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一 〕

2024-10-01 17:33:04 作者: 王俊

  1.勝利還鄉,迎頭卻遭一擊

  1945年8月5日,日本宣布投降。

  當杜月笙聽到大喜訊時,他正和戴笠在浙江西部的淳安。原來,杜月笙正和老朋友戴笠受蔣介石的委託在東南一帶運送棉紗,準備接應盟軍登陸,配合國軍反攻。淳安成為光復上海的指揮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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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當杜月笙知道日本人投降的消息時已是他進駐淳安的第27天,亦即離開重慶東來的第45日,8月15日星期五,天氣晴朗,將近午夜,已經就寢睡覺的人,突然被劈劈啪啪的鞭炮,夾著人語喧譁吵醒,乍聽見哨雜聲浪時,還吃了一驚,待到聽到街頭有人歡呼,才知道這是望眼欲穿的勝利來臨,於是眾人紛紛披衣起床,爭相走告。杜月笙的一支人馬全都集中在他房間裡,有人在笑,有人鼓掌,有人直說「恭喜,恭喜!」但是也有人保持審慎態度,不敢輕易相信,他們之中有人說:

  「戴先生呢?要問過了他才可以確信啊。」

  這時又有人說:「戴先生碰巧不在淳安,依我看,還是等著明天天亮看《東南日報》吧!」

  顧嘉棠聲音洪亮,快人快語,他正在手舞足蹈,欣喜若狂,就怕有人遲遲不信,掃了他的興,他一拍大腿說:

  「淳安人不是憨大,深更半夜哪會得瞎放鞭炮,歡呼勝利!就講不是東洋蘿蔔頭投降,至少也是前線打了大勝仗!喏,我早曉得有這一天,從重慶帶來兩瓶三星白蘭地,我去拿出來,大家痛飲三杯!」

  說罷,他起身入內取酒,酒拿來,他又鄭重其事地向大家說:

  「這兩瓶酒是專為慶祝勝利喝的,要麼就通通喝光,否則我不打開!」

  大家正在興高采烈,於是七嘴八舌地嚷喊:

  「當然,當然,我們一定喝光!」

  誰知顧嘉棠這一句話,其意不是眾人。他一面開酒,一面眼睛望著杜月笙說:

  「月笙哥,儂哪能不喝點?」

  這便有點強人之所難了,杜月笙不怎麼會喝酒,也不喜歡,中年以後,更是節製得很,而自從高、陶事件飛行高空得了氣喘重症,他更是「性命要緊」,滴酒不聞。如今抗日勝利,日本天皇宣告無條件投降,這是每個中國人人生歡樂的最高潮,一輩子裡最值得紀念的一剎那,顧嘉棠要他破一回例,開一次戒,杜月笙怎好意思拒絕?

  於是,他笑容可掬,興致勃勃地說:

  「好,給我倒半杯!」

  這一來,眾人的興致更高,歡呼雀躍,連聲地喊:「幹了!幹了!」

  喜訊、佳音、美酒、良辰,人人開懷,各個暢飲。兩瓶酒喝光,又有人隨時獻出珍品寶藏……

  杜月笙很久酒不沾唇,這勝利之夜的半杯酒竟喝得他頭昏眼花很不舒服,直想睡覺,眾人怕他體弱吃不消,勸他去睡,但他又勉力支持了一會兒,才由徐道生敲腿,服侍他沉沉入眠。以後他說:

  「抗戰勝利那天夜裡,半杯白蘭地,使我吃醉了,睡了很香很甜的一覺。」

  8月15日,戴笠和美國特工情報官員梅樂斯在聯袂返回淳安,這時,戴笠和杜月笙部下混合編組而成的忠義救國軍已經從上海近郊紛紛向市區推進。

  8月20日,戴笠和杜月笙關門密商了幾個小時,最後,房間一開,杜月笙便興沖沖地宣布:「上海方面,安全已無問題,從現在起,大家可以著手包僱船只,整理行裝,以便早日登程。」

  他這麼一說,隨行各人喜出望外,不覺拍手歡呼,雀躍起來。

  23日,船雇好了,是一艘新下水的交通船,船名「健飛17號」,拖船三艘,兩大一小。杜月笙一行一直等到8月29日,先後獲悉已經先行的弟子吳紹澍、陸京士都已分別安抵上海灘,才從淳安西廟後的河邊啟碇。杜月笙在淳安,一共住了46天,在勝利喜訊傳來19日後。一行同行者共30人,除杜月笙一行,還有軍統局人員8位和武裝衛隊,浩浩蕩蕩地向著上海出發了。

  9月1日就可以到達一別八九年的杭州了。

  杜月笙一行一路風光體面,熱鬧非凡地到達杭州。下午兩點多鐘過錢塘江大橋,大隊船隻正要過橋入杭,斜刺里鑽出幾個日本哨兵,嘰哩瓜拉講東洋話,攔住杜月笙等不許通過。這一意外使杜月笙大為不悅。抗戰勝利,剛剛踏上新光復的國土,便觸霉頭,撞上蠻不講理的敵軍,他臉色鐵青,揮揮手示意派人辦交涉。

  一會兒交涉辦好了,日本軍官親自前來道歉,並且一路陪侍護送杜月笙一行通過警戒線,直抵南星第一碼頭,然後才作九十度的鞠躬而退,杜月笙一行舍舟登陸,西湖美景已經在望了。

  杜月笙原定杭州一宿,便赴上海,可是西子之濱,應酬太多,尤其是上海灘遠道來迎的人,諸如徐采丞,朱文德等都已先行抵達,還有許多要緊事商談。上海人聽說杜先生凱旋歸來了,歡欣鼓舞,興高采烈,許多徒子、徒孫如痴如狂,要舉行盛大熱烈的歡迎會。各界友好商量籌備了好多天,上海人將萬人空巷,齊集上海北站目睹一別8年的杜先生風采,並且他們還要在通衢大道,北站附近,搭起一座座的七彩牌樓,表示對杜先生的衷心愛戴和擁護。杜月笙一聽就眉頭緊皺,斷然說:

  「那怎麼可以!我杜月笙不過區區一名老百姓,杜月笙回上海,大家要搭牌樓,那將來中央大員陸續地來,又如何歡迎去?」

  為了表示他的心意堅決,杜月笙臨時決定在杭州多留一天,改在9月3日動身才返回上海,一日之夜,由老朋友、大漢奸、偽浙江省主席,先已接洽投效軍統的丁默邨為他接風洗塵。杜月笙一行人馬全部投宿住在了西冷飯店又吃又喝。

  自從抵達淳安以後,一直都是夏日艷陽大晴天,但是,9月1日在杭州,卻下了一場陣雨,9月3日,杜月笙一行人搭乘滬杭甬鐵路專車凱旋上海,偏偏又是個細雨紛紛的黃梅天。

  然而,一上專車,杜月笙就獲得準確消息,吳紹澍當了上海副市長、三青團書記、連社會局局長一席都被他兼任了,杜月笙心中難免起陣陣陰霾。吳紹澍自返上海,音訊全無,連極普通的問候函也不一見,他升拜要職,杜月笙事先也一無所知,上海前來迎接他的眾人之中也沒有一個和吳紹澍有關係的。至於其他人則可能是太忙疏忽了,但是作為弟子,吳紹澍便絕不該是這樣呀!凡此種種使杜月笙在鼓輪疾進時,心惴惴然,而且越來越緊,在車中他顯得神色不寧,心事重重。

  不祥之感竟成為事實。正當同車眾人興沖沖,喜洋洋,準備跟著杜先生接受上海灘盛況空前的熱烈歡迎場面時,專車駛入了上海市。抵達梅隴鎮時,專車忽然減速停車,隨即先上來兩位通信報訊的人。他們不及寒暄,向杜月笙附耳密語,一聽之下,杜月笙不由臉色大變。

  同車隨行諸人見狀,頓時就猶如「分開八片頭頂骨,澆下一盆冷水來」,一個個驚詫錯愕,面面相覷。然而發生了什麼事,杜月笙卻沒有說,匆匆趕來報訊的人悄然落座,神情嚴肅,這更令人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不久,車抵梵皇渡,然後停下來了,眾人隨著杜月笙下車,整個場面風雨淒淒,一片蕭索,站上也有不少親友迎接,但是強顏歡笑顯然掩遮不了面容沉重——這是怎麼一回事?隨行人員更是疑惑不解,在梵皇渡車站迎候的人很可能與梅隴上車的人一樣事先曉得了什麼秘密,否則的話,哪能這麼湊巧?

  盛大熱烈的歡迎場面一變而為冷冷清清。本來杜月笙不上北站就在梵皇渡下車就令人迷惑不解了,更使人驚訝的是杜月笙到了上海竟不回家,他不去華格臬路,也不上18層樓,更不到杜美路大廈,出人意外的,他要先到愛文義路顧嘉棠家中先住一晚。

  一切來得如此突然,一切又是這般詭秘,隨行人員不敢多問,一個個心中卻是惴惴不安。杜月笙面色不好,推說疲倦,先進了顧家客房休息。他剛一離開客廳,於是嗡嗡之聲四起。眾人驚問究竟出了什麼事體,經過在上海的人詳細一說,他們無不瞠目結舌,然而接下來便怒目切齒,破口大罵。

  原來是當今上海第一新貴,由杜月笙及杜門中人一手提拔,足足喊了十年「先生」、「夫子大人」、「師座」的吳紹澍搗鬼。他當上了上海副市長,於是眼珠子插上額骨頭,「叛」性大發,杜月笙8年抗戰還不曾回到上海,他已將師門列為第一個要打倒的對象。

  上海的名流聞人和杜月笙的徒子、徒孫被吳紹澍弄得莫名其妙。正當他們歡天喜地的搭牌樓,換衣裳,籌備大會,安排酒席,打算齊赴上海北站歡迎期盼已久的杜先生時,忽然在北站附近,貼出了匿名傳單和大字標語。傳單對杜月笙大肆攻擊。標語千篇一律為「三段論」,諸如「打倒惡勢力!」「杜月笙是惡勢力的代表!」因而再喊出「打倒杜月笙!」

  8年抗戰,杜月笙立盡了功勞,現在抗戰勝利了他滿懷興奮,一團歡喜地回鄉,卻落成這般淒涼光景!這個打擊太意外了,杜月笙深深地思考,想把這突然的變化摸它一個來龍去脈。牌樓之拆,標語之貼,加上副市長、學生子吳紹澍始終沒來迎接,杜月笙懷疑的箭頭直接指向這位曾經投共後又反水慣於「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新貴。但是,現在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杜月笙百思不得其解。

  杜月笙很想借在顧嘉棠的家裡清靜一下的時間,細細找到問題的癥結;但是至親好友,8年離別,渴望一見,因此愛文義路顧公館門前依舊冠蓋雲集,人潮如涌。杜月笙便不得不打點精神,強扮笑臉,一一接待應酬。白天,有接收人員、各界友好登門拜訪;夜晚,一些落過水的漢奸國賊自知國法尊嚴,罪無可逃,在走投無路時,或者自己親來,或派遣家眷代表,深夜求訪,懇求杜先生為他們出出主意,想個辦法。於是顧家門前來人絡繹不絕。這樣杜月笙沒有思考的閒暇,而且弄得精神體力應付不來,只好叫幾名得力的弟子,代為迎賓送客。

  訪客電話一天到晚走馬燈似的響個不停,接起這個剛放下,那個又響起;其實,杜月笙最想見的,還是吳紹澍的名片,最想聽的是吳紹澍的電話。因為他想不出吳紹澍打擊他的道理,便只有巴望由吳紹澍來親自解釋,略加說明。然而,自9月3日往後到4日、5日,吳紹澍卻始終不曾出現。

  9月7號,一方面是門庭如市,諸般寒暄;一方面則滿腹愁苦,焦灼緊張。正當座上客已滿時,外間來報,吳紹澍、吳副市長親自來拜訪,杜月笙一聽,大喜過望,馬上起身迎接吳紹澍,誰知吳紹澍像是變了一個人,他態度倨傲,不苟言笑,跟杜月笙敷衍了三言兩語門面話,不等杜月笙吐露心曲,一探口音,他便昂昂然說是還有公事要辦理,也不容杜月笙有留客的機會,立即告辭而去。

  吳紹澍公然向杜月笙挑戰,又當眾給杜月笙難堪,杜門中人一個個氣憤填膺,人人破口大罵,都說吳紹澍欺師滅祖,忘恩負義。

  「小人得志發癲狂,實在是欺人太甚!」

  顧嘉棠、葉焯山、高蘭生等人莫不怒眥幾裂,揎拳擄臂,揚言不怕上刀山,下油鍋,非跟吳紹澍拼命,出了這口惡氣不可。恆社子弟、各界友好也無不氣憤難平,口口聲聲要找吳紹澍理論,他若再狂妄下去,恆社弟兄也要跟他別別苗頭,軋足出個輸贏。

  但是杜月笙除了苦笑之外,再三阻止左右親信,不要情緒衝動,他告訴大家說:

  「不忙,我自有應付的辦法。」

  顧嘉棠卻握拳揮爪,憤憤地說:

  「吳紹澍這個赤佬,是給月笙哥磕過頭拜先生的,欺師滅祖,照江湖規矩就該處死!月笙哥,該把他的拜師帖子尋出來,讓我拿去跟他算帳!」

  這一句話提醒了杜月笙,他回答說算帳不必,帖子是該找出來,那上面開得有吳紹澍的祖宗三代,還有「永遵訓誨」的誓言,尋出拜師帖,必要時可以向吳紹澍攤牌,這是杜月笙一大自衛武器。因此他立刻命人打開保存拜師帖的保險箱,一包包的大紅帖取來,可是越找越心慌,上千份拜帥帖一份不缺,獨獨少了吳紹澍的那一張。

  這一下,杜月笙瞠目結舌,百思不得其解,顧嘉棠卻雷霆大發,暴跳如雷,他怒不可抑,高聲咆哮:「這一定是吳紹澍買通內線,將他那份拜師帖偷出去了。」

  於是,杜月笙也氣得臉孔鐵青,簌簌發抖,杜門出了內奸,這是從所未有之事。在場的人,無不咬牙切齒,頓足大罵,顧嘉棠跳起來厲聲地說:

  「三天之內,我非殺了這個吃裡扒外的內賊不可!」

  他這話一出,勢將有人要人頭落地,於是杜公館人心惶惶,風聲鶴唳,氣氛之恐怖緊張,空前絕後。然而,兩三天後,杜月笙又不忍看見他的左右一個個驚慌失措,惴惴自危,便親自去對顧嘉棠說:「家醜不可外揚,縱有小吊碼子也只好放他一馬,免卻全家不得安寧,傳出去反而給吳紹澍幸災樂禍。」

  依顧嘉棠的性子他如何肯依,於是杜月笙百般勸他,說到最後,顧嘉棠不忍違了月笙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愿,只好罷休了。

  家裡的一場風波總算平息下來了。杜月笙沉思默想,吳紹澍苦苦與自己作對,理由究竟何在?他是否有背景,受人指使?在做他人的工具?他所得的結論是:吳紹澍志大才疏,野心勃勃,抗戰勝利,列強間的不平等條約一概取消,租界不復存在,整個上海灘都飄揚著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上海金融工商的極大潛力,吳紹澍掌握了上海灘黨、政、團多方面的權力,他要在上海灘趾高氣揚,君臨一切,必須要把上海灘上勢力最大的杜月笙打倒。

  有了對吳紹澍的認識,杜月笙於是決定了自己應付的方針。吳紹澍在上海灘上欲與天齊,杜月笙便韜光養晦,甘願迴避,他連自己的家都不回去,躲在顧嘉棠家長期作客。不僅如此,杜月笙還做到在公開場合絕不拋頭露面。

  為了表示他有退讓歸隱的決心,他還在上海各報大登GG,不借將自己在抗戰8年期間,放棄一切,冒險逃出上海,出錢出力的許許多多功勳勞績一字不提,反而謙沖自抑地說:

  「天河洗甲,故土遄歸,自維無補時艱,轉覺近鄉情怯!」

  最後,上海市民在北站的盛大歡迎,他躲過了,各界人士爭相籌辦的歡迎之宴,他一一謝絕。他不問世事做得非常徹底,連上海市商會的聚餐,他也託故不去參加。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不論是什麼人,在杜月笙面前提起吳紹澍,他不但絕無怨言,反而聲聲讚譽,滿口推許。

  這時,杜月笙對吳紹澍的做法是:

  你要進取,我便退讓,你要風光,我便隱晦,你要君臨上海灘,我便樂為在你統治之下的順民,杜月笙的做法可以說是無懈可擊了。然而,吳紹澍也不是傻瓜,知道杜月笙也不是輕易就會服輸的人,於是蛇打七寸,要對杜月笙下狠手,直到置他死地為止。

  於是,杜月笙越讓,吳紹澍越凶,散散傳單,貼貼標語意還不行,吳紹澍更進一步插足新聞界,創辦《正言報》,用《正言報》這一大眾傳播工具發動輿論,對杜月笙展開持續不斷、愈演愈烈的攻擊。以「打倒惡勢力」為主題的社論,開始有計劃的逐日發表,傳播,一時間《正言報》成為吳紹澍最有力的武器,他似乎抱定了決心,一定要打倒杜月笙。

  是可忍,熟不可忍?這個問題開始在杜月笙的左右引起了極大的爭論。但是,杜月笙並不理會它。

  結果,戴笠又來到了上海,他聽說吳紹澍氣焰萬丈,翻臉不認師門,而且明里暗底以杜月笙為假想敵,對杜月笙橫施打擊,他義憤填腐,懣忿不平,發了一次大脾氣。但是,吳紹澍自以為他已在上海灘地位牢靠,莫說是戴笠,就是一些黨國元老、院部首長,他也不放在眼睛骨里。因此,他對戴笠冷眼睥睨,愛理不理。

  吳紹澍集中全力攻擊杜月笙,杜月笙深居簡出,杜月笙的勢力在上海灘上暫時銷聲匿跡。吳紹澍自以為得計,但是,他卻忽略了大上海五方雜處,派系林立,從上海開埠以來,自古到今從沒一人能把上海統一起來,杜月笙和大上海血脈互通,息息相關,他從「河濱里的泥鰍熬到跳龍門的鯉魚」,數十年奮鬥努力,廣結人緣,他在上海灘的地位不可能毀之於一夕一朝。終於,不可一世的吳紹澍作繭自縛,他的一項罪證確鑿的貪污巨案,犯在杜月笙的至友、心狠手辣的戴笠手裡。

  抗戰勝利後,上海灘上第一件疑案是邵式軍棄家潛逃,通過封鎖跑到中共的新四軍那裡去了。邵式軍在愛棠路的那幢華宅是由吳紹澍接收,而且便成為「中國國民黨上海市特別執行委員會」的辦公處所,國民黨上海執委會的主任委員就是吳紹澍。

  邵式軍曾任汪偽上海稅統局局長,一下子跑到了新四軍那去了,軍統卻發了急,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了邵式軍的髮妻,請她出來提供資料與線索。邵式軍太太先是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交代說她家裡滿載金銀財寶和各種鈔票的巨型保險箱有4只。軍統局人員問她:「可否記得4只保險箱裡所有寶藏的品類和數目?」

  邵式軍太太說:「這有何難,請給我紙筆,我可以立時立刻開出各保險箱裡的明細清單。」

  紙與筆取來,邵式軍太太便不假思索,振筆直書,她馬上開出了各保險箱裡的明細清單,根據她所開的單子,4只巨型保險箱,第一隻放的是黃金若干條,第二隻則為美鈔多少萬,第三隻裝鑽石珠寶各多少,價值幾億,第四隻裝的是如今幾同廢紙的日本國家債券。

  辦案人員接下來,逼問邵式軍太太:「邵式軍是如何逃到新四軍那邊去的?」

  邵式軍太太開始不說,軍統人員掏出黑溜溜的手槍往桌上一擺,她馬上坦白:「那是有『交換條件』的……」

  原來,吳紹澍自前門進來接收,卻把邵式軍從後門悄悄放走。條件是什麼呢?邵式軍絕不泄漏財產被吳紹澍「劫收」了多少的真相。

  戴笠獲報大喜,他不惜採取「打老虎」的激烈行動,當夜派出大批忠義救國軍,封鎖愛棠路,並且飭令親信毛森等徹底搜查上海特別市執行委員會。這一搜的結果,是4只巨型保險箱,其中已有3只箱門破壞,內中空空如也,邵式軍太太所開列的財物清單,大批的金條、美鈔、鑽石珠寶蕩然無存,第4只經邵式軍太太列明貯有日本老頭票、公債券若干萬元的保險箱則牢牢鎖住,完好如新。

  搜查人員先把邵式軍太太所開的第四張消單,遍示眾人,予以公開,然後通電流,炸開保險箱門,取出內中一疊疊的老頭票和日本國家債券,一一清點,竟和邵式軍太太的清單絲毫不差。

  僅這一點就可以證明,三隻巨型保險箱裡的億萬資財全被吳紹澍陰謀竊占,據為己有了!

  敵偽財產之整理與處置,是戴笠職務範圍的,於是,他馬上列舉證據,呈報蔣介石。最高當局的批示即來到:「嚴予查辦。」

  吳紹澍高高地置身雲端,一個跟頭倒栽下來,他心慌意亂,情急無奈,於是滿面愁容,一改常態,他的保險汽車不再繞杜美路而過,天天降下身份到杜美路求見戴笠。這時,戴笠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他置之不理,不屑一見,直到聽說吳紹澍急得沒辦法,想飛往重慶上下打點,戴笠才讓吳紹澍堆滿一臉的諂笑、奴顏屈膝地走進他的會客廳。

  當著好些軍統局重要人員的面,戴笠捺住性子,聽著吳紹澍的苦苦求情:「只求保全顏面,請戴先生免予究辦。」

  最後,戴笠臉色一沉,大聲叱喝:

  「像你這種人,我為什麼不辦?」

  於是吳紹澍再求戴笠法外施仁,准許他由上海飛重慶,向他的上司自行請罪。

  戴笠斷然拒絕,他吩咐左右:

  「通知各航空公司,不許賣票給吳紹澍。」

  至此,吳紹澍求告無望,面如土灰,他搭訕辭出,靜候法辦。

  2 報了仇,戴笠卻死了

  不久重慶的中央電令就來了,先是免了吳紹澍副市長的職務,接著,又罷黜了他上海市社會局局長,而以接近杜月笙的中央委員吳開先繼任。杜月笙聞訊終於放下了心頭上的一塊巨石,對好友戴笠充滿了感激之情,然而,1946年3月17日,一件更沉重的打擊臨到了杜月笙的頭上。

  原來,抗戰勝利後,戴笠風塵僕僕,往返奔走於新光復的各大都市,指揮緝捕漢奸工作,緊張忙碌得不得了。

  3月初,軍統局在北平設立特警部,舉辦特警班第7期,招收學員753人,戴笠自兼主任。北平班開訓,戴笠親自到北平主持典禮,這時,他接到了軍委會的命令:把軍統局掌管的忠義救國軍、別動軍、中美訓練班的教導營,以及交通巡察處所屬的各交通巡察部隊合併編為17個交通警察總隊、一個直屬大隊,並且成立交通警察總局,各名上直隸交通部,實際則仍由軍統局督導,派往全國各交通路線,負責阻撓共軍侵襲,維護交通安全。

  這是一件繁雜艱巨的大事,戴笠發出指示,派吉章簡為交通警察總局局長,馬志超、徐志道為副局長。幾支部隊的人馬達到64402人,戴笠做了初步的計劃,準備回重慶去加以部署,3月17日便由北平起飛,先到上海,然後轉飛重慶。

  戴笠坐的是航委會222號專機,隨行者有軍統局處長龔仙舫、專員金玉坡、翻譯官馬佩衡、譯電員周在鴻、副官徐燊、衛士曹紀華、何啟義。從上到下,都是杜公館的常客,杜月笙都很熟識,甚至非常要好。

  戴笠的專機飛到青島,降落休息,這時駕駛員接獲氣象報告,上海附近氣候惡劣,能見度太差,無法飛往。戴笠聽後眉頭一皺,說是:

  「我今天一定要到上海,我們還是先飛過去再講。」

  「戴老闆」的話從來不曾有人駁回,他堅持起飛,青島機場人員和駕駛員誰都不敢勸阻,只好讓專機續往南航。到達上海上空,因為實在無法降陸,只有折向南京,下午1點整,穿雲下降,不料駕駛員視界模糊,誤觸南京東郊板橋鎮的岱山,機毀人亡。自戴笠以次,連同機員17人無一倖存。

  噩耗傳出,國民黨軍政界內一片震驚。戴笠的死訊傳到上海,杜月笙左右的人都大吃一驚,他們迅速決定:「這個打擊對杜先生來說,太大了,暫時瞞他一瞞。」

  然而紙包不住火,接連3天杜月笙發覺隨從人員臉色倉惶,神情不定,他一再地追問:「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眾人見他催問得緊,知道是瞞不過,經過一番商量,大家推陸京士向杜月笙說出了戴笠墜機遇難的消息。

  晴天一聲霹靂,震得杜月笙如中雷電,呆若木雞,他定定的坐著不動、不哭、不說話,連眼睛眨都沒眨。

  他的神情模樣把家中人都嚇壞了,大家大聲地喊他,輕輕地搖他,人多口雜,亂糟糟的一片喧譁。終於,杜月笙恍如大夢初覺,他回過神來便放聲大哭,直哭得熱淚滂沱,咽不成聲。時屆59歲的杜月笙,這是他平生最最傷心悲切的一次大號啕。

  哭過以後,杜月笙又劇烈地咳嗽起來,一時他青筋直暴,淚與汗下,臉孔漲得發紫,家人和隨從高聲驚呼。熏煙、灌藥,都不生效,不停地急喘與劇咳使得杜月笙死去活來,坐臥不得,沉重深切的悲哀,壓倒了勝利以後飽受打擊的杜月笙。

  杜月笙生了這一場大病,開始了日日咳、夜夜喘。

  3 管家投案,卻交了司令朋友

  抗戰勝利後,上海物價逐步上漲,加以共產黨新四軍連年鏖戰,糧食來源大大減少。1946年春季,上海米價扶搖直上,漲得500萬1升,市民莫不叫苦連天。這時萬墨林正是在開米店,他開的那家萬昌米號規模之大,可以稱得上全上海灘第一。抗戰8年,他因為有從事地上工作的功勞,又是杜門總管,牌頭十足,在吳開先當上海社會局長的任內,萬墨林當選了上海市農會理事長,兼上海市米業同業公會理事長。

  上海市政當局為了解除上海糧荒,採取緊急措施,貸出一筆巨款,交給米業公會,要上海米商設法分赴各地,大量採購食米。這一大事由米業公會理事長萬墨林經手,當然偌大的生意不能由他那家萬昌米號獨做。萬墨林督促米商分赴四鄉採購。「物以稀為貴」,鄉下老百姓有米在手卻眼見物價飛漲,大有通貨膨脹的跡象,於是齊同一致向米商們提出要求,買米不要鈔票,他們堅持采物物交換制,並且指定交換物品限定「五洋」,亦即棉紗、布匹、白糖、香菸和肥皂。

  這一來米商們便只有先回上海先行採辦「五洋」貨品,然後運往鄉下交換糧食,這一作法馬上就發生了幾個問題:一是耽擱時間,價格越來越漲;二是「五洋」本身在上海也是缺貨,因為這些都是日常生活必需品,和食米同樣的價高難求,行情一日數變。萬墨林初次承擔這麼大的事情,更因缺乏經驗,處處顯得手忙腳亂,再加上米商中不乏藉機牟利,混水摸魚者,米價、物價漲個不停。於是市民沸騰,指責埋怨的聲浪一起轟到了「萬理事長」的頭上。

  上海有個唱滑稽戲的筱快樂,針對米價不斷上漲的事實,迎合上海市民憤懣不平的心理,每天在電台上直指其名,編了一套套的滑稽戲詞,猛然抨擊萬墨林。他這個節目由於它正好發泄了大眾的苦悶,立刻大受歡迎,風靡一時。筱快樂的謾罵還能推陳出新,大快人心,一時筷快樂之名大噪,滑稽戲盛況空前,登峰造極,罵夠了之後,筱快樂乾脆給萬墨林取了個「米蛀蟲」的綽號。

  當萬墨林每天都要挨罵好幾次時,他因為每日陪侍杜月笙,曉得連「爺叔」都在韜光養晦,什麼都不做聲,因此也跟著只好忍氣吞聲,即不聲辯也不答覆。但是,萬墨林在上海也有一幫好朋友,聽到筏快樂如此「大膽妄為,整日痛罵墨林哥」,深感「是可忍、孰不可忍」?這幫朋友「眼高手庠」,將區區一名滑稽戲演員半點兒也不擺在心裡,使出他們打人、殺人如同家常便飯的秉性,先向筱快樂嚴重警告:

  「儂敢再罵墨林哥,阿拉要請儂吃生活!」

  筱快樂罵「米蛀蟲」罵出了名,票房價值,正在巔蜂狀態,加上他能獲得廣大市民的普遍支持,於是對於這般「白相人」的一些舉動根本就不看在眼裡,「白相人」警告,就他而言是「來得正好」,正好補充他罵「米蛀蟲」的新材料。

  筱快樂將他受到「吃生活警告」的消息在電台上一播布,立即獲得廣大聽眾的同情和支持,同時,也使他險些遭了殺身之禍。萬墨林的一些好友怒火攻心,不克遏忍,當天晚上便有十幾條大漢衝進筱快樂的家裡,從頭門打起,一直打到後門為止,遇人便打,見物便砸,幸虧筱快樂人不在家,他的妻子受了傷,全部家私全部搗毀得稀八爛。

  筱快樂家中搗毀一空,消息傳得既廣且快。杜月笙聽說,知道這是一場禍害,他不怪萬林,因為他深知此事與萬墨林無關,此時此刻,萬墨林絕沒這個膽量派人去做筱快樂。但是,惹火上身,推也推不脫,杜月笙只好命人前往慰問筱快樂一家,負責傷者的醫藥費,全部損失,加以賠償。

  但是事情卻沒有就此了結,淞滬警備司令宣鐵吾依據筱快樂所廣播,以經營私運、壟斷市場、操縱「米價高漲」的罪名發出拘票,要把萬墨林捉進牢里去。

  杜門中人於是群情憤概,紛紛起而打抱不平,各個大喊著說:「萬墨林本人並未犯法,他經手的貸款都有帳目可查。打筱快樂家的朋友急於挺身而出,證明他們自發自動的行為絕非出於萬墨林教唆。」

  杜月笙自從1915年在上海法租界同孚路同孚里建立門戶,30多年以來,不論是巡捕房、警察局、總司令部或司令部,向來只有杜館往外保人,從不會聽說杜公館裡有人被捉。俗話說:「不看僧面看佛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萬墨林真有案子,就該杜先生親自把他送進官府。如今宣司令要捉杜公館的人,尤其還是杜月笙的近親與總管,此例一開,豈不是坍盡杜先生的台?

  這時杜月笙猶在病榻,他時咳時止,喉頭咻咻有聲,但是他力排眾議,命萬墨林自己前去淞滬警備司令部投案,杜月笙說:

  「真金不怕火煉,宣司令是好官,他絕不會冤枉墨林。再說,此刻外面的空氣對墨林不好,墨林要想申辯,實在太難,反不如趁此機會自動投案,是是非非,經過法律審判,正好求一個水落石出。」

  於是萬墨林黯然神傷,一聲苦笑:「既然爺叔這麼說了,我只好去了。」

  於是,萬墨林回家收拾隨身攜帶各物,赴淞滬警備司令部自動投首,坐他一生之中第三次監牢。

  杜月笙毅然下令萬墨林自動投案入獄,不僅使黃浦灘上500萬市民駭然驚異,奔走相告,而且也使淞滬警備司令兼上海警察局長宣鐵吾大出意外,開始對杜月笙刮目相看,肅然起敬。宣鐵吾發下萬墨林的逮捕令,可以說是對杜月笙的一項挑戰,以杜月笙在上海所占的天時、地利與人和,宣鐵吾這一挑戰實無必勝的把握,他想不到杜月笙會這麼「落門落坎」,大力捧他這上海治安首長的場,他更無法料及萬墨林果然便只為了遵從「爺叔」之命,不惜丟老面皮,甘願投案。

  上海米價還在繼續攀高,500萬市民的怨氣竟而迅速平息,筱快樂的熱門廣播節目自沸點急速下降,他再冷諷熱嘲,破口大罵「米蛀蟲」也沒有用了,因為杜先生的總管、米業公會、上海市農會理事長萬墨林也已自動投案,身陷囹周。宣鐵吾宣司令的聲望由此臻於最高點。杜月笙又結交了一個好朋友——宣司令兼局長。結果,萬墨林被指控的罪名無實據,很快的獲得了釋放。

  宣鐵吾很感激杜月笙竭誠擁載的盛意,他送了一幀放大照片給杜月笙,親筆題款,還蓋了官章。杜月笙把這楨照片配以鏡框,放在引人注目的地方。杜、宣交好,使老上海們額手稱床,杜月笙又順利結交了上海灘上的又一位實權人物。

  4 當上了全國紡聯的「盟主」

  吳紹澍自戴笠猝死,他所涉及的「縱放巨奸、吞沒逆產」案雖然雷聲大,雨點小,但是他身上所系的案子畢竟還沒終結,於是也有他的朋友向他剴切陳詞,苦口婆心地勸:

  「紹澍兄,你在上海身兼六要職時,事必躬親,氣勢沖天,可是呢,在政治上你不能與錢慕尹——錢市長合作,在特工上你不能與已死的戴笠合作,在社會上你又不能與杜月笙合作,你的失敗現在還只不過開始,從今而後,你要改變作風才好。」

  吳紹澍聽後,默然無語。

  杜月笙因吳紹澍的「欺師滅祖」,橫施打擊而心灰意冷,遇事退避三舍。

  然而經過一年多的養精蓄銳,休養生息,以他交遊之廣,聲望之隆,上海灘依然還是少不了他。加上恆社弟子多已成了有權有勢的人物,杜月笙有這麼完整的班底,優秀的幹部,事業當然大有可為,因此,杜月笙經過審慎考慮,多方試探,又有了東山再起、捲土重來的跡象。

  杜月笙在重慶時收了一名忠心耿耿、幹勁十足的得意門生。他就是一向從事棉紡工業的袁國梁。勝利後,袁國梁做麥粉和棉紗,大來大往,氣魄很大,麵粉大王榮德生曾經開玩笑地對他說:

  「我辦工廠,就像吸海洛因,不過你也不錯,可以算得上吃香菸的。」

  1946年袁國梁投資設在江陰的福澄公司聯營紡織廠。他投下的股本很多,預定當年7月開工,公司成立規模很大,於是引起江陰「三大亨」黃善青、祝林等插足其間的雄心,袁國梁惟恐董事長一席落在他們之手,帶領公司股東群起反對,結果雙方鬧得股東大會幾乎流產。袁國梁無可奈何,只好拖著同為福澄公司常務董事之一的王先肯,到18層樓杜公館謁見杜月笙,打算請老夫子出來擔任福澄公司的董事長,把事體擺平。

  王先青、袁國梁兩人去見到了杜月笙,卻是「老夫子」正發氣喘,臥病在床,他在床上聽完了袁國梁的報告,為替學生子撐腰,他沒有思索,一口答應,隨即問袁國梁說:

  「我做福澄的董事長,該入多少錢的股子呢?」

  袁國梁喜不自勝,於是便答:

  「老夫子加5000萬元的股子好了,這筆錢由我替老夫子墊。」

  杜月笙連忙搖搖手說:

  「笑話,笑話。」

  他馬上命人喊徐懋棠來,徐懋棠的父親原是滙豐銀行的買辦,上海人有句打話:「吃不窮,用不窮,滙豐買辦。」因此徐懋棠得了乃父餘蔭很多錢,他參加恆社甚早,戰前就已擔任杜月笙的中匯銀行總經理,抗戰8年他替杜月笙在中匯銀行看家,勝利以後仍然擔任舊職,但是卻又添了一項替杜月笙理財的工作。因此,杜月笙決定投資福澄公司,便命徐懋棠當場開了一張法幣5000萬元的支票,交給袁國梁,由袁國梁寫一張臨時收據,手續便告完成。

  袁國梁和王先青對福澄公司的事部署完畢後,兩人又雙雙進拜師門,請杜月笙定一個召開股東大會的日期,杜月笙卻望望袁國梁,回答他說:

  「這個企業是你的,我們大家不過捧捧你的場,你自己要怎麼做就怎麼做,不能事事依靠我們啊。」

  這幾句叮囑似乎有點多餘,然而,袁國梁細細玩味,杜月笙這樣交代一聲,其實,他是藉此聲明他投資福澄,答應擔任董事長,完全是為了支持袁國梁,他掛名義當董事長,自己卻不過問福澄的業務,好叫袁國梁放心大膽辦事。

  但是,在口頭上,開會日期這件小事,還是得請杜月笙做決定,袁國梁繼續請示,杜月笙便面帶微笑地向王先青說:

  「先青,你來定個日期。」

  王先青想了想,方說:

  「下星期日如何?」

  杜月笙點點頭,答道:

  「好,就定下星期日,在麗都開會。」

  開會結果,由於江陰「三大亨」聽說福澄股東們要推選杜月笙為董事長,自忖「亨」不過,知難而退,於是杜月笙順利當選。

  杜月笙從事紡織工業,始於抗戰時期。一家頗具規模的「沙市紗廠」,自湖北沙市,西遷重慶,因為股東意見不合內部發生糾紛,幾乎關門大吉,杜月笙鑑於出資收購股權,將沙市紗廠接過來經營,後來他又應聘擔任過公營的中國紡織公司董事長。勝利返滬後,在福澄公司聯營紗廠之後,杜月笙又發起創辦了榮豐一廠、二廠,兩廠擁有工人2026名;此外,他也是擁有777名工人的恆大紗廠以及遠在西安的利秦紡織廠董事長,這樣一來,杜月笙也算得上是紡織業巨子。

  1946年秋,「中華民國機器棉紡織工業同業公會聯合會」在上海舉行第一次大會,從全國各地搭乘飛機出席會議的代表多達100多人。各地代表紛紛抵達上海時正值杜月笙纏綿病榻,輕易不出大門一步。一日,忽有7位紡織業代表聯袂來訪,杜月笙勉力起床待客,7位客訪之中有6區公會的秘書長奚玉書、無錫榮家紡織業的主持人榮爾仁,還有唐星海,恆社弟子袁國梁等人。

  寒暄之後,這7位紡織代表表明來意。原來他們是代表中的代表。因為這時國內公管紗廠廠家很多,代表票數占多數,民營紡織代表業已獲得消息,公營紗廠集中選票,打算把「聯合會理事長」這個重要職位,由公營紗廠代表擔任。

  唐星海、榮爾仁等向杜月笙反覆陳詞,公營紗廠是官辦的,他們平時就已得到官府給予的若干便利,假若聯合會理事長一席再被官方代表所獲,民營廠商越加少了一個有力的發言地位。7位紡織代表懇請杜月笙出馬,角逐聯合會理事長一席,他們針對杜月笙的愛國心理,一個個以大義相勸,說:

  「紡織事業非特關係國計民生,對於國家民族也有很重大的影響,試看日本人在民治維新以後之能夠富強,便是由於他們紡織工業的發達。」

  杜月笙何嘗不曉得這些大道理,對於全國紡織公會聯合會理事長一席又何嘗不想坐坐?但是他信心還沒恢復,自忖並無把握,於是不管7位代表怎麼說,他都是婉言推辭,他說他大病未愈,身體不好,就是選上了也實在是難以擔當重任。

  7位代表費盡唇舌,結果是大失所望,怏怏而去。他們走後,杜月笙繞室彷徨,深思熟慮,他心知擔任這一個全國性工業團體理事長地位的重要性,忍不住又怦然心動,他在極短暫的時間裡,迅速地做了決定:「不妨藉此一次競爭,測度一下自己捲土重來的機會,是否已經到臨?

  於是,他想到就辦,立刻命人打電話到袁國梁家裡,請他即來18層樓。當袁國梁奉召匆匆趕到,袁國梁一坐下,他劈頭第一句話便問:

  「剛才你們各位來講的那件事情,究竟是不是誠心的啊?」

  「是誠心的。」袁國梁肅然回答,「不但誠心,而且很急。」

  「怎麼會很急的呢?」

  「因為我們得到消息,公營紗廠不論大小,都由公家出飛機票錢。叫所有的代表務必出席,由此可知,公營紗廠對於這理事長一席勢在必得。」接下來,袁國梁又向杜月笙分析個中利害:「公營紗廠代表當了理事長,一定不會為民營廠商盡心出力,所以,民營廠商對於這理事長一席,自是非爭取到手不可。」

  沉吟半晌,杜月笙已下定決心,冒險一試,但是他仍關照袁國梁說:

  「這個理事長,我做不做倒是無所謂,就怕萬一選不上,坍不起這個台。這麼樣吧,你去替我各方面摸摸看,早些給我回音。」

  袁國梁應聲而退,把杜先生有點意思活動了的消息,通知幾位核心人士,唐星海、榮爾仁等人聽時喜出望外,立刻分頭展開活動,民營廠商代表清一色態度堅決:除了都投杜月笙的票,其他人的票一概用錢買也不投!甚至還有不少人士自告奮勇,志願代杜月笙去拉公營廠家代表的票子。民營廠商一致熱烈擁護杜月笙,6區工會秘書長奚玉書,慷慨動容地說:

  「西北方面的票子,我拉過來!」

  經過多次密議籌商,民營代表們決定兩項策略,頭一項是大家要袁國梁設法勸駕,大會選舉的那一天一定要請杜月笙到場,其次,他們又推袁國梁擇一個最好的機會當著全國代表致詞,強調聯合會理事長不應由官方代表擔任。

  事情有了相當的眉目,袁國梁再去報告杜月笙,他簡略地說:

  「我四處摸過一遍,大約有六七分苗頭。」

  杜月笙的答覆更簡潔,他只說了一個「好」字。

  其實,這時,杜月笙已細細分析了自己的優勢,心中已是在竹在胸:第一,這時已有公營紡織事業逐漸開放民營的消息,公營廠家不久以後還是要變成民營廠商,代表之中多的是主持業務之人,他們很可能要為自己的將來打算,利害關係和民營廠商實趨於一致。第二,6區工會實力雄厚,民營代表和官營代表之間頗多私人情誼,可予充分利用。第三,憑杜月笙的私人交遊和個人聲望,他是擔任全國紡織工業公會聯合會理事長的最佳人選,因此,光靠杜月笙三個字,也能爭取得到一部分的選票。

  「不過代為奔走的各位代表一致要求,」袁國梁於是乘機提出,「進行選舉的那一天,無論如何要請老夫子到一到。」

  「好。」

  袁國梁公開提出官方代表不宜出任「理事長」的主張,他為「老夫子」賣力,一共開了兩次炮。一次是在永安公司七樓,6區紡織公會開會,奚玉書請他發言,他立起來便大聲疾呼地說:

  「我有一件事情,要提請大家注意,中華民國機器棉紡織工業同業公會聯合會,一向是民營廠商的公會組織,我們邀請公營廠家代表參加會議,他們應該投票選舉民營廠商代表,才能符合體制與實際。公營廠家平時得到政府的助力很多,他們無法了解商家的困難,所以就需要而論,聯合會理事長必須民營代表出來做!」

  第二次則是在投票前二日,擁有7450名工人的申新九廠,上午招待全體代表參觀,中午設宴歡敘,當時宴開十餘桌,杯觥交錯,賓主盡歡中,忽然殺出一個杜門先鋒袁國梁,他站起來高聲宣布:

  「後天我們就要選舉聯合會理事長了,我特別提請大家注意……」

  袁國梁的炮聲隆隆,使官方代表相顧失色,民營代表團則面露會心微笑。袁國梁的這一攻心戰術相當有力,因為他口口聲聲說官方代表是被邀參加,萬一真有官方代表當選下理事長,說不定民營代表不肯善甘罷休,就會鬧出法律糾紛。

  選舉之日,全國紡織公會聯合會的會場設在上海市商會,袁國梁先到杜公館接杜月笙,杜月笙到時被眾人簇擁到會客室里坐下休息,這時便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會場左右,歡呼雀躍,高聲嚷叫:

  「杜先生來了!杜先生來了!」

  大病初癒的杜月笙在上海市商會出現,引起興奮高潮,一百餘名來自全國各地的紡織業代表,排著隊進會客室和杜月笙握手寒暄,杜月笙接見這幫老朋友,面露真摯誠懇的笑容,說幾句關切慰問的話,寥寥幾句也使代表興奮,覺得臉上增光。皆大歡喜的安排,對於選舉居然有奇功,杜月笙終以最高票數,榮獲當選。

  這一次全國性人民團體的選舉,對於杜月笙來說,確實相當的重要,全國紡織業代表對他的衷誠擁護,使他的信心得到了恢復。

  杜月笙開始步步為營地在向大社會進軍。

  5 議長選上就辭出

  上海市臨時參議會成立,徐寄廎躍登臨參會議長的寶座。

  杜月笙是臨時參議員之一,可是平時他絕少出席會議。

  徐寄廎領導的臨參會雖然與上海市政府通力合作,解決了不少問題,但如遇有重大事件,仍難發揮較大的作用,於是,有關權勢人物深感上海市參議會有提早成立的必要,結果,在上海臨參會成立兩個月,1945年11月間,上海市長錢大鈞就已交付給上海市政府民政處長張曉崧一項重要任務,請他籌劃實施地方自治。

  1945年12月,張曉崧先將上海全市劃分為31個行政區,成立31個區公所。杜月笙早有警覺,暗中做了嚴密部署,在上海灘舉行投票選舉時,杜月笙的勢力便大得驚人,31個區的區長當選人揭曉,明眼人一望而知,杜月笙系的人物不但位置要津,而且還在全部當選者中占大多數。

  上海實施地方自治的第二個步驟是舉行上海市第1屆市參議員選舉,市參議員候選人由各區域及農、工、商、教、律師、會計師、新聞記者等團體產生。杜月笙經過考慮,決定列名商界,結果又以最高票數獲選,杜系人物如萬墨林也榜上有名,這樣杜月笙坐在市參議會裡,都有親信心腹相隨。

  可是,上海市參議員在1946年3月就已選出,市參會辦事處由上海市政府指派民政處副處長項昌權擔任主任,積極籌備,而上海市參議員的當選證書,卻一直到當年10月才由國民政府內政部頒發。這時候,吳紹澍副市長、社會局長業已垮台,上海市長也由錢大鈞換了吳國楨,吳國楨和杜月笙相當熟悉,兩人又是好友,甚至連上海市參議會的成立大會,也借杜月笙所創辦的正始中學大禮堂舉行。

  然而,成立大會所面臨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誰當第一任議長?這時,杜系人物已能夠掌握局勢,擁有過半數票,大家都認為杜月笙當選是水到渠成的事。但是,杜月笙卻還有顧忌,那便是吳紹澍還存有相當的勢力,雖然不至於影響大局,然而觸觸霉頭也是令人心裡難受的,這時杜月笙聲威重振,飛黃騰達,光全國性的重要人民團體,他已經到手了3個,如全國輪船業公司理事長;全國棉紡織業公會理事長和中國紅十字會總會副會長,其餘地方性團體與國家行局主持人或董監事,更是多得不可勝計。「日中則昃,盛極必衰」,杜月笙是深切懂得其中道理的,上海市議會議長一席,他心中有了最後的決定:先行當選,然後以年老體衰多病為詞,向大會提出辭職,再挑別人。

  為了市參議會議長選舉,恆社子弟勸進者有之。奔走拉票者有之,聯絡活動者亦有之,當杜月笙毅然宣布他的決定,拉票和聯絡者便格外起勁,這是因為杜月笙既已決心一次當選然後讓賢,那麼,顏面關係,最好180位市參議員的票全部都投給杜月笙,讓他們的老夫子「光榮全票獲選」。

  照說,這件事不難辦到,杜月笙言語一句,獲選議長立刻宣布辭職退讓,即使是競選的對手也不會不買這個面子,反投杜月笙一票。可是,就因為中間夾著一個「明槍暗箭」,即處處中傷攻擊杜月笙的黨部與團部負責人吳紹澍,事情便相當的難辦。

  王先青仗著他多年為吳紹澍出生入死,盡心盡力,幫過吳紹澍的大忙,於是,他自動地去向吳紹澍盡最後的忠告。

  找到了吳紹澍,王先青便單刀直入地問:

  「現在市參議會就要選議長了,你究竟有什麼打算?可不可以說出來?。」

  吳紹澍聽後,反問王先青一句:

  「先青兄,你的意見如何?」

  「不論對於國家的功勳,還是在社會上的聲望,」王先青侃侃然答道,「杜先生為第一人,上海議長應該選他。」

  於是吳紹澍便應一聲:

  「是啊。」

  「不過呢,」王先青坦然地說,「杜先生身體不好是實,他不會做這個上海市議長的,大家一道選他一選,讓他得個滿票,然後再讓給別人,這樣麼也好內外而有個交待。」

  「好呀。」

  王先青還不放心,再叮一句:

  「你是說你那方面的人願意一致投杜先生的票?」

  吳紹澍再斬釘截鐵地答覆一次:

  「是的。」

  王先青交涉順利,圓滿地完成了任務,他立即告辭,興沖沖地來到杜公館,當面報告「老夫子」:吳紹澍那方面已經講好,他一連兩次承認屆期一定捧杜月笙的場,將他所能掌握的票全投杜月笙——杜月笙聽後,搖頭苦笑,他不敢置信地說道:

  「先青,我看不見得吧。」

  王先青急忙分辯說:

  「我跟吳紹澍面對面,說得清清楚楚的嘛,吳紹澍確實答應全投老夫子的票。」

  杜月笙莞爾一笑,意思是叫他莫著急,他也漫聲答了一句:

  「到時候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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