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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抬高身價的榮耀是什麼

2024-10-02 04:00:45 作者: (法)司湯達

  「你的水喝了不解渴,」口渴的精靈說,「要知道這是迪亞-巴克爾最清冽的井水了。」

  ——貝利谷

  一天,於連從塞納河畔的微磯鄴莊園回來。那是一塊好地,拉穆爾先生最為關切,因為在侯爵所有田產中,唯有這塊地曾屬於彪炳史冊的博尼法斯·特·拉穆爾。於連進了爵府,見侯爵夫人母女倆已從崖河回來。

  於連現在已然是個公子哥兒,曉然於巴黎的應接之道。見到拉穆爾小姐,態度十分冷淡,好像全不記得她曾興致盎然地問過他摔大馬趴的事。

  拉穆爾小姐覺得他長了個子,面色更蒼白了。他的身段和舉止,已無絲毫鄉氣,談吐則不然,使人覺得過分嚴肅,過分正經。儘管講究實際,但由於他爭強好勝,言談之間倒沒有低三下四的樣兒,只是覺得他還把好些事兒看得過分重大。但大家看出,他是一個說話算數、足資取信的人。

  「他缺少的是瀟灑,而不是機智,」拉穆爾小姐對父親說,同時拿送於連勳章一事取笑老父,「我哥哥求了您一年半了,他畢竟是拉穆爾家的人!」

  「不錯,但於連有急智奇策,你說的拉穆爾家那人,就沒這種高明。」

  

  當差通報雷茲公爵駕到。

  瑪娣兒特感到忍不住要打哈欠;每次見到公爵,總好像又看到父親客廳里鍍金的古玩和舊日的常客。想到又要開始巴黎的社交,覺得十分厭煩。而在崖河,卻又時時懷念著巴黎。

  「我也十九歲了,」她暗自思量,「照這幫鍍金草包的說法,這是幸福的年紀。」她一眼掃過八九本新出的詩集,都是她這次去南方期間積起來堆在客廳里的壁桌上的。比起匡澤諾、凱琉斯、呂茨等朋友,她更見聰明,這是她的不幸。提起詩歌,普羅旺斯,南國的晴空,他們能說些什麼,她全猜得出。

  這雙美麗的眼睛,流露出深深的厭倦;更糟的是,因無法覓得歡樂而鬱結著絕望。她目光落到於連身上,心想:「至少這一位,不同於別人吧!」

  「於連先生,」她的口氣,輕快、簡潔,毫無女性的柔媚,是上層社會年輕女子慣用的腔調,「於連先生,今晚雷茲先生家的跳舞會,您去不去?」

  「小姐,不才還無此榮幸得以拜見公爵大人。」(以他內地人的驕矜,說出這句話和這個頭銜,好像灼了他的嘴巴。)

  「公爵請家兄代邀,務請屈尊。若去的話,倒可為我詳細說說微磯鄴的情況,也許明年開春我們要去那兒。我想知道那古堡是不是還可住得,周圍的風景是不是像傳說的那麼美。浪得虛名的事,有的是!」

  於連不置可否。

  「跟我哥哥一道去參加跳舞吧。」她斷然說道。

  於連恭恭敬敬鞠了一躬,「這麼說來,甚至在跳舞會上,也得向這個家庭的成員匯報。誰叫我是人家雇用的辦事員呢?」他的情緒更惡劣了,「天知道我對大小姐說的話,會不會有礙她父母兄長的打算?簡直是個霸主的小朝廷!只要你做個高明的廢物,而且還不許你埋怨。」

  「這位大小姐真不討人喜歡!」於連看著拉穆爾小姐走開去,心裡這麼想。她是給母親喊走的,去見與母親相好的幾位夫人。「她時髦過分了,輕裙薄衫,整個肩膀都露在外面……她的臉色,比出門前還要蒼白……淡黃頭髮,都淡到沒有顏色,陽光好像能直射無礙呢!……不過,行禮的姿勢,看人的神態,多麼高傲!氣度更像皇后!」

  拉穆爾小姐在她哥哥要離開客廳之際,把他叫了過去。

  接著,諾爾拜伯爵朝於連走來,說:「親愛的於連,今夜該上哪兒接你,好一起赴雷茲府的跳舞會?公爵特意囑咐我,務必陪同前往。」

  「何來如許恩典,在下心中有數。」於連答道,深深打了一躬。

  諾爾拜的語調堪稱客氣,甚至關切,並無可訾之處,於連只好借感恩戴德的答話,來發發自己的壞脾氣。他覺得自己的門面話里,有種低聲下氣的況味。

  當晚赴跳舞會,看到雷茲府排場之大,使他吃驚不小。進門的一個院子,鋪天蓋地,搭了個大帳篷,紫紅的布幔上綴滿黃金打成的星星:輝煌燦爛,無逾於此了!帳篷之下,院子變成廣種柑橘樹和夾竹桃的園林。因為花盆埋得很深,柑橘樹和夾竹桃好像直接從地里長出來似的。寶馬香車行經之處,都鋪上了細沙。

  這座芳林,在我們這位內地佬看來,覺得非常獨特,做夢也想不到會有如許靡麗,頃刻之間,逸興遄飛,早把一肚子骯髒氣拋到九霄雲外去了。赴跳舞會的車上,諾爾拜喜上眉頭,而於連悒悒寡歡;但一進院子,兩人的情緒,倒了個個兒。

  諾爾拜置身繁華奢靡地,唯獨對照料欠周的幾個小關節特別在意。他評估每樣東西的費用,及至發覺總數相當可觀,於連注意到他神色頗含妒意,情緒也顯惡劣。

  至于于連,剛走進舞眾翩躚的第一個客廳,就心迷神醉,驚嘆不置,激動之餘幾乎怯於舉步。這時,第二客廳的門口,人群擠擠挨挨,他都無法前進一步。但見客廳的裝修,仿阿爾汗布拉宮而得其穠麗。

  「應該承認,她是舞會的皇后。」一個小鬍子青年說道,肩膀都要抵住於連胸口了。

  旁邊一人答道:「整個冬天,號稱頭號美人的芙夢小姐,眼見自己退居其次了。你看她的神氣多怪。」

  「她真不惜使出全身解數以討人喜歡。你看,這場八人對舞,她獨舞時的媚笑。憑良心說,真是千金難買呀!」

  「拉穆爾小姐可謂春風得意,她自己全感到了,但一點都不露出來。誰跟她講話,她好像唯恐有取悅於人之嫌。」

  「了不得啊,真可謂誘人有術啊!」

  於連費了好大勁,也沒能看到她那迷人模樣:七八個高個兒漢子擋住了他的視線。

  「矜持高貴之中不無撒嬌之處。」小鬍子又說。

  「還有,這對藍瑩瑩的大眼睛,在正要泄露真情的一剎那,卻慢慢兒垂了下來,」他身邊一人說道,「真的,沒有比這更曼妙的了!」

  「你看,美麗的芙夢小姐站在她旁邊,就顯得姿色平平了。」第三個人說道。

  「這種驕矜之態,仿佛是說:哪個男子配得上我,我自會對他情意殷殷。」

  「可是有誰配得上高雅的瑪娣兒特呢?」第一個人說,「除非哪位王太子,長相英俊,頭腦聰明,身材勻稱,戰場上的英雄,年紀至多不過二十歲。」

  「那只有俄國沙皇的私生子了……據說為促成這門親事,要封他一個藩國呢。或者乾脆就是特·泰磊伯爵,他那副尊容,倒真像沐猴而冠的鄉巴佬……」

  門口鬆散了些,於連才得以走進去。

  「這批玩偶把她說得如此了不得,倒值得我好好研究研究,」他心裡想,「這樣,也可明白這些人心目中的天生佳麗,到底美到什麼程度。」

  正當他舉目四顧,瑪娣兒特看到了他。「職責在身,我得行動起來。」於連心裡想。這時,只有他臉上還留著點憂煩的神色。受好奇的驅使,他欣然走上前去。看到瑪娣兒特那件領口很低的裙衫,興致陡增,這對他的尊嚴來說,並不很值得恭維。「她的美,有種青春氣息。」他品味著。有五六個年輕人隔在於連和瑪娣兒特之間,其中就有剛才在門口橫發議論的幾位。

  「先生,您整個冬天都在巴黎,今晚這跳舞會,在冬季舞會中要算最絢麗的了,是不是?」瑪娣兒特問道,可於連沒吭聲。

  「這場顧隆[15]四組舞真是出神入化,這幾位夫人也跳得婉轉自如。」

  年輕人紛紛回過頭去,想看看她一定要逼出一句答話來的幸運兒是何許人。可是聽到的答話,未免令人泄氣:「小姐,我可不是高明的裁判。我過的日子,無非抄抄寫寫。這樣豪華的舞會,我還是第一次開眼界。」

  幾個小鬍子聽了都為他寒磣。

  「您是有識之士,於連先生。」瑪娣兒特接著說,對他越發感興趣了,「您看這類舞會,這類慶典,神態那麼超脫,像盧梭一樣。這類瘋癲事兒,只能使您驚異而不能使您動心,是吧?」

  聽到這個人名,於連聯翩的想像,頓時渙釋,美麗的幻影,也從心頭驅散。慢慢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表情,這也許有點過分。

  「盧梭自以為有識見,可以評判上流社會,在我看來,不過是個笨伯,」於連答道,「上流社會,他並不了解;他的心態,跟小人得志一樣。」

  「他寫的《民約論》,可不同凡響呀!」瑪娣兒特的口氣,頗為崇敬。

  「儘管鼓吹共和,號召推翻君權,只要哪位公爵在飯後散步時轉個方向,陪盧梭的朋友走幾步,足可教這位突然大紫大紅的作家忘乎所以。」

  「啊,是的,特·盧森堡公爵在蒙莫朗西采地,就曾經陪庫安德先生朝巴黎的方向走了一段路。」拉穆爾小姐舉出《懺悔錄》里的掌故,對自己引經據典、炫耀學問,第一次感到愉悅和得意。她陶醉於自己的博學,好像法蘭西學院院士[16]發現費赫特利烏斯王的存在一樣。於連的目光,銳利而峻切。瑪娣兒特一陣興奮;但對方的冷淡,使她慌了神兒。歷來都是她弄得別人張皇失措的,今晚的情形對她就大可驚異了。

  這時,匡澤諾侯爵急急朝拉穆爾小姐走來。有一時,跟她只隔著三步路,因為人多擠不過來。侯爵望著她,對這道人牆只好苦笑。他的近旁,是年輕的伍弗萊侯爵夫人、瑪娣兒特的一位表姐。其夫君挽著她胳膊,他們新婚才半個月。伍弗萊侯爵也年少翩翩,懷著一股痴騃的愛,這門親事雖由公證人按門第撮合而成,他仍覺得新娘十全十美。伍弗萊先生只等享高壽的伯父仙逝,就可以榮升為公爵了。

  匡澤諾侯爵無法穿過人群,只能含笑望著瑪娣兒特;瑪娣兒特睜著天藍色的大眼睛,打量著他和周圍的人。「沒有比這夥人更平庸的了,」她心裡想,「瞧這位匡澤諾,還有意要娶我。不錯,他溫文爾雅,彬彬有禮,舉止像伍弗萊一樣完美。只要不令人頭痛,這些先生尚屬可愛。將來,他也會帶著這種器局有限、沾沾自喜的神態,陪我參加舞會。結婚一年之後,我的車馬、我的衣飾、巴黎郊外的別墅,一切都會盡善盡美,足可以叫嫁給新貴的女人,比如說羅華維伯爵夫人,妒嫉得要死。但,以後呢?……」

  這一前景,好不煩人。

  匡澤諾侯爵終於得以走近來跟瑪娣兒特說話,但瑪娣兒特想著心事,沒聽進去。侯爵的說話聲和舞會的嗡嗡聲,混成一片。瑪娣兒特的目光不知不覺跟著於連轉,於連已經走遠去,神態真可謂敬而遠之,骨子裡有的是傲慢,有的是不滿。遠離走動的人群,在一個角落裡,瑪娣兒特瞥見了阿爾泰米拉伯爵,他在本國被判了死刑,想必讀者業已知悉。路易十四年間,他有位親戚曾嫁與孔棣親王;這件往事,多少起點保護作用,使他逃過聖公會的暗探。

  「我看只有死刑才能抬高一個人的身價,」瑪娣兒特自忖,「天下只有這樁事,是有錢買不來的!」

  「啊!我剛說了句妙語!可惜沒在恰當場合說出來,為我增光!」瑪娣兒特講究機趣,不願在談話中引用事先想好的妙語,但她又特別自負,不能不對自己這句話大感得意。她臉上煩悶的表情已為歡快的神色所取代。匡澤諾侯爵一直在跟她說話,以為所謀可成,更加滔滔不絕。

  「我這句妙語,哪個渾蛋反對得了?」瑪娣兒特想,「誰來說三道四,我就這樣回敬:子爵的頭銜,男爵的頭銜,可以買到。勳章,可以奉送;我哥哥不是剛到手一枚,他又有什麼功勞?軍銜,可以獲取;十年戍邊或者有個當陸軍大臣的親戚,不就可以像諾爾拜那樣當騎兵上尉?偌大財富……這當然是最難的,因而也最有價值。唉,奇怪!這和書本上說的,正好相反……再說,想發財,娶銀行家洛希爾特的千金就是——確實,此語大有深度。唯有死刑,才是誰也不想去求來的!」

  「阿爾泰米拉伯爵,你認識嗎?」瑪娣兒特突然問匡澤諾先生。

  她的神情好像剛從天邊回來。這句問話,跟可憐的侯爵五分鐘來的談話,風馬牛不相及,即使他性情和易,也不免困窘。不過他是聰明人,而且是出名的聰明。

  「瑪娣兒特有點怪,這是美中不足的地方,」匡澤諾心裡想,「但是,她能給丈夫帶來顯赫的地位!真不知道拉穆爾侯爵用了什麼手腕,能交好各黨各派的頭面人物,免遭滅頂之災。再說,瑪娣兒特的怪,也可以看作才。有高貴的血統、偌大的財產,有才,才非但不可笑,反顯得與眾不同!而且,只要她願意,聰明、稟性、機靈,集三者之長,自是一個可意人兒……」一心不能二用,侯爵回答瑪娣兒特時,神不守舍,只像背書一樣:「這可憐的阿爾泰米拉,有誰不認識呢?」接著把阿爾泰米拉荒唐可笑的未遂陰謀講了一遍。

  「荒唐之至!」瑪娣兒特自語似的說,「但他到底幹了一番事業。我要見識見識真正的男子漢,請你把他領來。」她對匡澤諾侯爵發話,侯爵大感拂逆。

  阿爾泰米拉伯爵對拉穆爾小姐高傲的,甚至放肆的神態,甚為傾心,毫不掩飾自己的欽慕之情。在他看來,巴黎的美人兒中,瑪娣兒特可以數上的了。

  「她要是坐在寶座上,該多美啊!」阿爾泰米拉對匡澤諾先生說;他毫不推阻就跟了過來。

  上流社會裡有不少人,把密謀擬於不倫,覺得大有雅各賓氣息。還有什麼比失敗的雅各賓更叫人嗤之以鼻的?

  瑪娣兒特的目光,跟匡澤諾先生一樣,對阿爾泰米拉的自由主義論調,含著譏諷的意思;不過,聽他高談闊論,倒覺得挺有味兒。

  「密謀家來到眾目睽睽的跳舞會,倒是相映成趣。」她想。見他髭鬚濃黑,覺得他的容貌像一頭將息中的雄獅。但很快就看出他只執著一念:功利,和頌揚功利。

  除了在本國建立兩院制政府一事外,年輕的伯爵認為沒有別的活動更值得他關注的了。儘管瑪娣兒特是舞會中最迷人的姑娘,他還是欣然離去,因為見到進來一位秘魯將軍。

  可憐的阿爾泰米拉對歐洲失望之餘,只得抱這樣的想法:南美各國一旦強大起來,就會把米拉波子爵傳播過去的自由思想,送還給歐洲[17]。

  一群小鬍子像陣旋風,走近瑪娣兒特。她已經覺察到沒能籠絡住阿爾泰米拉,對他的離去殊覺怏怏。看到他跟秘魯將軍談話,烏黑的眸子閃閃發亮。拉穆爾小姐就對身邊的法國青年,用莫測高深的目光掃了一眼,那種嚴肅的神情是她任何一位情敵都學不來的。她想:「雖會有人悉力營救,他們之中有哪一位肯自投羅網,給判處死刑的?」

  這奇特的目光掃過不曉事之輩,以為受了青睞,其他人則深感不安。他們怕千金小姐衝口說出什麼尖刻的話來,令人難以置答。

  「出身高貴,自具種種優秀品質;而一個人不具備這些品質,我又看不入眼:於連這例子就讓我悟出這點道理,」瑪娣兒特想,「但是,出身高貴,又會銷蝕一個人捨生取義的品德。」

  這時,有人在她旁邊說:「這位阿爾泰米拉伯爵,是聖納扎羅-畢蒙泰親王的次子;他們的祖先為營救康拉丹出過力,但康拉丹還是在一二六八年被斬決了。畢蒙泰家族,可算是那不勒斯的名門望族。」

  「妙呀,」瑪娣兒特想,「我的名言警句信而有徵了。出身高貴,會剝奪一個人的性格力量,而不具備性格力量,就不會落到給判處死刑!看來我今晚淨在這裡想歪理了。既然我跟別的女人一樣,只不過是個女人,那麼,有舞跳就跳舞!」匡澤諾侯爵求她跳快步舞,都求了個把鐘頭,她這才俯允下來。為了排遣一下剛才的苦苦思索,瑪娣兒特索性做出千嬌百媚的樣兒,使匡澤諾大快於心。

  但是,不論是跳舞,還是取悅於最漂亮的貴胄子弟,她都無法開心起來。她已經風頭十足,不可能更紅了。她是舞會上的皇后,這點她當然看得出,但性情還是很冷淡。

  一小時後,匡澤諾送拉穆爾小姐回原來位子。她心裡想:「跟他這樣的人過日子,生活會多麼暗淡無光!闊別巴黎半載,到這個令所有巴黎婦女都為之眼紅的舞會還找不到快活,那麼,還能在哪兒找到呢?」她憂鬱地想,「再說,我在這兒備受尊重,而且這個階層的人,都堪稱一時之選;除了幾位貴族院議員,或許再加一兩個於連那樣的人,更無其他市井小民。還有什麼好處,命運沒給我呢?身世、財富、青春!唉!一切都有了,只差幸福了。」她越想越愁。

  「我有很多長處,但最成問題的,還是今晚他們跟我談到的那些。聰明,相信我算得上聰明,因為看得出,他們都忌憚我三分。要是敢於涉及什麼嚴肅的話題,不出五分鐘,他們就會跟不上趟,從我翻來覆去說了個把鐘頭的話里,好像突然有了什麼重大的發現。生來美麗,是我的長處:只要能換到,有才無貌的斯達爾夫人是什麼都肯犧牲的。而事實上,我卻煩悶得要死。嫁了人,改了姓,姓匡澤諾,難道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煩悶了?

  「可是,天哪!」她接著想下去,幾乎要哭出來,「這不是個完人嗎?匡澤諾堪稱本世紀教育的傑作。你朝他看看,他總能想出一句叫人聽了舒服,甚至覺得風趣的話來。他算是好樣的了……不過,於連這個人真怪,」她心裡嘀咕著,憤憤之色取代了陰鬱的眼神,「我跟他說過,我有話跟他說,而他居然面都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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