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馬德蘭先生服喪
2024-10-02 02:38:59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1821年初,報紙刊登了一則訃告:迪涅主教米里哀先生,「別號卞福汝主教大人」入聖了,享年八十二歲。
我們在此補充報紙略去的一點:迪涅主教幾年前就雙目失明,有他胞妹守在身邊,雙目失明也樂得其所。
順便講一句,雙目失明並有人愛,在這絕無圓滿之事的人世間,這的確算得上人生幸福的一種最奇妙的形式。自己身邊總守著一個女人、一個姑娘、一個姊妹、一個可愛的人兒,她守在身邊只因你需要她,而她也不能離開你,知道自己需要的人也離不開自己,能以她前來陪伴的頻繁次數不斷地衡量她的感情,並能對自己說:「她把全部時間都用在我身上,足見我擁有她整個一顆心。」儘管看不見面孔,卻能洞悉思想;在整個世界都遁隱中,確認一個人的忠誠;捕捉一件衣裙像鳥兒鼓翅一般的窸窣聲,聽見她走來走去,出出進進,說話唱歌,想到自己是這些腳步、這些話和這支歌的中心;時時刻刻表現出自己的吸引力,感到自己越殘廢反而越強大;在黑暗中,而且正是由於這種黑暗,自己成為這個天使圍著運行的星球,世上很少有幸福能比得上這種幸福。人生至福,就是確信有人愛你,有人為你的現狀而愛你,說得更準確些,有人不問你如何就愛你;這種信念,這個盲人就有。身陷苦境,有人服侍,就是有人愛撫。他還缺少什麼呢?什麼也不缺了。擁有愛,就根本不算失明。而且這是何等的愛啊!完全是由美德構成的愛。在確信無疑的地方,也就根本不存在失明了。靈魂摸索著尋找靈魂,而且找到了。找見並得到確證的這顆靈魂,還是一位婦人。一隻手扶著你,那是她的手;嘴唇拂著你的額頭,那是她的嘴唇;你聽見緊挨著身邊的呼吸,那就是她的呼吸。得到她的一切,從她的崇拜到她的同情,而且從不離開,得到這種溫柔纖弱力量的救助,依靠這根不折不彎的蘆葦,雙手能夠觸摸到天主,並且摟在懷裡,身邊有能摸得到的上帝,多麼叫人欣喜啊!這顆心,這朵默默的仙花,神妙莫測地開放了。哪怕用全部光明來換取,你也不會捨棄這花影。天使的靈魂就在身邊,總守在身邊;走開一下也要回來;像夢一般消失,又像實物一樣重現。你感到一股溫暖靠近,那就是她來了。周圍洋溢著恬靜、愉悅和陶醉,自身就是這黑夜中的光輝。還有千百種無微不至的關懷。細微瑣事,在這空虛中卻無比重大。女聲那難以描摹的音調,能催你安睡,又能為你取代消失的宇宙。你受到的是靈魂的愛撫。什麼也看不見,但是卻感受到寵愛。這是黑暗中的天堂。
卞福汝主教就是從這個天堂渡到另一個天堂的。
海濱蒙特伊地方報紙轉載了他去世的訃告。第二天,馬德蘭先生全身換上黑服,帽子上也纏了黑紗。
城裡人見到他穿喪服,便紛紛議論。這似乎多少能顯出一點馬德蘭先生的來歷。有人從而斷言,他跟那位德高望重的主教有親緣關係。沙龍里的人說:「他為迪涅主教服喪。」這樣一來,馬德蘭先生的身份就大大提高了,當即贏得海濱蒙特伊上流社會的幾分敬重。鑑於馬德蘭先生可能是主教的親戚,這地方的一個微型聖日耳曼區想取消對他的歧視。馬德蘭先生也發現自己的地位提升了,得到了老婦人的更大尊敬、年輕女子的更多微笑。一天晚上,這個小小的上流社會的一位夫人,自以為年序最長,資格最老,有權垂問,便貿然問他:「市長先生一定是已故迪涅主教的表親啦?」
「不是,夫人。」馬德蘭先生回答。
「那您為什麼給他服喪呢?」老婦人又問道。
「因為我年輕的時候,在他家裡當過僕人。」他又答道。
大家還注意到一個情況。只要給人通煙筒游串四鄉的薩瓦少年經過本城,市長先生就要派人把他叫來,問清姓名,再給些錢打發他走。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許多薩瓦少年都要經過這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