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雲雀
2024-10-02 02:38:48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一味狠毒並不能發財致富。這家客棧的生意就很清淡。
幸虧那個過路的女人拿出五十七法郎,德納第才如期付款,免遭法院的追究。可是下個月,他仍然缺一筆錢;他的女人便帶著珂賽特的衣物去巴黎,到虔誠山當鋪當了六十法郎。這筆錢用完之後,德納第夫婦就把小姑娘看成了他們好心收養的孩子,並以收養者的態度對待她,而且習以為常了。小女孩的衣物被典當了,他們就給她穿德納第家孩子的舊衣裙,也就是破爛的衣裙。還讓她吃殘羹剩飯,比狗食好點兒,比貓食差些。而且,貓狗往往與她共餐,珂賽特跟貓狗用同樣的木盆,一起在餐桌底下吃飯。
珂賽特的母親在海濱蒙特伊落腳了,那情況以後會談到。她常寫信,準確地說,她每月都讓人代寫書信,打聽女兒的消息。德納第夫婦的回信總是千篇一律:珂賽特十分安好。
六個月過去了,到了第七個月,珂賽特的母親寄了七法郎,以後每月都按時寄錢。一年還未到頭,德納第就說:「她給了我們好大的面子啊!她這七法郎能頂什麼用呢?」於是,他寫信去要求增加到十二法郎,他還在信中一再強調孩子很快樂,「一切均好」,孩子的母親也就相信了,只好遷就,照寄十二法郎。
有些人生性不可能喜歡一面而不憎恨另一面。德納第婆娘寵愛自己的兩個女兒,勢必厭惡那個外來的孩子。一個母親居然有這樣醜惡的一面,想想真叫人寒心。珂賽特在她家所占據的位置再小,她也覺得是剝奪她家人的,甚至認為那女孩搶了她女兒呼吸的空氣。這個女人跟許多和她同一類型的女人一樣,每天要有兩種等量的發泄:愛撫和打罵。如果沒有珂賽特,那麼,她的女兒再怎麼受溺愛,也肯定要全部接受她的兩種發泄;可是,外來的孩子卻幫了大忙,代她們挨打,而她們只需接受愛撫。珂賽特只要動一下,蠻橫兇狠的懲罰就會像冰雹一般打在她的頭上。一個柔弱的孩子,不斷受懲罰,挨訓斥,受虐待並挨打,卻看到身邊兩個像她一樣的小女孩生活在朝霞里,簡直無法理解這人世,也無法理解上帝。
德納第婆娘對珂賽特兇狠,愛波妮和阿茲瑪也跟著對她兇狠。這種年齡的孩子,不過是母親的複製品,僅僅尺碼小些罷了。
一年過去了,接著又是一年。
村里人都說:「德納第那家人真好。他們並不富裕,卻撫養了一個丟給他們的窮孩子!」
村里人以為珂賽特被母親忘記了。
這期間,德納第不知通過什麼秘密途徑打聽到那孩子可能是私生女,母親不便承認,他就要求每月付十五法郎,說「那丫頭」長大了,是個「吃貨」,威脅要把她打發走。「她可別把我惹火啦!」德納第嚷道,「我不管她搞什麼鬼名堂,闖過去把孩子往她懷裡一丟。不給我加錢不行。」那孩子的母親就照寄十五法郎。
一年又一年,孩子長大了,苦難也隨之增長。
在珂賽特還太小的時候,她就是另外兩個孩子的出氣筒。稍微長大一點兒,也就是說連五歲還不到,她又成為這家的僕人。
五歲,有人會說不大可能。然而,唉,確有其事。社會的痛苦開始不限年齡了。最近我們不是看到一個叫杜莫拉爾的案件嗎?那是一個孤兒,後來當了強盜,據官方文件說,他從五歲起,就孤零零一人活在世上,「幹活餬口,經常偷竊」。
他們讓珂賽特干雜務,打掃房間,打掃院子和街道,洗餐具,甚至搬運重東西。況且,她母親一直住在海濱蒙特伊,寄錢不像從前那麼準時了,甚至有幾個月沒寄錢來,德納第夫婦就認為更有理由這樣對待珂賽特了。
過了這三年,那位母親若是回到蒙菲郿看一看,肯定認不出她的孩子了。珂賽特剛到這家的時候,又美麗又紅潤,現在又枯瘦又蒼白。她那樣子難以形容,總顯得局促不安。「鬼頭鬼腦!」德納第夫婦如是說。
不公正的待遇使她性格暴躁,困苦的生活也使她變醜了。只剩下那對美麗的眼睛,顯得那麼大,似乎有無限的愁苦,看著令人難受。
可憐的孩子還不到六歲,冬天衣不蔽體,天不亮就抱著一個大掃把掃街,凍得小手通紅,渾身發抖,大眼睛裡閃著淚花,這情景見了確實令人揪心。當地人叫她雲雀。小姑娘本來也比鳥兒大不了多少,總是戰戰兢兢,神色惶恐,在全家乃至全村,每天早晨總是頭一個醒來,天不亮就到了街上或田裡,而村里喜歡比喻的人就給她起了這個名字。
不過,這只可憐的雲雀從來不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