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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一六二八年八月二十三日在朴次茅斯發生的事情

2024-10-02 04:10:49 作者: (法)大仲馬

  費爾頓就像一個兄弟出去散步前向姐姐告別那樣,吻了吻米萊迪的手跟她告別。

  他的整個人看上去就跟平時一樣鎮靜:唯有眼睛裡閃爍的一種異樣的光芒,仿佛是內心狂熱的反光;前額比平日裡更顯得蒼白;牙關並緊,說話短促而斷斷續續,透露出了內心的騷亂。

  他登上駛往岸邊的舢板,始終側著臉來望著米萊迪;米萊迪站在甲板上目送著他遠去。他倆都知道不用擔心讓人追上:士兵在九點鐘前從不進米萊迪的囚房;從城堡趕到倫敦也得有三個小時才行。

  費爾頓上了岸,爬上通往崖頂的斜坡,最後一次向米萊迪揮手作別,然後向城裡走去。

  走了百來步,地勢漸漸往下傾斜,他只能望見那艘單桅帆船的桅杆了。他立即朝朴次茅斯的方向跑去,市區在他眼前大約半英里開外,塔樓和屋宇在晨霧中隱約可見。

  朴次茅斯後面的海面上,艦船舳艫相繼,林立的桅杆隨風搖曳,宛如一片被朔風吹盡了樹葉的楊樹林。

  費爾頓一邊匆匆趕路,一邊在腦子裡列數白金漢的罪狀,對這位詹姆斯一世和查理一世的寵臣的真真偽偽的非議和譴責,平日裡就不難聽到,而十年苦行生活的沉思,成年累月與清教徒的接觸,更加深了他對這個佞臣的憎恨。

  費爾頓將這個權臣早已公開的罪行——那些臭名昭著的,或者不妨說在歐洲盡人皆知的罪行——與他對米萊迪犯下的未曾公開、不為人知的罪行相比,覺得白金漢既是獨夫民賊,又是邪佞之徒,而尤以公眾不知其底細的後一種身份罪不容誅。費爾頓對米萊迪的愛情是那麼奇特,那麼新鮮,那麼熾烈,所以在他眼裡,德·溫特夫人對白金漢的那些厚顏無恥、無中生有的造謠中傷都成了不刊之詞,這就好比從放大鏡看出去,比螞蟻還小的微粒細末也會變成模樣嚇人的龐然大物。

  步履匆匆,更刺激得他熱血沸騰:剛才想過的念頭,即將面臨的一場驚心動魄的復仇,他心愛的(或者說像崇拜聖女那樣崇拜的)這個女人,日前的激情,眼下的疲勞,所有這一切又都在他心裡激起種種超越於七情六慾之上的感情,使他處於一種極度亢奮的狀態。

  早晨八點鐘光景他進了朴次茅斯;城裡的居民都已起床,街頭港口到處鼓聲咚咚,隨艦出征的隊伍向著海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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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費爾頓風塵僕僕、滿臉是汗地來到海軍元帥府;平日裡那麼蒼白的臉,這會兒由於燠熱和憤怒而變得通紅。門口的崗哨想攔住他;但他找到衛隊長,掏出隨身攜帶的那封信說道:

  「這是德·溫特勳爵的緊急公文。」

  一般人都知道德·溫特勳爵是公爵大人的親信,所以衛隊長聽見他說這個名字,又打量他身上穿著海軍軍官制服,就吩咐放他進去。費爾頓三步並作兩步進了府邸。

  就在他走進前廳的當口,另外有個人也剛進去。只見那人困頓不堪,直喘粗氣,那匹一路騎來的驛馬剛趕到府邸就雙膝一軟倒在了門口。

  費爾頓和此人同時開口向公爵的心腹男僕派屈克說話。費爾頓說出了德·溫特男爵的名字,陌生人卻不肯說出自己是誰派來的,堅持要面見公爵才能說明身份。兩人都爭著要先進去。

  派屈克知道德·溫特勳爵不僅在為公爵辦事,而且與公爵私交甚深,於是就讓他派來的人先進去。另外那人只得再等,臉色難看至極。

  派屈克領著費爾頓穿過一間大廳,由德·蘇比茲親王率領的拉羅謝爾代表團正在那兒等候召見。然後費爾頓被帶進一間書房,這時,白金漢剛沐浴打扮完畢,公爵向來非常講究打扮,這一回也不例外。

  「費爾頓中尉求見,」派屈克通報,「他是德·溫特勳爵派來的。」

  「德·溫特勳爵派來的!」白金漢說,「讓他進來。」

  費爾頓進來的當口,白金漢正把一件繡金的富麗堂皇的便袍隨手往長靠背椅上一扔,想穿一件繡珍珠的藍絲絨緊身上衣。

  「為什麼男爵沒親自來啊?」白金漢問道,「今兒上午我等著他哩。」

  「他讓我對大人說,」費爾頓說,「他不能前來深感歉意,但城堡非由他親自看守不可,所以他實在無法分身。」

  「對,對,」白金漢說,「這事兒我知道,他有個女犯人在那兒。」

  「我正為這個女犯人想跟大人說幾句話。」費爾頓說。

  「那好,說吧。」

  「我要對您說的話,是專對您說的,大人。」

  「您退下吧,派屈克,」白金漢說,「但別走遠了;我待會兒就要拉鈴叫您。」派屈克退了出去。

  「只有我們倆了,先生,」白金漢說,「請說吧。」

  「大人,」費爾頓說,「德·溫特男爵曾給您寫過封信,請您簽署一份押解一個名叫夏洛特·貝克森的年輕女人乘船出境的命令。」

  「對,先生,我要他把這份命令親自帶來或讓人送來,然後我就簽字。」

  「我帶來了,大人。」

  「給我吧。」公爵說。

  說著,他從費爾頓手裡接過那張紙,很快地看了一眼。看到這的確就是男爵對他說過的那份命令,就把它擱在寫字檯上,拿起一支羽毛筆準備簽字。

  「對不起,大人,」費爾頓止住公爵說,「您知道夏洛特·貝克森不是那個年輕女人的真名嗎?」

  「對呀,先生,我知道。」公爵一邊回答一邊去蘸墨水。

  「那麼,大人知道她的真名嗎?」費爾頓語氣生硬地問道。

  「知道。」

  公爵正要落筆。

  「既然知道她的真名,」費爾頓說,「大人您還要簽署這份命令嗎?」

  「那當然,」白金漢說,「有兩份我也照簽。」

  「我簡直不能相信,」費爾頓接著往下說,聲音變得斷斷續續的,而且愈來愈急促,「大人已經知道她是德·溫特夫人……」

  「我當然知道,我奇怪的是您怎麼也知道!」

  「大人簽署這份命令居然不感到內疚嗎?」

  「嗨,先生,您可知道,」公爵說,「您問我的儘是些怪問題,我一一回答有多蠢嗎?」

  「請您回答,大人,」費爾頓說,「情況也許比您想的要嚴重得多。」

  白金漢心想這個年輕人既然是德·溫特勳爵派來的,那麼他可能是以男爵的名義在這麼說話,想到這兒他語氣就緩和了下來。

  「我絲毫不感到內疚,」他說,「男爵和我一樣清楚地知道米萊迪·德·溫特是個十惡不赦的女人,判她流放已經算是對她網開一面了。」公爵的筆尖已經碰到紙面。

  「這份命令您不能簽,大人!」費爾頓向公爵跨上一步說。

  「這份命令我不能簽?」白金漢說,「這是為什麼?」

  「因為您得好自反省,公正對待米萊迪。」

  「把她送到泰伯恩就是公正對待她呀,」白金漢說,「米萊迪是個卑鄙無恥的女人。」

  「大人,米萊迪是位天使,這您是清楚的,我要求您還她自由。」

  「嗨,」白金漢說,「您這麼對我說話,敢情是瘋了?」

  「大人,請您原諒!我只能這麼對您說話;我在克制自己。大人,請您想想您這是要幹什麼,別把事情真的做絕了!」

  「我怎麼愈聽愈糊塗了?……天主可憐我!」白金漢大聲說道,「我覺著他是在威脅我呢!」

  「不,大人,我還是在求您,您聽我說:一個盛滿水的缸,只消再加一滴水就會溢出來,一個作惡累累而被姑息的人,只消再犯一點小錯就會遭到懲罰。」

  「費爾頓先生,」白金漢說,「你給我出去,讓他們立即逮捕你。」

  「您還是聽我把話說完,大人。您從前引誘了這個姑娘,您凌辱了她,糟蹋了她;贖補您對她犯下的罪愆,放她出去吧,除此之外我對您別無所求。」

  「別無所求?」白金漢驚訝地望著費爾頓,一字一頓地說著這四個字。

  「大人,」費爾頓愈說愈激動,「大人,您得當心,整個英國都對您的荒淫無恥感到厭惡了;大人,您濫用了幾乎被您篡奪的王權;大人,您已經弄得天怒人怨;天主暫時還沒有懲罰您,而我,今天就要懲罰您。」

  「喔!這太過分了。」白金漢一邊喊道,一邊向門口跨了一步。

  費爾頓擋住他的去路。

  「我謙卑地請求您,」他說,「請您簽署一份命令釋放德·溫特夫人;您想想,這是一個被您弄得身敗名裂的無辜女人哪。」

  「你給我出去,先生,」白金漢說,「要不我要叫人來給你戴上鐐銬了。」

  「您休想叫人,」費爾頓一邊說,一邊站到公爵與一張獨腳圓桌上的鑲銀搖鈴中間,「您得當心,大人,您已經落在天主的手裡了。」

  「您是想說魔鬼的手裡吧。」白金漢提高嗓門嚷道,心想最好能不直接叫人,而讓門外的人聽見。

  「大人,請簽署釋放德·溫特夫人的命令。」費爾頓把一張紙推到公爵面前說。

  「你敢強迫我!你是在開玩笑吧?嗨,派屈克!」

  「快寫,大人!」

  「不寫!」

  「不寫?」

  「來人哪!」公爵喊道,同時趕緊縱身去拔劍。

  可是費爾頓不容他有時間拔劍出鞘:他事先就把米萊迪自傷的那把小刀揣在了緊身上衣里;這會兒他掏出刀子,朝公爵撲上去。

  正在此時,派屈克走進廳里喊道:

  「大人,法國有信來!」

  「法國有信來!」白金漢大聲說道,他想著這封信是誰來的,一時忘記了眼前的事情。

  費爾頓趁機一刀刺去,刀子刺進肋部,一直沒到刀柄。

  「啊!你這叛徒!」白金漢喊道,「你竟敢行刺我……」

  「抓刺客呀!」派屈克拼命喊道。

  費爾頓朝四下里掃了一眼,準備逃跑。他看見門口沒人,就猛地躥進隔壁的大廳,剛才我們說過,拉羅謝爾的代表們正在那兒等候召見。他一路狂奔穿過大廳衝到樓梯口;但剛跨下一級,迎面碰上了德·溫特勳爵,勳爵見他臉色慘白,神色慌亂,手上臉上都沾著鮮血,就撲上去抱住他,大聲喊道:

  「我知道要出事,我猜到了,可我還是來晚了一步!哦!我真該死!」

  費爾頓並不反抗;德·溫特勳爵把他交給了衛兵,吩咐他們把他先押到一個面朝大海的小平台上等候處置,然後急忙衝進白金漢的書房。

  費爾頓在前廳里碰到的那個人,聽見公爵和派屈克的喊聲,也急忙奔進書房。

  他看見公爵躺在一張睡榻上,一隻痙攣的手緊緊按在傷口上。

  「拉波爾特,」公爵用奄奄一息的聲音說,「拉波爾特,是她派您來的?」

  「是的,大人,」奧地利的安娜忠心耿耿的僕人回答說,「可也許來得太晚了。」

  「別說話,拉波爾特!人家聽得到您說話的;派屈克,別讓任何人進來:哦!我沒法知道她給我寫些什麼了!天哪,我要死了!」說完,公爵暈了過去。

  這當口,德·溫特勳爵,拉羅謝爾的代表,出征部隊的將領,司令部的軍官全都擁進書房來了;四處都是絕望的哭號聲。這個讓公爵府載滿哀怨的消息,很快就向四處傳開,沒多久全城上下就都知道了。

  一聲炮響宣告剛剛發生了一件意料不到的大事。

  德·溫特勳爵揪著自己的頭髮。

  「遲了一步!」他喊道,「遲了一步!哦!天哪,天哪,真是造孽呵!」

  原來,早晨七點鐘手下來報告他說,城堡的一個窗戶外面懸著一道繩梯;他馬上跑到米萊迪的囚房,一看房間裡空無一人,窗上的鐵條已鋸斷兩根,當即想起達德尼昂派僕人捎來的口信,頓時替公爵擔心得發抖,一口氣跑到馬廄,隨手牽過一匹馬,來不及備鞍就躍上馬背一路飛馳趕到公爵府,在院子裡跳下馬,衝上樓梯,在樓梯口劈面遇見費爾頓,這一節在上面已有交代。

  但公爵並沒死:他又甦醒過來,睜開眼睛,眾人心裡又萌生了希望。

  「各位,」他說,「請讓我跟派屈克和拉波爾特單獨待一會兒。喔!是您啊,德·溫特!您一大早給我派了個古怪的瘋子來,您瞧瞧他把我弄成了什麼樣子!」

  「哦!大人!」男爵大聲說道,「我永遠不能寬恕自己。」

  「那你就錯了,親愛的德·溫特,」白金漢伸手給他說,「我還沒見過一個男人是值得另一個男人終身懷念的;行了,請讓我們待著吧。」男爵抽噎著退了出去。

  書房裡只留下受傷的公爵、拉波爾特和派屈克。已經派人去請醫生了,但一時還找不到他。

  「您會活下去的,大人,您會活下去的。」奧地利的安娜的信使跪在公爵的睡榻跟前,一再這麼說著。

  「她給我寫了些什麼?」白金漢還在流血,但他為了知道自己心愛的人的情況,強忍住劇烈的傷痛,聲音微弱地說道,「她給我寫了些什麼?把信念給我聽。」

  「哦!大人!」拉波爾特說。

  「聽我命令,拉波爾特;你沒看見我已經沒時間可以耽擱了嗎?」

  拉波爾特拆開封蠟,把信紙攤在公爵眼睛跟前;但白金漢再怎麼使勁也看不清信上的字了。

  「快念,」他說,「快念,我看不見了;快念呀!過一會兒我說不定就要聽不見,就要到死也不知道她給我寫些什麼了。」拉波爾特再也顧不得繁文縟節,出聲念道:

  公爵:

  我們相識以來,您給我帶來過不少痛苦,我也為您承受過許多痛苦,現在我以所有這些痛苦的名義懇求您,倘若您還能關心到我的安寧的話,就請中止您針對法國的大規模備戰活動,讓一場戰爭消弭於無形之中吧,這場戰爭,人們在公開場合聲稱宗教是挑明的起因,私底下卻議論您對我的愛情是未挑明的起因。這場戰爭不僅會使法國和英國蒙受巨大的災難,而且也會給您帶來讓我感到痛苦的不幸。

  請多多保重,您的生命正在受到威脅,而一旦我不用再把您看作敵人,您的生命在我就是彌足珍貴的。

  您親愛的安娜

  白金漢強撐起僅剩的一點精力,聽著拉波爾特念信;信念完後,他仿佛在其中領略到了一種苦澀的失望。

  「您沒有給我帶來別的口信嗎,拉波爾特?」他問道。

  「有的,大人;王后要我對您說,請您多加提防,因為她得到消息說有人要行刺您。」

  「就這些,就這些嗎?」白金漢焦急地問。

  「她還要我告訴您她永遠愛您。」

  「喔!」白金漢說,「謝天謝地!她不會把我的死看作一個陌路人的死了!……」

  拉波爾特淚如雨下。

  「派屈克,」公爵說,「把裝鑽石墜飾的匣子拿給我。」

  派屈克把一隻銀匣拿來,拉波爾特認得這匣子原來是王后的。

  「還有那個白緞香袋,上面用珍珠繡著她的起首字母的。」

  派屈克把香袋也拿來了。

  「喔,拉波爾特,」白金漢說,「我身邊只有她的兩件信物,這隻銀匣和這兩封信。您把它們還給王后陛下;作為最後的紀念……(他看看周圍,想找一件珍貴的物件)您再放上……」

  他還在找;但由於臨死前視力已經非常模糊,他只看到了費爾頓掉在地上的那把小刀,刀身上的鮮血還在冒著熱氣。

  「您再放上這把刀。」公爵捏著拉波爾特的手說。

  他還能把香袋放進銀匣里,然後鬆手讓刀子也掉了進去,但他示意拉波爾特他已經不能說話了;接著就是一陣臨終的痙攣,這時他已經沒有力氣掙扎,整個身子從睡榻滑到了地板上。

  派屈克大叫一聲。

  白金漢還想最後笑一笑;但死神扼住了他的思想,把它刻在了他的額頭上,猶如最後的愛情之吻。

  這當口,公爵的醫生神情慌張地趕到了;原來他早已上了旗艦,人家不得不從艦上把他找回來。

  他走近公爵,拿起他的手,靜靜地握了一會兒,然後把它放回去。

  「已經沒有辦法了,」他說,「他死了。」

  「死了,死了!」派屈克嚷道。

  聽到這叫聲,人群紛紛擁了進來,大廳里一片驚慌和騷亂。

  德·溫特勳爵一見白金漢咽氣,拔腳就去找費爾頓,他這會兒仍由士兵們看押在府中的平台上。

  「你這渾蛋!」男爵對他喊道,白金漢死了以後,這個年輕軍官又恢復了冷靜鎮定的態度,而且仿佛永遠都會如此似的,「你這渾蛋!你幹了什麼呀?」

  「我為自己報了仇。」他說。

  「你!」男爵說,「你該說你給那個該死的女人當槍使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是她最後一次作惡了。」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費爾頓平靜地說,「我也不知道您是在說誰,閣下;我殺了白金漢先生,是因為他兩次拒絕您提升我當上尉:我懲罰了他的不公正,如此而已。」

  德·溫特目瞪口呆地望著正在捆綁費爾頓的士兵們,不知道該拿這樣一個麻木不仁的傢伙怎麼辦。

  但有一個情況還是給費爾頓明淨的額頭抹上了一層疑雲。這個天真的清教徒起先每聽到一點聲響,就會以為那是米萊迪的腳步聲和說話聲,以為是她趕來投入他的懷抱跟他生死與共。可是驀然間他打了個哆嗦,目光凝住在海面的一個黑點上;他站著的這個平台俯瞰著整個大海,所以視野特別開闊。憑著鷹也似的水手的目力,他認出了在旁人眼裡似乎只是一隻逐浪低飛的海鷗的黑點,其實是一艘駛向法國海岸的單桅帆船。

  他臉色慘白,手捂著隱隱作痛的心口,明白自己是受騙了。

  「最後求您一件事,閣下!」他對男爵說。

  「什麼事?」男爵問道。

  「請告訴我現在幾點了?」

  男爵掏出表看了看。

  「九點缺十分。」他說。

  米萊迪提前了一個半小時出發;她剛聽到那聲報喪的炮響,就吩咐船長起錨開船。

  此刻帆船航行在遠離海岸的天際。

  「這是天主的意思。」費爾頓以虔誠信徒聽天由命的口吻說道,然而他的目光卻沒法離開那條小船,他想必還自以為能在這條船上看見那個女人的白色身影——為了她,他將要犧牲的是自己的生命呵。

  德·溫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又把他痛苦的表情看在眼裡,頓時猜到了他的心思。

  「你先獨自受罰吧,渾蛋,」德·溫特勳爵對費爾頓說,這時士兵們正把費爾頓拉下去,他不作抵抗,但仍頻頻回過頭去望著大海,「但我憑我摯愛的兄長的名譽起誓,你的同謀也決計逃脫不了懲罰。」

  費爾頓一聲不吭地垂下腦袋。

  德·溫特匆匆走下樓梯,往港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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