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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追蹤罪惡源頭

2024-10-02 03:11:40 作者: 姜晨竹

  7月23日早上,羅牧青做了充分的準備,到看守所採訪祝震,深入了解他的成長經歷以及在殺人、藏匿、被刑拘三個階段的行動軌跡和心態變化。

  祝震,1988年出生,高中肄業。當過廚師,從高中一年級起沉迷於網絡。

  如果說被殺者是悲劇人物,那麼製造悲劇者,大多也難逃悲劇的命運。

  祝震的童年充滿了自卑感與屈辱感。

  

  羅牧青問:「在你的成長過程中,印象最深的是什麼事?」

  祝震答:「我的爸爸被家裡人認為很能幹,但我卻從小很笨。奶奶和爸爸一直都看不起我,他們經常叫我『傻子』、『呆子』。每當想起他們的表情,我都感到特彆氣憤。」

  「上學的時候,有比較要好的同學或朋友嗎?」

  「沒有。我覺得他們都看不起我。上學的時候,我成績不如人家,家庭條件更不如人家。我從初中開始就住校,家裡給拿了幾件衣服,都很不像樣兒,只有一條褲子湊合著能穿。初中三年裡,我差不多穿的都是這條褲子。」

  「據我了解,你上學的時候成績還是不錯的,初中畢業後考上了重點高中。」

  說起此事,他頗為得意:「上初三的時候,還寫過作文《我的理想》。那時候,我覺得自己能考上大學,想當一名農業技術科研人員。但是,上高一時,我迷上了上網,白天逃學,一直在網吧里不出來。為了省下錢去網吧上網,我經常一天都不吃飯,只買一瓶水喝。」

  「你去網吧,主要是登錄哪些網站呢?」

  「打遊戲,上黃色網站。我整天泡在網吧里,添了好多壞毛病。後來,我跟家裡說,我不想念書了。我奶奶和我媽就到學校里罵我,當著好多老師和同學的面。我再也不能在學校待下去了,下定決心回家。」

  「你對輟學以後的生活滿意嗎?」

  他十分失望地說:「不滿意,我對整個人生都不滿意。我爸爸很強勢,老是貶低、打擊我。不管跟他說什麼,他都說我的想法不對。剛回家的時候,我想找個學校繼續念書,他不同意;他同意的時候,我又不想念了。後來我就去外地打工,不管幹什麼都干不長久。我的心很高,但又什麼事都幹不成,對自己也很失望。後來,就出事了。我當時沒想殺人,但還是把她們全殺了。這可能跟當時的心情有關吧。因為我當時有自殺的想法,所以……人越到低谷的時候,就越會做錯事吧。」

  羅牧青問:「在藏匿的六年裡,你的生活發生了哪些變化?」

  祝震想了想,說:「我一開始的想法,是能活一天算一天。但是,外逃的生活確實非常痛苦。我去外地躲藏、打工,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處處忍氣吞聲。我不敢再上網,偶爾壯著膽子上網,也只是查一下案子的進展。我害怕暴露行蹤,不敢交朋友,也不敢談戀愛。事實上,還是談了一次真正的戀愛。當然,我用的是假身份。我的心裡特別糾結,因為最後肯定不能結婚。談了四五個月吧,還是決定離開她,因為我不想害她。後來回家了,在飯店當廚師。」

  「你認為自己能逃脫法網嗎?」

  祝震保持著微笑,說:「有時候吧。有一次,飯店的幾個同事談起西溝的案子,我默不作聲。其中一個人突然問我:『當時警察怎麼沒有找你調查,人是不是你殺的?』我趕緊故作鎮靜地解釋,當時我在外地打工。我心裡雖然很緊張,但又不能表現出來,這些年也練出來了。後來聽人說,這個案子太難了,警察不查了。我當時有種僥倖的心理,感覺很開心。所以,我才決定結婚了。這是我人生當中最成功的事。不過,我心裡從來沒有真正放鬆過戒備。」

  「時隔六年,當年的場景還能記清嗎?」

  祝震低著頭說:「夜深人靜的時候,常常會想起當時的場景,有時候做夢也會夢見她們。我很後悔,常常自責。」

  祝震望著羅牧青的眼神,有一種疑惑,有一種渴望。他像是在和一個朋友聊天,聊的是別人的事。

  羅牧青問:「在看守所里,想的最多的是什麼?」

  祝震懶懶地活動了一下脖子,說:「現在的心情很矛盾。終於被抓住了,心也不像以前那麼緊張了。終於平靜了,不用再裝了,也沒有未來了。想的最多的,是這輩子算徹底完了。我現在特別羨慕那些有穩定工作的人,他們上班下班、結婚生子,生活特別有規律。比如我姐夫,雖然他跟我姐離婚了,但我還是習慣叫他姐夫。他很努力,有自己的事業。我的以後不敢想像,也許會死吧。」

  他說「也許」,可見他對生的渴望是如此強烈,輕易地原諒了自己的惡。

  「你為什麼要對三個小女孩做出這樣的事?」

  「因為我有病。在男科醫院看過,很長時間都不管用。看到她們的時候,我有種衝動,所以就不顧後果,頭腦發熱。」

  經過調查,祝震確實去過男科醫院,而且用的實名。羅牧青記得,朱會磊曾建議調查男科醫院。

  羅牧青問:「你想過做的這些事情對家人有什麼影響嗎?」

  祝震的眼睛像定在了某個地方,說:「影響很大。我姐姐離婚,百分之七十是因為我吧。有一次,我跟姐姐吵架,姐姐說:『我離婚都是你害的。』我不僅連累了她,也連累了別的家人。我爸爸是個特別努力的人,我把他的努力全毀了。我爸媽以後在村里沒臉做人了。還有我的外甥,在學校里一定會有人對他指指點點,會被別人看不起,他也一定沒法兒好好念書了。我對不起他們。」

  「現在,你最想念的家人是誰?」

  「我的外甥。希望他好好念書,要學習法律,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做錯事。男人要堅強,不要害怕承擔責任。」

  羅牧青感覺祝震很健談,有問必答,似乎還很坦白。

  她問:「你認為自己做錯事的根源是什麼?」

  祝震說:「我走到今天這一步,主要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我的極度自私。我喜歡跟人攀比,又好吃懶做,還對什麼都不滿意,認為誰都應該為我所用,為我付出。另一個原因是去網吧。網吧老闆為了賺錢,什麼證件也不要,隨時打開大門讓我進入,才讓我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對社會十分不負責任。另外,父母管教我時,總是貶低我,可能也起到了負面作用。」

  羅牧青問:「你想對三個女孩的父母說些什麼嗎?」

  祝震沉思了一會兒,說:「我很抱歉,不知道怎麼去彌補。如果有來世,我願意做一條狗,看一輩子門。如果我被判了死刑,我希望把自己的器官捐獻出去,對社會做一些補償。」

  巧合的是,祝震和南陽芳城案件的犯罪嫌疑人李成名都是二十八歲。

  直到7月23日,李成名依然什麼都不說。他說自己頭很暈,全身無力,回憶不起任何東西,直接槍斃算了。由於對李成名的審訊遇阻,所以案件只能叫突破,不能叫告破。

  而祥縣的案件,不僅抓到了犯罪嫌疑人,指認了作案地點,還交代了詳細的作案過程,所以被宣布為九起疑難積案的首起告破案件。

  邱實發微信給羅牧青,鼓勵她好好寫一篇報導,要給全國的刑警提提氣,讓他們相信自己有能力破積案、破難案。

  羅牧青寫了長篇通訊,分別刊登在報紙和網站上,立刻產生了很大的社會反響。

  她的身份也因此而不再是秘密了。其實,早就不是秘密了,在刑警堆兒里,她是藏不住的。

  回到北京的羅牧青,拿著手機給程風看:「這就是我的工作,以前不能報導,現在案子破了,可以見光了。」她伸直了胳膊,兩手交叉,然後翻腕向前推,用力呼了一口氣,「可算看到希望了。」

  程風故作輕鬆地說:「一共九起,另外八起都是什麼案?」

  「全是殺人的。到時候破了,我再劇透。」她得意地對著程風笑。

  人這一生,如果可以盡情地愛你所愛,怨你所怨,讓一切都可以用公式來計算得失,可能會少了很多塵世的悔恨。

  羅牧青看出程風的情緒有點兒低落,問他原因,他笑著說:「沒事兒,這幾天有點兒著涼,你又不在,覺得渾身沒勁兒。你回來就好了,會好的。」

  他多想一生擁有眼前這個女子啊!他想對她說:「此生為你而來。」

  羅牧青戀愛了,在甜蜜中無法自拔。

  她的好朋友伊玲又一次失戀了,在微信里告訴她:「世界太大,好男人太少,真愛幾乎找不到。」

  「什麼是好男人?什麼是真愛?」羅牧青問。

  伊玲說:「我所以為的愛,是那種我眼裡只有你,別人誰也進不了我心裡了。我做任何事都會優先考慮你的感受,考慮你開心不開心,會不會難過。」

  羅牧青心裡暗喜,她覺得程風就是這樣。他會在第一時間感受她的感受,體會她的體會。只要是她想到的,他就不會讓期望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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