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米里哀先生改稱卞福汝主教
2024-10-02 02:37:00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迪涅主教府同醫院毗鄰。
主教府大廈非常氣派,是上世紀初用石頭建築而成的。建築師亨利·彼惹大人是巴黎神學院博士,曾任西摩爾修道院院長,於1712年擔任迪涅主教。這是一座貴族氣象十足的府邸,處處彰顯華貴:主教寢室、大小客廳、正室偏房,樣樣齊備;正院非常寬敞,有圓拱迴廊,是古典的佛羅倫斯風格,庭園則有參天大樹。樓下朝庭園一側有一條長廊,裝飾得富麗堂皇,亨利·彼惹主教大人曾於1714年7月29日在這條長廊宴請過下列幾位大人:
安白朗親王——大主教查理·勃呂拉·德·讓利斯;
格拉斯主教——嘉布遣會修士安東尼·德·梅格里尼;
法蘭西聖約翰會騎士——勒蘭群島聖奧諾雷修道院院長菲力普·德·旺多姆;
旺斯主教——弗朗索瓦·德·貝爾東·德·格里翁男爵;
格朗代夫主教——愷撒·德·薩勃朗·德·福卡吉埃大人;
斯奈主教——奧拉托利會修士——御前普通講道師——約翰·索阿南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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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七位德高望重的人物的畫像,一直掛在這條長廊大廳里,而「1714年7月29日」這個值得紀念的日子,也被用金字刻在廳內一張白色大理石案上。
醫院只有一層樓,既狹窄又低矮,庭園也小得可憐。
主教到任三天之後,便去察訪醫院。事後,他派人去請醫院院長賞光到主教府來。
「院長先生,」主教問他,「現在您有多少住院的病人?」
「二十六個,主教大人。」
「這正和我數的一樣。」主教說道。
「那些病床,」院長接著說,「一張挨一張,太擁擠了。」
「這正是我注意到的。」
「病房都是小房間,空氣不易流通。」
「這正是我的感覺。」
「還有,即使出一點兒太陽,庭園也太小,容納不下要康復的病人。」
「這正是我心裡想的。」
「還會有傳染病,今年就流行過傷寒,兩年前流行過粟粒熱,有時患者數以百計,我們簡直沒辦法。」
「這正是我考慮到的。」
「有什麼辦法呢,主教大人?」院長說道,「只能這麼將就。」
這場談話,就是在樓下的長廊餐廳里進行的。
主教沉吟片刻,突然轉身,對院長說:「先生,只拿這個廳來說,
您看能放多少床位呢?」
「主教大人的餐廳?」院長不禁愕然,高聲說道。
主教環視大廳,仿佛在目測計算。
「足夠容納二十張病床!」他仿佛自言自語,接著提高聲音說道,「喏,院長先生,我要告訴您,這裡顯然出了差錯。你們二十六個人,只有五六間小屋;而我們這裡只有三個人,卻占了六十個人的地方。肯定出了差錯。您住了我的房子,而我占了您的。把我的房子還給我吧,這裡才是您的住所。」
次日,那二十六名可憐的患者都被接到了主教府,主教則搬去醫院住了。
米里哀先生沒有一點財產,他的家庭早在革命中破產了。他妹妹領五百法郎的終身年金,住在主教府里,也剛夠她本人的用度。米里哀先生作為主教,每年領取一萬五千法郎的國家俸祿。他搬進醫院裡居住的當天,就最終確定了這筆錢如何使用。他親筆寫的一張單子上寫有具體開銷分配,現抄錄如下:
本府開銷標準單
小修院教育費 一千五百利弗爾[4]
傳教會津貼 一百利弗爾
迪迪耶山遣使會修士津貼 一百利弗爾
駐巴黎的外國傳教會津貼 二百利弗爾
聖靈會津貼 一百五十利弗爾
聖地宗教團體津貼 一百利弗爾
慈幼會津貼 三百利弗爾
阿爾勒城慈幼會津貼 五十利弗爾
改善監獄費用 四百利弗爾
改善囚犯待遇和救濟費用 五百利弗爾
解救負債入獄的家長費用 一千利弗爾
本教區窮苦教師補助津貼 兩千利弗爾
為上阿爾卑斯省義倉捐款 一百利弗爾
為迪涅、馬諾斯克和西特等地貧窮女孩
免費教育婦女會捐款 一千五百利弗爾
窮人救濟款 六千利弗爾
本人用費 一千利弗爾
總計 一萬五千利弗爾
米里哀先生在迪涅擔任教職期間,幾乎沒有改變這種開支的分配辦法。正如我們看到的,他稱之為「本府開銷標準單」。
巴蒂絲汀小姐奉命唯謹,接受了這樣的開銷方案。在這位聖女的心目中,米里哀先生既是她的兄長,又是她的主教;依據人性是她的朋友,依據教會又是她的上司。巴蒂絲汀小姐愛他,對他敬佩得簡直五體投地。他說話時,她就俯首恭聽;他做事時,她就追隨左右。唯獨女傭馬格洛太太有點怨言。我們也看得明白,主教先生僅為自己留下一千法郎,加上巴蒂絲汀小姐的年金,每年只有一千五百法郎。兩個老婦人和一個老翁,就靠這一千五百法郎度日。
不過,主教先生還能設法招待到迪涅來的鄉村神甫,這當然多虧了馬格洛太太處處節儉,巴蒂絲汀小姐精打細算。
他們到迪涅約有三個月光景的時候,有一天,主教說道:「這樣下去,我也難以維持了!」
「我說也是!」馬格洛太太高聲說,「大人連省里每年應當給的城區車馬費和巡視費也不要。從前的主教,都是照例要拿的。」
「對呀!」主教說道,「您講得有理,馬格洛太太。」
於是,他提出申請。
事過不久,省議會審查了他的申請書,投票通過每年給他提供三千法郎,款項為:「主教先生公共馬車費、驛車費和教區巡視津貼費。」
這件事引起了當地士紳的非議。其中有一個帝國元老院的元老,為了發泄沖天的怒氣,還給宗教大臣比戈·德·佩雷姆內先生寫了封密函;此人從前就是五百人院[5]的議員,曾投票擁護霧月18日政變[6],住在迪涅城附近的富麗堂皇的元老府第里。下面是這封密函原文的節錄:
……車馬津貼費?在一座居民不滿四千的小城裡,有此必要嗎?驛車費和教區巡視津貼費?首先要問,何必巡視呢?其次,在這樣的山區,怎麼通驛車?根本沒有車道,只能騎馬。阿爾努堡的那座杜朗斯河橋,也只能過過牛車。這些神甫無不如此,又貪婪又吝嗇。這一位初到任時還裝出至善聖徒的樣子,現在他的所作所為完全同其他人一樣了。他像從前那些主教那樣擺闊氣,要政府給他配備馬車和驛車。哼,這幫臭神甫!伯爵先生,只有皇上替我們清除了吃白飯的教士,事情才會好轉。打倒教皇!(當時法國政府同羅馬的關係鬧翻了。)至於我,我只擁護愷撒……」
事情辦成了,最高興的還是馬格洛太太。
「喏,」她對巴蒂絲汀小姐說,「主教大人先前只考慮別人,但最後總得顧顧自己。慈善捐款一項項都有了著落,這三千法郎可是我們的了。好啦!」
當天晚上,主教又開了一張單子,交給他妹妹,列出以下幾項:
車馬費與巡視津貼費
供給住院病人肉湯補貼 一千五百利弗爾
為艾克斯慈幼會捐款 二百五十利弗爾
為德拉吉尼昂慈幼會捐款 二百五十利弗爾
棄兒救濟款 五百利弗爾
孤兒救濟款 五百利弗爾
總計 三千利弗爾
這就是米里哀先生的支出預算表。
主教還有額外收入,諸如婚禮布告費、寬恕費、簡行洗禮費、布道費、教堂及小禮拜堂祝聖費、主持婚禮費等等,但他總是取之於富人,給予窮人,討得急也給得快。
時過不久,捐款源源而來。富有的和貧窮的都來敲米里哀先生的院門,有的來施捨,有的討施捨。不到一年工夫,主教既成為所有善施者的司庫,又成為所有苦難者的帳房先生。大筆大筆的錢經過他的手,但是他絲毫沒有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也沒有增添一點所需之外的東西。
事情遠不止這樣。由於下層的窮困總是多於上層的博愛,可以說錢在到手之前就已被給出去了,恰似一滴水滴在乾旱的土地上,他收到錢也等於沒有收到,從來留不住。於是,他又節衣縮食,打起自己的主意。
主教頒布告,發公函,照習慣總在頂頭寫上自己的教名。當地窮人仿佛出於感恩戴德的本能,在這位主教諸多名字中,挑選了對他們來說最有含義的一個,只叫他卞福汝[7]大人。必要時,我們也要這樣稱呼他。況且,他喜歡這個稱呼。
「我喜愛這個名字,」他說道,「卞福汝沖淡了大人的尊號。」
我們不敢說這裡描繪的形象多麼逼真,只能說近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