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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3:51:24
作者: (日)大山誠一郎
救護車抵達那野市立醫院的時候,男子已經沒有了呼吸。醫生正式宣布了他的死亡。遺體被直接送往太平間。
就在我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的時候,手機又響了。電話是我的上司,搜查一課第二強行犯搜查四組的組長牧村警部打來的。
「喲,新來的,聽說你找到兇手啦?看來新人出去走走也會撞大運嘛,」說著,警部自個兒笑了起來,「這起案件交給我們組了。阿下這就過去接你,你就在醫院等著吧。」
十多分鐘後,一輛警車停在醫院門口。下鄉巡查部長與鑑證人員走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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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麻煩您特地過來接我……」
我很是惶恐地說道。下鄉巡查部長的口氣倒是輕描淡寫。
「我啊,想在去現場之前先看看兇手長啥樣,接你是順便。」
「也是……」
我向他詳細描述了事故的情況和男子的供詞。然後我們便在醫院職員的帶領下來到了太平間。
剛才還能斷斷續續說出幾句話的人,如今已成無言的屍骸。鑑證人員用相機拍下了他左側臉頰的劃傷,隨後掏了掏他的牛仔褲口袋。可我已經在救護車上找過了,口袋裡沒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東西。
「他到底是誰啊……」
巡查部長喃喃道。就在這時,醫院職員畏畏縮縮地說:
「他會不會是……推理作家奧山新一郎啊?」
「奧山新一郎?我好像沒聽過這個名字啊。」
「他算不上很有名……但我是推理迷,所以看過幾本他寫的書。我總覺得這個人和印在封底的作者照片很像……」
我掏出手機,輸入關鍵詞「奧山新一郎」搜索圖片。網站立刻顯示出好幾張大頭照,每張照片裡都有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那不是眼前的死者還能是誰?我連忙把手機拿給巡查部長和鑑證人員看。
「絕對沒錯,就是他!」
巡查部長點點頭,對醫院職員道謝。職員也知道自己不該對死者不敬,卻是一副難掩興奮的樣子。
我們坐進警車,趕往案發現場。負責開車的當然是我這個小嘍囉。一路上,鑑證人員用自己的手機搜了些關於奧山新一郎的信息,念給我們聽。
維基百科上說,奧山新一郎今年三十七歲,他是用本名出道的。大學畢業後,他在證券公司工作了八年多。七年前,他在坐車時遭遇車禍,身負重傷。在生死邊緣徘徊了整整一個月後,他才奇蹟般地轉危為安。這件事讓他痛感「人有旦夕禍福」,於是他毅然辭職,追尋兒時的夢想——成為推理作家。他攜作品《時鐘的不在場證明》參加大型出版社「親讀社」的懸疑大賽,有幸榮獲大獎,成功出道。之後,他一直以每年兩本左右的速度穩定地推出作品。推理小說也能分成很多種類型,而奧山的作品以「解謎」為主,「推翻不在場證明」更是他最擅長的主題。
他總共出版了十二本長篇小說和一本短篇集。每部作品的兇手都有牢不可摧的不在場證明。證明當然是偽造的,但警方無論如何都無法推翻。當警方一籌莫展的時候,松尾警部便會被委以重任。他每次都會深入分析案情,以細微的矛盾為突破口,粉碎兇手的不在場證明。
藪公寓是一棟半新不舊的房子,總共五層高。旁邊有專用的停車場,可以停六七輛車。
公寓前的馬路上停著好幾輛警車。街坊鄰居們紛紛走出家門,帶著憂慮的神色靜觀事態的發展。
下鄉巡查部長、鑑證人員與我和守在門口的制服警官打了招呼,走進公寓的門廳。這棟樓沒有門禁系統。我望向信箱,只見503號房的信箱上的確寫著「中島」二字。
公寓樓沒有電梯,所以我們爬樓梯上到五樓。一路上遇見了好幾位在樓梯的上行口,戰戰兢兢地仰望五樓的居民。走到五樓一看,503號房的大門朝外開著,警員們進進出出。走廊是開放式的。
牧村警部見我們來了便說:「哦,辛苦了。新來的,你這回立功了啊。阿下,查到那人的身份沒有?」
「查到了,是個叫奧山新一郎的推理作家。」
「推理作家啊……他跟被害者是什麼關係啊……」
去看看死者吧——我們遵從警部的指示,走進503號房。走上玄關口的台階,前方是一條短短的走廊,右邊有浴室和廁所,走廊盡頭是餐廳兼廚房。再往裡走好像還有一個房間。
三十多歲的女性死者仰面倒在餐廳兼廚房的地上。她長得眉清目秀,生前應該算得上「美女」,只是如今顏面腫脹發紺——這是扼頸的特徵。驗屍官蹲在地上檢查遺體,鑑證人員在四周採集指紋,拍攝現場照片。跟我們一起去醫院的那位鑑證人員向同事們展示相機里的照片,開始講解情況。
餐桌上放著一個手提包。看來是被害者正準備出門的時候,兇手找上門來,實施了犯罪。
大致查看過現場後,下鄉巡查部長和我便回到了走廊。因為在案發現場,勘驗工作享有最高的優先級。
就在這時,接到消息的房東氣喘吁吁地趕到了。他叫磯田幸三,六十多歲的樣子。他說自己平時住在騎自行車過來要十多分鐘的地方。聽說房客遇害,他顯得格外茫然,不知所措,提心弔膽地望向503號房間。
「中島香澄女士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就是個踏踏實實的正經人啊。她是八年前入住的,租了503號房間和停車場。這麼多年了,從來沒有拖欠過房租。每次見到我都會打招呼的。」
「她認識一個叫奧山新一郎的人,不知道您有沒有印象?」
「奧山新一郎?沒有啊。」
「那您了不了解她平時都跟哪些人來往?」
「不了解啊,我跟她就是房東跟租客的關係,人家的私生活,我也不好過問呀……」
「那您有沒有見過什麼人進出她家?」
「這麼說起來……我倒是見過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進她的屋子……」
奧山新一郎也是三十多歲,也許房東看到的就是他。
片刻後,驗屍官完成了初步檢查,前來匯報結果。中島香澄果然是被掐死的,頸部有多處扼痕。所謂扼痕,是兇手的手指造成的皮下出血或指甲造成的半月形、月牙形抓痕。有多處扼痕,就說明兇手曾多次扼壓被害者的頸部。肯定是因為被害者激烈反抗了。
據說中島香澄的死亡時間不足一小時。我抬腕看表——現在是晚上八點半。也就是說,她是七點半以後遇害的。而坦白自己犯下了殺人罪的奧山新一郎是八點整遭遇車禍去世的,這就意味著案發時間在七點半到八點之間。
被害者的右手食指、中指與無名指的指甲縫裡有些許帶血的皮屑。皮屑是不是奧山新一郎的,得做過DNA鑑定才能確認,但十有八九就是他的了。
掌握上述信息後,我們幾個警員開始分頭找公寓居民了解情況,問大家今晚有沒有見到可疑人物,卻空手而歸。我們還去了案發現場兩側的502號房間和504號房間,以及正下方的403號房間,詢問居民有沒有聽到可疑的聲響,可惜也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收穫。
中島香澄還租了公寓旁邊的停車場,於是我們去查了查她停在那兒的輕型車。車鑰匙就裝在餐桌上的手提包里。我們用車鑰匙打開車門,進去看了看。無奈這輛車也沒給我們帶來任何線索。
由於本案的兇手已經基本鎖定了,我們唯一要做的就是搜集證據,證明奧山新一郎的供述。因此警方沒有設立搜查本部,也沒有調用片區警員,由搜查一課第二強行犯搜查四組單獨負責本案的偵查。
從第二天早上九點開始,四組前往奧山新一郎家進行調查。
奧山家是獨門獨院的房子,位於西森町一丁目的住宅區,離車禍現場一百多米遠,他家看起來有二三十年的房齡了,所以他不是買了二手房,就是從父母那裡繼承了老房子。房子一共兩層,有足夠停兩輛車的車位。車位上停了一輛國產車,大概是奧山的。
一樓是餐廳、廚房兼起居室,榻榻米房間,盥洗室,浴室和廁所,二樓是書房、臥室和客房。不愧是作家住的地方,書房裡擺著好幾個書架,上面塞滿了書。推理小說比較多,但法醫學、社會學、心理學方面的書籍也不少。不過奧山貌似對音樂沒什麼興趣,家裡完全找不到音響、CD機之類的東西,也沒有一張CD。
奧山出車禍的時候沒有帶錢包、手機和駕照,所以我們在家裡找了找,最後在餐廳、廚房兼起居室的抽屜里找到了。他用的是智慧型手機。
當務之急是查明奧山與中島香澄的關係。我們用帶解鎖功能的最新偵查工具提取了手機內的數據。奧山從未用這部手機打過電話,大概是他不喜歡講電話吧。不過他跟被害者倒是經常互發簡訊。
他們原本是男女朋友,但是這三個月里,兩人的關係貌似出現了裂痕——奧山好像移情別戀了,喜歡上了一個叫「美奈」的女人。奧山經常同一個女人發簡訊,這個女人十有八九就是春日井美奈。
看過奧山與春日井美奈的簡訊記錄,你就會發現奧山的態度比較積極,而春日井美奈對他貌似沒有那麼上心。她到底是誰呢?話說回來,有個女性學者出過面向大眾的心理學讀本,上了暢銷榜,那人的名字也叫「春日井美奈」。會不會是她呢?考慮到奧山是個作家,這個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可單憑這些就直接上門找春日井美奈,未免有些草率。就算她真的在跟奧山交往,也有可能在警方問話時矢口否認。所以在找她之前,我們還需要搜集更多的情報。
奧山的書是由親讀社出版的,所以我們決定去找他的責編聊一聊。親讀社位於東京的駿河台。就這樣,我跟下鄉巡查部長跑了一趟東京。
奧山的責編名叫遠野良夫,四十多歲的樣子,渾身上下散發著知性與友善的氣場。然而自己負責的作家犯下殺人罪的消息讓他大受打擊。
「您知道奧山先生跟中島香澄女士是什麼關係嗎?」下鄉巡查部長問道。
「知道,她好像是奧山先生的女朋友。奧山先生出道之前是在證券公司工作的,中島女士比他晚進公司幾年。我聽說他們是兩年前重逢的,然後就開始交往了。」
「那他們之間有沒有鬧過什麼矛盾呢?」
遠野歪著頭沉吟道:「不知道啊……」然而,他的目光顯然有些游移不定。
「如果您知道什麼內情,還請一定告訴我們。」
「我跟奧山先生只有工作關係,所以對他的私生活……」
「他是不是跟心理學家春日井美奈女士走得很近?」
遠野繳械投降,點了點頭。
「原來警方已經查到了啊……是這樣的,最開始是春日井老師看了奧山先生的作品,特別感動。我之前負責過她的新書,她聽說我是奧山先生的責編,就讓我介紹他們認識……於是我就牽了個線。」
「然後他們就開始交往了是吧?」
「嗯,好像是的。」
我只見過登在報紙GG欄里的大頭照,知道春日井美奈是個四十五六歲的美女。如果奧山真的移情別戀,喜歡上了才貌雙全的學者,而被害者咽不下這口氣……奧山就有了行兇的動機。
「奧山先生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他平時沉默寡言……跟我碰頭談公務的時候,都是我先說,然後他要仔仔細細斟酌很久才會回一句。另外就是……他好像不太喜歡跟人打交道。作家的聚會是一次都沒參加過,我想請他擔任我們出版社主辦的懸疑大賽的評委,他也推掉了。我聽說演講會什麼的他也是一概不去的。」
「不擅長社交的作家應該還挺多的吧?」
「那倒不一定,挺外向的作家也有不少呢。」
「奧山先生的脾氣是不是比較暴躁啊?」
猶豫片刻後,遠野點頭回答:「……嗯,是有點。」
換句話說,奧山完全有可能在一怒之下殺害女友。
之後,我們約見了春日井美奈,確認她的確與奧山新一郎交往過。她說自己對這段感情不是特別認真,奧山卻陷得很深。她還表示,最近奧山提出要跟交往多年的女友分手,跟她結婚,讓她很是頭疼——我不禁對奧山產生了些許同情。不過總而言之,警方已經找到了確鑿的證據證明「他有作案動機」。
不僅如此,縣警的科學搜查研究所還對被害者指尖的皮屑與奧山的皮膚做了DNA比對,確定兩者完全吻合。抓傷奧山的人就是她。
有動機,也有物證。最關鍵的是,奧山本人對罪行供認不諱。有這麼多證據在手,警方完全可以將相關資料送交檢察廳。
撞死奧山的司機系醉酒駕駛,與奧山沒有任何關係,因此奧山之死貌似是一起徹頭徹尾的意外事故。
剩下的就是查明案件的細節,儘快送檢。
司法解剖將被害者的死亡時間縮小到了「晚上七點半到八點」這個範圍。而奧山的車禍發生在八點整。於是警方決定仔細調查奧山出事前的行蹤,證明他是有可能作案的。
我們檢查了奧山的錢包,發現裡面有一張「大森食堂」的小票,列印時間是案發當天下午六點十九分。那是一家做日式套餐的小餐館,從奧山家走過去只要幾分鐘。店員稱,奧山是他們家的老主顧,當天下午六點不到來店裡要了一份烤魚套餐,六點二十分左右結帳走人。
另外,我們在奧山家書房的垃圾桶里找到了快遞的包裝袋。原來他在網上書店買了書。快遞公司稱,快遞員的送貨時間是當天晚上七點二十分。
被害人死於晚上七點半到八點之間。七點二十分,奧山在家收了快遞,然後在八點整遭遇車禍去世。這就意味著他必然是在七點二十分到八點整之間從自己家趕往被害者居住的公寓,實施犯罪,最後再回到自家附近。
問題是,他真的趕得及嗎?
奧山的確有車,但我們做了實驗,發現從奧山家開車去被害者家的話,再快馬加鞭也得二十分鐘。一來一回就是四十分鐘。假設行兇花了他五分鐘,總共加起來就是四十五分鐘。也就是說,就算他在快遞員走人之後立刻開車衝過去,也得八點零五分才能趕回來。然而,奧山明明是在八點整被車撞的,而且出事地點就在他家附近啊。
換言之,我們想證明他去案發現場殺害了中島香澄,然後再回自己家,算著算著,卻差了五分鐘——差了短短的五分鐘。
就這樣,奧山的不在場證明居然成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