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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第二冊) 第二部 珂賽特 第六卷 小皮克普斯 一 皮克普斯小街62號

2024-10-02 02:44:20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皮克普斯小街62號的那道停車門廊,在半個世紀前再普通不過了。平日,那道門總是半掩著,特別引人注目,只見裡邊呈現出兩樣不算十分慘不忍睹的景物:一座圍牆上爬滿青藤的院落和一張閒溜達的門房的面孔。對面的牆頭探出幾棵大樹。每當一束陽光給院子帶來歡快的氣氛,每當一杯酒給門房增添歡喜的神氣,那麼,從皮克普斯小街62號門前經過的人,就很難不受感染,不帶走一分愉快的心情。然而,那地方看上去相當悽慘。

  門扇咧開微笑,而樓房卻在祈禱並哭泣。

  

  假如我們能通過門房那一關——那絕非易事,幾乎沒人辦得到,因為,必須知道「芝麻,開門」那樣一句咒語才行——假如過了門房那一關,再走進右邊的一個小門廳,就能看見兩堵牆之間只能容一人通過的窄樓梯。假如我們沒有被牆上的鵝黃色和沿樓梯牆腳的巧克力色嚇住,壯著膽子登上樓梯的一層平台,再登上二層平台,就到達二樓的樓道,發現牆上的鵝黃色和牆腳的巧克力色緊追不捨,悄悄跟上了二樓,而光線從兩扇美麗的窗戶透進來,照亮了樓梯和樓道。不過,樓道拐了個彎就昏暗了。假如我們也拐過彎,再往前走幾步,便到了一扇門前,門因沒有關閉而尤顯神秘;推門進去,是一間小屋,約六尺見方,方瓷磚地是擦洗過的,牆上糊了十五蘇一卷的小綠花南京壁紙,整個屋子顯得潔淨而清冷。一大扇小格玻璃窗占了整個左首一面牆,透進暗淡的白光。掃視周圍,不見一人;側耳細聽,毫無動靜,既聽不見腳步,也聽不見人語。牆壁光禿禿的,房間沒有家具,連一把椅子也沒有。

  再仔細瞧瞧,就會看見房門對面的牆上有個一尺見方的洞,洞口安裝了鐵網,牢固的黑鐵條交叉打結,構成小方孔,而方孔的對角可以說不到一寸半。南京壁紙的小綠花平靜而整齊,一直排列到鐵網,並不因為接觸到陰森可怖的東西而驚慌失措,四處逃散。就算腰身再纖細的人,若想從小方洞出入也不可能:那鐵網不會放過軀體,只能放過眼睛,也就是說放過精神。這一點似乎早就有人想到,因此鐵網靠里一點的牆洞裡,還鑲嵌了一塊白鐵皮,白鐵皮上有無數小孔,比漏勺上的眼兒還小。鐵皮下方開了一個長口,跟信箱口一樣。還有一根鈴繩帶子,從鐵網右邊的洞裡垂下來。

  如果你拉一拉那條帶子,就會響起叮叮噹噹的鈴聲,還會聽見一個人的聲音,近在咫尺,能嚇得你一哆嗦。

  「誰呀?」那聲音問道。

  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十分輕柔,輕柔得有點悲切了。

  到了這裡,還有一句咒語必須掌握。如果你不知道,那聲音就沉默了,牆壁重又喑啞,就好像墳墓里的黑暗愕然噤聲一樣。

  假如你知道那句咒語,那聲音就會應道:「請從右邊進來。」

  右邊正好對著窗戶,你會看到一扇漆成灰色的玻璃門,門上還鑲了一個玻璃框。你拉起門閂,跨進門去,當即產生的感覺,完全像到了劇院,在鐵欄還未放下、吊燈還未點亮的時候進入池座包廂。所到之處,的確像劇院的包廂,只從玻璃門透進一點微光,裡面很狹窄,有兩把舊椅子、一塊散了的草墊,正面齊肘高的地方掛著一塊黑色木板,真像名副其實的包廂。這包廂也有欄杆,但不是歌劇院的那種漆金木柵欄,而是一排奇形怪狀、鐵條錯亂的鐵欄,而嵌在牆中的榫頭就跟拳頭一樣。

  過了幾分鐘,當眼睛開始適應這種地窖的昏暗,目光就要越過欄杆了,但也只能看到欄杆以外的六寸遠。視線到了那裡,又會遇到一道黑色窗板,窗板由果醬麵包色的橫木加固,是由幾條能開合的長薄板片連成的,遮住整個鐵欄,而且始終緊閉著。

  過了一會兒,你會聽見窗板裡面有聲音叫你,並對你說:「我在這裡。您找我有什麼事兒?」

  那是一個親近的聲音,有時是一個甜蜜的聲音。但是你看不見人,幾乎聽不見氣息,仿佛是幽靈隔著墓壁同你說話。

  假如你符合某些必備的條件——這種情況極少見,那麼窗板的一個窄木條就會在你面前打開,幽靈便顯形了。你會隔著鐵欄和窗板,勉強看見一個人頭的嘴和下頦兒,其餘部位則被黑紗遮住。那塊黑色頭巾、蓋著黑色裹屍布的模糊形體,只是隱約可見。那個腦袋對你說話,但是不看你,也絕不沖你笑一笑。

  光從你背後照過來,這樣,你看她是光亮的,她看你是黑暗的。這種光照具有象徵意義。

  這工夫,你的眼睛通過這條開口,極力觀察這個完全避人耳目的地方。幽深的空間籠罩著那個服喪的形體。你的眼睛探索那形體,想分辨那形體周圍的東西。不久你就會明白,你什麼也瞧不見。你只看到黑夜、空濛、幽暗,只看到摻雜墳墓氣息的冬霧,那是一種駭人的靜謐,是一種沉寂,毫無聲息,連嘆息都沒有的沉寂,那是一片陰影,是什麼也分辨不清,連鬼魂也看不清的陰影。

  你所見到的,是一座修道院的內幕。

  這就是這座陰森肅穆的樓房的內幕,當時稱為永敬聖貝爾納會修女院。你所在的包廂,就是接待室。最先同你講話的聲音,來自聯絡修女,她一直坐在牆裡邊,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對著有鐵網和千孔板雙重臉甲保護的方洞。

  帶鐵欄的修室之所以昏暗,是因為接待室在通向塵世那一面有一扇窗戶,而靠修道院一側卻沒有窗戶,絕不能讓世俗的眼睛窺探這聖潔之地。

  然而,這種幽暗之外仍有光明,這種死寂中仍有生氣。儘管這座修道院壁壘森嚴,非其他修道院可比,我們仍要進去,並帶讀者進去瞧瞧,還要講講別人從未見過,因此也從未敘述過的故事,當然我們不會忘記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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