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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流浪兒敵視路燈

2024-10-02 02:53:50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他這樣待了多長時間?這種冥思苦索的浪濤如何起伏激盪?他還能重新站起來嗎?他就這樣屈服了嗎?他被壓得骨斷筋折了嗎?他還能挺立起來,在良心上找個實處立足嗎?恐怕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街上空蕩蕩的,幾個惶惶不安的市民趕路回家,也沒有注意他。在危難的時刻,都各顧各的。路燈管理工像往常一樣,前來點亮正對著七號門的路燈之後便走了。此刻,誰要是在這黝黯中觀察冉阿讓,就會覺得他不像個活人。他坐在大門旁的護牆石上,一動不動,真像個凍成冰的鬼魂。人在絕望中,往往凝固僵硬了。遠處傳來警鐘和隱約的風暴似的喧囂。在長鳴的警鐘的鼓譟紊亂交混中,聖保羅教堂打響了報時鐘,莊重從容地敲了十一下,因為,警鐘是人,時鐘是上帝。冉阿讓僵坐不動,絲毫不受時間流逝的影響。差不多就在這時候,菜市場那邊突然響起一陣槍聲,繼而又是一陣槍聲,比頭一陣更猛烈;那大概是進攻麻廠街街壘,前面我們已經看到那是如何嚇退馬呂斯的。這兩陣射擊,由驚愕的夜空揚聲,顯得格外激烈,冉阿讓猛然一抖,霍地站起身,轉向槍聲的方向,隨即又坐到護牆石上,叉起手臂,腦袋又慢慢垂到胸前。

  他又繼續同自己的兇險對話。

  他忽然抬起眼睛,街上有行人,他聽見附近有腳步聲,便借著路燈光亮,朝通向檔案館的一邊街道望去,看見一張灰白臉的快活少年。

  伽弗洛什走進了武人街。

  伽弗洛什揚著頭東張西望,好像在尋找什麼。他明明看見了冉阿讓,卻視若未見。

  伽弗洛什揚頭尋找半晌,又低頭尋找;他踮起腳,去摸樓下臨街的門窗;門窗全關著,插好鎖上了。試了五六座這樣森嚴壁壘的樓房門臉之後,那孩子聳了聳肩,自言自語冒出一句話:「沒錯呀!」

  接著他又往上瞧。

  若在前一陣工夫,冉阿讓處於那種心境,對誰也不會搭理,可是現在他卻按捺不住,主動同那孩子搭話。

  「小不點兒,你怎麼啦?」他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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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餓啦。」伽弗洛什乾脆地回答。他又回敬一句:「您才是小不點兒。」

  冉阿讓摸坎肩的兜兒,掏出一枚五法郎銀幣。

  伽弗洛什就像一隻鵲鴿,從一個動作過渡到另一個動作極快,他已經拾起一個石塊。他早就瞟上路燈了。

  「咦!」他說道,「你們這兒還點著路燈,朋友們,這可違反規定,不遵守秩序,給我砸爛。」

  他投出石塊,咔嚓一聲,路燈玻璃嘩啦掉下來,躲在對面樓里的窗簾後面的一些市民,聞聲驚呼:「又是九三年啦!」

  路燈猛一搖晃,隨即熄滅。街道突然變得漆黑一片。

  「就得這樣,老街道,」伽弗洛什說,「戴上你的睡帽。」

  然後,他又轉向冉阿讓:「街那頭的那座大樓,你們叫什麼啦?叫檔案館,不是嗎?那些大個頭兒的石柱子,弄巴弄巴,堆個街壘倒不賴。」

  冉阿讓走到伽弗洛什跟前。

  「可憐的孩子,他餓了。」他嘟囔道,仿佛自言自語。

  他將面值一百蘇的銀幣塞到孩子手裡。

  伽弗洛什覺得這枚銅板個頭真大,不免驚奇,便仰起鼻子,在黑暗中瞧了瞧,見這大銅錢白光閃閃,認出是聽人說過的五法郎銀幣,早就想見識見識,非常高興能拿一枚仔細看看。他說道:「欣賞欣賞老虎。」

  他賞玩一會兒,然後轉身,將錢遞給冉阿讓,莊嚴地對他說:「老闆,我還是喜歡砸路燈,這隻猛獸您收回去,誰也休想腐蝕我。這傢伙有五隻爪子,可是休想抓破我一點兒皮。」

  「你有母親嗎?」冉阿讓問道。

  伽弗洛什回答:「也許比您的多呢。」

  「那好,」冉阿讓又說,「這錢留給你母親吧。」

  伽弗洛什心受感動,況且他剛注意到,跟他說話這人沒戴帽子,這就增加了對他的信任感。

  「真的,」他說道,「不是為了阻止我砸路燈吧?」

  「你愛砸什麼砸什麼。」

  「您真是個好人。」伽弗洛什說道。

  於是,他將五法郎的銀幣塞進兜里。

  他的信任感增加了,就又問了一句:「您住在這條街嗎?」

  「是啊,問這幹嗎?」

  「您能告訴我七號嗎?」

  「找七號幹什麼?」

  說到這裡,孩子住口了,擔心話已經說多了,手指用力插進頭髮里,只回答一句:「哦!不幹什麼。」

  冉阿讓靈機一動,有了個主意。人惶恐不安時,往往有這種清醒頭腦。他對孩子說:「我正等一封信,是派你給送來的吧?」

  「您?」伽弗洛什說,「您又不是女人。」

  「信是給珂賽特小姐的,對不對?」

  「珂賽特?」伽弗洛什嘟囔道,「對,我想是這個怪名字。」

  「那好,」冉阿讓又說,「信要由我轉交。給我吧。」

  「要是這樣,您就該知道,我是街壘派來的。」

  「當然知道。」冉阿讓說。

  伽弗洛什將小手插進另一個兜里,掏出一張四折的紙。

  他隨即又行了個軍禮。

  「向這信件致敬,」他說,「這是由臨時政府發出的。」

  「給我吧。」冉阿讓說。

  伽弗洛什將那張紙高高舉過頭頂。

  「您不要以為這是一封情書。這是寫給一個女子的,但也是寫給人民的。我們那些人,正在戰鬥,我們尊重女性。我們那兒不像上流社會:上流社會的獅子總把小母雞贈給駱駝。」

  「給我吧。」

  「不錯,」伽弗洛什繼續說,「您看樣子像個好人。」

  「快點給我。」

  他這才把信交給冉阿讓。

  「您要趕快送去,啥賽先生,因為,珂賽特小姐正等著呢。」

  伽弗洛什造出這個詞兒,心中好不得意。

  冉阿讓又問了一句:「回信要送到聖梅里嗎?」

  「您這是要做什麼糕點,」伽弗洛什嚷道,「要做俗稱的傻帽蛋糕。這封信是從麻廠街街壘送來的,我還要回那兒去。晚安,公民。」

  伽弗洛什說罷,就揚長而去,說得形象些,他就像出籠的小鳥,又朝他原來的地方飛去。他又鑽進黑暗中,就好像一顆疾飛的子彈,把黑暗打出個洞,武人街復歸寂靜冷清。眨眼工夫,這個身披陰影和夢幻的怪孩子,就隱沒在這一排排黝黑樓房之間的迷霧中,好似一股黑煙融入黑暗裡,真讓人以為他化為烏有了,不料幾分鐘之後,又是咔嚓一聲,路燈玻璃嘩啦落地破碎的聲響,忽又把氣憤的市民驚醒:那是伽弗洛什經過茅屋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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