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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3:07:18
作者: 簡·奧斯汀
轉眼間,她們已經在家待了整整七天,現在已經是第二周了。等這周一過,駐紮在梅利頓的民兵團就要走了,小姑娘們一個個都垂頭喪氣的,幾乎處處能見到心灰意懶的景象。只有班納特家的大姐和二姐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她們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照常進行她們的生活起居。然而,凱蒂和莉迪亞傷心到了極點,她們經常責備兩個姐姐冷酷無情,難以理解家裡怎麼會有這麼鐵石心腸的人。
「天哪!我們會淪落到什麼地步呀!我們該怎麼辦呀!」她們經常悲痛欲絕地嚷道,「你怎麼還笑得出來,麗茲?」
那位多愁善感的母親也跟著女兒們難過起來。她仍記得,二十五年前,她也有過類似的經歷,並遭受了同樣的痛苦。
「我記得可清楚了,」母親說,「當年米勒上校那一團人調走的時候,我整整哭了兩天兩夜,心都給我哭碎了。」
「反正我的心是碎了。」莉迪亞說。
「要是我們能去布萊頓就好了!」班納特太太說。
「噢,對呀!——要是能去布萊頓就好了!但爸爸就是不肯答應!」
「只要洗一洗海水浴,我的人生就圓滿啦!」
「菲利普姨媽也說,海水浴對身體大有好處。」凱蒂隨聲附和道。
朗伯恩府上時時刻刻都能聽到這樣的閒言碎語。伊莉莎白本想把她們笑話一番,但是羞恥心讓她開不了口。她在心裡想,達西先生指出的缺陷都是事實,他並沒有冤枉她們。伊莉莎白也越發理解,達西當初為何要干涉簡和賓利的婚事了。
不過,莉迪亞並沒有難過多久,因為福斯特上校的太太邀請她一起去布萊頓玩兒。這位尊貴的太太很年輕,剛結婚不久,脾性也與莉迪亞相投。她們性格開朗,又喜歡熱鬧,雖然只結識了三個月,卻已經做了兩個月的知己。
此刻,莉迪亞是多麼欣喜,對福斯特太太是多麼景仰,班納特太太是多麼高興,而凱蒂是多麼沮喪——這一切實在是難以形容。莉迪亞全然不顧姐姐的感受,發了瘋似的在屋裡跳來蹦去。她又叫又笑,要求每個人向她道賀,鬧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厲害。倒霉的凱蒂只能待在客廳怨天尤人,不住地說著喪氣話。
「我就不明白了,福斯特太太為什麼不叫我和莉迪亞一起去,」她說,「就算我不是她特別要好的朋友,我也有權跟她一起去,而且更有權利去,因為我比她大兩歲。」
伊莉莎白試圖跟她講道理,簡也勸她不必在意,可是她根本聽不進去。對母親和莉迪亞來說,這次邀請可以說是喜從天降,但在伊莉莎白看來是大難臨頭。雖說莉迪亞見識短淺,但也不至於無法無天,如果任著她的性子亂來,這些年的教養可就白費了。伊莉莎白找到父親,把莉迪亞平時失檢的行為告訴他,並極力勸父親阻止妹妹出行。她顧不上莉迪亞知道後,會恨她到什麼地步,只是說跟福斯特太太這樣的女人交朋友沒什麼好處,還說陪這種人去布萊頓,只會讓莉迪亞更加輕佻放縱,因為那裡的誘惑肯定比這裡更大。父親認真聽完她講話,然後說:
「莉迪亞不到外面丟個人,現個眼,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她這次去出醜,既不花家裡的錢,又麻煩不到家裡的人,可真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你得知道,」伊莉莎白說,「莉迪亞的舉止輕佻,一定會引起外人注意,而這必將使我們姐妹受到牽連。事實上,我們已經受到了牽連——現在,你還同意她出去丟這個人嗎?」
「已經受到牽連?」班納特先生重複了一遍,「此話怎講?難道她把你們的意中人嚇跑了?噢,可憐的小麗茲,別擔心,這種挑三揀四的男人根本不值得稀罕。如果連女方家裡這點兒小荒唐都接受不了,那他也不值得你去惋惜。來,說說看,到底是哪幾個傻小子被莉迪亞嚇跑了?」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受了情傷在埋怨誰。我提到的也不是某一種傷害,而是多方面的影響。莉迪亞行事如此輕浮,一定會在某種程度上損害我們的尊嚴和體面。請恕我直言,爸爸,你必須好好管教她,至少約束一下她的行為,讓她明白不能一輩子這樣下去,否則,她就真的無可救藥了。到時候,她的性格定型了,年僅十六歲,就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蕩婦,讓自己和家人淪為笑柄,而且她還會極盡風騷,變成最無恥、最下賤的女人。她除了年輕和略有幾分姿色外,並沒有任何過人之處。她愚昧無知,頭腦簡單,只知道瘋狂地追求別人,到頭來一定會叫人家看不起。凱蒂也是一樣。她是莉迪亞的小跟班,莉迪亞讓她往東,她絕對不敢往西——虛榮,無知,懶散,毫無節制!噢!親愛的爸爸,無論她們走到哪裡,只要有人認識她們,她們就會受到指責,再遭人輕視,而她們的姐姐又如何能不受牽連?」
班納特先生見女兒鑽起了牛角尖,便輕輕握住她的手說:
「孩子,你放心好了。無論在哪裡,你和簡都會受到大家的尊敬和器重。你們不會因為有兩個——甚至三個傻妹妹,就失掉了體面。這次要是不讓莉迪亞去布萊頓,我們在朗伯恩就休想安寧了。所以,讓她去吧。福斯特上校是個負責任的人,不會讓她闖出什麼禍來的,而且得虧她是個窮姑娘,也不會有人看上她的。布萊頓和這裡一樣,莉迪亞想當蕩婦都不夠資格。軍官們一定會找到更中意的追求對象。所以說,我們只希望她到了那裡,能學到一點兒教訓,知道自己沒什麼了不起。再說,要是她真變壞了,我們就把她關在家裡,關一輩子。」
伊莉莎白並沒有被父親的話說服,但也只能表示贊同,然後遺憾又失望地走開。不過,她天生不愛自尋煩惱。她認為自己盡到了姐姐的責任,絕對不會為那些無法避免的災禍而怨天尤人。
假如莉迪亞和母親知道這次談話的內容,一定會氣得口不擇言,即使兩張利嘴同時夾擊,也難以化解她們心中的怒氣。在莉迪亞的想像中,只要去布萊頓走一遭,就能享受到人世間的一切幸福。她幻想中的海水浴場熱鬧非凡,附近的街道被男人圍得密不透風,幾十名甚至上百名素未謀面的軍官都對她大獻殷勤。她看見燈火輝煌的營帳整齊地排開,裡面擠滿了年輕力壯的小伙子,每個都穿著耀眼的紅色制服。為了完成這幅圖景,她想像自己也在帳篷里,同時跟至少六名軍官打情罵俏。
假如莉迪亞知道姐姐想阻礙她,不讓她將這美好的願景照進現實,她又會作何感想呢?只有班納特太太能感同身受,因為她也有過同樣的幻想。她堅信丈夫不會帶家人去布萊頓,因此,莉迪亞的出行是她唯一的安慰。
不過,她們母女對此一無所知。直到離家前一天,莉迪亞都是歡天喜地的樣子。
現在,伊莉莎白要去見威克姆先生最後一面了。她回家以後,已經見了他不少次,那種不安的情緒早已不復存在,而之前因愛慕產生的躁動更是蕩然無存。她終於意識到,威克姆博取他人好感的做法是多麼虛偽和老套,現在她只覺得厭惡至極。除此之外,他目前對她的態度也引起了她強烈的不滿——威克姆不久就流露出要與她重修舊好的意思,殊不知被揭了老底之後,這個行為只讓她覺得輕浮。伊莉莎白髮現自己成了這些無聊殷勤的對象,便對他完全失去了興趣,而他居然還以為不管過多久,或是出於何種原因,將她冷落在一旁都無所謂,只要他再施捨一些溫情,就能滿足她的虛榮心,重新贏得她的喜愛。她看威克姆神氣十足的樣子,雖然表面上不露聲色,但是心裡早就對他惡語相向了。
民兵團在梅利頓駐紮的最後一天,威克姆和其他幾位軍官到朗伯恩吃飯。伊莉莎白有意刁難威克姆,便在他問到亨斯福德的生活怎麼樣時,趁機提到菲茨威廉上校和達西先生也在羅辛斯住了三個星期,還問他認不認識菲茨威廉上校。
他嚇了一跳,頓時警覺起來,但過了一會兒,又笑眯眯地說,以前經常見到他。接著,威克姆說菲茨威廉上校是個很有紳士風度的人,還問她喜不喜歡他。伊莉莎白熱情地說自己非常喜歡他。威克姆立馬換上一副滿不在乎的語氣說:
「你說他在羅辛斯待了多久?」
「差不多三個星期。」
「你經常和他見面?」
「是,差不多每天都能見到。」
「他的風度和他表兄真是大不相同。」
「對,確實不同,不過我想,達西先生跟人熟悉就好了。」
「是嗎!」威克姆嚷道,他臉上的表情沒有逃過伊莉莎白的眼睛,「那麼,我是否可以請問——」他頓了一下,然後以更加歡快的語氣說,「他跟人說話時,是不是沒那麼拿腔拿調了?他是否願意紆尊降貴,在與人交往時講點兒禮貌呢?因為我實在不敢奢望——」他的語調突然沉下來,「他在本質上能有所改變。」
「噢,當然!」伊莉莎白說,「我相信他本質還和過去一樣。」
她說這話的時候,威克姆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是該覺得高興,還是應該對此表示懷疑。伊莉莎白的表情更是讓他感到糾結和困惑,因此,他不得不仔細聽下去。她接著說:
「我剛才說,達西先生跟人熟悉就好了,不是說他的思想和舉止會隨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好,而是你越和他相處,越能了解他的真實性格。」
威克姆聽見這話,心裡不禁一顫,臉也跟著紅了起來。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收住自己的窘態。他轉身望向伊莉莎白,以最溫柔的語氣對她說:
「你非常了解我對達西先生是何種看法,因此你肯定也明白,當我聽說,他至少願意在外人面前裝出一副得體的樣子來,我有多麼高興。他的收斂或許對自己毫無益處,但至少能讓身邊人少些壓力,也不至於讓更多人遭受我所經歷過的痛苦。我唯一擔心的是,他的收斂——正如你剛才所說——不過是一種障眼法,只是為了讓姨媽器重他,給她留下好印象。他在姨媽面前總是一副如履薄冰的樣子,我知道,這多半是為了迎娶德·包爾小姐。我敢保證,這一定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心愿了。」
伊莉莎白聽到這裡忍不住笑了一下,但她沒有作聲,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她看得出來,他又想在她面前故技重演,可她已經沒有興致再去奉陪。這個晚上就這樣過去了,威克姆表面上還是像平時一樣高興,但是沒有再去討好伊莉莎白。最後,他們客客氣氣地分了手,或許彼此都希望不要再遇見對方。
聚會結束了,莉迪亞和福斯特太太回到梅利頓,準備明天一早從那裡出發。她們與家人分別時毫無傷感可言,反倒是一派熱鬧景象,只有凱蒂流了眼淚,但那不過是出於怨恨和忌妒。班納特太太口口聲聲祝女兒幸福,又再三叮囑她不要錯過這個及時行樂的機會——這種囑咐她又怎麼可能不照辦?莉迪亞扯著嗓子,尖聲與眾人道別,姐姐們低聲送別的話,她一句也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