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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1:37:22
作者: (美)弗蘭克·赫伯特
最終,所有的事情都會被知曉,因為你想要相信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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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遜尼公案》
特格深吸了一口氣。伽穆就在頭頂正上方,正是他們從摺疊空間出現時,他的領航員所說的位置,分毫不差。斯特吉站在他身邊保持警戒,他則在旗艦的指揮室內通過顯示器看著這一切。
此時的特格沒有騎在斯特吉肩膀上,而是自己站在一邊,斯特吉不喜歡這種感覺。這讓她覺得自己在一堆軍事設施中顯得十分多餘。她的目光持續鎖定在控制間中樞的多重投影區。助理們行動迅速高效,在艙室和各區域間來回穿梭,他們身上都戴滿了十分專業的設備,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而她對那些功能只有一知半解。
傳達特格命令的控制台就放在他的手掌下,用懸浮器托著。命令區形成的模糊藍色幽光環繞著他的手。銀色的馬蹄形設備讓他和攻擊部隊保持聯繫,這種設備很輕,就放在他的肩膀上。與他以前的那些生命歷程相比,現在的這些命令傳達裝置在他小小身軀的襯托下顯得很大,不過他還是感受到了那種戰場上的熟悉感。
他身邊沒人再懷疑這就是他們聲名赫赫的霸撒,只是現在在孩童的身體裡罷了。他們都乾脆利落地接受著他的調遣。
從這個距離看,目標星系看起來很普通:一顆太陽,還有它的一眾行星。但在視野中心那引人注目的伽穆星非比尋常。艾達荷就在那裡出生,他的死靈在那裡受訓,他的原始記憶也是在那裡恢復的。
而我就是在那裡被改變的。
特格無法解釋在伽穆時,自己在生存壓力下被激發了什麼。有榨乾他肉體能量的物理速度,還有能看見無艦的能力,仿佛是在腦海中重新製造出一塊太空區域一樣,他可以在這幅圖像中定位無艦的位置。
他懷疑這是一種厄崔迪基因的瘋狂顯現。他身上已經發現了標記細胞,但不知道它們的作用。這是貝尼·傑瑟里特交配聖母數千年來橫加干涉的結果。毫無疑問,她們會將這種能力視作對她們的潛在危險。她們也許會想要使用這種能力,但他一定會因此而失去自由。
他把這些想法暫時趕出了大腦。
「派誘餌進入。」
行動!
特格感覺自己顯露出一種熟悉的姿態。有種計劃階段結束,開始精神抖擻,準備大展拳腳的感覺。理論已經闡明,替代方案也仔細訂製過了,下屬任務都布置完畢,所有情況也都徹底介紹過。他的關鍵小隊首領們已經把伽穆刻在了記憶中——這方面他們將占據壓倒性優勢,每個螺栓洞,每個已知的難攻點,哪條進出通道最易攻陷都已經明確。他還特別警告過混合人的事。那種類人野獸是盟友的可能性也不容忽視。幫助死靈艾達荷從伽穆逃出來的叛軍堅持說混合人是為了獵殺尊母而被造出來的。聽聽多吉拉和其他人的敘述,如果那是事實,你幾乎會開始同情尊母,只不過那些從來不會同情別人的人得不到任何憐憫。
襲擊按計劃形式進行——偵察艦佯攻,放出阻擊火力,重型母艦進入打擊位置。特格現在變成了他所說的「指揮我的工具的工具」。很難判定哪一個發出命令,哪一個做出回應。
現在,最微妙的部分到了。
要對未知懷有恐懼。優秀的指揮官要牢記這一點。未知變數永遠存在。
誘餌離防禦線很近。他看見了敵人的無艦和摺疊空間傳感器——在他的意識里,傳感器是一排閃亮的白點。特格把它和他的部隊位置相疊加。他下達的每個命令都必須看上去是源於大家都分享過的戰場計劃。
默貝拉沒加入他這邊,對此他很感激。任何聖母都有可能看穿他的虛假。但歐德雷翟命令默貝拉和她的人都與特格保持一定安全距離,沒人會質疑大聖母的命令。
「她可能是未來的大聖母。要把她保護好。」
隨機投影顯示,星球附近出現耀眼閃光,這表明清除敵方防禦設施的誘餌爆炸開始了。他身體前傾,雙眼緊盯著投影。
「那就是模式!」
並沒有這樣的模式,但下屬無條件信任霸撒的話,他們脈搏加快,心情激動。沒人對霸撒是如何看到敵軍防禦弱點的感到懷疑。他的手在控制台上閃過,不時派他的戰艦向前衝去,光束划過,照亮了他們身後的宇宙空間,裡面還夾雜著敵人的碎片。
「好!就是現在!出發!」
他把旗艦航線完全交給導航系統,然後把全部注意力放在火力控制上。伽穆的前方陣地上,防守敵人的殘存部分被旗艦一掃而光,無聲的爆炸點綴著他們周圍的空間。
「再放誘餌!」他命令道。
球狀白光在投影區不停地閃爍。
控制間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投影區,沒人過分留意他們的霸撒。出其不意!特格以此聲名遠播,如今的戰役再次證實著他的聲譽。
「我竟然感到一種不一樣的浪漫。」斯特吉說。
浪漫?這毫無浪漫可言!浪漫的時間已經過去,或者還未到來。暴力計劃可能有某種光環環繞。這點他接受。歷史學家們創造出自己兼具戲劇性與浪漫的名聲。但是現在這件事?現在是腎上腺素時間!浪漫會讓你從那些必須去做的事情上分心。你必須內心冷靜無比,心靈與身體之間保持一條清晰、不受影響的界限。
他的手在作戰命令操作儀的區域內移動時,特格意識到了是什麼在驅使斯特吉說出這話。是關於在這裡創造出死亡與毀滅的一些原始思想。這是一個從正常秩序中剔除出來的時刻。古代部落模式令人不安地回歸。
她感覺胸膛內有戰鼓在咚咚咚地敲響,有個聲音在反覆嘶喊:「殺!殺!殺!」
在他護衛無艦的視野里,倖存者在驚慌地四散奔逃。
好!恐慌很容易擴散,然後就會削弱你的敵人。
「讓他們感受一下男爵的厲害。」
艾達荷把他轉化成了老哈克南的名字,與綿延不絕的城市,巨大的黑色塑鋼中樞飾品相配。
「我們在北邊平台著陸。」
他嘴裡說著話,但是命令是在手上發出的。
現在,加快速度!
這短暫的時刻,當他們的部隊霎時蜂擁而上之時,無艦會被看見,而且它將很脆弱。他將整支部隊做出反應的各種要素控制在他的命令控制台上,這份責任十分沉重。
「這只是佯攻。我們進去讓她們吃點苦頭,給她們些嚴重損害後就撤出來。交叉點才是我們真正的目標。」
歐德雷翟離別時的告誡之詞猶在耳邊。「必須給尊母們一個從未有過的教訓。讓她們知道,攻擊我們,她們也沒有好果子吃;逼我們,她們的痛苦也不會小。她們聽說過貝尼·傑瑟里特的懲罰。這方面我們惡名遠播。毫無疑問蜘蛛女王得意了一陣。你必須在她那副笑臉上狠狠來上一拳!」
「離艦!」
這就是脆弱時刻。他們頭上的宇宙空間仍然沒有威脅,但交火線在從東邊向內蔓延。他的槍手能處理這些。他要集中注意,防止敵人的無艦調轉船頭發動自殺式襲擊。控制間的投影顯示他的重錘飛船和載人飛船已經從艙內洪水般傾瀉而出。衝擊部隊是一隊懸浮器上的裝甲精英分隊,他們已經清除了周邊的敵人,確保部隊安全登陸。
還有可攜式攝像眼,這讓他可以對各戰場區域的觀察十分到位,還可以有效傳達武力襲擊的具體細節。通信不僅是響應命令的關鍵,也展示了血淋淋的破壞力。
「安全!」
傳回的信號響徹指揮間。
他懸在平台上空,重新回到完全隱形模式。現在,只有通信連接會讓防守的敵人知道一點有關他位置的線索,而那已經經過偽裝中轉的掩飾了。
投影顯示出古代哈克南中樞那巨大得可怕的矩形形狀。當初,它是作為一塊限制奴隸的吸光金屬而建。上層集團則住在頂層的花園大廈內。尊母們讓它恢復了以前的壓迫作用。
他的三艘巨型重錘飛船進入了視野。
「清除頂層敵軍!」他命令,「做得乾淨點,儘量避免損毀建築。」
他知道他的話是多餘的,但發布命令就得這樣。事實上攻擊部隊中的每個人都知道他的想法。
「繼視投影報告!」他命令道。
信息從他肩膀上的馬蹄形設備開始流動起來。他把投影作為次級顯示投射出來。攝像眼顯示他的軍隊在清掃戰場周邊。頭頂上空的戰役以及地面戰役都處理得很好,至少推進五十千米範圍外,比他預料的還要遠。這麼說尊母們把重型武器放在了行星之外,她們沒想到會有人大膽襲擊。他很熟悉這種態度,得感謝艾達荷預測到了這一點。
「她們被權力蒙蔽了雙眼,以為重型武器只是為了打太空戰使用,地面戰用的只是輕型武器,所以根據需要拆除了重型武器。她們似乎覺得把那些東西留在星球上毫無意義,又占用太多能量。另外,她們知道那些重型武器保持在空中會讓那些俘虜噤若寒蟬。」
艾達荷的武器概念是毀滅性的。
「我們傾向於對那些以為自己很了解的事情更關心。飛彈就是飛彈,即便是微縮到裝著毒劑或者生化品的也一樣。」
防護設備的創新提高了機動性。在允許的情況下這些設備都放在制服內。艾達荷還重新引入了屏蔽場機制,當被雷射束擊中時會產生可怕的破壞效果。懸浮器上的屏蔽場隱藏在傀儡士兵(實際是充氣制服)身上,這些傀儡士兵散布在軍隊前面與軍隊共同行進。一旦有雷射槍向它們射擊,便會激發出清除原子,從而清除出大片區域。
交叉點會這麼容易攻下嗎?
特格對此很是懷疑。退無可退的情況會激發人們對新情況的急速適應。
兩天內她們就可以在交叉點上加裝屏蔽場。
在如何使用這些屏蔽場上也沒有任何限制。
屏蔽場占據了舊帝國軍事防禦模式的半壁江山,他知道,是因為那個不知為何十分重要的詞,叫作《大聯合協定》。可敬的人們沒有濫用他們封建社會的武器。如果你對公約不尊,其他人就會聯合起來,用暴力對付你。更何況,還有看不見、摸不著的「臉面」,有些人叫作「尊嚴」。
臉面!那是我在團隊中的位置。
對有些人來說,臉面比生命本身更重要。
「我們的損失非常小。」斯特吉說。
她正在轉變成戰役分析師,這對特格的喜好來說有點太無聊了。斯特吉的意思是他們沒死幾個人,但也許她說的比她知道的還要真實。
「很難想像用廉價設備發動襲擊的場景,」艾達荷說過,「但那確實是很強有力的武器。」
如果你的武器所耗能量與敵人相比低太多的話,你就有了強大的槓桿,哪怕是在勝率極低的情況下,也有可能獲得成功。只要將衝突儘量延長,就可以浪費敵人的資源。失去了生產力和工人,你的敵人就將被掀翻。
「可以開始撤了,」他轉身從投影前移開,同時手在重複著剛才的命令,「我要儘快拿到傷亡報告——」他突然停了下來,一下子猛地轉過身。
默貝拉?
她的投影在控制間的各個分區內不斷重複出現。她的聲音在圖像中響亮、刺耳:「你為什麼無視周邊報告?」她重新改寫了他的指揮儀授權,投影顯示出一位被抓的現場指揮官,正在接受審訊:「……命令,我不得不拒絕他們的請求。」
「重複。」默貝拉說。
他的移動攝像眼顯示出了現場指揮官大汗淋漓的特寫。通信系統做了補充處理,此時他仿佛直直地看進特格的雙眼裡一般。
「重複:我這裡有自稱是難民的人要求庇護。他們的首領說有協議規定姐妹會要尊重他的請求,但是沒有命令……」
「誰?」特格問道。
「他自稱拉比。」
特格移到控制台旁,重新取回控制權:「我不認識任何——」
「等等!」默貝拉又取得了控制台的權限。
她是怎麼做到的?
她的聲音又一次充滿了控制間:「把他和他的人都帶到旗艦上。行動要迅速。」她暫時關閉了周邊消息傳送的聲音。
特格大為震怒,但他身處劣勢。他選了多重顯影中的一個,怒視著她,說道:「你怎麼敢幹預戰場指揮?」
「因為你的數據不準確。拉比有權這樣。準備好隆重歡迎他。」
「解釋。」
「沒有!你沒必要知道。但是我做這個決定很恰當,因為我看見你沒回應。」
「那個指揮官是在分區!不足以——」
「但是拉比的請求有優先權。」
「你和大聖母一樣蠻不講理!」
「也許更糟糕。現在聽我說!把那些難民帶到你的旗艦上。然後準備接收我。」
「絕不可能!你要待在你現在的地方!」
「霸撒!這個人的要求需要有聖母給予特別關注。他說他們處於危險之中,是因為他們為聖母盧西拉提供了臨時避難所。接受,否則就退下。」
「那先讓我把我的人接到船上,然後先撤退。我們安全後就會合。」
「同意。但是對那些難民要以禮相待。」
「現在,離我的投影遠點。我現在看不了其他信息了,愚蠢!」
「一切都在你的控制中,霸撒。在這段時間內,另外四艘戰艦接收了四個混合人。它們讓我們把它們帶到馴獸師那裡去,但是我已經下令把它們先囚禁起來。對待它們要保持高度謹慎。」
控制間投影屏上重新顯示出戰役狀態。特格又一次下令撤回他的部隊。他強壓怒火,過了幾分鐘才重新恢復了控制感。默貝拉知道她削弱了多少他的權威嗎,或者他應該把這視作測試難民對她的重要程度的手段?
局勢穩定後,他把控制間交給一位助手,然後坐上斯特吉的肩膀,去查看這些重要難民。這些人為什麼如此重要,以至於默貝拉冒險對戰場進行了干預?
他們都在一艘運輸艦內,一位謹慎的指揮官把這些本聚在一塊的人分開了。
誰知道這些不認識的人藏了什麼?
這位拉比正在被戰地指揮官攔住詢問,所以很容易辨認,他正和一位穿棕色長袍的女人一起站在離他的人民不遠的地方。他個子不高,留著鬍子,戴著一頂無檐帽。冷冷的燈光使得他顯出一副古老先民的樣子。那個女人用手擋著眼睛。拉比正在說著什麼,特格走得越來越近,聲音也變得清晰起來。
這個女人正遭受語言攻擊!
「驕傲者會被貶低!」
女人沒有把手從防禦的位置拿開,直接說道:「我所承載的,並未讓我感到驕傲。」
「也包括這種知識可能給你帶來的權力?」
特格夾緊了膝蓋,命令斯特吉在十步開外阻止他們。他的指揮官瞥見了特格,但是仍舊留在原地,他擔心這是種分心之計,一旦有意外狀況,他將立即採取防禦措施。
好樣的。
這個女人把頭彎得更低了,說話的時候用手按著眼睛:「我們得到的難道不是侍奉神靈時可能用到的知識嗎?」
「女兒!」拉比僵硬地挺直了身子,「不管我們能學到什麼可以更好地為主服務的知識,也不會是多偉大的事情。所有我們說的知識,是指一顆卑微的心所能容納的一切,不會超過水溝里的一顆種子。」
特格覺得自己不願意去干涉他們。多麼古老的對話方式。這一對把他迷住了。其他難民全神貫注地聽著他們的對話。只有特格的戰地指揮官顯得十分冷靜,一直注意著這些陌生人,偶爾會給身旁的助手一個手勢。
女人低垂著頭表示尊敬,包括那隻阻擋的手,但是她仍然在為自己辯護:「即便是丟在溝渠的一顆種子也可能會帶來生命。」
拉比的嘴唇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線,顯得很冷峻:「沒有水和精心的呵護,也就是說,沒有祝福和話語,就沒有生命。」
伴隨著一聲沉重的嘆息,女人晃了晃肩膀,但是她仍然保持著那種奇怪的順從姿勢,然後回應道:「拉比,我聽見,我服從。可是,我必須尊重這些被強加給我的知識,因為它包含了你剛才所表達的告誡。」
拉比把一隻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那麼就把它傳播給想要的人,願你所去之處沒有邪魔侵入。」
特格知道沉默代表著這段爭論的終結。他催促斯特吉上前。她還沒來得及動身,就看到默貝拉大踏步從他們身邊走過,她的雙眼盯著那個女人,向拉比點了點頭。
「以貝尼·傑瑟里特的名義以及我們對您的虧欠,我歡迎你們,並很樂意為各位提供庇護。」默貝拉說。
棕色長袍的女人放下了她的手,特格看到隱形眼鏡在手掌里閃閃發光。然後她抬起了手,周圍霎時間響起一片驚嘆聲。這個女人的雙眼是香料上癮所致的完全的藍色,但同時還透著那種內在的力量,顯示出那是一個經歷了香料之痛的人。
默貝拉立時做出判斷。一個體制外的聖母!自從沙丘星上不再有弗雷曼人,就無人知曉這樣的存在了。
女人向默貝拉屈膝施禮:「我叫呂蓓卡。能和您在一起,我的內心充滿喜悅。拉比認為我是只愚蠢的大鵝,可我這隻愚蠢的鵝擁有的是一顆金蛋,因為我承載著蘭帕達斯:七百六十二萬兩千零一十四位聖母,她們理應屬於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