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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祏與蕭遙光謀反,先後被誅殺

2024-10-02 03:45:48 作者: 華杉

  17 南齊皇帝蕭寶卷從在東宮為太子時起,就不好學習,嬉戲無度,性格內向,很少說話。即位之後,不與朝士來往,只親信宦官及左右帶刀衛士。

  當時,揚州刺史、始安王蕭遙光,尚書令徐孝嗣,右僕射江祏,右將軍蕭坦之,侍中江祀,衛尉劉暄輪流在宮中值班,各自按自己的意思頒發詔書。雍州刺史蕭衍聽聞,對堂舅、錄事參軍、范陽人張弘策說:「一國三公尚且不堪,何況六貴同朝,勢必相互圖謀,亂事就要起了。避禍圖福,沒有比得上我們雍州的,但我的弟弟們在京城,恐怕受到波及,我當再與益州(蕭衍的哥哥蕭懿時任益州刺史)圖謀。」於是秘密與張弘策積極備戰,其他人都沒有參與預謀。蕭衍招聚驍勇數以萬計,又多伐木材竹竿,沉之於檀溪水底,積蓄的茅草,堆積如山,都放在那裡,也不使用。中兵參軍、東平人呂僧珍察覺他們的意圖,也私底下積存船槳數百條。

  之前,呂僧珍為羽林監,徐孝嗣打算請他入府為幕僚,呂僧珍知道徐孝嗣不能長久,堅決要求跟從蕭衍。這時,蕭衍的哥哥蕭懿免去益州刺史職務回來,仍擔任行郢州事,蕭衍派張弘策對蕭懿說:「如今六貴比肩,各自頒發各自的詔書,爭權奪利,怒目相視,早晚要相互屠滅。主上自東宮時期以來,就沒有什麼好名聲,他的左右親信,輕率且殘忍暴虐,他們豈肯委政於諸公,虛坐君位?猜嫌忌恨積累的時間久了,必定大行誅戮。始安王蕭遙光想要扮演晉朝趙王司馬倫的角色,形跡已經很明顯,但是他氣量狹窄,只是給自己招禍,給他人搭台階罷了。蕭坦之盛氣凌人,徐孝嗣則完全聽別人擺布,江祏沒有決斷,劉暄愚昧懦弱。一朝禍發,朝廷內外,就土崩瓦解,我們兄弟幸而鎮守外藩,應該為自己考慮,趁現在事變還未發生,召集全部弟弟們,不要到時候走投無路!郢州控帶荊、湘,雍州士馬精強,如果國家穩定,就竭誠為國效力,如果世道亂了,也足以匡濟朝廷。與時進退,這才是萬全之策。如果不早做準備,後悔莫及。」

  張弘策又對蕭懿說:「以蕭家兄弟之英武,天下無敵,據有郢、雍二州,為百姓請命,廢昏立明,易如反掌,這是齊桓公、晉文公的事業。不要被豎子所欺,死了還被人取笑。蕭衍已經想得很明白,希望您仔細考慮!」蕭懿不聽。蕭衍於是迎接他的弟弟、驃騎外兵參軍蕭偉及西中郎外兵參軍蕭憺到襄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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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初,高宗蕭鸞雖然任命了幾位顧命大臣,但腹心之事仍委託給江祏兄弟(江氏兄弟是蕭鸞生母江氏的侄兒)。二江在殿內輪流值班,皇帝蕭寶卷的一舉一動,都要向他們報告。皇帝稍微想要自己拿主意辦事,徐孝嗣不敢反對,蕭坦之有時同意,有時不同意,而江祏則態度堅決,說不行,就是不行,皇帝深為忿恨。皇帝左右、會稽人茹法珍,吳興人梅蟲兒等,為皇帝所委任,江祏經常打壓他們,茹法珍等切齒痛恨。徐孝嗣對江祏說:「主上稍有不同意見,你怎麼能一概反對?」江祏說:「我只是遵照先帝囑託辦事,沒有什麼需要憂慮的。」

  皇帝蕭寶卷的種種失德惡行,逐漸彰顯,江祏提議廢黜皇帝,立江夏王蕭寶玄。劉暄在蕭寶玄任郢州刺史時,擔任郢州行事,執事過於苛刻。有人獻馬,蕭寶玄想要去觀看,劉暄說:「一匹馬有什麼好看的?」蕭寶玄的王妃要廚房煮雞雜碎,帳下向劉暄請示,劉暄說:「早上剛煮了鵝,不必再這麼麻煩。」蕭寶玄氣憤地說:「舅父也沒有舅父的親情。」劉暄由此忌憚蕭寶玄,不同意江祏的意見,想要立建安王蕭寶寅。江祏密謀於始安王蕭遙光,蕭遙光自以為年長,想要自己取而代之,試探江祏意見。江祏的弟弟江祀也認為少主難保,勸江祏立蕭遙光。江祏疑惑不定,又去問蕭坦之意見。當時蕭坦之正在為母親守喪,被起復為領軍將軍,對江祏說:「明帝(蕭鸞)入繼大統,已經不符合繼承順序,天下至今不服。如果又來一遍,恐怕四方土崩瓦解,我不敢再說什麼。」於是回家,繼續守喪。

  江祏、江祀秘密對吏部郎謝朓說:「江夏王蕭寶玄年少,萬一不能承擔大業,豈可再行廢立?始安王蕭遙光年長,如果繼承帝位,將不辜負人民的期望。我這樣提議,不是為了圖自己富貴,而是為國家求長治久安而已。」蕭遙光又派親信、丹陽丞、南陽人劉渢秘密向謝朓致意,想要拉他入伙,為自己的黨羽,謝朓不答話。不久,蕭遙光任命謝朓為兼知衛尉事,謝朓懼怕(不想被拉上賊船),即刻將江祏的陰謀告訴太子右衛率左興盛,左興盛不敢舉發。謝朓又對劉暄說:「始安王一旦南面為帝,則劉渢、劉晏就會居於你今天的官位,而你就成了反覆小人。」劉晏,是蕭遙光的城局參軍。劉暄假裝大吃一驚,飛馳向蕭遙光及江祏報告。蕭遙光想將謝朓外放為東陽郡太守,謝朓一向輕視江祏,江祏堅持要求除掉他。蕭遙光於是逮捕謝朓,交付廷尉,與徐孝嗣、江祏、劉暄等聯名啟奏說:「謝朓煽動內外,狂妄地指斥陛下,妄議宮禁之事,離間近親賢才,輕議朝廷宰相。」謝朓於是死在獄中。

  劉暄認為蕭遙光如果被立為皇帝,自己就失去了皇舅的尊位,不肯與江祏同謀。江祏因而遲疑長久,不能決斷。蕭遙光大怒,派左右黃曇慶在青溪橋刺殺劉暄。黃曇慶看見劉暄部伍多,不敢發動。劉暄察覺,於是告發江祏的陰謀,皇帝下令,逮捕江祏兄弟。當時江祀在內殿值班,懷疑情況有異,送信報告江祏說:「劉暄好像有異謀。如今怎麼辦?」江祏說:「正當以靜制動。」過了一會兒,有詔書召江祏,江祏入宮,停留在中書省。

  當初,袁文曠因為斬王敬則有功,應當封爵,江祏堅持不給。皇帝派袁文曠去對付江祏,袁文曠以刀環猛砸江祏的心窩說:「你還能奪走我的封爵不?」江祏連同他的弟弟江祀一起被殺。劉暄聽聞江祏等死,睡夢中突然大驚,衝出戶外,問左右:「逮捕我的人來了沒有?」過了很久,平靜下來,還坐,大放悲聲,說:「不是懷念江家兄弟,是為我自己感到悲痛啊!」

  【華杉講透】

  不要追求高風險的最大化利益

  《中庸》:「子曰:『人皆曰予知,驅而納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

  予,就是我。罟,漁網;擭,有機關的捕獸籠;陷阱,抓野獸的。

  人人都說:「我知道!」但你把他往那坑裡帶,他也不知道避。張居正講解說:如今的人,與他論利害,個個都說我知道。既然知道,看見禍事就在眼前,該能躲避了吧?但他卻見利而不見害,知安而不知危,被人驅逐在禍敗之地,就像禽獸落在陷阱里一樣,恬然不知道避去,這怎麼算知道呢?

  上面這些參與權力爭奪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做自己的掘墓人,只見其利,不見其害。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四個不知道——

  (1)做之前,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2)做之時,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3)做之後,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4)不知道自己不知道。

  他們每個人都想要利益最大化,得到一個最好的安排,卻不知道在這主少國疑之時,最好的安排就是能保命,走錯一步就得死!

  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不是我們的主觀努力所能決定的,我們只能放棄大部分欲望,全力保一個最不壞的目標,而不能追求最好。因為追求最好的風險太大,與所得完全不對等。要追求利益最小化,也就是活命就行;不能追求利益最大化。

  皇帝自從殺了江祏,更加無所忌憚,恣意妄為,日夜與左右於後堂擊鼓喊叫,騎馬作樂。經常到凌晨才就寢,下午起床。群臣節日或初一朝見,午後進宮,有時皇帝還是不出來,到了傍晚才遣退。各部送上去的公文奏章,過了一個月甚至幾十天才批覆,甚至丟失,找不到了。宦官將宮中魚肉包裹帶回家,所用的紙全是各部的奏章案卷。皇帝常練習騎馬,興致極高,回頭對左右說:「江祏常禁止我乘馬,這小子如果還在,我豈能得此?」然後又問:「江祏的親戚剩下的還有誰?」左右回答說:「還有江祥,發配在冶煉場。」皇帝於是就在馬上下詔,賜江祥死。

  始安王蕭遙光一向有異志,與弟弟、荊州刺史蕭遙欣密謀舉兵占據東府,然後由蕭遙欣自江陵引兵急下,已經確定起事日期,但蕭遙欣卻病逝了。

  江祏被誅,皇帝召蕭遙光入殿,告訴他江祏的罪狀,蕭遙光恐懼,回到中書省,裝瘋號哭,於是稱病,不再上朝。

  之前,蕭遙光的弟弟、豫州刺史蕭遙昌去世,他的部曲都歸了蕭遙光。等到蕭遙欣的靈柩從江陵運回京師,停在東府前秦淮河上,荊州武士送喪的很多。皇帝既誅殺二江,擔心蕭遙光不能自安,打算擢升他為司徒,然後准許他回家養病;召他進宮,準備當面告訴他這個決定。蕭遙光害怕被殺,於是決定行動。

  八月十二日午後,蕭遙光收攏荊州及豫州二州部曲於東府東門,召劉渢、劉晏等密謀舉兵,以討劉暄為名。

  當夜,蕭遙光派數百人攻破東冶(東郊冶煉場),放出囚徒,到尚方拿取武器。又召驍騎將軍垣歷生,垣歷生馬上跟著信差趕到。蕭坦之的家在東府城東,蕭遙光派人去抓他,蕭坦之光著膀子翻牆逃走,奔向皇宮報告,路上遇見巡邏隊長顏端,逮捕蕭坦之。蕭坦之告訴他蕭遙光造反,顏端不信,自己前往查問,才知道是真的,於是把馬給蕭坦之,一起進宮。

  蕭遙光又突襲尚書左僕射沈文季住宅,想要劫持他為都督,不巧沈文季已經進宮城去了。垣歷生建議蕭遙光派他率兵乘夜攻打宮城,縱火焚燒城門,說:「您只須坐著轎子跟在後面,攻克宮城,易如反掌!」蕭遙光狐疑不敢出兵。

  天色將明,蕭遙光身穿軍服,出大廳處理事務,下令備戰,又登上城牆,頒行賞賜。垣歷生又勸他出軍,蕭遙光不肯,期望宮城裡自己生變。等到日出,朝廷軍反而逐漸過來了。

  宮城中剛開始收到變亂消息時,眾情惶惑。拂曉時分,有詔召徐孝嗣,徐孝嗣入宮,人心才稍微安定下來。左將軍沈約聞變,飛馳入西掖門。有人勸他穿軍服,沈約說:「宮中正擾攘不安,如果看見我穿軍服,說不定還以為我跟蕭遙光一夥!」於是穿紅袍入宮。

  八月十三日,皇帝下詔,赦免建康罪犯(瓦解蕭遙光的政變官兵),全國戒嚴。徐孝嗣以下屯衛宮城,蕭坦之率朝廷軍討伐蕭遙光。徐孝嗣內自疑懼,與沈文季一起,身穿軍服,共坐於南掖門上,想要和他討論世事,交換看法。沈文季則總是把話題引開,始終沒有談成。蕭坦之屯駐在湘宮寺,左興盛屯駐東籬門,鎮軍司馬曹虎屯駐青溪大橋。朝廷眾軍將東府城包圍,三面縱火燒司徒府。蕭遙光派垣歷生從西門出戰,朝廷軍屢敗,殺軍主桑天愛。

  蕭遙光起兵時,問咨議參軍蕭暢,蕭暢嚴正拒絕。八月十五日,蕭暢與撫軍長史沈昭略秘密從南門逃出,前往皇宮投誠,政變軍人心大為沮喪。

  蕭暢,是蕭衍的弟弟;沈昭略,是沈文季哥哥的兒子。

  八月十六日,垣歷生從南門出戰,乘機放下武器,投降曹虎,曹虎下令將他斬首。蕭遙光大怒,從床上跳起來,下令殺垣歷生的兒子。當天傍晚,朝廷軍以火箭燒東北角樓。到了夜裡,東府城崩潰,蕭遙光回到小書房帳中,身穿便服獨坐,秉燭自照,令人反鎖房門,每道門都重重加鎖,左右全部翻牆逃走。朝廷軍軍主劉國寶等先入,蕭遙光聽見外面兵到了,熄滅蠟燭,匍匐在床下。士兵們闖進書房,於暗中將蕭遙光拉出,斬首。

  朝廷軍進入東府城,將室屋全部燒光。劉渢跑回家,為人所殺。荊州將領潘紹聽聞蕭遙光作亂,準備響應。西中郎司馬夏侯詳召潘紹議事,將他斬首,州府於是安定下來。

  八月二十六日,皇帝任命徐孝嗣為司空;加授沈文季為鎮軍將軍,侍中、僕射如故;蕭坦之為尚書右僕射、丹陽尹,右將軍如故;劉暄為領軍將軍;曹虎為散騎常侍、右衛將軍。以上都是酬報他們平定蕭遙光之亂的功勞。

  【華杉講透】

  幹大事要有邏輯和常識

  史書上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總有蕭遙光這樣的人,要幹大事,卻完全沒有邏輯,也沒有常識。邏輯是什麼呢?要發動政變,推翻皇帝,是頂著滅九族的風險,沒有任何「求穩」可言,必須大膽,大膽,再大膽;迅速,迅速,再迅速。蕭遙光卻猶猶豫豫,還「狐疑不敢出兵」,都已經當上政變首領了,還有什麼好狐疑的呢?如果狐疑,也應該狐疑出兵,而不是狐疑不敢出兵。

  再講講常識。兵變一起,局勢混亂,大家只知道是蕭遙光反了,但是不知道誰跟他一夥,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站隊。所以在這個時候,蕭遙光把局勢弄得越亂越好,搞得好像朝中大臣,還有宦官,個個都是自己的同夥一樣,但蕭遙光卻自己先靜下來,說是等宮中自己生變。他一靜止不動,局勢馬上就清晰了,造反的只有他,那麼宮中就不會生變,大家都進宮保護皇帝去了。

  兵法上講處理驚營的原則,與此相似。夜裡軍營中混進了敵人間諜,或者根本沒有敵人進來,只是士兵們自己驚亂了。黑夜裡看不清誰是誰,驚慌之中都要保護自己,很容易莫名其妙自相殘殺。這時候,主將就下令全部不許動,點起火把列隊立正!那還在亂竄的就是敵人了,由崗樓上的人放箭射擊。沒有人亂竄,那就是根本沒有敵情,大家繼續睡覺。

  蕭遙光呢,他是自己先立正!大家向他射箭就可以了。

  18 北魏南徐州刺史沈陵投降南齊。沈陵,是沈文季的族侄。當時北魏徐州刺史、京兆王元愉年紀還輕,州府軍政事務都由長史盧淵決定。盧淵知道沈陵要叛變,下令各城秘密防備,並屢次向朝廷匯報,朝廷不聽。沈陵於是殺死將佐,率領宿預(南徐州州府)的部眾投奔南齊,北魏淮河沿岸各軍事據點因為早有防備,得以保全。沈陵在邊疆多年,暗中結交邊州豪傑。沈陵既叛,郡縣多捕送沈陵一黨,盧淵安撫赦免他們全員,只歸罪於沈陵一人,人心於是安定下來。

  19 閏八月三日,南齊立江陵公蕭寶覽為始安王,繼承靖王的香火(靖王蕭鳳,是蕭鸞的弟弟,蕭遙光的父親。蕭遙光被殺,靖王絕後)。

  20 南齊任命沈陵為北徐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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