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2024-10-02 03:07:42
作者: 簡·奧斯汀
第二天早晨,大家都希望收到班納特先生的來信,可是郵差到了門口,也沒有帶來他的隻言片語。家裡人知道他一向不愛寫信,就算拿起了筆也總是拖拖拉拉。不過,在這種時候,她們都希望他寫信能勤快一些。既然沒有來信,她們不得不認為,他沒什麼好消息可以通報,但即便如此,她們也希望能有個准信。加德納先生也希望在動身前讀到他的來信。
加德納先生走了以後,大家心裡多少有了些保障,至少今後可以及時了解到事情的進展了。臨走的時候,他答應大家,他會勸班納特先生儘快回到朗伯恩。他姐姐聽了這番話,感到十分欣慰,覺得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她丈夫不在決鬥中喪命。
加德納太太和她的孩子們要在赫特福德多待幾天,因為她覺得在這裡,可以讓外甥女們多一個幫手。她可以協助照顧班納特太太,而且在她們閒下來的時候,也可以開導開導她們。另一位姨媽也經常來看望她們,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為了讓大家放鬆一下,再順便給她們加油鼓勁。不過,她每次來都會講到威克姆的風流韻事,結果只讓姑娘們覺得越發消沉。
三個月之前,威克姆還是人們眼中的光明天使,可現在,幾乎所有人都對他頗有微詞。他們說,他在當地的每位商人那裡都欠了一筆債,還給他扣上了勾引女人的罪名,甚至聲稱沒有一位商人的妻子能夠倖免於難。所有人都說他是當代青年的敗類,還說自己早就看穿了他虛假的偽裝。伊莉莎白對這些話只是半信半疑,但她早就認為妹妹會毀在他手上,這樣一來,更加堅定了她之前的想法。簡本來對他們的婚事還留有一絲念想,現在也近乎絕望了,因為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如果他們兩人真去了蘇格蘭,現在也該有消息了。
星期日,加德納先生離開了朗伯恩;星期二,他的太太就收到了他的來信。信上說,他一到那裡就找到了姐夫,並勸他一起住到天恩寺街去,還說他抵達倫敦之前,姐夫已經去過艾普森和克拉普漢姆,可是沒有打聽到任何有用的消息。除此之外,姐夫還打算去城裡的各大旅館打聽一下,因為他覺得,威克姆和莉迪亞怎麼也得先在旅館住幾天,然後才能出去找房子住。加德納先生並不認為這個方法能有什麼成效,但是姐夫執意如此,他也只能順著他的心意。信上還說,班納特先生目前沒有離開倫敦的打算,他答應很快會再寫一封信來。信的最後還有一段附言,內容如下:
我已經寫信給福斯特上校,拜託他在民兵團中詢問威克姆的舊識新交,看是否有人知道他究竟藏身於何處。如果能找到這樣的人,或是尋得相關的線索,那對我們都至關重要,因為我們現在仍然毫無頭緒。我敢保證,福斯特上校將儘快為我們提供滿意的答覆。不過,我又想了一下,麗茲或許比其他任何人都要了解情況。
伊莉莎白知道自己為何受到如此推崇,可惜她擔不起這份恭維,因為她無法提供讓大家滿意的信息。她只聽威克姆談到過他的父母,未曾聽說他有什麼親朋好友,況且兩位老人也已去世多年。他部隊的戰友們或許能提供一些消息,但她對此不抱太大的希望,不過試一試也無妨。
每天,朗伯恩都在焦慮中度過,而一天中最讓人憂心的,便是等待郵差送信的那段時間。每天早晨,大家翹首以盼的第一件大事,便是看到一封封信件平安送達。不管信上的消息是好是壞,大家都會互相轉告,並期待第二天能有更重要的消息傳來。
加德納先生的第二封信還沒寄來,她們就收到了來自別處的另一封信,原來是柯林斯先生寫給她們父親的。簡事先受到父親的委託,在這段時間裡,代為拆閱一切信件。她打開信封,當即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伊莉莎白總覺得柯林斯先生行文怪異,於是決定趴上簡的肩頭,與姐姐一同鑑賞,信的內容如下:
親愛的先生:
昨日,我收到一封來自赫特福德的信件,得知先生正遭受著無盡的痛苦與折磨。憑兩家的關係,以個人的名義,我理應對先生表示深切的慰問。請您放心,親愛的先生,我與我的夫人對尊府上下皆懷有惻隱之心。此番禍事,令人唏噓,但若使您的家族蒙羞,則永無翻身之日。我將盡己所能,多方勸導,疏解各位心中的鬱結。可憐天下父母心,任誰不會對此感到悲傷?若能以令愛之死換得後世美名,倒也不失為一件幸事。據內人夏洛特所言,令愛敗德辱行,極情縱慾,或與平日缺乏管教,家人嬌縱溺愛密切相關。令愛年紀尚輕,卻犯下滔天罪行,其本性之惡劣自是一望可知,故先生及夫人不必妄自菲薄。然而,我又為先生感到遺憾。前幾日,我與凱薩琳夫人及其千金相會,中途提及此事,雙方皆有同感。承蒙夫人與鄙意不謀而合,認為令愛此次失足,必將折損家族名望,從而殃及她待字閨中的姊妹們。誠如凱薩琳夫人所言,任誰敢與這樣的家庭結上姻緣?念及此言,我不禁憶起去年十一月求婚一事,並為此感到慶幸,否則此刻,我也將陷入無盡的痛苦和恥辱之中。請再聽我一句勸,親愛的先生,切莫為不爭氣的孩子白費心力。任其自食惡果,聽天由命,不必憐惜。
常伴您左右,親愛的先生
您的至親
加德納先生一直等到福斯特上校回信之後,才寄來第二封信。然而,信上沒有帶來一點兒好消息。他的父母都去世了,沒有人知道是否還有親戚與他來往。他以前交友過甚,但自從進了民兵團,也就逐漸與他們疏遠了。總而言之,沒有一個人能提供與他相關的消息。他這次之所以要保守秘密,據說是因為欠了一大筆賭債,而他目前又無力償還,再則是擔心讓莉迪亞的親友發覺。福斯特上校認為,至少需要一千英鎊才能還清他的債務。他確實在布萊頓欠了不少錢,但是賭債更為驚人。加德納先生並不打算對朗伯恩一家隱瞞這些事情。班納特小姐聽得膽戰心驚。「他竟然還賭博!」簡失聲叫道,「這實在太出人意料了!我真是一點兒也沒想到!」
加德納先生又在信上說,她們的父親明天(星期六)就準備回家了。他們努力了這麼多天,卻沒有一點兒結果,兩人的情緒已經跌到谷底。班納特先生只好答應小舅子的請求,先暫時回家,把剩下的事交給他來處理。女兒們本以為母親聽到這個消息可以鬆一口氣,畢竟她是那樣擔心父親會被人打死,可誰知情況並非如此。
「什麼!沒找到可憐的莉迪亞?那他回來幹什麼!」班納特太太嚷道,「他去倫敦是為了找人,沒找到就別回來!他這樣一走,還有誰去跟威克姆決鬥,還有誰去逼他跟莉迪亞結婚?」
這時,加德納太太也打算回家了。於是大家商議好,在班納特先生離開倫敦的那一天,她就帶著幾個孩子回家去。這樣一來,馬車可以把她和孩子們送到第一站,再順便接主人回朗伯恩。
加德納太太臨走前,還是對整件事困惑不已,尤其是對伊莉莎白和她那位來自德比郡的朋友。她想弄明白,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其實,她當初在德比郡的時候,就只是稀里糊塗地住了一段時間。外甥女從來沒有主動在舅舅舅媽面前提起過他的名字。加德納太太本以為回來後,那位先生就會寄信過來,可是截至目前也杳無音信。伊莉莎白也一直沒有收到來自彭伯利的信件。
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伊莉莎白情緒低落也情有可原,根本用不著去找別的原因。因此,班納特太太走的時候,仍是一頭霧水。伊莉莎白的心思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想,要是不認識達西,莉迪亞這件事或許就不會讓她這麼痛苦了,說不定也犯不著夜夜失眠了。
班納特先生回到家裡,還是之前那副泰然自若的樣子。他像平常一樣沉默寡言,對此次外出奔行更是絕口不提,女兒們也是過了許久才敢提這件事情。
直到下午,家裡人在一起喝茶的時候,伊莉莎白才鼓起勇氣扯出這個話題。只簡單說了幾句,她便提到父親這次一定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這讓她感到十分難過。「這種話就不必說了,」他直言道,「除了我自己,還有誰該受這份罪呢?這件事是我一手造成的,罪責理應由我來承擔。」
「你不要過分苛責自己。」伊莉莎白安慰他說。
「你再怎麼勸我也沒用,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唉,麗茲,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自責過,這次就讓我嘗嘗這種滋味吧。壓力再大,我也不怕,這種事很快就過去了。」
「你覺得他們真的在倫敦嗎?」
「沒錯,否則他們在哪兒能藏得這麼隱蔽?」
「莉迪亞之前就老想著去倫敦。」凱蒂在旁邊插了一嘴。
「那麼現在,她可是如願以償了,」父親冷冷地說,「或許還要在那兒住上好一陣子呢。」
沉默了片刻,班納特先生又接著說:「麗茲,你五月說的那些話很有道理,我當初錯怪你了。從這件事來看,你確實很有遠見。」
班納特小姐走進屋,給母親端了一杯茶,無意中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你可真有排場,」班納特先生衝著樓上喊道,「都這種時候了,還不忘享福!哪天,我也要學學你的樣子,戴著睡帽,穿著睡袍,躺在書房裡,一個勁地給人添麻煩——你等著,凱蒂私奔以後我就這麼做。」
「我才不會私奔呢,爸爸,」凱蒂氣鼓鼓地說,「要是讓我去布萊頓,我肯定比莉迪亞規矩多了。」
「你還想去布萊頓!倒貼我五十英鎊,都不可能讓你離家半步——連村子東面你都別想去!我算是學到教訓了,對這種事情,那是再謹慎也不為過。從今往後,不管哪個軍官都別想上我們家來,甚至別想從村口經過!舞會也不准去,要跳舞就跟姐姐們一起跳!還有,每天至少在家規規矩矩待上十分鐘,否則,門都不讓你出!」
凱蒂把父親的玩笑話當了真,忍不住哭了起來。
「好了,好了,」父親說,「別難過了,假如從今天起,你能當上十年好姑娘,等時間一到,我就帶你去閱兵典禮的最後一排飽飽眼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