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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廣東和議與三元里抗爭

2024-10-02 04:12:07 作者: 姜濤,卞修躍,虞和平;謝放等

  與英國甫一接觸,清王朝統治階級的腐朽與無能便暴露無遺。英國艦隊從廣東至大沽,在中國東部的萬裏海疆肆行無忌,攻城略地,如入無人之境,更顯示出中國沿海武備之廢弛。妥協派官僚一意對英國侵略者屈服退讓,不惜犧牲國家主權的獨立和領土的完整換取暫時的苟安。道光帝也一反過去熱情支持並親自指導禁絕鴉片的態度與做法,把「啟釁」之責推到林則徐、鄧廷楨等人的頭上,每逢戰事失利,他便加重對林、鄧二人的懲罰。這種惱羞成怒的做法,也正反映出其內心的怯懦和懊喪。而他所倚重的欽差大臣琦善、伊里布、奕山之流,更是懼敵如虎,甚至置國家安全、民族利益於不顧,視朝廷嚴諭如具文,在對英交涉中妥協誤國。而英國侵略者卻秉其既定的侵略方針,不達到其割地賠款、開港簽約的目的則絕不罷戰。於是,香港被強占,珠江防線土崩瓦解,廣州城岌岌可危。與清朝權貴的怯懦昏庸、妥協投降和官軍武備廢弛、一擊即潰形成天壤之別的是,中國普通民眾在保衛家園時,因憤生勇,別有一種英雄氣概。廣州北郊三元里數萬民眾的抗英鬥爭,擊滅了西方國家船堅炮利而不可戰勝的神話,在中國近代史的開端豎起了一面不畏強暴、反抗侵略的光輝旗幟。

  一 回到廣東去

  懿律等得清政府承諾,離開大沽口南駛,經定海復與欽差大臣伊里布簽訂浙江休戰協議後,即率英艦隊南下赴粵,等待琦善的到來,意在通過與欽差大臣的談判,實現其既定的侵略目標。琦善則在1840年9月17日被清廷任命為欽差大臣,「馳驛前赴廣東查辦事件」,也即查辦嚴禁鴉片走私的林則徐、鄧廷楨等人,並負責與英軍在廣州談判。10月3日,他啟程赴粵。11月29日,琦善抵達廣州,接署兩廣總督。從12月7日開始,琦善與英方進行交涉。

  此時,懿律因病回國,英軍由海軍司令伯麥指揮,義律負責與琦善全權談判。交涉伊始,義律即據「巴麥尊最後通牒」及英政府所預擬的《對華條約草案》10條中所提各款,向琦善提出14條要求:

  一、英國人上年受了委曲(屈),嗣後再不得如此錯亂行為。

  二、要賠還鴉片價銀兩,及此次夷人來舟山各處兵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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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各洋商所欠舊債,要由官憲擔任清還。

  四、外洋走私販煙,不得連累英國貿易之船。

  五、英國人遞稟必要封呈上大皇帝,不得呈與官憲。

  六、要大碼頭一處,永遠居住,如澳門樣式。

  七、要福建、浙江、江蘇、天津等處地方貿易碼頭六處。

  八、要在北京城建造夷館,派一夷官駐紮,其餘各處碼頭各安置夷官一人。

  九、要貿易碼頭,夷人如有犯事,由夷官自行治罪,官憲不得干預。

  十、新定貿易碼頭,任憑英人建造天主廟。

  十一、英國人各港口貿易,不論何省地方並得帶家眷同住。

  十二、貿易不要[洋]商經手,如洋商不能裁撤,不能加減。

  十三、出口稅銀要定一條規,不得加減。

  十四、要裁各貿易船隻使費。

  義律同時宣稱,以上各條如有一條不從,即要訴諸武力,攻打虎門、香山等處。琦善接到義律提出的14條要求後,即於12月11日照會義律,答應賠償煙價500萬元,以10年為期陸續分期攤還。同時,他還同意此後中英之間文書往來可不再使用「稟」、「諭」字樣。但對於英方提出的割占「碼頭」等要求予以拒絕,要求英軍迅速由定海撤離。他還上書清廷,認為「煙價一節,求索本非無因,斷難空言解釋」,請求清廷同意向英國賠償煙價。

  義律對琦善的答覆十分不滿。12月12日,他照會琦善,要求將賠償之煙價增至700萬元,「本年先繳二百萬元,余則分年五次陸續賠完」。在領土要求問題上,義律則稱:「英國原亦不求取地方,倘能應允另行開港貿易,本公使大臣當可不再求地。惟請以從前曾經貿易數港,即粵省之廣州省口、閩省之廈門、浙省之定海三處,開准商船任意赴往買賣,似此辦理,本公使就可允照辦行。此所云准予英船在數港任意往來買賣等情,並非求准英國商船止可如是,即各國商船俱可一體准為貿易。惟從此以後,倘再允外國之人,在此外別港開市貿易,亦當允准英民商船同然赴往。」關于歸還定海,義律則堅持:「可從結立盟約,奉到皇帝依約之後,一月以內即將定海交還。」琦善收到義律照會後,知道英方慾壑難填。但他既不敢堅決拒絕英方的各項要求,與義律鬧翻,又不敢擅自全盤接受。無奈之下,他乃決意與英方討價還價,拖延時日。12月15日,琦善照會義律,同意將煙價增為600萬元,除立即支付100萬元外,其餘在7年內陸續分期攤付;同時答應奏報朝廷,除廣州之外,「另給一個地方作為碼頭,准許船隻前往並運載貨物;關於銷售這些貨物,必須在船上與商人進行交易,他們仍必須遵守成規,不得上岸居住,而且不得隨意與居民私自交往」,但要以歸還定海為條件,釋放英俘也要與歸還定海同時進行。

  12月17日,義律照會琦善,同意將煙價定為600萬元,「立即付給100萬元,其餘500萬元按每年攤還100萬元之數陸續付清」;同時要求在廣州之外,在福建、江蘇、浙江等省沿海開放兩個口岸,一旦經皇帝批准,英軍即從定海撤出。琦善認為煙價問題已經解決,對於義律提出的開放口岸問題,他上奏道光帝,請求於廣州之外,再就福建之廈門、福州兩處准令通商,企圖以開設口岸為代價,消除英國圖占中國領土的欲望。

  但是,割中國沿海一合適地方或島嶼以長期占據,是英國政府的既定方針。義律雖於12月12日照會中表示可以不再求地,但在12月29日,他復照會琦善,反而對琦善已準備做出讓步的開放口岸一項,表示可考慮由兩處減為一處。但同時他自食其言,赤裸裸地要求中國給予英國外洋寄居一所,英人可豎旗自治,與葡萄牙人在澳門一樣。他宣稱其所提條件為最後要求,不再做絲毫讓步。至此,英國以中國領土要求問題,繼煙價、口岸之後,成為中英交涉中的焦點。

  琦善自赴粵與英人交涉以來,一直取對敵妥協方針,在煙價、開設口岸等問題上處處讓步,企圖以此解決中英爭端。但對於義律提出的領土要求,他已無法再行退讓。1841年1月2日(道光二十年十二月初十日),琦善照會義律,對其所提領土要求予以駁斥,指出:「天朝准令外國之人前來貿易,已屬大皇帝格外恩施,斷無再給地方之理,亦經本大臣爵閣部堂備文照會,並據貴公使大臣來文內,聲明不再求地,今何以又有予給寄居一所之語?」義律見琦善不肯就範,乃決定訴諸武力。1月5日,義律與伯麥分別向琦善發出最後通牒,聲言自本日起,即與中國動兵相戰。

  二 英軍占領香港與定海撤軍

  當英國遠征艦隊大舉來犯,侵逼國門之際,包括道光帝在內的清王朝統治當局,對形勢一直沒有作出正確的判斷。英軍自大沽口南撤後,反而使道光帝等人錯誤地認為英人志在通商貿易,中英之間的爭端可以通過談判解決。因此,清廷在英艦南下後,連番諭令沿海各省督撫、將軍撤退防軍,解散募勇。琦善到廣東後,一反林則徐整頓海防、積極備戰的做法,遣散丁勇,拔除珠江口水底暗樁,拒聽敵情報告,不准添造船炮,致令軍心渙散、海防瓦解。而英國方面,卻一直在積極準備軍事進攻,增派了大批軍艦與陸軍來華。至1840年底,馬德拉斯本地步兵第37團被派遣來華,「加略普」號、「薩馬蘭」號、「朱匹忒」號、「前鋒」號軍艦,「復仇神」號武裝輪船,「硫磺」號、「司塔林」號測量船等,先後由南美和東印度群島等地駛至廣東海面,與此前來華的英國艦船組成了英軍廣州艦隊。義律在與琦善交涉期間,即令英艦停泊於虎門口外穿鼻洋面,英艦經常駛往珠江口測量,其陸軍在穿鼻洋小島上加緊訓練。

  1841年1月7日上午8時,英軍集中陸軍、水兵、炮兵部隊總共1400多人,組成登陸隊,由陸軍少校伯拉特指揮,乘坐小船登陸進攻。英艦則分左右兩路:右路「加略普」號、「海阿新」號、「拉呢」號軍艦和「皇后」號、「進取」號、「馬達加斯加」號、「復仇神」號4艘武裝輪船,由荷伯特船長指揮,向沙角炮台進攻;左路「薩馬蘭」號、「都魯壹」號、「摩底士底」號、「哥倫拜恩」號艦,在斯哥德船長的指揮下,進攻大角炮台。英軍陸戰隊登岸後,繞到沙角山後,兩個小時後攀上沙角山頂,占領制高點,架起野戰炮,居高臨下,向沙角炮台發動攻擊。當時駐守沙角炮台的清軍僅有600名,清軍守將陳連升(1775-1841)臨危不懼,身先士卒,與數倍於己的敵人展開殊死搏鬥,擊退英軍多次進攻。但終因武器低劣,敵眾我寡,陳連升胸部中彈,壯烈殉國。陳連升之子陳舉鵬見炮台失守,父親捐軀,率士卒奮起反擊,殺敵多人,最終也力戰犧牲。陳氏父子捨生衛國、英勇獻身的壯舉,受到時人的崇高讚譽。由於沙角炮台又稱穿鼻炮台,故此役又稱為第二次穿鼻之戰。

  攻打大角炮台的4艘英艦一起向大角炮台開炮,擊中炮台內火藥庫,防禦工事被摧毀。數百名英軍登岸後,從大角山的後山向前山進攻,與英艦前後夾擊炮台。守台千總黎志安在拒敵中受傷,眼見英軍來勢兇猛,乃令將大炮推入水中,棄台突圍,大角炮台落入敵手。與此同時,英軍又派輪船「復仇神」號帶領小船數隻,襲擊了沙角與虎門之間的三門口,擊毀清軍水師戰船數隻,擄去拖船兩隻。

  沙角、大角一戰,兩炮台於半日之內相率失陷,清軍將士陣亡291人,負傷456人,10人下落不明。這是琦善奉行對英妥協的惡果。正當危急時刻,關天培曾派員回省城向琦善「哭求增兵」,全省文武亦皆請求派兵增援,而琦善則以有妨「撫議」之名加以拒絕。道光帝聞琦善奏,既驚且怒,他在硃批琦善折中寫道:「如有準備,再有救援,何至我之兵將率遭鋒鏑?琦善之罪大矣!」「慰忠魂,無他法,全在汝身!」

  沙角、大角失陷之後,琦善更加束手無策,既不敢與義律毅然決裂,又不整頓軍備。廣東巡撫怡良、廣州將軍阿精阿要求停止與英交涉,全力投入攻剿;當時已被革職、正在廣州聽候查詢的林則徐、鄧廷楨得悉沙角、大角失守,感到「難再坐視」,「此後當無議和之理」,請琦善分派剿辦差使,琦善竟答以「無話商量」。林則徐更怒斥琦善:「懈軍心,頹志氣,壯賊膽,蔑國威。此次大敗,皆伊所賣。」當時在虎門鎮守鎮遠炮台的關天培、鎮守威遠炮台的李潤堂等人,派人向琦善請求援兵,亦遭拒絕,致二人在前方「相向而泣……坐以待斃」。

  1841年1月8日,即在英軍攻陷沙角、大角後的第二天,義律再次向琦善提出了占據沙角、開放口岸、不許對英軍作備戰行動的要求,否則將「打平炮台」,赴省與琦善面商。琦善懾於英軍武力訛詐,即於11日復照義律,表示將代為向朝廷奏懇「予給口外外洋寄居一所」,但不能給予沙角。接著,他即於13日上奏道光帝,匯報沙角、大角之戰情形,極力渲染英軍戰力之強、火器之猛及清軍之劣勢,聲稱目前已處兩難之境,而粵東外洋孤懸島嶼甚多,「此時即仍不准其給地寄居,其桀驁之情已露,勢必內圖進攻,外圖侵占。而此間之水師拒守尚不能力敵,若欲其外洋占得之後,再圖克復,實奴才所不敢輕言。與其被該夷用強占奪,似不若示我皇上寬大之恩,俾知欽感。」他請求道光帝允准「給地寄寓」。同日,他又照會義律,表示願代為向朝廷吁懇,同時要求英軍歸還定海。1月14日,義律復致琦善照會,又得寸進尺,要求所給寄寓之所「讓給英國主治」,意在永久割占中國領土。同時他又向琦善表示,即將定海歸還。琦善見義律同意從定海撤軍,喜出望外,即向義律表示,英方可在尖沙嘴和香港之間擇一處「寄寓泊船」,並應允從道光二十一年開始恢復中英貿易。

  琦善同意英人在尖沙嘴與香港之間擇一處「寄寓」,正中義律下懷。雖然在此之前,義律曾提出要求占據沙角,但只不過是以此為要挾。這一點琦善也看得明白。義律真正看中的是香港島。

  香港島位於珠江口以東、九龍尖沙嘴之南,時屬廣東新安縣九龍司所轄。島東西約16.8公里,南北約8公里,面積約80平方公里,自然條件優越。自18世紀以來,外洋船隻來華,此為必經之地。英國方面早有圖占香港之心。1816年阿美士德使華時,即曾對這裡進行過考察,認定此地是無與倫比的良港。1834年,英國首任駐華商務監督律勞卑也建議英國政府以武力占據香港。當時大小鴉片走私船隻,也多在此處停靠。1837年鄧廷楨在廣東嚴行禁菸後,此地更成為鴉片走私船的聚泊之所。1839年義律與英商被逐出澳門後,便駛往香港,伺機而動。按照英國外相巴麥尊的授意,英國遠征艦隊來華作戰的既定方針是占據中國沿海一處或數處合適島嶼,作為英軍侵華的軍事據點。英國殖民當局本想長期占據舟山島,英軍攻占定海後,即設官統治。但在定海人民的英勇抗擊下,英軍很快陷入困境。這使英方意識到,如果賴在定海不走,必將陷入長期的困窘之中,無法實施有效的殖民統治,又將遭到當地中國人民無休止的抗擊。

  所以,當琦善向義律表示允在尖沙嘴至香港之間擇一處寓居時,義律亦感喜出望外。同時他見琦善對其所提的寓居之地「讓給英國主治」的條件不置一詞,便單方面地認定琦善已同意割讓地方。他隨即照會琦善,表示即按琦善的照會辦理,答應將定海、沙角、大角等處交還,同時著手接收香港。1月18日,琦善在向義律表示同意後,即向道光帝上奏,請求批准「俟伊里布奏報收回定海後,俯准該夷自道光二十一年起,仍前來粵通商,並仿照西洋夷人在澳門寄居之例,准其就粵東外洋之香港地方泊舟寄居」。兩日之後,1月20日,義律即在澳門以《給英國女王陛下臣民的通知》為名,擅自公布了由其一手捏造的、未經雙方簽字,同時更未經兩國政府批准的所謂《穿鼻草約》:

  在欽差大臣和全權大臣本人之間達成了初步協議,其中包含如下的幾項條件:

  一、把香港島和港口割讓給英國。因在該處進行貿易而應付給帝國的所有捐稅,都應當像在黃埔進行貿易一樣支付;

  二、賠償英國政府六百萬元,立即付給一百萬元。餘款每年平均攤付,至1846年付清;

  三、兩國之間在平等的基礎上進行官方的直接交往;

  四、在中國新年元旦後十天內開放廣州口岸的貿易。該貿易將在黃埔進行,直到在那塊新殖民地做出切實可行的進一步安排為止。

  義律在這個「通知」中,玩弄了偷梁換柱的伎倆。雖然琦善在與義律的照會往返交涉中,並未意識到英國殖民侵略者的無恥貪慾,也未弄清楚英方割占中國領土、剝奪中國主權的真正意圖,但他向義律所允的,只是代為向道光帝奏懇批准「予給口外外洋寄居一所」,從未明確表示同意把所允英人「寄居」之地「割讓」給英國,甚而在所謂「寄居」之所的地方範圍,也只局限於「止擇一處」,並未答應把香港全島割讓給英國。但義律的「通知」卻公然詭稱琦善同意「將香港島和港口割讓給英國」。為了造成既成事實,1月21日,義律即令在沙角、大角的英船開往香港。1月26日,英軍侵入香港。1月27日,義律與琦善在獅子洋蓮花山會談。此時琦善已經明白英方意在「割占」香港,並不如自己以往所以為的是「寓居泊舟」或是如葡萄牙在澳門般的交稅租借,即與義律發生爭執。義律又以武力相要挾,逼琦善在協議上簽字,琦善此時才意識到割讓領土攸關國體主權,不敢貿然應允。1月28日,伯麥照會負責尖沙嘴與香港防務的大鵬協副將賴恩爵,宣稱香港已歸屬英國治下,要求全島駐防清軍官兵盡數撤離。1841年1月29日,義律在與琦善未達成任何協議的情況下,竟單方面發布其所謂的占領香港《公告》,宣稱:「經清朝大學士兼欽差大臣琦善蓋印,香港島已割讓給英國君主。」並宣布:「在該香港島內和島上,所有女王陛下的各種權利、特權和特惠,無論是對於或關於土地、港口、財產或個人的利益,都完全保留給女王陛下。」「女王陛下臣民或除該島土著和前往該島的中國人之外的其他各國人在香港所犯的一切違法行為,應由目前在中國設立的刑事法庭和海事法庭審理。」該公告幾乎剝奪了中國對於香港島的領土主權、行政權、司法權,香港儼然已成為英國屬地。2月1日,義律和伯麥聯合公告,公然宣布香港已成為「英國女王領土的一部分」,聲稱在此居住的所有中國人,「已是英國女王的臣民,必須對女王及其官員們表示敬意和服從」。與此同時,義律、伯麥等人還動輒以武力相威脅,逼迫琦善照其條款簽約。琦善雖不敢明與英方訂約,但其堅持對英妥協態度不變,加之懾服於英軍兵威,便遵照義律的要求,從尖沙嘴撤出了中國守軍,默認了英軍占領香港的事實。他本人也由此淪為在鴉片戰爭中喪權辱國的第一人。

  英軍占領香港後,於1841年1月23日下令由舟山撤退。2月7日,兩江總督伊里布接琦善咨文,次日即命人自鎮海至定海與英方交涉。英方要求先交還在上年10月間被浙江沿海義勇捕俘的安突德、拿布夫人等,然後再歸還定海。2月14日,伊里布命人將英俘送交英軍。下午2時,英軍交出定海城,由南門退出。2月25日,定海英軍登船起碇南撤。

  三 清政府對英宣戰與虎門之役

  當琦善在廣州與義律等妥協交涉之際,清廷對英態度開始發生變化。中英雙方交戰伊始,清政府統治集團一直認為英人來犯,本為懇求大皇帝代為伸雪冤抑,恢復貿易,所以在大沽口談判時,清廷確立對敵妥協方針,認為只要將林則徐、鄧廷楨等人革職拿問,便可解決中英爭端。琦善、伊里布被授予欽差大臣銜分赴廣東、浙江辦理軍務,亦一秉朝廷妥協方針,伊里布在浙與英軍當局擅訂休戰協議,琦善在粵更步步退縮,致令沙角、大角炮台失陷,香港被占。至此,道光帝方始逐漸明白,英人此來之目的,絕非自己以往所想像。對英一味妥協,未必是化解雙方爭端的辦法。

  早在1840年12月中旬,道光帝從浙江方面督撫的奏摺中獲悉定海英軍情況後,即於12月19日發布上諭,要求伊里布和琦善,「如該夷聽受訓諭,則退還定海,無候勞師,實為上策;倘竟不遵約束,種種逞刁,則琦善必據實奏聞,另籌辦法」,「倘粵省查辦不能妥協,或該夷意主尋釁,其勢萬不能已,彼時應調何處弁兵,著伊里布一面檄調,一面奏聞」。

  12月25日,琦善關於廣東談判的首次奏報到京,稱英人南駛回粵後,「詞氣傲慢」,以盤踞定海相要挾。道光帝感到「夷情叵測,包藏禍心,已非一日。彼欲肆無厭之求,我當有不虞之備」,著令琦善詳加體察,密行偵探,一面與英人善議戢兵,一面整飭營伍,遴選將弁槍炮,加強武備。「如該夷實系恭順,退還定海之外,別無非禮之請,自可仍遵前旨查辦。倘敢肆鴟張,始終桀驁,有必須剿辦之勢,著即一面奏聞,一面相機辦理。」次日,清廷又傳諭琦善、伊里布及沿海各省督撫、將軍,要求他們加強戒備,嚴密防範,「其平日得力之將弁,及應用之槍炮、火藥等件,均當預為籌備」。

  12月30日,道光帝又接琦善奏報,稱英軍以定海相要挾,提出賠償煙價、開放口岸、割占地方等種種無理要求。他大為惱怒,明確表示:「匪特地方不能給予尺寸貿易,即煙價亦不可允給分毫。」他諭令伊里布「嚴飭將弁加意防堵,倘竟怙惡不悛,侵犯口岸,著即痛加攻剿,無稍示弱,特不可與之在洋接仗,致有疏虞」。同一天,道光帝諭令湖南、四川、貴州三省,備兵4000名,聽候調遣,並以此諭告琦善,要求他「一面與之論說,多方羈絆,一面妥為預備。如該夷桀驁難馴,即乘機攻剿,毋得示弱。需用兵丁,著一面飛調,一面奏聞。該夷既有陸路兵丁名色,著琦善督飭闔省水陸將備,認真防範,以逸待勞。倘事有變更,即奮起攻擊,以懾夷膽。」同時,他還傳旨沿海將軍、督撫,稱「從前命琦善查辦,原系朕慎重用兵之至意,今聞該夷到粵後更形驕傲,且所願甚奢,非仁義所能感格,其勢不得不加征剿,以示創懲」。他要求各省加意操練,以期有備無患。

  1841年1月6日(道光二十年十二月十四日),道光帝連頒數諭,命令琦善停止對英交涉,整飭兵威,嚴申紀律,並要他督同林則徐、鄧廷楨妥辦剿英事宜,倘英船進犯口岸,即須相機剿辦;並表示「朕志已定,斷無游移」。對伊里布,道光帝則令其「確探情形,倘有夷船駛近口岸,即開放槍炮,痛加剿洗。其自粵回浙夷船及留屯定海逆夷,一有可乘之機,不必俟廣東知會,即行相機剿辦」。同一天,道光帝還頒諭,通令沿海各省將軍、督撫,「遴選將弁,整理炮械,務當事先預防……如該夷再來投遞稟詞,一概拒絕,不准接收。或夷船駛近口岸,即行開放槍炮,痛加攻剿」。此外,道光帝還諭令督促前旨所調之湖南、四川、貴州兵4000名分起赴粵。1月12日,他再諭令琦善,稱「該夷反覆鴟張,即令暫時恭順,亦不可恃,惟有大加懲創,方可褫夷魄而絕後患」。他要求琦善在湘、川、貴等省兵員至粵後,「分布要隘,乘機痛剿,不留餘孽」,並對英軍斷絕淡水、食物供給,令其不能持久。1月17日,他又諭令湖廣總督裕泰、署兩江總督裕謙等,調集湖北兵員1800名、湖南1000名、安徽1200名,共計4000名,迅速赴浙,由伊里布統轄,相機進剿。

  1841年1月25日,道光帝接連收到英軍進犯沙角、大角炮台及兩台失陷奏報,大為震怒。他於當日連發數旨,督促伊里布、琦善相機進剿。27日,道光帝發布對英宣戰詔書,歷數英軍侵華種種罪行,痛斥其「逆天悖理,性等犬羊,實覆載所難容,亦人神所共憤」。他宣稱:「惟有痛加剿洗,聚而殲旃,方足以彰天討而慰民望。」「現在所調各省勁兵計可趕到,著伊里布克日進兵,收復定海,以蘇吾民之困。並著琦善激勵士卒,奮勇直前,務使逆夷授首,檻送京師,盡法懲治。其該夷之醜類,從逆之漢奸,尤當設法擒拿,盡殺乃止。至沿海各省洋面,迭經降旨嚴密防範,著各將軍、督撫等加意巡查,來則攻擊。並曉諭官民人等,人思敵愾,志切同仇,迅贊膚功,共膺上賞。」至此,清廷對英方的態度,再次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由「撫」改「剿」。1月30日,清廷任御前大臣、宗室奕山為靖逆將軍,戶部尚書隆文、湖南提督楊芳為參贊大臣,馳赴廣東,指揮攻剿事宜。同時,清政府又決定再從湖北、四川、貴州調兵共3000名,馳粵參戰。

  雖然清廷連番諭令琦善斷絕與英人交涉,克日進剿。但琦善向來主張對英妥協,沙角、大角炮台失陷後,更是畏敵如虎,根本不願做攻占準備,對於義律提出的種種無理要求,既不敢應承,亦不敢與之斷絕關係。即在道光帝對英宣戰詔書下達之後,他還依舊與義律保持著聯繫。作為英方全權代表的義律,一方面與琦善虛與委蛇,一方面則已意識到不可能通過談判迫使琦善答應其所提出的各項侵略要求,承認對香港的割讓。他已決意再次訴諸武力,實現其侵略目的。

  1841年2月中旬,義律在澳門獲悉清政府調集各省兵員赴粵並頒布對英宣戰詔書的消息,決定先發制人。他命令英軍集結,準備進攻虎門和廣州。2月19日,英艦開始駛向虎門海面,並隨即攻占虎門炮台的前哨據點。24日,義律在「加略普」號上宣布中英談判破裂。同一天,英軍統帥伯麥向關天培發出最後通牒,要求將橫檔以上、大虎以下中流左右各處炮台交出,豎白投降,遭到關天培嚴詞拒絕。

  虎門扼珠海入海口,險要天成,是廣州的重要門戶。沙角、大角炮台失陷,使虎門失去第一道屏障。但其東南武山一帶築有南山、威遠、鎮遠和靖遠4處炮台,江中有橫檔和永安2處炮台,此為虎門的第二道屏障。由此向上,則有大虎炮台、鞏固炮台和蕉門炮台,並以大虎山、小虎山共同構成第三道屏障。但是,琦善自接任兩廣總督以來,對英軍一味妥協退讓,根本不認真進行備戰,一心想通過撫議解決中英爭端。受其影響,虎門前線戰備幾乎癱瘓。同時,由於兵力有限,各炮台守軍皆不過數百人,分散布置,被動挨打。

  英軍經過偵察,發現清軍未在橫檔炮台之外的下橫檔島設防。2月25日下午,英軍即派陸軍與炮兵分隊,攜臼炮3門,由「復仇神」號輪船運至該島登陸,連夜選擇陣地,架設炮位。26日晨,英軍自下橫檔島以炮猛轟上橫檔炮台,虎門之戰拉開帷幕。與此同時,英軍以艦船阻斷清軍增援上橫檔的水道,並另以4艘軍艦由西航道駛入,對上橫檔形成包圍,以艦炮猛轟。雙方激烈炮戰一個多小時,上橫檔島上守台清軍被英艦炮火壓縮在炮台內。英艦「復仇神」號乃乘機運載陸軍從西側永安炮台附近登岸,直撲島上的橫檔、永安炮台。經過激戰,清軍陣亡300餘人,少部分人突圍,上橫檔失守。

  在進犯上橫檔的同時,英艦「伯蘭漢」號、「麥爾威厘」號和輪船「皇后」號駛向武山,攻打威遠、靖遠、鎮遠三炮台。當時,水師提督關天培親自在威遠炮台督戰。關天培歷來主張堅決抗英,但琦善抵粵以後,倒行逆施,致令廣東海防廢弛,軍心渙散。身為廣東水師統帥的關天培見此情形,憂心如焚。而遠在帝京深宮的道光帝,並不知悉他的困難處境。道光帝在1月27日發布對英宣戰詔書的當天,還曾頒下一旨,著將琦善交部嚴議,並稱「關天培身任提督,統轄水師,平時既督率無方,臨事又倉皇失措,著先行革去頂帶,仍令戴罪立功」。其實,關天培一直在十分困難的條件下履行自己的職責,道光帝諭旨中對他的指責與懲罰,正像他對林則徐和鄧廷楨的懲處一樣,既不明智,也無道理,倒是顯得有些惱羞成怒。而當英軍進攻虎門之時,關天培已抱定必死之心,誓與敵寇相周旋。他將自己脫落的牙齒和一些舊衣服裝進箱筐,派人送回江蘇淮安老家,「以絕生還之望」。當英軍向虎門三炮台發動猛攻時,關天培督率守軍與敵激戰一個半小時之久。在英艦炮火的猛烈轟擊下,鎮遠炮台守軍不支先潰。關天培和游擊麥廷章則率親兵20餘人堅守威遠炮台,他親自開炮還擊。激戰中炮身炸裂,一名隨從大呼事不可為,勸他棄台逃命。關天培怒不可遏,「揮刃揕之」。不久,英軍300多人在炮台側翼登陸,攻入陣地。關天培率守台親兵與敵展開肉搏。終因寡不敵眾,關天培、麥廷章等20多名將士壯烈殉國,虎門失守。當天下午,英艦「復仇神」號帶同一些小船進攻西岸南沙山上的鞏固炮台。炮台守軍近2000名,不戰而潰,英軍未遇任何抵抗,順利登岸,將炮台和營房搗毀後,撤回至軍艦。至此,虎門要塞六炮台盡數失守,珠江口門戶洞開。關天培殉國後,廣東前線更無統帥,無法再對進犯珠江的英軍組織起有效的阻擊。

  2月27日一早,英艦「加略普」號、「前鋒」號、「鱷魚」號、「硫磺」號、「摩底士底」號和輪船「復仇神」號、「馬達加斯加」號齊向珠江進發,沿途未遭任何阻擊,長驅直入,中午徑抵烏涌炮台附近江面。

  烏涌炮台距廣州僅60里,是省城廣州的第二門戶。炮台守軍共1600人。其中湖南兵900人,由署湖南提督祥福率領,於2月22日匆匆趕到,倉促布防;餘下的700名為廣東兵。此外,炮台上游江面上還部署了一艘裝有10門大炮的沙船、一艘裝有34門大炮的兵船「截殺」號(林則徐購外船改裝而成)和40艘水師船,炮台江岸架有重炮近50門。部署形勢,亦稱險扼。英艦駛至,即向炮台開炮,祥福則指揮守軍開炮還擊。但由於祥福所率湖南兵剛到不久,所築工事尚未就緒,又遇江水暴漲,江岸炮位多沒水中,只有東南角一炮可以射擊,卻又因炮體笨重,炮基土質鬆軟,無法轉動炮口,以致不能命中目標。交戰不久,英軍即乘機換舢板登陸,直撲炮台。祥福率部英勇抗敵,但火藥用盡,不敵英軍攻勢,烏涌炮台失陷。祥福及游擊沈占鰲、守備洪達科等均力戰殉國,清軍將士陣亡500餘人。

  英軍攻陷烏涌炮台後,遂又擊沉泊於上游的兵船「截殺」號及水師船多艘。清軍其餘水師船一鬨而散。28日,英軍排除了烏涌江面的木筏與沉船等障礙。3月1日,英艦「復仇神」號溯江而上,沿黃埔北岸探測水路,偵察沿岸軍情,未遇任何抵抗。3日,英軍攻占琶洲炮台,接著,兵鋒直指黃埔西端的獵德炮台,而省城廣州已然在英艦炮口的威脅之下了。至此,珠江防線在琦善對英妥協政策的主導下,幾乎未能發揮絲毫防禦之效。

  四 廣州城下之盟

  1841年2月26日,道光帝收到了廣東巡撫怡良報告英軍強占香港、彈劾琦善的奏章,他閱後勃然大怒,痛斥琦善擅與香港、擅准通商,「且伊被人恐嚇,奏報粵省情形,妄稱地利無要可扼,軍械無利可恃,兵力不固,民情不堅,摘舉數端,危言要挾,更不知是何肺腑!如此辜恩誤國,實屬喪盡天良!」他即令將琦善革職鎖拿,解押來京,嚴行訊問,其所有家產查抄入官。是年8月2日,又據王大臣會同刑部所議,處琦善以斬監候。琦善妥協誤國,遭此嚴懲,實屬罪有應得。但廣東方面在其倒行逆施的作用下,已成危局,珠江防線土崩瓦解。

  1841年3月3日,義律向琦善提出《約議戢兵條款》,要求賠償英軍戰費及商人損失1200萬元,賠款付清前英軍仍然占據已占之地;除割讓香港外,尖沙嘴亦須割讓,並在九龍設關;償還洋銀1200萬元,行欠准於三年之內清還;廢除行商壟斷中外貿易制度;給英國以最惠國待遇;三天內恢復貿易等,要求琦善在5日之前簽署。而琦善已於此前的3月1日接到被革職拿辦的上諭,不敢對義律作任何答覆。3月5日,參贊大臣楊芳抵達廣州。

  3月6日,義律未得琦善答覆,即令英軍繼續進攻。當天,英軍攻陷二沙尾與獵德炮台,廣州城失去最後一道屏障。此時,義律除了要以武力逼迫中方答應其所提出的割占領土、賠款等項要求之外,一個急迫的目的是要用武力威脅廣東當局恢復已經斷絕了兩年之久的中英貿易。長期出任駐華商務監督的義律深知中英貿易的重要,當時貿易季節已經開始,而作為中外貿易唯一口岸的廣州已對英商關閉兩年,英、美商人和鴉片販子急於展開對華貿易,銷售其商品或鴉片存貨。同時,中英兩國斷市兩年,英國國內市場對茶葉的需求已成燃眉之急,英國政府也需徵收茶葉稅,而此時它的存貨已瀕告罄。為此,義律決定以武力攻至廣州城下,迫使廣東當局恢復與英方的貿易。

  3月7日,義律照會琦善,宣布暫停進攻,同時發布文告,強迫恢復通商貿易,並威脅稱:「如天朝大員對於現時英軍的駐防加以任何危害,則英軍即將以武力對付,全城可能慘遭禍害。如果中國商人與英國及外國商人間的自由買賣受到阻止,則廣州全城的一切商業應立即予以斷絕。」參贊大臣楊芳到達廣州後,即接手了對英交涉事務,他一方面著手對廣州防務進行部署,一方面將琦善逮捕鎖拿。但他面對英方提出的條件,卻苦無良策,既怕拒絕英方恢復通商的條件而致重開戰端,又怕接受英方通商要求則忤逆道光帝不許心存與英方通商之意。左右為難之下,他宣布恢復中美貿易,企圖以此既滿足英方要求,又可敷衍朝廷。

  但是,英方不買楊芳的帳。當義律獲知中美恢復通商的消息後,當即向外商宣布:除英國海軍司令官外,任何人無權准許船舶駛入珠江。只要廣東當局不明確表示同意恢復中英貿易,英軍就將嚴密封鎖廣州,禁止中外通商。3月13日,伯麥發出命令,禁止英國及各國商船駛進珠江。同日,英軍以「摩底士底」號、「司塔林」號艦攻占大黃滘炮台。義律還親率「復仇神」號輪,「薩馬蘭」號、「阿塔蘭塔」號等艦由澳門出發,騷擾紅山河岸,連陷磨刀炮台、飛舒閣炮台、上閘炮台、洪後新炮台等,英軍沿岸一路燒殺擄掠,將澳門至紫泥之間的一切公共建築設施和105門火炮盡數摧毀。15日,義律派「復仇神」號上駛大黃滘,欲進省河。至鳳凰岡炮台時,英船受到江西南贛鎮總兵長春所率守軍堅決阻擊。英軍舢板2隻被擊沉,「復仇神」號被迫退回。18日,英軍再次大舉來犯,「摩底士底」號、「阿吉林」號、「司塔林」號、「青春女神」號、「路易沙」號、「復仇神」號、「馬達加斯加」號等7艘艦船,直入省河,先將鳳凰岡炮台攻陷,接著連破永靖、沙面西、海珠三炮台以及東炮台、紅炮台,奪去大炮120餘尊。當天下午,英軍占領城外商館區,省河兩岸的防守據點全部喪失。此時仍在廣州的林則徐雖然已獲准「協辦夷務」,但無兵無權。他面對危局,並未消極觀望。他捐資募集福建泉州、漳州壯勇,「共得五百六十人」,分布各路,布置防守,準備與英軍決一死戰,與廣州共存亡。

  省河兩岸失守,英軍兵臨廣州城下,楊芳十分恐懼。他不顧清廷禁止與英通商嚴令,於3月20日派廣州知府余保純帶回文赴英船乞求停戰,按照英方條件,於當天簽訂《停戰貿易協定》。該協定規定:廣州照常開市,商船於黃埔裝貨;不得令英人為鴉片問題具結;中國照常徵收港口稅和商稅;凡鴉片及其他走私貨物,如經查出,即予沒收,禁止將人拘留或施以各種懲罰。這樣,中斷了近兩年之久的中英貿易,在英軍炮口的威脅下恢復了。英國商船蜂擁而入,推銷其積壓已久的存貨,採購英國國內急需的茶葉等。至是年6月止,英商單茶葉一項即購進了6000萬磅。義律事後也曾得意地宣稱:僅此一項,英國政府即可從中徵得300萬英鎊的茶稅。雖然中英協定中明禁鴉片及其他走私,但事實上,這一規定完全是欺人之談。因為事實證明,「鴉片船隻總是緊隨著旗艦而去的」。英軍一到廣州,鴉片走私船便雲集黃埔。而此時,楊芳等人自顧不暇,負有緝私之責的廣東水師已被英軍打得聞風喪膽,也根本談不上什麼查禁鴉片了。

  道光帝確實有心與其稱為「英夷」的來犯之敵放手一戰。無奈其所任命的欽差大臣之流,皆無戰意。琦善不僅違逆他不與英人交涉的明諭,反致香港被占,珠江防線數日之間盡陷敵手;道光帝雖迭次諭催伊里布克日進軍,收復定海,但伊里布「觀望延遲,株守數月」;楊芳之來廣州,本亦被道光帝寄以厚望,委以重任,並曾明諭其不可心存通商之念,結果楊芳卻又擅與英人簽約,恢復與英貿易。對此,道光帝極為失望,除將琦善拿問外,復先後將伊里布、楊芳、怡良等人革職議處。而當時尚在廣東的林則徐向來主張力戰抗英,且對於抗英拒敵也不乏心得策略,但自被道光帝遷怒革職,以為替罪之羊後,只能在廣州賦閒。琦善、伊里布、楊芳之流妥協誤國,道光帝自是看在眼裡,並逐一懲辦拿問。而對林則徐,雖然當時有人向他奏請啟用,道光帝卻再也不肯迴轉心意,委以大任。而且每當戰事失利時,他都要重新將其貶謫,直至最後充軍到新疆。

  奕山至廣州後,曾經向林則徐徵詢對英戰守方略。林則徐向其建議:

  一、設法誘使英軍退出獵德、大黃滘等處炮台要隘,然後乘機填塞河道,並在沿岸駐紮精兵,構築工事;

  二、清查洋面水師船,統一調配以為備戰之用;

  三、速將各處所存之新舊大小火炮六百餘尊調集廣州,逐一檢驗,裝備各營盤戰船;

  四、「夷船在內河,最宜火攻」,多造火攻船隻和木筏等,挑選水勇,乘夜火攻英船;

  五、「洋面之戰,系英夷長技」,因此需趕造堅固戰船,以資拒敵制勝;

  六、在澳門等地方,密派幹練穩妥之人,探查敵情,以為決策參考。

  林則徐的這些建議,是他根據自己來粵以來與英人交涉過程中的經驗與認識而提出來的。作為曾經與英國人有過正面交鋒並且取得重大勝利經驗的林則徐,與長居深宮,甚至連「英夷」之來由都不清楚的道光帝不同,他開始認識到英國和西方世界的長處,而且非常重視對於敵情的掌握。而他提出的上述建議,更是從當時英艦雲集省河、兵臨廣州省城的現實局面出發,建議奕山先設法擺脫清軍被動地位,整頓水師,裝備器械,探悉敵情動向,發動民眾,主動出擊,以期取得抗英戰鬥的勝利。

  但是,奕山雖為「靖逆將軍」,其實是一個養尊處優的朝廷親貴,既不知兵,更無謀略。到了廣州後,他不為廣州的危局擔憂,反而認為「患不在外而在內」,「防民甚於防兵,而防兵又甚於防寇」,視廣東民眾俱為漢奸,把自己擺到了與廣大民眾根本對立的地位。而於對英作戰方面,他倒是聽從了林則徐「火攻夜襲」的建議,但他與參贊大臣隆文、楊芳等人,整日裡沉溺於花天酒地、古玩字畫之中,不做悉心準備,企圖僥倖取勝。

  《停戰貿易協定》簽訂後,經過近兩個月的貿易,英國商人推銷商品和採購茶葉的目標完成。義律和英軍又開始策劃新的陰謀。1841年3月31日,英軍統帥海軍司令伯麥乘「皇后」號前往印度,向英印總督奧克蘭請求增派援兵來華。當奕山一到廣州時,義律即向其發出照會,要求其遵守停戰貿易協定。義律本人也多次到廣州探聽虛實。5月12日,義律至澳門,向英軍陸軍司令郭富、海軍代司令辛好士發出備戰命令。5月18日,辛好士率英軍艦隊,郭富率陸軍,由香港動身,開赴廣州。19日,英艦再次駛入珠江。此時,也正是奕山準備對英軍實施夜襲反攻的時候。但由於奕山等人玩忽職守,視軍國大事如同兒戲,並未做好充分的反攻準備。其用於夜襲火攻的水勇,既未招夠人數,也未經事先演練,只得從四川兵中抽調400人,又在廣州招募300人,拼湊了一支700人的水勇隊伍,貿然定於5月21日對英軍實施反攻。而義律於此前即已探悉到奕山自以為非常機密的反攻計劃。5月21日,他通知英商在日落之前迅速撤離商館。

  21日晚,奕山下令向英船進攻。清軍水勇由都司胡俸伸、守備孫應照、千總楊澤等率領,分兵左、中、右三路,伏於東炮台、西炮台和城西之泥城,相約於三更後一齊出動,利用夜色,乘小艇靠近敵船,以長鉤將其鉤住,向其上擲火箭火彈,火攻英軍艦船。夜半時分,清軍水軍發起進攻,東、西炮台同時向江中英艦開炮轟擊。但是,奕山反攻計劃已事先為英軍獲悉,英艦大部分已做好準備。因此,清軍反攻夜襲並未取得奕山所預期的戰果,反倒將中國民船燒毀不少。

  清軍三路反攻失利,英軍乃乘勢開始向廣州進攻。5月22日晨,英艦先向西炮台猛轟,守軍潰散。24日,2700餘名英軍分成兩部,一部共360人為右縱隊,進攻商館區;餘下的為左縱隊,近2400人,在廣州城西北部泥城、繒步一帶登陸,擔任向廣州城進攻的主攻任務。下午3時,右縱隊輕易占領了商館區。傍晚,左縱隊到達預定登陸地點,遭當地壯勇的頑強阻擊,死傷數十人。25日凌晨,英軍攻城部隊全部登陸。接著,在廣州城北越秀山,英軍攻打護衛廣州的拱極、保極、永康(四方炮台)、譽定等炮台,駐守在這裡的2500多名貴州兵進行了英勇抵抗。激戰中,清軍500名將士壯烈殉國,1000多人負傷。英軍傷亡70餘人,海軍少校福克斯亦被打死。下午2時,4座炮台均陷敵手。

  城北4座炮台失守,使廣州處於英軍南、北、西三面包圍之下。英軍居高臨下,發炮轟擊。珠江兩岸不少店鋪被炸成廢墟,南門外更被嚴重摧毀。城內外的店肆房屋被炸起火,延燒達數小時之久。廣州城內兩處火藥庫也被英軍炮火擊中炸毀。

  當英軍進攻之際,奕山等人束手無策,一籌莫展。5月26日,英軍準備對廣州城發動總攻。奕山當即派廣州知府余保純出城赴英國商館,向義律乞和。當天傍晚,義律提出停戰條件。對於英方提出的苛刻條件,靖逆將軍和參贊大臣們不敢提出隻字反對。5月27日,奕山再次委派余保純出城,在廣州城牆之下,完全按照義律提出的條件,在中英《廣州停戰協定》上簽字。協定的內容為:

  一、三位欽差大臣和所有外省軍隊,限六日內退出廣州城六十里以外;

  二、限一星期內交出六百萬元備英方使用;在二十七日日落以前先交一百萬元;

  三、前條款項付清後,英軍開回虎門以外,並交還橫檔及江中所有其他各要塞,但在兩國交涉各事獲得解決以前,中國方面不得重新予以武裝;

  四、賠償商館及西班牙帆船「米巴音奴」號的損失;

  五、廣州知府(議和代表)應提出全權證明書,由三位欽差大臣、總督、將軍及巡撫蓋印。

  《廣州停戰協定》可謂名副其實的城下之盟。奕山無條件地全部接受了英軍提出的條款,於數日之內湊足600萬元白銀,交付英方以為「贖城費」。從28日起,省外清軍分批撤出廣州,奕山、隆文等也於6月5日(四月十六日)乘船移赴廣州城西北60里外的金山駐紮。在清方贖城費大體交清後,至6月7日,英軍交還各炮台,退往香港。奕山等人不敢向道光帝稟報實情,在奏疏中謊稱「粵省夷務大定」,請求撤退各省援軍。7月29日,道光帝批准廣東援軍「凱撤」,同時諭令沿海各省酌量裁撤兵勇。至此,清政府調集各省兵丁近兩萬人,耗銀數百萬兩組織的「剿英」戰役,就這樣以無條件向英軍投降而告結束。

  五 三元里人民的抗英鬥爭

  英軍侵入廣州地區後,清軍節節敗退,奕山等人屈膝投降。英國侵略軍則氣焰囂張,橫行無忌。從1841年5月22日英軍對廣州城發動進攻開始,英軍即到處燒殺搶掠,無惡不作。22日當天,英軍四處放火,省河兩岸及十三行地方,房屋被燒毀,大火徹夜不息,十三行被洗劫一空。23日,英軍到處殺人搶船。據時人記述:「連日逆夷圍攻省城,施放炮火,三面延燒。西則自新填地金利埠燒至西炮台,南則自天字碼頭燒至小東門。被火者不下千餘家,難民提男挈女,號呼之聲,遍於道路。」江面之上,英軍「攔截搜船,遇有年少男女,皆被搶去,貨物用火燒毀」。24日,英軍燒毀靖海、五仙等碼頭鋪肆百餘間,縱火焚燒稅關附近民房,大火延燒至四更天。25日,英軍繼續到處燒殺焚掠,由接官亭至城門口,房屋店鋪數百間盡被其縱火焚毀,大火燒至次日午後始息。《廣州停戰協定》簽訂後,英軍更是變本加厲,竄擾廣州城郊鄉鎮,到處擄掠姦淫。他們「闖入各鄉姦淫婦女」,一天之內,「辱污而死及被逆劫去者共計一百數十口」。

  英國侵略軍的暴行,使廣州人民遭受了空前的浩劫,更激起了中國人民的無比義憤。5月29日,10多名英軍竄至廣州城北的三元里,在村頭調戲三元里東華里菜農韋紹光的妻子李喜。憤怒的鄉民聞訊,手執鋤頭、木棍,將英軍團團圍住,當場擊斃七八名,其餘的狼狽逃命而去。接著,三元里鄉民聚集在三元古廟,商議對策,決定全村除將老弱婦孺遷走外,16-60歲的男子一律留守,以刀、矛、棍、斧為武器,組織起來,以三元古廟的三星旗為戰旗,「旗進人進,旗退人退,吹螺殼打鼓進兵,打鑼收兵」,以備英軍來襲。同時,他們為團結各鄉人民共同抗敵,還派出代表至鄰近各鄉求援。當天下午,三元里附近103鄉的莊農、絲織工人、打石工人、水勇和學社領導的義勇代表,雲集在牛欄岡,共商抗英大計。會議決定聯合起來抗擊英國侵略者,並約定如遇英軍來犯,一鄉鳴鑼,眾鄉皆出,誘敵深入,在牛欄岡痛擊來敵。

  5月30日早晨,三元里等鄉群眾約5000人最先趕到城北高地聚集,敲鑼打鼓,齊聲呼喊「殺番鬼」。英軍陸軍司令郭富率英軍第26團、第37團、第47團和孟加拉志願兵的幾個連及海軍陸戰隊共1000多人,從四方炮台,分左右兩路撲向群眾。三元里鄉民且戰且退。近午時分,英軍被誘至牛欄岡。此時,近兩萬名鄉民個個手執刀、矛、棍、斧,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漸漸將英軍包圍。郭富下令開炮轟擊。但是,三元里鄉民懷著對英國侵略軍無比的痛恨,抱定「打死不怨」的決心,冒著敵人的炮火,不稍退縮。一時間,殺聲震天,侵略軍陷入群眾的團團包圍之中。戰至下午2時左右,正當三元里人民與英軍激戰之際,突然陰雲四起,雷電交加,大雨傾盆,數尺之外,不辨事物。英軍彈藥盡濕,槍炮之器盡失威力。英兵穿著笨重的皮靴,在水田四布、道路崎嶇的牛欄岡的泥濘田野中,幾乎寸步難行。而漫山遍野的鄉民抓住暴雨的大好時機,揮舞著手中的長矛、大刀,與英軍英勇搏鬥。英軍統帥郭富見勢不妙,下令撤退。三元里人民奮勇追擊。潰逃中,英軍副軍需總監畢霞少校被唐夏鄉農民顏浩長擊斃,一些英軍士兵在群眾的大刀、長矛下喪生。直至晚上9時許,英軍在付出慘重的傷亡代價後,才突圍逃回到四方炮台。

  當天夜裡,追擊英軍的群眾把四方炮台包圍了起來。5月31日,番禺、南海、花縣、增城、從化等縣400餘鄉的上萬群眾聞訊趕來支援,龜縮在四方炮台內的英軍眼見漫山遍野儘是憤怒的群眾,頓時收斂了往日的驕橫氣焰。他們在炮台上豎起白旗,乞求停戰。此時,正在商館的義律也急忙趕到四方炮台。他又隨即派人送信入城,要求廣東當局立即驅散人群,否則英軍即會攻城。奕山、隆文、楊芳等人此時尚在驚魂未定之中,並正忙於拼湊「贖城費」,按《廣州停戰協定》撤軍。他們接到義律的來信後,生怕英軍攻城,當即令廣州知府余保純偕南海縣令梁星源、番禺縣令張熙宇出城,前往炮台,為英軍解圍。余保純等人到了炮台後,先是卑劣地向義律、郭富等人聲明三元里人民的抗英鬥爭與官府無關;接著,他們來到抗英群眾隊伍中間,拱手作揖,請求民眾停止攻擊;同時,他們對參加抗英的士紳們則極盡威脅利誘。結果,士紳們紛紛動搖離去,各縣鄉民也隨之漸漸散去。

  三元里人民的抗英鬥爭,給英軍侵略軍以沉重的打擊。5月30日牛欄岡一役,據英方的記載稱:「英軍共十五名陣亡,一百二十名受傷,傷者之中有十五名軍官。」但據中國方面當時的記載,中國人民在此次抗英戰鬥中斃傷英軍的數字要多得多。英軍經此重創,頓成驚弓之鳥,再也不敢在廣州城繼續逗留。6月1日,英軍即開始從廣州撤退。

  三元里人民的英勇抗英鬥爭,是鴉片戰爭時期各地人民反侵略鬥爭中規模最大的一次,也是中國人民近代以來抗擊外國侵略者的先聲。

  三元里前聲若雷,千眾萬眾同時來。

  因義生憤憤生勇,鄉民合力強徒摧。

  愛國詩人張維屏熱情謳歌了三元里人民的抗英鬥爭。三元里人民以長矛、大刀等原始的冷兵器,迎著英國侵略軍的槍彈炮火,與敵人展開了血肉搏擊,取得了勝利,顯示出中華民族不畏強暴、堅決抗擊外來侵略的英勇鬥爭精神和氣概。他們的英勇鬥爭,用鐵的事實擊滅了琦善、伊里布等妥協派散布的英人船堅炮利、不可戰勝的神話,也給瀰漫於整個清朝統治集團內部的妥協主義與投降主義謬論以有力的駁斥。而三元里人民自發組織起來的英勇抗英鬥爭終於因清政府廣東當局的妥協與破壞而告結束的事實,更清楚地向世人顯示:中國下層民眾抗擊侵略軍的堅定意志與英勇氣概與清政府腐敗官吏的卑污妥協和水師兵勇的貪生怕死相比,形成了天壤之別;封建王朝的統治階級,不可能也不敢依靠廣大人民群眾的力量來共同維護民族尊嚴和國家權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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