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禍及 一 馬德蘭先生在什麼樣的鏡子中照頭髮
2024-10-02 02:41:11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天剛剛破曉。芳汀發了高燒,徹夜未眠,但是這一夜卻充滿幸福的幻影;直到凌晨,她才睡著。一直守護她的辛朴利思嬤嬤趁她打盹兒的工夫,去藥房準備一劑金雞納湯藥。天色微明,看什麼東西都灰濛濛的,可敬的嬤嬤俯著身,仔細辨認藥水和藥瓶,在藥房裡耽誤了一會兒。她倒好藥,急忙回身,不禁輕輕叫了一聲。馬德蘭先生出現在了她面前,他是悄悄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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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您啊,市長先生!」她高聲說。
他壓低嗓音問道:「那可憐的女人怎麼樣啦?」
「現在還好。不過,有一陣兒真叫人擔心!」
嬤嬤向他講述了昨天的情況:芳汀病情加重,只因以為市長先生去蒙菲郿接她孩子,她現在才好些。嬤嬤不敢問市長先生,但是看他那神色,便明白他不是從那裡歸來。
「這樣很好,」他說道,「您做得對,不能向她說破。」
「是啊,」嬤嬤又說,「可是現在呢,市長先生,讓她看見您沒有把她的孩子帶來,我們怎麼對她說呢?」
他沉吟了一下,又說道:「讓上帝啟發我們吧。」
「總不能對她說謊啊。」嬤嬤低聲說道。
屋裡已經大亮了,陽光直射到馬德蘭先生的臉上;正巧這時,嬤嬤抬起頭來,驚嘆道:「上帝啊!先生,出什麼事兒啦?您的頭髮全白啦!」
「白啦!」他重複道。
辛朴利思嬤嬤根本沒有鏡子,她搜索藥箱,取出一面小鏡子,那是醫務室大夫用來檢驗患者是否咽氣了的。馬德蘭先生接過鏡子,照了照頭髮,說了一聲:「怪啦!」
他說這話時漫不經心的,仿佛在想別的事情。
嬤嬤的心涼了半截,覺得這一系列表現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陌生感。
他問道:「我能看看她嗎?」
「市長先生不是要把孩子給她接回來嗎?」嬤嬤說道,她幾乎不敢問這件事。
「當然要接了,不過,那至少要兩三天的工夫。」
「在那之前,她若是沒見到市長先生,就不知道市長先生回來了,」嬤嬤怯聲怯氣地又說道,「這樣就容易讓她耐心等待,等孩子一到,她自然會以為是同市長先生一同回來的。我們可不能說謊啊。」
馬德蘭先生沉吟片刻,仿佛在考慮,然後,他平靜而嚴肅地說道:「不行,我的嬤嬤,我應當看看她,我的時間也許很緊。」
「也許」這個字眼,給市長先生的話增添了一種隱晦而奇特的意味,但是,這位修女好像沒有注意,她垂下目光,壓低聲音,恭恭敬敬地回答:「既然這樣,她在休息,市長先生可以進去。」
他見那扇門關不嚴,便提醒說響動會驚醒病人,然後才進入芳汀的房間,走到床前,掀起床帷。她正睡著,從胸膛傳出的呼吸聲慘不忍聞,那也是守護患了不治之症的孩子睡覺的母親,聽了會心痛欲碎的聲音。然而,這種困難的呼吸,並沒有怎麼打擾她臉上一種安詳的神態。這種安詳的神態難以描摹,改變了她的睡容:慘白的臉色變得潔白,兩頰也略顯緋紅;金黃色長睫毛,是她少女和青春留下的唯一美色,現在雖然低垂而閉合,卻不斷地顫動。她全身也在顫抖,好像有什麼翅膀要展開,攜她飛去,不過,這種顫動只能感受得到卻不能看到。見她這般模樣,絕難相信那是個生命垂危的病人。她不像要死去,倒像要展翅飛走。
有人伸手摺花時,花枝就會戰慄,仿佛半迎半避;同樣,當死亡的神秘手指要攝走靈魂時,人的軀體也會戰慄。
馬德蘭先生在床前站了一會兒,瞧瞧病人,又望望那耶穌受難像,正如兩個月前,他初次來到病房探視時的情景。他們二人,一個睡著,一個祈禱,各自還是原來的姿勢,然而時過兩月,她的頭髮由白變灰,他卻白髮蒼蒼了。
嬤嬤沒有跟進屋。他站在床前,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仿佛要讓屋裡什麼人不要出聲似的。
她睜開眼睛,看見了他。她微微一笑,平靜地問道:「珂賽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