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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3:50:45 作者: (日)大山誠一郎

  四月十一日,星期二。在調往縣警本部搜查一課第二強行犯搜查四組的第十一天,我第一次走進了兇案現場。

  現場位於住宅區的一隅,是一棟兩層高的獨門獨院小樓,距離縣立醫科大學不到兩公里。我們四組是上午八點半多抵達現場的,當時負責這片地區的那野東署已經在周圍拉起了「禁止入內」字樣的警戒帶。

  看到守在警戒帶前的制服警官朝我們敬禮,組長牧村警部點頭致意,鑽過帶子進入現場。組員們緊隨其後。年紀最小的我負責殿後。

  進門後首先看到的是廚房、餐廳兼起居室。被害者俯臥在客廳的餐桌旁邊。她穿著白色上衣,下半身是奶油色與黑色相間的格紋裙子。一把刀插在後背的中間偏左,也就是心臟所在的位置。干透了的血將刀周圍的衣服染成了紅黑色。朝左偏的臉映入眼帘。四十多歲的她,有著端莊而知性的面容。

  餐桌上放著盛有燉菜的盤子、裝有米飯的碗、倒了茶的茶杯以及一人份的勺子和筷子。不遠處躺著一部智慧型手機。將視線轉向廚房,只見灶上架著一口鍋。燉菜就是用它做的吧。

  「飯菜好像沒動過啊。也就是說,兇手是在被害者正準備吃飯的時候找上門的……」

  牧村警部喃喃道。

  跟四組一同抵達現場的還有縣警本部的司法鑑定人員。他們立刻投入了勘驗工作。

  那野東署有位姓近藤的警部補為我們講解了案情。

  

  「被害者叫濱澤杏子,四十二歲,在縣立醫科大學醫學部工作,是基礎醫學教室病理組織學研究室的教授。」

  牧村警部用欽佩的口吻沉吟道:

  「四十二歲就當上醫學部教授了啊……真厲害。發現屍體的是誰?」

  「濱澤安奈,三十四歲。她是被害者的妹妹,上午八點多過來找人,卻發現人已經死了。我們讓她在警車裡等著。」

  「那就去了解一下情況吧。」

  牧村警部和下鄉巡查部長準備去找她問話。「新人也來聽一聽吧。」警部朝我招招手,於是我也跟了過去。四組的其他搜查員和那野東署的警官們分頭去找街坊鄰居打聽情況,希望能找到目擊者。

  濱澤安奈有一張和姐姐很像的漂亮臉蛋,一雙眼睛哭得又紅又腫。

  牧村警部在慰問後問道:

  「聽說您今天八點多就過來了,這麼早來是有什麼事嗎?」

  「因為姐姐一直不接電話……」

  「為什麼要打電話給她啊?」

  「她有推特的,我每天都會看她發的東西。」

  一聽到「推特」,牧村警部和下鄉巡查部長的臉上頓時蒙上一層陰霾。他們貌似都不太懂這種東西。

  「昨天姐姐在推特上發了她做的晚飯,是奶油燉菜,說那是跟我住在一起的時候經常做的,後面跟了一句『今天總覺得渾身發冷,吃點燉菜暖和暖和』。我想問問她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緊,就在晚上十點半左右打電話去她家了。可她沒接,我就留了言,又打了她的手機,可她還是不接……我左等右等,想著她聽到留言、看到未接電話以後總會回電話給我的,可一直沒等到。她平時在這方面很細心的,沒接到別人的電話是一定會回電的。我越想越擔心,心想她會不會是難受到連電話都打不了了,就打算去她家看一看,但當時已經很晚了,只是因為不接電話就特地跑過去,好像也有點誇張,所以我昨天就沒動。到今天早上七點多,我又打了一次電話,她還是不接……我實在是擔心得不行,連忙坐車過來看看,可怎麼按門鈴都沒反應。我起初還以為她已經去大學了,卻發現大門沒鎖……我心想,不對勁啊,進屋一看,居然看見姐姐倒在起居室……」

  剛湧出來的淚珠順著濱澤安奈的臉頰滑落。

  牧村警部望向我說道:

  「新來的,你有智慧型手機吧?把那個叫『推特』的東西搞出來給我看看。」

  我便問濱澤安奈:

  「她的推特用戶名叫什麼啊?」

  「她用的是本名。」

  我掏出手機,搜索「濱澤杏子」和「twitter」這兩個關鍵詞。也許是因為「濱澤」這個姓氏不太常見吧,叫這個名字的用戶只有一個。

  這個用戶在昨天,也就是四月十日發了三條推特。按照時間順序依次是便當的照片、蛋糕與紅茶的照片和奶油燉菜的照片。

  第一張照片裡有個橢圓形的小巧便當盒,裡面裝著白米飯、肉扒、小番茄和雞蛋燒。說明文字是這麼寫的:「午餐時間,在單位吃便當。肉扒是昨晚的剩菜。一個人住啊,都提不起做菜的勁呢(笑)。」

  第二張照片貌似是在咖啡廳拍的。玻璃桌上放著一份甜品套餐,包括一塊茶色的蛋糕、一塊用蔓越莓和黃桃裝飾的白色蛋糕和紅茶:「每周一次的蛋糕時光。本周的是摩卡蛋糕。」

  第三張照片中的奶油燉菜裝在盤子裡,盤子則放在餐桌上。燉菜里有肉、土豆、胡蘿蔔、洋蔥和蘆筍:「想起跟妹妹一起住的時候經常做奶油燉菜,很是懷念,於是決定晚上就做這個吃了。今天總覺得渾身發冷,吃點燉菜暖和暖和。」

  這分明是案發現場餐桌上的奶油燉菜啊。我把手機遞給牧村警部和下鄉巡查部長,讓他們看看這條推特。他們看手機的眼神里寫滿惶恐,仿佛那是隨時會爆炸的東西似的。

  警部開口問道:「您覺得誰有可能對她做出這種事?您有什麼頭緒嗎?」

  「有!一定是那個人幹的!」

  「那個人?」

  「菊谷吾郎,我姐姐的前夫。」

  「您為什麼覺得是他幹的呢?」

  「因為他是跟蹤狂,一直在騷擾姐姐。」

  「怎麼個騷擾法?」

  「經常不請自來,一來就問姐姐要個五萬十萬日元的……據說他不光來過家裡,還去過姐姐的工作單位呢。我聽姐姐抱怨過好多次了。」

  「要錢?……這位菊谷先生是沒有工作嗎?」

  「他倒是有個經營顧問的頭銜,但是這個人賭癮特別大。姐姐之所以跟他離婚,其實也是因為他太好賭了。他就愛賭自行車賽、賭馬什麼的,偶爾玩玩也就罷了,可他一賭就是幾十萬啊。姐姐不知道說過他多少回,他每次都會道歉,但過一陣子又犯了,真是屢教不改。到最後姐姐實在是忍無可忍,就把離婚申請書甩過去了。據說他當時都給姐姐跪下了,說他一定會好好反省,絕不再犯了,可姐姐被他的口頭保證騙過太多次了,所以態度非常堅決,硬是讓他把字簽了。剛離婚那會兒,他好像是真的反省了,沒有去賭錢,踏踏實實工作了一段時間,可是從兩個多月前開始,他的賭癮又犯了,還動不動跑來找姐姐。」

  「太過分了……那您的姐姐是怎麼處理的呢?」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一口拒絕。我都跟姐姐說過好幾次了,這是妥妥的騷擾,最好直接報警,讓警察收拾他。可姐姐總是一笑了之,說,『他也就是嘴上說說,沒膽子動真格的』。結果拖著拖著,就變成這樣了……」

  濱澤安奈的雙肩瑟瑟發抖。

  「您知道菊谷先生住在哪裡嗎?」

  「不知道……但兇手肯定是他!求你們了,快把他抓起來吧!」

  「兇手是不是菊谷先生,得調查過後才知道,但是請您放心,我們警方一定會把兇手捉拿歸案的。」

  接著,牧村警部又用帶著歉意的口吻問道:

  「不好意思,能不能請您講一講您昨天都做了些什麼?」

  濱澤安奈一臉茫然地望著警部。

  「難道……你們覺得是我把姐姐……」

  「不不不,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調查程序有規定,每個人都要問的。」

  「……我在美發廳工作,昨天去上班了。」

  「從幾點到幾點呢?」

  「昨天輪到我上晚班,所以是下午兩點到晚上十點。您去問問店長、同事和店裡的客人,就知道我那段時間一直在店裡沒出去過。下班以後,我看到了姐姐發的推特,在十點半左右給她打了電話,但她沒接……今天我正好休息,就過來看她了。」

  「您工作的那家美發廳叫什麼名字?」

  「『Signe[2]』。就在那野站跟前。」

  我們三人向她道了謝,回到案發現場,讓她留在警車裡休息。

  鑑證課的驗屍官走過來說道:

  「根據屍體現象的發展階段和直腸溫度推斷,案發時間大概是昨天,也就是十日的傍晚到夜間。只要送去做司法解剖,應該還能把範圍再縮小一些。」

  「被害者有吃過飯的跡象嗎?」

  「具體的還是得等司法解剖,不過光看口腔,好像並沒有吃過東西。」

  「也就是說,在被害者剛做好燉菜,正準備吃的時候,兇手找上門來,實施了犯罪。」

  另一位鑑證人員說道:

  「廚房的爐子上放了一口鍋,裡面裝著做好的燉菜。水池的三角瀝水籃里有土豆、胡蘿蔔、洋蔥等蔬菜的皮。電飯煲里正做著飯,還留有飯勺攪動過的痕跡,根據電飯煲顯示的時間,米飯是十四小時之前煮好的。現在正好九點,十四小時前就是昨天傍晚七點。」

  「被害者在晚上七點左右做好了晚飯——隨後兇手就找上門來了吧,」牧村警部對下鄉巡查部長說道,「阿下,你去一趟縣立醫科大學,查查被害者昨天的行動軌跡。萬一聊著聊著又聊到推特就麻煩了,記得把新人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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