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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指認現場

2024-10-02 03:11:34 作者: 姜晨竹

  7月21日凌晨4點,正在熟睡的羅牧青被手機鈴聲叫醒了。她迷迷糊糊地接通電話,是朱會磊打來的。

  「牧青,是不是還迷糊著呢?我跟你說一句話,保准你清醒。」

  以往,朱會磊在沒有外人的時候就叫她「羅記者」,有外人的時候,就連名帶姓地叫她,而「牧青」這麼親切的稱呼,還是頭一回。

  「朱法醫,什麼事?」

  「祥縣的案子破、破、破了!」朱會磊故意說得像電影裡的音響特效一樣,還帶有回音效果。

  

  「真的?!」羅牧青一下子坐起來,「那我能去採訪嗎?能見嫌疑人嗎?」

  「現在去,還是天亮去啊?」朱會磊又開始耍嘴皮子了。

  「天亮。我先斬後奏,現在就訂車票,等天亮再跟社裡匯報。」羅牧青沒等朱會磊說話,就掛了電話,開始查找信息購買高鐵票。

  過了幾分鐘,朱會磊又打來電話:「你這人平時看著挺面,其實是個急脾氣。你不得跟邱處長和關局匯報一下採訪計劃啊?這可是重案的犯罪嫌疑人,萬一讓你把他採訪崩潰了怎麼辦?」

  「說的對,我先制訂一個採訪方案,把問題都列出來,然後請邱實處長、關局審定。」

  這回朱會磊先掛了電話。他很想跟她一起去,但是不能。

  羅牧青買了早上8點25分開往祥縣的高鐵票,把採訪方案做好,7點鐘就分別發給了邱實和報社總編鄭達。

  鄭達的微信幾乎是秒回:「支持!注意安全。」

  他的激動不亞於羅牧青,他期待羅牧青放出一顆「超級衛星」。

  邱實發微信說稍晚一些回復,要請示一下關局。

  關鶴鳴同意羅牧青去採訪,一個是把整個破案過程記錄完整;一個是給祥縣民警鼓勁,讓他們把後續工作做好;再一個就是給其他幾個專案組增加一點兒信心。

  上了高鐵,坐定後,羅牧青給程風發了一條微信:「起床了嗎?今天我去祥縣採訪,那邊的案子破了。」

  程風知道羅牧青在《公安時報》任職,也知道她近期常出差採訪,其他都不了解。她礙於保密紀律,此前也沒有對他說太多。

  程風回微信:「親愛的,照顧好自己。」

  她的心頭湧上一股暖流。

  這時,朱會磊的微信到了:「上車了嗎?別把自己弄丟了。」

  羅牧青禮貌地回了一句:「謝謝。」

  這是兩種風格的關心。

  7月21日下午兩點,羅牧青到達雲成站,楊智來接她,兩個人一同趕往祥縣。

  楊智的臉有點兒發黑,一晚上沒睡,又是興奮,又是勞累。但是,他笑得發自內心,臉上的皺紋一道一道地堆了起來。

  車開進祥縣,不時傳來鞭炮聲。

  羅牧青說:「真熱鬧啊!」

  「是啊,跟過年似的,老百姓也高興。」楊智一邊開車,一邊說,「這案子破得太曲折了,裡面還有你的一份功勞呢。」

  羅牧青靦腆地說:「哪兒啊,那天去找碑刻,也是您提議的,我只是跟著湊熱鬧。」

  說著話,就到了祥縣公安局。

  局長魏可光跟三名被害女孩的媽媽在會議室說話。三個可憐的女人同病相憐,原本關係並不親密的她們結成了同盟。

  趙芳遇害的時候,還有個弟弟,當時已經五歲了。趙芳的媽媽帶著兒子再婚了。這家人的經濟條件比較好,她可以不用工作。她又生了一個男孩,現在一歲大。她把兩個孩子看得很緊,每天抱著小兒子接送大兒子上下學。她家裡有一本趙芳的相冊,每到趙芳遇害的日子,她就把兩個兒子安置好,帶著相冊去趙芳的墳前坐上半天,一邊翻看相冊,一邊回憶孩子從小到大的成長過程。

  楊曉春的媽媽相對年輕,留著披肩長發。她也重新組合了家庭,生了一個男孩,現在兩歲。可是,命運似乎與她為敵,就在前不久,第二任丈夫出了交通事故,匆匆離世。案子終於破了,她哭得像個淚人一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跪在地上磕頭,被拉起來又跪下去。

  賈明明的媽媽在孩子被害後,整個人都失去了生活的動力。唯一讓她活下來的理由,就是等待公安局破案。

  眼淚,是女人情緒最重要的表達形式之一。它可以是憤怒,可以是感激,可以是慚愧,也可以是興奮。

  羅牧青的眼淚,也被無休止地牽連而下。女人最懂女人,雖然羅牧青沒有結婚,但她一樣感同身受。畢竟,她參與到了案件最艱難的攻堅過程中。她知道等待與失落,是怎樣的一種煎熬。

  送走了三位媽媽,羅牧青開始翻閱訊問筆錄,思考案情。

  2010年4月18日早8點,祝震下到西溝溝底閒逛。

  12點44分,三個女孩手拿著三個空飲料瓶和一瓶飲料下到溝底抓蝌蚪。

  下午兩點左右,正在睡覺的祝震被吵醒,衝到光著腳嬉戲的孩子們面前,掏出一把黑色玩具手槍,威逼孩子們上到西面半坡進入窯洞。之後,他把三個孩子的手捆綁在一起,讓她們蹲下。觀察窯內無人後,他想對三個女孩實施強姦猥褻。楊曉春是三個女孩中反抗最強烈的。在打鬥中,他把一個瓶蓋強行塞進了她的嘴裡,導致她呼吸不暢,反抗無力。然後,他掐住楊曉春的脖子,致其窒息。在此之後,他掐死趙芳,最後猥褻賈明明。賈明明為了討好他,告訴他趙芳的口袋裡有五元錢。他拿了錢後,還是把她掐死了。

  3點左右,祝震抱了一堆棗刺枝堵住窯洞口。

  4點30分,祝震抽了兩支煙,害怕孩子家屬來找,從西坡倉皇逃跑。路上,他跑累了,坐在溝上休息,碰上一個老漢。老漢問他是哪兒的人,他說「說了你也不知道」,然後繼續沿著路跑。

  祝震沿著大路走到易城縣,從易城縣乘計程車回家。

  一進門,他先讓母親沈秋平到外面付了計程車錢給司機,然後告訴她「殺人了」。

  當時,祝震的姐姐祝鵑帶著孩子在他家住。沈秋平馬上把這事告訴了祝鵑。祝鵑跑過來一看,弟弟的衣服上有血,便生氣地說:「你去自首,不要連累全家人。」

  祝鵑把這事告訴了前夫杜海洋,讓他幫忙到河南把父親祝建華接回來。祝建華回來後,埋怨沈秋平把這事說給那麼多人聽,就打發女兒一家回房間去。

  經過一夜的思考,祝建華態度強硬,給了祝震八百元錢,讓他逃到外地去,告訴他「能活一天算一天」。

  當時二十二歲的祝震,沒有到外地生活的經歷,內心充滿了恐懼。一早上,祝建華騎摩托車把兒子送出了村,然後給他聯繫了在山東的親戚,讓他投奔到那裡躲避風聲。

  大街小巷都貼了懸賞公告,提供有效線索可以獎勵六萬元。祝震的前姐夫看到了,沒有舉報,決定再也不與這家人來往。

  祝震在外地藏匿兩年後,認為風頭已過,悄悄潛回了祥縣。之後,他在祥縣縣城打工。2015年,祝震和家人放鬆了警惕,托人幫忙介紹對象,打算過正常人的生活。

  羅牧青趕到祝震家,看到祝家大門緊閉。

  聽村民說,唯一不知情的媳婦已被娘家人接走了。

  7月21日晚上,專案組決定第二天帶祝震去西溝指認現場。雲成市公安局指令祥縣公安局做好預案,以防現場混亂。

  楊智對祝震說:「明天帶你去指認現場,你要好好配合。既然已經犯了錯,就要有一個悔改的態度。會給你戴上面罩,不用有過多的心理負擔。」

  「哥,我知道。」祝震說。

  第二天早上9點,警車從祥縣公安局開出,直奔西溝。

  車停在溝上,不少村民聯想到案件,很快就聚攏過來。帶著祝震往溝下走的時候,有的人扔東西,有的人大喊:「打死他!」還有的人說:「快去把那三個女孩的家人叫來,非打他一頓出出氣不可。」

  幸虧預案充分,民警將祝震押回車內,拉好隔離帶,用喇叭向大家喊話,讓大家支持公安工作,不要情緒化。增援民警很快抵達,站成了人牆。

  祝震下車,圍觀人群一片騷動。

  正在這時,響起了女人的哭喊聲:「你還我閨女的命!倒要看看你是哪家養的畜生!」

  原來,三個受害女孩的媽媽和其他親屬聞訊趕來了。他們拼命想衝破警察用身體築起的人牆,撕掉祝震的面罩。

  祝震被成功帶到了溝下。

  羅牧青看不到他的臉,但是能看清他的眼睛。他眼睛裡有一絲恐懼,但似乎還有一絲新奇。

  三個小孩捉蝌蚪的小溪和遇害的窯洞之間新修了一個公園,地形的變化讓祝震有點兒辨不清方向。楊智讓他仔細觀察、仔細回憶,最後終於找到了案發窯洞。

  他站在窯洞裡,一開始有點兒發愣,後來很快回憶起來,就像是在介紹電影場景一樣,看著民警頻頻點頭,似乎還有種成就感。

  這是羅牧青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殺人兇手。她原以為,他面對那麼多人的圍攻和未知的刑罰會害怕,會顫抖,但他好像很快就適應了這場面,然後像個焦點人物一樣,享受著這種感覺。

  從窯洞裡出來,他東張西望。四名民警前後左右警戒,生怕出現意外。

  回到看守所,他吃得挺香。看守所為了確保安全,專門指派經驗豐富的老民警夏輝負責看管他。

  夏輝問他:「今天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他邊吃邊答:「沒什麼不舒服。」

  祝震是個沒有教養的自私的人,對父母的現狀一點兒都不擔憂,而且對他的父親有很大的意見。他也從沒有說過悔恨的話,基本上一談到受害人就說:「做都做了,後悔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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