少數地方,如皖北之六安、合肥、桐城,皖南宣城之金寶圩,湖北之隨州、麻城,浙江諸暨之包村,認真舉辦,並對太平軍進行頑強抵抗外,一般都「苟且塗飾,未經實力講求,或募勇以充數,徒取外觀;或借端以營私,轉成欲壑。無事則恃以為威,嚇擾鄉間,有警則首先遁逃,流為盜賊」。
團練本身是柄雙刃劍。一些地方團練甚至藉機抗糧、鬧事,與官府形成對抗。如山西、河南「因粵寇之亂,興聯莊會,凡山西接壤州縣,均藉以抗糧」。山東「自欽使督辦團練,盡侵官權,釀成驕橫,民不知有上,抗漕抗糧,幾於比比皆是」。皖北之苗沛霖始則擁眾觀望,繼則公開對抗,成為皖豫之交清廷的大禍害。團練大臣與督撫不和,互相掣肘,互相參劾,因而妨礙大局者,也時有所聞。
三 吏治及其整頓
太平天國的興起,對清王朝來說,標誌著一個動亂時代的到來。有人認為:「當茲時而求安民殄寇,撥亂返治之方,舍察吏選將之外,無可期必效者。」有的更認為軍事鎮壓是治標,整頓吏治才是治本。鹹豐帝也意識到官吏腐敗風氣能否扭轉,關係清王朝之生死存亡。正是基於這一認識,鹹豐帝在有關詔旨中反覆告誡。早在1850年,他就在那份斥責穆彰阿等人的著名硃諭中指出:「方今天下因循廢墮,可謂極矣。吏治日壞,人心日澆,是朕之過。然獻替可否,匡朕不逮,則二三大臣之職也。」此後,他多次為整飭吏治發布上諭,「苦口訓誡,何啻再三」。1853年2月(鹹豐三年正月),他更頒布《訓臣工戒因循》親筆硃諭,內中說:
內外文武諸臣,抒忠宣力,視國如家者,固不乏人。然洩洩沓沓,因循不振,祿位之念重,置國事於不問者,正復不少。朕雖非賢主,斷不忍諉咎於諸臣。試問諸臣五夜捫心,何忍何安。若不痛加改悔,將來有不堪設想者矣!是用誕告爾大小臣工:自今日始,仍有不改積習,置此諭於不顧者,朕必執法從嚴懲辦,斷不姑容。
9月間,他更有針對性地就吏治廢弛問題提出了具體要求。長期以來,大吏為調劑屬員,多納賄賂,州縣官多一年一換,甚至數月一換,不能久於其任。鹹豐帝指出:
自軍興以來,被賊滋擾地方,固因奸民煽亂,亦由吏治廢弛釀成巨患。即有一二循良之吏,力求整頓地方者,或因資格較深,循例遷擢;又或因該管上司調署他缺,未能久於其任。緻令司牧之官,視職守為傳舍,置地方利弊於不問。民風何由而淳?吏治何由而飭?
為此,他提出嚴禁頻繁更換:
現在被兵省分,瘡痍未復,亟須廉明之吏,拯我群生。著各該督撫察看該省緊要缺分,及凋敝之區,慎簡賢員,俾令彈壓撫綏,力圖補救。如果撫馭有方,著有實效,即行奏請給予升銜,仍留本任。數年之後,政成報最,朕必破格施恩超遷不次。其餘各直省地方,並著各該督撫等隨時體察,如有人地相宜,不須更調者,亦可奏請加銜留任,俾得盡心民事,興利除弊,日起有功。朕將求才於循吏之中,備他日封疆重寄。其各勉圖報稱。以副朝廷任官惟賢之意。
但大吏們對皇帝的諄諄訓誡置若罔聞。遲至1857年(鹹豐七年),江蘇州縣依然是「缺出,而府委隨之,道委隨之,司委又隨之,有數月而三易牧令者矣」。而新上任之州縣官,不僅遇事敷衍,委之後任,且既快又多地大肆貪污。如山西,「下吏引疾,府經奉檄而來,僅四十餘日,而攫四千金去。民間怨恨之聲,至不忍聞,且有聚眾鬧堂之事」。再如四川,由於「賄賂公行」,「百姓怨痛既深,輒復聚眾相抗」,廣安、達縣、營山、東鄉、南江、巴州等州縣相繼爆發「圍城大哄,數日始解」的嚴重事件。這類事件在整個鹹豐朝可以說是屢見不鮮。州縣官如此貪污自肥,很大程度上是由於大吏向他們進行種種勒索。四川州縣「無不以上司到任及節壽陋規為苦」,多者縣令「年送一萬數千,中下者依次遞減」。山西各縣此類陋規,每年每縣亦「非萬金不可」。
除收受陋規外,通過其他渠道的各種名目的勒索還很多。政以賄成,必然要嚴重影響各項政令的貫徹。如當時為了籌集軍餉,解決財政困難,普遍推行捐輸、厘金,乃至發行大錢票鈔,但經辦者卻趁機貪污。如山西有「富民願捐五百者,必勒令捐一千,迨至遵捐一千,則又隻令書五百,其餘五百」,被「暗飽私橐」。地方官吏的勒捐嚴重幹擾了捐輸的推行,軍餉籌措因而更加困難。又如直隸各州縣,地方官徵收田賦,隻收現銀,上交稅款,卻搭解大錢票鈔。如此轉移之間,就能利用大錢鈔票嚴重貶值而大發其財,大錢票鈔則更難以流通,「故近京百裏以外,大錢不能行使」。連鹹豐帝也認識到:「外省鈔票不甚通行,實由於不肖官吏,征銀於民,易鈔於官,以緻民間置鈔票於無用。」
鹹豐朝吏治的敗壞,固然是由於積習已深,但當時盛行的軍功保舉和捐官緻使仕途更形擁擠,客觀上也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1854年(鹹豐四年),有人就已指出:四川的地方官員中,「由科甲出身者,不及一半」。捐官者本即為利而來,表現尤為惡劣。如「歷任貪鄙,聲名甚劣」的王某,先捐升實缺知府,指省廣西,後又捐升道員。至陝西後,此人百般取巧鑽營,竟得署布政使,不僅「終日吸食洋菸,邀同親友演唱崑曲」,還與署鹽道韓某勾結,大肆貪污,「一切支發高下其手」。而這個韓某原為成都知府,「貪婪性成」,被勒令病休後,又捐升道員,至陝西就與王一拍即合,「成為川陝著名劣員」。
鹹豐帝在吏治問題上雖然反覆告誡,言之諄諄,但對聽之藐藐的官僚們,尤其是大官僚們,卻不願也不敢採取嚴厲措施,不能痛加懲處。在他所統治的前7年中,不僅未揭露一件貪污大案,甚至對喪師失地的大員,也僅處死湖北巡撫青麐一人。其他如賽尚阿、徐廣縉、訥爾經額、勝保、托明阿、西淩阿和楊霈等人,雖被革職,甚至被判為斬監候,但很快就被開釋,不數年,又入官場,有的甚至復為高官。皇帝如此,各級官僚亦相率效尤,所謂吏治整頓也就無法落到實處。鹹豐朝的君臣們雖身處戰爭的非常時期,卻遲遲不能從嘉道姑息的陰影中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