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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涉世之初

2024-10-02 04:00:04 作者: (法)司湯達

  時至今日,天哪,還得遵守救世主的約法。誰觸犯了,誰就倒霉。

  ——狄德羅

  關于于連這一時期的生活,請讀者見諒,這裡只講幾樁明了而確切的事。這倒並非乏善可陳,而是他在神學院的所見所聞,與本書所願保持的溫和色調,相去甚遠,顯得過於昏黑。現代人經歷一點坎坷,回憶起來猶心有餘悸,對什麼都掃興,連讀個故事的興致都會提不起來。

  於連於偽詐矯飾,雖屢加嘗試,卻少有建樹;有些時候,他自己也感到厭惡,甚至泄氣。毫無成績可言,而且還不是走的正道!外界只需稍稍給點幫助,就能使他心定志堅。有待克服的障礙本不很大,只是他太孤單,猶如大海里的一葉棄舟。「有朝一日,我自會成功,」他心裡想,「但要在這惡劣的環境中過一輩子!那些饞鬼,只想著鹹肉煎蛋,等晚餐桌上去狼吞虎咽;要不,就是卡斯塔奈德神甫之流的人,哪怕罪惡滔天,也還覺得不夠心狠手辣!他們必有大權在握的一天;但是,得花多大的代價啊,我的天!」

  「人的意志堅強無比,這點到處都能見到;但是這樣一種厭惡情緒,光靠意志就能克服嗎?比較起來,大人物的重任還是輕而易舉的,即使要冒天下之大不韙,乘危行險也未始不美;而我周圍的一切,除我之外,誰知其丑?」

  這正是他一生中最艱難的時期。到駐貝藏松的聯隊去入伍當兵,對他說來是最容易不過的了!就是拉丁文教師也可當得,為維持生計,所需本不太多!不過,這麼一來,便不會再有他所設想的事業與前途,那豈不等於死亡。現從他煩悶的長日裡挑出一天來,略述幾個細節。

  這天早晨,他自言自語道:「我太自負了,經常暗自慶幸,覺得自己跟其他年輕鄉民有所不同。唉,算我多活了幾天,才明白與眾不同,必生仇恨。」

  不久前,一樁失意事對他刺激尤深,使他懂得了這個大道理。他賠出一禮拜工夫,想博得一位有聖者氣息的同學好感。當時正陪那同學在院子裡散步,一邊低眉順眼,聽他痴人說夢般的蠢話。突然,天色驟變,雷電交加,那個聖潔的學生一把推開於連,失聲嚷道:「聽著,這世界上,人各為己,我不願給雷打死。老天可以把你劈死,因為你是個異教徒,是個伏爾泰。」

  於連氣得咬牙切齒,望著閃電燁燁的長空,恨聲說道:「暴雨澆頭,我還昏昧不醒,給大水淹死也是活該!看你還有什麼能耐騙得了別的傻瓜!」

  鈴聲響了,這一課是卡斯塔奈德神甫講教會史。

  本章節來源於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

  那些農家子弟,都給父輩的辛勞和窮苦嚇怕了。這天,卡斯塔奈德神甫在講課中,對他們說:政府這個在他們看來十分可怕的龐然大物,正是憑藉天主派到塵世的代表——教皇之力,才名正言順,具有實權。

  「努力用你們聖潔的生活和由衷的服從,以副教皇的恩典,成為他手中的棍棒,」他補上一句,「你們日後得了美差,就可以自己發號施令,遠離任何監督;這個終身職務,薪俸的三分之一,由政府撥付,其餘部分,就靠聽你們布道的善男信女進奉。」

  下課之後,卡斯塔奈德先生站在院子裡,向圍在身邊的學生說:「對一個本堂神甫,可以這樣說:其人有多大本事,其職位就有多大好處。我,就是此刻跟你們說話的我,知道有些山村教區,那裡的額外收入,比城裡的神甫要多得多。即使錢一樣多,那還有雞呀、蛋呀、新鮮黃油呀,以及許許多多實物。在當地,本堂神甫是公認的頭號人物;沒有哪次盛宴,他會不在邀請、不在款待之列的。」

  卡斯塔奈德先生剛上樓回房,那些學生就三五成群,分了好幾組。於連一無所屬,像只癩皮狗給扔在一邊。他看到各組都有一人把銅幣拋向空中,如果正反給他猜中了,別人就斷定,他不久便能謀得一個收入豐厚的職位。

  還流傳若干軼聞。某位年輕教士,接受聖職還不到一年,向老教士的女傭人送了一隻兔子,就擢升為本堂神甫的副手;沒過幾個月,因本堂神甫棄世,他就頂了那個美缺。另一個人,老年神甫癱瘓之後,他頓頓飯都去侍候,以優雅的姿勢幫病人切雞肉,居然給指定為他的後任,那教區可是個富庶的大鎮。

  神學院的學生,和其他行業的年輕人一樣,熱衷於這類事出非常、異想天開的小算盤兒,而且大大誇大了略施小計的效用。

  「我必須習慣於這類談話。」於連想。他們不談香腸和肥缺,就談教義的世俗方面,議論主教和省長的糾葛,市長和堂長的不和。於連看出存在一個第二天主,比真正的天主更可畏更有權,那就是教皇。他們竊竊私語的時候,把聲音壓得很低,不讓彼拉神甫聽到,說教皇之所以不自找麻煩,去任命法國所有的省長市長,是已請法蘭西國王代勞,因為教皇已把法蘭西國王稱為教會的長子。

  就在這個時期,於連覺得,他讀默思得的《教皇論》頗有心得,大可利用一下。果然,他的造詣引起同學的驚異;然而這又成為他的一樁倒霉事。他往往把他們的看法,陳述得比他們本人還清楚:先聲奪人,這就犯忌。謝朗先生對於連,正像對他自己一樣,有其失慮之處。他使於連養成正確推理,不信空話的習慣,卻忘了告訴他,對一個小人物,這習慣便會自取其咎;須知自作解人,便會得罪庸眾。

  於連長於辯論,又多了一樁罪咎。他的同學,苦苦思索之下,終於找到一個綽號,叫他馬丁·路德,以示對他的憎惡。他們說:「他之所以如此驕狂,就是仗著這種惡魔般的邏輯。」

  有幾位年輕修士,膚色更鮮嫩,長得也比於連漂亮,但於連有一雙白淨的手和掩飾不住的潔習。這個優點,在命運撥弄之下進入這陰森地之後,就不成其為優點。與邋遢的農家子弟為伍不要緊,怎料他們竟聲稱他生性放縱。我們的英雄遇到的種種倒霉事兒,生怕敘述出來會使讀者厭倦。比如說,同學中幾個身強力壯的傢伙,常想揍他;他不得不備一副鐵夾鉗,擺出要動用的架勢。在探卒的報告裡,架勢也者,就給說得很玄乎,不像語言,含義比較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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