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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3:05:39
作者: 簡·奧斯汀
今天過得跟昨天沒什麼兩樣。早上,赫斯特夫人和賓利小姐在病房待了幾個鐘頭,儘管簡恢復得慢,但好歹有了些起色。晚上,伊莉莎白跟大家一起待在客廳里。不過,今晚盧牌桌被收了起來。達西先生在寫信,賓利小姐坐在他旁邊,一面看他寫信,一面不住地打擾他,要他代向妹妹問好。赫斯特先生和賓利先生在打皮克牌,赫斯特夫人則在一旁觀戰。
伊莉莎白一邊做針線活兒,一邊聽達西和賓利小姐講話,心裡覺得十分有趣。只聽賓利小姐恭維個不停,不是說他字跡工整,就是說他排版勻稱,甚至連信上的字數都誇了一番。然而,達西先生絲毫不為所動。他們之間展開了一場奇妙的對話,這再一次印證了伊莉莎白對他們的看法是正確的。
「達西小姐收到這樣一封信該有多高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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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西沒有說話。
「你寫字可真快。」
「你說錯了,我寫得相當慢。」
「你一年到頭得寫多少封信呀!還有商務信函!它們可真叫人厭煩!」
「它們很幸運,碰上了我,而不是你。」
「請你務必告訴令妹,我已經等不及要見她了。」
「我已經寫過一遍了,像你吩咐的那樣。」
「你那支筆不太好用了吧?我來給你修一修,修筆是我的拿手好戲。」
「謝謝——我自己會修的。」
「你寫字怎麼能這麼漂亮?你是怎麼辦到的?」
達西沒有回答。
「請告訴令妹,我聽說她的豎琴技藝有所長進,心裡高興極了。還請告訴她,她寄給我的那塊桌布十分精巧,比格蘭特利小姐那塊不知道要強多少倍。」
「能否等到下一次寫信時,再讓我轉達你的喜悅之情?這一封信已經裝不下了。」
「噢!當然,沒關係的,我一月就能見到她了。不過,你總是給她寫這麼動人的長信嗎,達西先生?」
「我的信都很長。不過,它們是否動人,可不由我自己評說。」
「反正我覺得,能輕輕鬆鬆寫長信的人,不可能寫不好。」
「你不能拿這話來恭維達西,卡洛琳,」她哥哥嚷道,「他寫信可一點兒也不輕鬆——不往信里塞幾個四音節的詞,他可絕不會罷休,對不對,達西?」
「我的書寫風格與你不同。」
「噢!」賓利小姐叫道,「查爾斯寫信馬虎極了——你簡直難以想像。有時一個詞能漏掉一半,有時弄得到處都是墨點兒。」
「我的念頭轉得太快,根本來不及將它們表達出來——有時候,大家收到我的信,還以為收到一封天書呢。」
「賓利先生,」伊莉莎白說,「你這樣謙虛,別人想責備你都不忍心了。」
「假裝謙虛是再虛偽不過了。」達西說,「說到底,這就是思維上的輕慢,或是一種變相的自誇。」
「那你覺得我屬於哪類呢?」
「變相的自誇——因為你對自己書寫方面的缺點感到自豪。你認為這些缺點是思維敏捷和粗心大意的結果,雖然它們並不可貴,但也至少非常有趣。做事迅速的人總是以『快』為榮,很少考慮事情辦得是否妥當。你今天早上跟班納特太太說,如果你打定主意離開納瑟菲爾德,五分鐘之內就能搬走,這無非是在褒獎自己,夸自己行動能力強——然而,操之過急往往會漏掉許多關鍵問題,於人於己都沒有好處,這又有什麼值得誇耀的呢?」
「哎呀,」賓利先生喊了聲,「你記性可真好,白天說的傻話,竟然現在還記得。但我發誓,我說的每句都是真話——之前是真的,現在也是真的。至少,我沒有裝成一個急性子來討小姐們的歡心。」
「也許你相信自己的話,但我敢保證,你絕不可能說走就走。你跟其他人一樣,都逃不了命運的安排。比如,你剛騎上馬,就有個朋友跟你說:『賓利,你還是下個禮拜再走吧。』你很可能就聽他的話不走了——要是他再跟你說句什麼,你興許就會多待上一個月時間。」
「聽你這麼說,」伊莉莎白插話道,「賓利先生似乎確實是一個隨性的人,你誇他可比他自誇厲害多啦。」
「感激不盡。」賓利先生說,「達西先生對我的責難,經你這麼一解釋,反倒成了誇獎我的話。不過,恐怕你的解釋並不符合這位先生的本意。假如遇到這種情況,我必須果斷拒絕那位朋友,趕緊騎上馬奪門而出,只有這樣,達西才會看得起我。」
「所以,達西先生是認為,不管你之前的打算有多麼欠考慮,一旦打定主意,就必須堅持到底嗎?」伊莉莎白說。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這就得問達西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請不要把你的想法強加在我身上。不過,班納特小姐,假如情況真像你說的那樣,也請你別忘了這一點:那位朋友叫他下馬回屋,暫緩他的計劃——這不過是朋友的一個心愿而已。儘管他提出了要求,卻沒有堅持非這樣做不可。」
「輕鬆愉悅地採納朋友的建議,在你看來並不是什麼優點。」
「盲目服從,是不尊重雙方理智的表現。」
「達西先生,你似乎完全否定了友誼和情感的作用。如果你尊重或喜歡向你提出要求的人,你往往會不等他來說服你,就欣然接受他的請求。我並沒有特指你所假設的那個情況,或許我們可以等一等,等到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再來討論賓利先生的處理是否得當。不過,一般來說,兩個朋友在一起,遇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一方已經打定主意,另一方想讓他改變主意。如果被要求者不等對方把他說通,就聽從了對方的提議——你會因此瞧不起他嗎?」
「在討論這個問題之前,不妨先確認一下,那個朋友提出的要求究竟重要到什麼程度,以及他們兩人究竟要好到什麼程度?」
「當然,當然,」賓利笑道,「讓我們把所有的細節都描繪出來——甚至不能漏掉他們的身高和體形。相信我,班納特小姐,這一點會對我們的爭論,產生你意想不到的影響。實話告訴你,要不是達西長得比我高大,我絕不會那麼敬重他。在某些時候,某些場合,達西是我見過最討厭的傢伙——尤其是禮拜天晚上,他在家裡無所事事的時候。」
達西先生笑了笑。伊莉莎白也想笑,可她以為達西生氣了,所以立刻收住了笑容。賓利小姐見達西受到戲弄,心中憤憤不平,怪哥哥不該胡說八道。
「賓利,我明白你的用意,」達西先生說,「你不喜歡爭論,想把這件事壓下去。」
「或許是這樣。爭論和爭吵似乎沒有什麼區別。假如你和班納特小姐能等我離開房間後,再進行辯論,我將向你們表示由衷的感謝。在這之後,你們便可以愛怎麼說我就怎麼說我了。」
「你的提議,」伊莉莎白說,「對我沒有任何損失,達西先生還是先去寫信吧。」
達西先生聽了她的話,真把信寫好了。
這件事結束後,達西先生請伊莉莎白和賓利小姐為他演奏。賓利小姐欣然跑到鋼琴前,先是客氣了一番,請伊莉莎白先彈,但伊莉莎白以更客氣、更誠懇的語氣推辭了,賓利小姐這才坐了下來。
赫斯特夫人為妹妹伴唱。當姐妹倆合作表演時,伊莉莎白就在一旁翻閱鋼琴上的琴譜,她突然發現,達西先生總是拿眼睛盯著她。如此了不起的人物在與她對視時,難道眼神里會充滿愛意?她實在無法想像。不過,如果達西是因為討厭才看她,那就更說不過去了。最後,她只能這樣想:她之所以引起達西的注意,是因為按照他的標準,她是這裡最格格不入的人。伊莉莎白做出這個假定後,心裡也沒覺得怎麼樣。她壓根不喜歡達西,所以也不稀罕他的注目。
賓利小姐彈了幾首義大利歌曲後,想換換風格,於是彈起了一支蘇格蘭小調。不一會兒,達西先生來到伊莉莎白跟前,對她說:
「班納特小姐,你是否願意趁這個機會跳一支里爾舞[7]?」
她笑了笑,但是沒有答覆。達西見她默不作聲,覺得有些奇怪,於是又問了她一遍。
「噢!」伊莉莎白說,「我剛才聽見了,只是還沒想好該怎麼回覆你。我知道,你想讓我說一聲『願意』,然後以此貶低我的趣味,再好好羞辱我一番。但是,我一向熱衷於戳穿別人的詭計,再捉弄一下那些存心蔑視我的人。所以,你聽好了,我現在一點兒也不想跳里爾舞——來吧,蔑視我吧,如果你敢的話。」
「實在不敢。」
伊莉莎白本打算羞辱他一番,可眼下見他這麼恭謹,竟一下沒了主意。不過,伊莉莎白頑皮又可愛,因此很難讓人記恨在心,而達西又對她相當著迷——他從未對一個女人產生如此強烈的感情。他在心裡想,要不是她的家族出身卑微,他還真有點兒危險了。
賓利小姐見伊莉莎白如此囂張,卻不受管束,心中不由得忌妒萬分。現在,她只希望簡趕緊復原,這樣就能攆走伊莉莎白了。
賓利小姐在一旁冷嘲熱諷,說達西和伊莉莎白是神仙眷侶,兩人若是有幸結為伉儷,那便是達西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第二天,賓利小姐和達西先生在矮樹林中散步,她說:「我多麼希望,在將來好事如願的時候,你能委婉地奉勸一下岳母大人,叫她少嚼點兒別人的舌根。還有,如果你有能耐的話,最好把小姨子們愛追求軍官的毛病也治一治。對了,還有一件事,我都不好意思說出口——尊夫人貌似有個小毛病,像是妄自尊大,又像是不識禮數,你可得好好管教一下她。」
「對於提升我的家庭幸福方面,你還有什麼別的建議嗎?」
「噢!當然——請務必將你姨丈人和姨丈母的畫像掛到彭伯利的畫廊里去,就掛在你那位當法官的伯祖父的遺像旁邊。你知道,他們都是同行,只是經營的業務不同而已。至於尊夫人伊莉莎白,你就別請人給她畫像了——這天底下有哪個畫家能描摹出她那一雙『清澈的眼眸』呢?」
「那一雙眼睛確實不容易描繪,尤其是它們的神采。不過,眼睛的形狀、顏色和睫毛也很漂亮,復刻這些應該不難。」
這時,赫斯特夫人和伊莉莎白從另一條路走來,與他們撞了個正著。
「我不知道你們也想出來散步。」賓利小姐心中感到不安,唯恐剛才的話被她們聽見。
「你也太對不起我們了,」赫斯特夫人說,「自己跑出來也不告訴我們一聲。」說著,她就挽上了達西先生的手臂,丟下伊莉莎白讓她獨自走在後面。這條小道恰巧只容得下三個人並排走。達西先生感到略有不妥,當即說:
「這條道太窄了,我們人太多了,還是回到大路上去吧。」
伊莉莎白本就不想和他們待在一起,一聽這話,便笑嘻嘻地說:「不用,不用,你們就在這兒走走吧。你們三個人走在一起,真是優雅極了,出現第四個人就太煞風景了,再見。」
說完,她就興沖沖地跑開了。她一邊溜達,一邊想再過一兩天就可以回家了,心中不由得高興起來。簡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還準備在傍晚的時候,去房間外面逛兩三小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