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加德納太太一找到機會與伊莉莎白單獨談話，便趕緊向她提出了善意的忠告。舅媽坦誠地講完自己的看法後，又接著說：

  「麗茲，你是個講道理的孩子，不會因為別人給你提意見，你就非要反其道而行之，所以，我就跟你有話直說了。講真的，你一定要小心，不以財產為基礎的愛情都是空中樓閣。你千萬別讓自己墜入情網，當然，也別費心力把他兜進來了。我不是對他有意見。威克姆先生是一個十分有趣的人，假如他得到了應得的那份財產，那你們兩人真是再合適不過了。可事實既然如此，你也沒必要想入非非了。你很聰明，而且行事果斷，我們不希望你在這種關鍵時刻犯糊塗。你的父親信任你，願意讓你掌控自己的人生，你可千萬別叫他失望呀。」

  「親愛的舅媽，你也太嚴肅了。」

  

  「沒錯，我希望你也嚴肅起來。」

  「嗯，你放心好了，我自己會當心的，也會提防好威克姆先生。只要我有辦法，一定不讓他愛上我。」

  「伊莉莎白，我沒在跟你開玩笑。」

  「請原諒，那我重新說一遍好了。截至目前，我還沒有愛上威克姆先生——此話絕無半點兒虛假。不過，他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男人，誰也比不上他——如果他真的愛上了我——唉，他還是別愛上我的好。我也知道這件事不靠譜，只是——哼，達西先生真是太可惡了！——父親這樣重視我，真是我莫大的榮幸，我又怎麼忍心辜負他呢？只不過，父親對威克姆先生也有好感。親愛的舅媽，我不希望你們任何一個人因為我而不高興。不過，這樣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那些動了真心的年輕人，有誰會因為暫時缺錢就拋棄自己的愛人呢？如果我也被打動了，我還真不一定能比身邊人明智多少。換句話說，我怎麼知道，拒絕他才是明智的做法呢？因此，我只能答應你一件事，那就是我會慢慢來。我不會立馬把自己擺到他『心上人』的位置，與他相處時也不會存這種心思。總之，我一定盡力而為。」

  「你呀，可以先勸他不要來得這麼勤，至少，不要老是提醒你母親去邀請他。」

  「我那一天就沒邀請他，」伊莉莎白嬌笑道，「對，他不來也好。不過，也不要以為他總是來得這麼勤。這個星期他來得多一些，可都是由於你們的緣故。你也知道媽媽的想法，她覺得朋友來了，就得一直有人陪著才行。不過，請相信我，我定會想出一個聰明的辦法來處理兩人的關係。這下，舅媽總該滿意了吧？」

  加德納太太說她相當滿意，而且放心了。伊莉莎白謝過她的好意之後，兩人便分開了。在這種問題上給人家出主意卻沒遭嫌棄，這可真是一個罕見的例子。

  加德納夫婦和簡走後不久，柯林斯先生就回到了赫特福德郡。他住在盧卡斯府上，因此，沒有給班納特太太帶來多少不便。他的婚期就快到了，班納特太太也終於死了心。她發現，他們是鐵了心要結這門親事，所以只能沒好氣地說：「但願他們幸福吧。」盧卡斯小姐於周三來向大家辭行，因為第二天就是他們的大喜之日了。當夏洛特起身告辭時，班納特太太又忍不住送上幾句陰陽怪氣的祝福，伊莉莎白在一旁直為母親感到害臊。她陪著自己過去的摯友走出房門，心裡仍希望她能獲得幸福。在下樓梯的時候，夏洛特對她說：

  「你可別忘了給我寫信，伊莉莎白。」

  「你放心好啦。」

  「我還有一個請求，你願意來看看我嗎？」

  「我們可以經常在赫特福德見面。」

  「我應該暫時不會離開肯特郡。答應我，還是來亨斯福德吧。」

  伊莉莎白知道去那兒沒什麼意思，但也實在不好推託。

  「我父親和瑪利亞三月要到我那兒去，」夏洛特接著說，「我希望你跟他們一起來。伊莉莎白，你會像他們一樣受歡迎的。」

  婚禮舉行完畢。新郎新娘出了教堂門，就直接動身去肯特郡了。像往常一樣，大家總要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上兩句。不久後，伊莉莎白就收到了夏洛特的來信。她們還像之前一樣通信往來，只是沒辦法再對彼此暢所欲言了。每寄一封信，伊莉莎白都能感受到，兩人之間親密的情誼已經不復存在了。她時常督促自己，不能把寫信這事兒怠慢了，不過，與其說是為了當下的友誼，不如說是為了過去的交情。她對夏洛特的頭幾封信還是相當期待的，畢竟她很好奇，想知道夏洛特對新家有什麼感受，喜不喜歡凱薩琳夫人，以及她到底有沒有她所說得那麼幸福。不過，讀完那幾封信後，伊莉莎白髮現每個字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夏洛特的筆調十分愉快，似乎生活在無盡的安逸中，每遇到一件事都要讚美一番。房屋、家具、鄰居、交通，樣樣都符合她的心意，尤其是凱薩琳夫人，她是那麼友好，那麼熱情，不愧為羅辛斯莊園之主。總之，這與柯林斯先生口中的亨斯福德和羅辛斯莊園別無二致，只不過語調稍微委婉一些罷了。伊莉莎白覺得，她必須親自去一趟，才能辨清這封信里的虛實。

  簡也給伊莉莎白寄來一封簡訊，說她已經平安抵達倫敦。伊莉莎白希望她下次來信時，可以談一些賓利家的事情。

  簡的第二封信讓伊莉莎白等得焦急，可也總算沒有白等。信上說，她在城裡待了一個星期，既沒有見到卡洛琳，也沒有收到她的來信。不過，簡又解釋說，她上次從朗伯恩寄到倫敦的信，肯定在路上弄丟了。

  「明天舅媽要去那個區，」她接著寫道，「我打算借這個機會，到格羅夫納街去登門拜訪一下。」

  簡拜訪過賓利小姐後，又寄來了一封信：「我覺得卡洛琳狀態不是很好，可是見了我很高興，還責怪我來倫敦不事先跟她說一聲。看來我沒猜錯，上次寄給她的信，她果然沒有收到。我當然問了她哥哥的近況。據她所說，賓利先生過得很開心，但總是和達西先生在一起，所以姐妹倆很少見到他。當時，卡洛琳和赫斯特夫人正準備出門，所以我只待了一小會兒。我相信，她們很快就會來看我的。」

  伊莉莎白一邊看信，一邊搖頭。她知道，除非有什麼特殊情況發生，否則賓利先生絕不會知道簡來了倫敦。

  四個星期過去了，簡連賓利先生的影子都沒見到。她努力安慰自己，說其實也沒什麼，但她無法再對賓利小姐的冷漠視而不見。她每天上午都在家等候賓利小姐，每天晚上都為賓利小姐編造一個藉口，她一直等了兩個星期，那位貴客終於上門了，可是只待了一陣兒便匆匆離去，而且態度也跟之前判若兩人，簡覺得不能再自己騙自己了。她又給妹妹寫了一封信，從信里可以看出她當時的感受。

  最親愛的麗茲：

  現在，我不得不承認，賓利小姐對我的好心和善意，只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她的演技相當高明，我的確沒有瞧出一點兒破綻。我承認你的判斷更為準確，但請不要對我幸災樂禍吧。不過，我親愛的妹妹，儘管事實證明你是對的，可從她過去對我的態度來看，我仍舊願意相信她——我對她的信任，並不比你對她的猜疑要少——希望你不要認為我頑固不化吧。時至今日，我仍不明白賓利小姐當初為何與我親近，如果同樣的情況再次發生，我相信我還是會上當受騙的。直到昨天，卡洛琳才來回訪我，而且來之前沒有一點兒消息。她到了之後，又顯出一臉不樂意的樣子。她極為正式地道了句歉，說沒有早點兒來看我，除此之外，沒有提到一句她想再見我的話。無論從哪方面看，她都不是之前的卡洛琳小姐了，因此，當她離開的時候，我就決定跟她斷絕往來了。雖說我忍不住要怪她，但我又覺得她可憐，當初她就不該對我另眼相看。不過，我可以問心無愧地說，我和她的交情都是她一步步主動發展起來的。我可憐她，是因為她肯定覺得自己做錯了，而她之所以這麼做，完全是由於擔心哥哥的緣故。我不想再解釋下去了。雖然我知道她似乎沒必要這麼擔心，但如果她真是這麼想的，那就足以說明她為什麼這樣對待我了。妹妹總是會護著哥哥的，無論她做出什麼樣的舉動，都是可以理解的，細想一下，其實還挺可愛的。不過，我實在不明白她還有什麼顧慮，如果她哥哥當真對我有心的話，我們早就見面了。聽她的語氣，賓利先生肯定知道我在城裡，不過，她一直堅稱哥哥傾心於達西小姐。我感到十分困惑。假如說話不用負責任，那我肯定要說，這裡面一定大有蹊蹺。不過，我會儘量擺脫這些負面想法，只去想一些讓我高興的事情，比如說，你對我的思念，以及舅舅舅媽對我始終如一的關懷。希望能儘快收到你的回信。賓利小姐說她哥哥不會再回納瑟菲爾德了，還說他打算處理掉那幢房子，不過語氣不是很肯定。我們還是不要再提它了。你從亨斯福德的朋友那兒聽到了許多令人愉快的消息，我真為你感到高興。請你跟威廉爵士和瑪利亞一道去看望他們吧。我相信，你會在那裡過得舒心愉快的。

  愛你的姐姐

  這封信讓伊莉莎白多少有些難過。不過，一想到簡不會再受他們的矇騙，至少不會再被賓利小姐騙了，她就又鬆了一口氣。伊莉莎白對賓利先生徹底絕望了，甚至不希望他與簡重修舊好。她一想起這件事就生氣，而且越來越看不起他。她倒是真心希望他趕緊與達西小姐完婚，這一方面算是對他的懲罰，另一方面也能叫簡早些斷了念想。用威克姆先生的話來說，若是拋棄簡小姐，迎娶達西先生的妹妹，那他後悔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大約就在這時，加德納太太來信提醒伊莉莎白，要她履行自己的承諾，並談一談她與那位先生的關係。雖然，她對回信的內容頗有不滿，但舅媽極為滿意。顯然，威克姆先生對她的好感減退了，也不再對她獻殷勤了——他已經愛上別人了。伊莉莎白早就注意到了這些變化。她看到了，也寫出來了，卻沒有感到一絲痛苦，只是心裡稍微有些感觸——要不是因為財產問題，她肯定是威克姆先生唯一的選擇——想到這裡，她的虛榮心就得到了滿足。他現在追求討好的那位小姐，最大的魅力就是能讓他獲得一萬英鎊的巨款。伊莉莎白似乎對自己的事不太敏感，至少沒有夏洛特那件事看得透徹，因此，她沒有因為威克姆貪財慕勢而責怪他，反而認為這種事再正常不過了。她可以想像威克姆定是掙扎了許久才決定放棄她，而這對於雙方，或許都是一種明智且成熟的選擇。伊莉莎白真心希望他找到幸福。

  她把這一切都告訴了加德納太太，並補充道：「親愛的舅媽，我現在深深相信，我根本沒有愛上這個男人。假如我當真擁有了這種純潔而高尚的情感，那我現在聽到他的名字就該覺得噁心，而且巴不得他倒盡了大霉。可是，我對他仍然心無芥蒂，甚至對金小姐也沒有一絲偏見。我一點兒也不恨她，而且願意把她看作一個很好的姑娘。這根本就不叫愛情。總之，我的小心謹慎還是有效的，要是我發瘋似的愛上他，親友們肯定會把我當成一個更大的笑話。不過，我並沒有感到遺憾，有時太受重視反而會付出極大的代價。關於這件事，凱蒂和莉迪亞比我還較真。她們年齡尚小，涉世未深，還不明白這樣一個粗淺卻中肯的道理：無論人是美是丑，都得先養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