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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街壘頂上放眼望

2024-10-02 02:54:21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在這一危難時刻,在這種絕境,安灼拉無可比擬的憂傷,是眾人處境導致的結果,也是最高的體現。

  安灼拉體現了革命的完整性;然而,他並不完美,正如絕對也可能不完美那樣;他學聖茹斯特[201]有餘,像阿納卡爾西·克洛斯[202]不足。不過,在ABC朋友會上,他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終究接受了公白飛思想的同化;近來,他漸漸走出信條的狹路,不由自主地踏上人類進步的大道,他開始承認,法蘭西共和國,經過宏偉壯麗的演進,最終要變成人類大同的共和國。至於眼下所應採取的手段,既然形勢兇險殘暴,他也就主張使用暴力;在這一點上,他沒有改革,始終信奉那史詩般的可怕學派,一言以蔽之:九三年。

  安灼拉站在鋪路石砌成的台階上,一個臂肘靠著他的槍筒,正自沉思默想,有時戰慄一下,就好像穿堂風吹過。死亡所在的地點,總給人以三腳祭台[203]的印象。他那內視反省的眸子,射出了壓抑的火焰,突然,他一揚頭,金髮往後一甩,猶如駕著由星辰構成的四馬黑戰車的天神長發,又像驚獅豎成火紅光環的鬃毛。這時,安灼拉朗聲說道:「公民們,你們是否展望過未來?城市的街道沐浴著陽光,家家戶戶門前綠樹成蔭,各族人民都親如兄弟,人人都講公道正義,老人為孩子祝福,往昔也喜愛現世,思想家完全自由地思考,各種信徒完全平等,上天就是宗教,上帝直接當教士,人的良心變成祭壇,沒有仇恨了,工廠和學校都友好和睦,名望高低就是賞罰,人人都有工作,人人都享有權利,人人都過著安寧生活,再也不流血了,再也沒有戰爭了,母親都非常幸福。要控制住物質,這是第一步;再實現理想,這是第二步。大家想一想,現在已經取得了多大的進步。從前,在遠古時代,九頭蛇妖興風作浪,惡龍噴火,鷹翼虎爪的怪鳥在天空盤旋,人類看到就驚恐萬狀,感到受那些可怕的怪物的威脅。然而,人布下了陷阱,用智慧布下神聖的陷阱,終於捕獲了那些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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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降伏了九頭蛇妖,那就是輪船;降伏了惡龍,那就是火車頭;降伏了怪鳥,已經抓住了,那就是氣球。普羅米修斯開創的事業,有朝一日,人類終於完成了,可以隨意駕駛九頭蛇、惡龍和怪鳥這三種古老的怪物,也就是說,成為水、火和空氣的主宰,那麼,人在其餘生物中的地位,就像古代天神在人心中的地位。勇往直前吧!公民們,我們走向哪裡?走向成為政府的科學,走向變成唯一公共力量的物力,走向賞罰分明、自行頒布的自然法則,走向和旭日同升的真理。我們走向各民族的大團結,走向人的一體化。再也沒有空幻,再也沒有寄生蟲了。由真理統御事實,這就是目的。文明將在歐洲的峰巔舉行會議,然後就在各大陸的中心,召開智慧的大議會。類似的情況已經出現過了。古希臘的近鄰同盟會議,每年要舉行兩次,一次在諸神之地德爾斐,一次在英雄之地溫泉關。將來,歐洲也要召開近鄰同盟會議,全球也要召開近鄰同盟會議。法蘭西正孕育著這種光輝燦爛的未來。這就是19世紀的懷孕期。古希臘的始創,要由法蘭西來完成。聽我說,弗伊,你是勇敢的工人,是人民之子,也是各國人民之子。我敬重你。對,你清楚地望見了未來的歲月,對,你有道理。弗伊,你沒有父母,就認人類為母親,認正義為父親。你在這裡捐軀,就是在這裡勝利。公民們,不管今天發生什麼情況,不管是失敗還是勝利,我們進行的都是一場革命。大火照亮全城,同樣,革命會照亮全人類。我們進行的是一場什麼革命呢?就是我剛才說的,一場求『真』的革命。政治上只有一個原則,即人的自主。所謂自己做主,就叫作自由。兩個或多個自我做主的人合作的地方,就出現了國家。不過,參加這種合作並不放棄任何東西。自主的權利,每人讓出來一份,就組成了公法。每人讓給全體的部分都相等,這種等量就叫作平等。所謂公法,無非是保護所有人,照耀每個人的權利。所有人保護每個人就叫作博愛。人人自主的聚合點則稱為社會。這種聚合即是結合,這一點即是扭結。所謂社會關係就是由此而來的。有人稱為社會契約,這是一回事,『契約』這個詞最初形成就有聯繫的意思,我們要弄清平等的含義,因為,如果說自由是頂峰,那麼平等就是基礎。公民們,平等,並不意味所有植物都長得一般高,並不意味社會要由高大的青草和矮小的橡樹構成,也不意味相互閹割的各種嫉妒比鄰並立,而是在公民方面,各種才能都能同樣施展:在政治方面,每個人的投票都有同樣分量;在宗教方面,各種信仰都有同樣權利。平等是一種機制:無償義務教育。讀書的權利,應當從這方面動手。強迫所有人接受初等教育,而中等教育向所有人敞開大門,這就是法律。同等教育產生平等的社會。對,教育!光明!光明!一切來自光明,一切回到光明。公民們,19世紀是偉大的,但20世紀將是幸福的。到那時,再也沒有類似舊歷史的東西了;人再也不必像今天這樣害怕征服、侵略、竊國篡權,再也不必害怕國家之間的武裝對抗,王室之間通婚而文化中斷,世襲專制誕生一個暴君,再也不必害怕因議會分歧而民族分裂,因王朝崩潰而國土四分五裂,不必害怕兩種宗教狹路相逢,就像兩隻影子山羊在無限長的獨木橋上相遇;人再也不必害怕饑荒、剝削、因窮困而賣淫、因失業而窮困,不必害怕斷頭台、利劍、戰事,以及無數變故的強暴。幾乎可以說到那時,再也不會有變故了。到那時,人人都會幸福,人類將同地球一樣,實現自己的法則,心靈和天體之間又恢復和諧。心靈將圍著真理運行,如同星辰繞著太陽旋轉。朋友們,我們所處的時刻,我向你們講話的時刻,正是黑暗之際,但這是為獲取未來的驚人付出。每場革命都是一筆通行稅。啊!人類將得到解放,站立起來,並得到安慰!我們站在街壘上,向人類做出這種保證。如果不是在犧牲的高峰上,我們又能從什麼地方發出這種愛的呼聲呢?弟兄們啊,這裡就是思考的人和受苦的人相會合的地方;這街壘既不是鋪路石、樑柱,也不是由廢銅爛鐵造起來的,而是由兩大堆,即思想堆和苦難堆築成的。在這裡,苦難和理想相遇,在這裡,白晝擁抱黑夜,並對黑夜說:『我和你一道死去,而你和我一同復活。』擁抱所有的苦痛,並從擁抱中迸發出信念。痛苦在這裡垂死掙扎,而思想則在這裡獲得永生。這種掙扎和這種永生將要結合,合成我們的死亡。弟兄們,誰死在這裡,就是死在未來的光輝中,我們要走進一座充滿曙光的墳墓。」

  安灼拉停下了,他不像結束,而是中止發言,只見他嘴唇翕動,仿佛自言自語,還在繼續,因此,大家都聚精會神望著他,想聽他接著講下去。大家沒有鼓掌,但是低聲議論了很久。議論的話語好似清風,智慧的顫動,猶如樹葉唰唰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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