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 〕

2024-10-01 17:32:36 作者: 王俊

  1 插手於金融業

  經過「四·一二」事變後,杜月笙仿佛跳過了一座「龍門」,蔣介石繼聘他為司令部參議之後,又聘他擔任「國府諮議」,他成了上海灘上惟一一個勢力遍及法、英、華三界的大亨人物。黨國要人陳群、楊虎、王柏齡、陳希增等是他的結拜兄弟,一些黨部委員、黃色工會首腦們紛紛拜他做「先生」。

  杜月笙在社會上的巨大能量,使上海灘上素來自視出身高貴,從不與「下三界」(流氓、賭棍、煙販子)打交道的金融實業界上層人物,也開始對他刮目相看,接連抬他出來擔任一些要職,如「法租界商界總聯合會」主席和「納稅華人會」委員兼首席顧問。

  不久,法租界華董空缺,中外闊佬又捧他登上了5人華董首席的寶座。

  但是,杜月笙卻有一塊心病,他總感到自己的出身底蘊不夠,總擺脫不了「下三流」的心理影響。要使自己正式列入「上等人」的行列,必須要有實業作為「漲身價」的後盾。

  正當杜月笙朝思暮想如何踏進實業界的時候,機會恰恰就來了。

  本章節來源於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

  1928年春節,大年初一,杜公館來了一位新客人,此人是任北四行儲蓄會經理的錢新之。

  錢新之,名永銘,浙江湖州人,留學過法國,在清末狀元張謇出任交通銀行總裁時,他就擔任了交通銀行的總經理。前些日子出任國民政府財政部次長,如今是「四行儲蓄會」的經理,堪稱上海金融界的巨子。

  北洋軍閥時代,私立的銀行很多。1927年5月國民政府在南京成立後,蔣介石把自己的中央銀行抬為銀行之首,在金融上控制其他公私銀行及錢莊。原來的兩家公立銀行——中國和交通,依然保持原樣,由「四大家族」的另外兩家孔(祥熙)、宋(子文)加以控制。

  私立銀行中,主要有北四行和南四行。北四行是由原來在北京、天津設立總行的金城、鹽業、中南、大陸四家銀行組成。國民黨政府在南京成立後,北四行的重心也逐漸南移,並組織了四行準備庫,發行中南銀行名義的鈔票,成立「四行儲蓄會」,大量吸收存款。後來,還造了當時遠東最高的大樓——國際飯店。

  錢新之到上海後,住在租界的公寓裡,有兩隻箱子失竊,內中有幾件「傳家之寶」。他向租界當局報案,巡捕房一連查訪幾天,杳無音訊,毫無辦法。

  大前天,他轉幾道彎子託了個朋友,請杜先生幫忙。

  杜月笙滿口答應:「我一定要想辦法。把東西找回來!」

  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夜11點光景,兩口箱子由司機阿發送到了錢新之的住處,物歸原主,裡面的東西一樣不少。內中有兩樣已被當掉,是杜月笙派人贖回來的。錢新之要還贖款,司機不肯收,說是杜先生關照,交個朋友。

  錢新之感激不盡,大年初一,特地來杜公館拜謝。

  杜月笙一聽銀行界大名鼎鼎的錢經理來訪,一迭聲地吩咐:「快請,快請!」他自己忙著迎上去。

  寒暄之後,杜、錢二人一見如故,在小客廳里談得十分投機。不到半小時,腦子活絡的錢新之便以老友的口吻,向杜月笙進言:

  「杜先生,依小弟的愚見,以您的手腕、名望,今後應大辦工商實業。名列工商業界後,您的名望會更大更重,地位更加鞏固,在上海灘更令人矚目。」

  「噢——」杜月笙其實早就有這想法,此時卻裝起了糊塗,久久沒有表態做聲。

  「這個長遠打算不知杜先生想過沒有?」錢新之坦誠地說。

  「錢先生,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是要搞實業,也想干實業,只是那麼多行當,幹什麼呢?我杜某還有所不知,請錢先生賜教一、二。」

  「要搞實業嗎?首先應有個銀行,先擠入財界。在上流社會站住腳跟,且不說爭身份,它也是發財的好門路,銀行一面吸收客戶的銀根一邊放債,做生意,借本生息何樂而不為呢?」

  「開玩笑吧?錢先生,開銀行,說說容易,做起來就難了。我到哪去搞那麼多資本?不敢想啊。」

  「杜先生經營著五爿賭檯,進帳一定不少吧,據我錢某所知,先生僅為法國領事那那齊亞每月的紅包就有18萬之多,這還不包括總巡長費才爾、總探目喬萬士的18萬。還有杜先生在閘北、南市經營的福壽宮、凌煙閣的煙館,也給市黨部的陳群5萬紅包,這數也不錯的吧!具體做法,容我代杜先生籌劃。過兩天,我們再細談。這兩天,杜先生可以先找找人,拉些股東。」

  錢新之當場表態願意出力。

  杜月笙一聽,知道這事有望了,當即表示同意。錢新之一席話把杜月笙的心說活了。

  送走貴客後,杜月笙上車去鈞培里。這一次給黃金榮拜年,除了禮節性的意義之外,又加上了一層實質性的東西——請兄長一道開銀行。

  「月笙,這玩意能賺錢嗎?」黃金榮有些拿不準。

  「你能不能拿得准?錢賠進去可捧不上來。」

  黃金榮對於賺錢的行當,一向以為是販鴉片、開賭場、戲館為最,吃「黑」食吃慣了,大模大樣地辦銀行、開工廠,他覺得既出力又不保險。

  杜月笙可不一樣,他已經認識到了現在弟兄們的社會地位都普遍提高了,不像模像樣地辦些實業,難以在上流社會立足。雖然黑道也不能丟,但那畢竟是上不了台面的,久了終會使人懷疑。

  「大哥,我們現在的情況和以前不一樣了,光靠鴉片、賭場,上不了台面,這銀行是最體面的,外國的許多大老闆都是銀行家。你入一股,掛個常務董事的名,不過問事務,到時分紅利,怎麼樣?」

  黃金榮覺得這樣行。因為他知道,事情由杜月笙去做不會差的,杜月笙不可能做虧本的買賣。他不插手事務,只享受財香,何樂不為?

  「我就聽你的,入一股。」

  趁著拜年的機會,杜月笙又跑了幾家,拉了些股份。

  到年初三,錢新之果然送來了一套籌款方案。他向杜月笙建議說:

  「先生可以從三方面籌集資金:湊、堆、挖。」

  「何所謂湊、堆、挖呢?」杜月笙問道。

  錢新之卻笑而不答。但是,精明的杜月笙很快就悟出了他的真意。而錢新之卻不明其里,接著又解釋說:

  「所謂湊,就是從鴉片行、賭場裡拼湊。在『黑』行業中,租界裡的10家大土行,每家的流動資金少的十幾萬,多的幾十萬,而且盈利極高,為了給杜先生捧場,湊出幾十萬是沒什麼問題的。」

  杜月笙自己所控制的上海最有名的5大賭場:富生、榮生、義生、利生及源利,每天進出的金額,動輒幾萬、幾十萬,提出一部分資金,還不是小菜一碟?於是他又問道:

  「什麼是『堆』呢?」

  「這是銀行同業中的老規矩,凡有新銀行開張,各同業都需在開幕那一天向新行存進一筆巨款,名為『堆花』,表示道賀。上海灘有十幾家銀行,這個數目也是很大的。以杜月笙的名望和勢力,誰敢不來『堆』一『堆』這錦上之『花』呢?」

  杜月笙點了點頭,至於「挖」呢,杜月笙更是心明如水,錢新之也不多說了。

  不久,杜月笙就付諸實施「挖」了。

  恰巧,這時一個姓吳的小子是上海第一個大財神,名叫吳耀庭。大概是得意忘形,或者色膽包天吧,父親剛去世,他便與父親的七姨太幹上了。

  有一日,他和七姨太赤裸裸地在床上大戰三百回合,被家裡的其他姨太太當場捉住了。

  「誰叫你天天理她不理我們?」眾人指著姓王的小子說。

  「你想獨吞那1000多萬遺產嗎?」眾人指著七姨太說。

  一下子,家裡鬧得開鍋一樣,幾個遺產的共同繼承人趁這個機會,準備侵吞那1000萬,便告他個忤逆,要剝奪他的繼承權。

  但是,吳耀庭也不是個吃軟的人,死活不答應自己少要一分父親的遺產,一家子正鬧得不可開交時,其他姨太太們一下子把他告到了上海縣衙打官司。

  杜月笙聽到這事,一拍大腿,對一個門徒說:「永銘,你去對姓王的說,這件事我來擺平,1000萬遺產他穩拿到手,只是他要向銀行投資50萬,我給他個董事名頭。」

  「好,杜先生能幫忙,我想姓吳的正是求之不得的。」

  果然雙方一拍即合,杜月笙連哄帶嚇,唬得幾個姨太太乖乖地縮了頭,50萬大洋撈進了杜月笙手裡。

  後來又有一個姓朱的,也是靠杜月笙擺平的,得了一宗遺產,把其三分之一入了股,成為銀行的大股東。不出一年,杜月笙如此巧妙地集資竟達200萬之巨。這種資源來得很奇特,在金融界也是絕無僅有的。

  經過這麼一番籌劃,銀行當年就開張了,這就是有名的「中匯銀行」——中國由大亨開辦的第一家銀行。杜月笙自任董事長,黃金榮、張嘯林為常務董事,金廷蓀做了監事。

  但是,杜月笙煙賭有道,實業無方,手下的弟兄不是昔日的流氓白相人,就是一些跑街結帳的小腳色,對經濟可以說一竅不通,結果開張幹了兩年,只獲利十幾萬元,勉強維持銀行職員的工資和業務交際費用。

  儘管如此,杜月笙利用其明敲暗詐、月黑風高的慣技,在金融界還是迅速地打開了局面。

  中匯銀行的北面是上海華商紗布交易所,杜月笙辦公室的窗子斜對著它。每日裡,杜月笙都能看見交易所門庭若市,生意興隆。

  「讓我也來湊湊熱鬧吧。」

  一天,杜月笙望著那車水馬龍般的人自語道。

  不久,交易所內一群流氓起鬨、怪叫、吹口哨,交易所被迫停業。交易所明知是杜月笙在搗鬼,卻也無可奈何,只好叩開中匯的大銅門,請杜董事長出面鎮壓小流氓。

  杜月笙彬彬有禮地答應了。

  當然,中匯是從來不做賠本買賣的。不久,華商交易所的理事名單中,忽然冒出了杜月笙的大名。而中匯的金庫中,一下又增加了50萬的儲金。

  在「豪奪」的同時,杜月笙也常常「巧取」。

  外國人發明汽車以後,人們發現汽車比馬車方便,既快又省力,而且乘坐舒適。因此,到了30年代初,汽車不斷更新換代,輪胎需求量大增,一時使製造輪胎用的橡膠供不應求,市場上的橡膠價格也不斷猛漲。橡膠生意空前看好,外國幾家橡膠園和從事橡膠生意的商人獲得了巨額利潤。

  做橡膠股票生意很賺錢!上海的外國人嗅覺十分靈敏,有個叫麥邊的英國流氓立刻找到杜月笙,說:

  「杜先生,現在橡膠在國際上十分走俏,我想與你合作做這方面的生意。」

  「怎麼做?」

  「我們可以發行股票,你不是有個中匯銀行嗎?我們可以聯合起來炒股票。」

  「這些花紙頭,炒到最後能賺錢嗎?」杜月笙不懂這玩意兒。

  「這一點杜先生放心,有你這樣的人做後盾,我們是一定能賺大錢的。」

  於是,麥邊與杜月笙聯合在上海開了一家從事橡膠生意的「藍格志拓殖公司」,兜售橡膠股票。

  麥邊詭計多端,搞這樣的事很有一套。

  一開始,他請人寫了一篇文章,刊登在幾家中外文報紙上,大肆吹噓橡膠怎麼好,用途怎麼廣,以聳人聽聞的言辭大做橡膠GG。

  然後,在杜月笙的幫助下,他又拉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冒充董事,每個禮拜召集他們開一次董事會,藉此機會,大造聲勢,宣揚他在國外的橡膠園大獲豐收的消息。他所做的這一切使人們相信,買麥邊的橡膠股票有靠山。

  與此同時,這個洋癟三暗中向外國銀行借錢,擺噱頭,每隔三個月,用借來的錢發給一些持有橡膠股票的股東們一部分中間利息,給那些想發財的人嘗嘗甜頭,並以此標榜自己守信譽。

  在杜月笙的幫助下,麥邊雇用了大量人員冒充股票的認購者,虛張聲勢,一大早就涌到中匯銀行門口,排隊搶購橡膠股票,致使很多不明真相的人也紛紛涌到中匯銀行,爭著搶購橡膠股票。

  結果,中匯銀行因人多擁擠,秩序大亂,不得不停止營業。消息傳出,轟動全市。麥邊和杜月笙就這樣變著戲法,乘機把橡膠股票一漲再漲。

  他們看到股票價格一日比一日上漲,快漲到極限時,中匯銀行突然宣布,某月某日,所有的橡膠股票停止押款。

  布告貼出,猶如晴天霹靂,急得那些股東們想去跳樓。因為銀行拒絕股票押款,說明橡膠股票已分文不值,完全成了一張「空頭支票」。人們做夢也不曾想到,這些花花綠綠的橡膠股票一夜之間就成了一堆廢紙。而麥邊則帶著分得的近千萬元,拍拍屁股、捲起鋪蓋逃之夭夭了。

  其餘的一半錢,則被杜月笙悄悄地吞了下來。

  這次橡膠股票風潮致使上海灘幾十家商號、工廠、錢莊等紛紛倒閉。其中正元錢莊的老闆陳逸卿、北康錢莊的老闆戴家寶和謙余錢莊的老闆陸達生,挪用各自錢莊客戶存入的遠期支票,向其他錢莊調換巨額資金,套購了大量的橡膠股票,最後錢莊倒閉,三人手挽手在漲潮時在吳淞口外跳了海。

  除了利用洋人施騙弄錢,杜月笙縱橫金融界,還有絕招。

  1931年7、8月間,長江、黃河、珠江流域共有16省暴雨成災,受災人口5000余萬,有近15萬人因洪水死亡。8月12日,杜月笙、王曉籟等人發起、組織了「上海籌募各省水災急賑會」,大張旗鼓地舉行募捐,這倒也不失為一件善舉。

  就在這期間,杜月笙聽說稱為「南三行」之一的上海商業儲蓄銀行投資的一宗食鹽生意在長江里翻了船,損失將近200萬。杜月笙得信後,馬上指使手下人到該行去存款,等到商業儲蓄銀行把這些錢放出去後,便讓人四處傳播謠言,說「商儲」虧空了幾千萬元,銀根特緊,董事們正在挖肉補瘡云云。

  這一謠言一出,市民們驚慌不已,惟恐自己的存款「泡湯」,紛紛連夜到商儲門口排起長隊,爭先恐後地擠兌現金,杜的手下也趁時起鬨,前去提款。

  最初,商業儲蓄銀行的董事們仗著實力雄厚,不以為然。可三天下來,提取存款竟達總庫存的一半。這下董事長陳光甫急得滿頭大汗,再過幾天,存款定然會全部取光!因為這時擠兌的勢頭仍有增無減。

  陳光甫感到背後有人在「拆台腳」,但他無法追查根源,要緊的是先剎住這股擠兌風,於是急忙向中國、交通兩行呼救,要求緊急借貸預付提款。多虧兩家總經理的支持,陳光甫緊急借來兩卡車銀洋,但擠兌之勢已如決堤洪水,他怎麼弄也無法遏制這股狂潮。

  到第4天下午,陳光甫已無路可走,急電南京財政部次長錢新之設法解決。

  錢新之將商業銀行的危機問個明白後,不假思索地說道:「你去華格臬路找杜月笙,就說我請他出面幫個忙。」

  當天晚上,陳光甫依照錢新之的指示來到杜月笙府上,好話說到大半夜。

  杜月笙自然領錢新之的情。他對陳光甫只說了一句:「明早在開門之前,在商儲見。」

  次日上午,商儲門口突然來了一隊小汽車,為首的一輛牌號是「7777」。這是上海市民人人皆知的杜月笙之車。杜月笙等跨出車門,申報存款300萬元。

  見此狀況,如潮擠兌的客戶頃刻作鳥獸散。

  杜月笙只需亮個相,一場偌大的難關便闖了過來,這令金融巨子陳光甫驚嘆不已。

  無獨有偶,四明銀行也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四明銀行創立於清朝末年,名義上是銀行,但實際上是一家錢莊,該行由寧波人創辦,開始銀行行址在寧波路、江西路轉角,和廣幫的聯保保險公司為鄰。後來,四明銀行從寧波路,遷到北京路、江西路轉角的原上海華美書館的部分基地上。

  四明銀行的經理叫孫衡甫,他原來是一家錢莊的夥計,但是,工於心計,很會盤算,因而在業務上發展很快,銀行最高存款額曾經達到4000萬元,成為上海較大的商業銀行之一。

  然而,四明銀行以及孫衡甫本人卻倒也很有趣。該行經營作風完全沿襲錢莊那一套。孫衡甫性格怪僻,平時深居簡出,不大同人交往。孫自以為很有錢,凡事不求人,討了大小老婆七八個,各個如花似玉,妻妾們整天陪著他,家中人各個嗜好鴉片,煙槍林立。一到時候,老子、兒子、老婆、姨太太人人吞雲吐霧。孫衡甫偶爾外出,必要坐上裝有防彈玻璃的汽車,外加四五名保鏢,前擁後簇,好不威風。

  除了四明銀行之外,孫衡甫還辦了一個四明儲蓄所,花頭也很多,如開辦學費儲蓄,婚嫁儲蓄等,千方百計吸引客戶儲蓄。他對房地產經營也很感興趣,用大量資本投入房地產的購買。據說,單就裡弄房屋,最多時就曾達1200幢左右。此外,孫衡甫還利用北洋軍閥政府金融管理的混亂,發行鈔票,作為其主要的資金來源。四明銀行發行的鈔票,紙張和印刷很一般。紙張為棉料,浸水即可分為二層。然而,這時上海其他銀行發行的鈔票都不印2元卷,惟獨四明銀行印有2元券,故顯得十分别致。

  但是,四明銀行也有觸霉頭的日子。

  1931年底,四明銀行也發生了擠兌風潮。

  由於孫衡甫將銀行資金大量收買房地產,一旦碰到這種急煞人的事情,銀行就難以招架子。然而,孫衡甫比陳光甫熟悉上海灘的市面行情。危情一出現,他馬上隻身一人來到杜公館,把一張50萬元的支票交給了杜月笙,要求存入中匯銀行,條件是請杜月笙能調劑出一些現大洋,幫助平息擠兌風潮。

  杜月笙便說:「這好辦,明天早上我就送銀元去,保證讓那些兌錢的人放心。」

  第二天,杜月笙親自押了100多隻箱子送到四明銀行門口。

  這時,四明銀行門口人很多,秩序很亂。杜月笙讓人從汽車上搬下一隻箱子,打開,說:「各位客戶,請不要擁擠,四明有的是錢,請放心!都能兌到大洋。」

  說完,他揮了一下手,有一個手下人把箱子打開,人們一看,果然是一疊疊光亮的銀元。接著,銀行的職員和押送人員一起上陣,把那100多隻箱子全搬進了倉庫。

  擠兌的人一看,四明的實力這麼雄厚,怕什麼,錢放在這裡最保險。於是,人們紛紛離去了。還有些已兌過錢的人聽說了這事,馬上又回來,把錢重新存了進來。

  其實,那100多箱只有前面幾箱是銀元,後面的箱子裡全是石頭。

  杜月笙的聲譽在銀行界頓時鵲起,許多銀行紛紛來請這尊保護神,杜月笙一下子成了浦東、國信、亞東等銀行的董事長,中國銀行、交通銀行的常務董事和其他一些銀行的兼職。

  陳光甫為答謝杜月笙的援助,把50萬元無息貸款存進了經營不善的中匯銀行,還將「商儲」的一部分業務轉送給他。

  杜月笙得此援助,立即擴大「中匯」在實業界的經營範圍。

  不久,杜月笙被上海灘上的金融巨子們選為上海銀行分會的理事。

  自此,他白相人的長袍外面又罩上了一件「金融家」的紳士長衫。

  隨著中匯銀行的興旺發達,杜月笙的事業與名望躍上了新的高峰。到抗戰前夕,上海灘上請他列名為董事、監事的銀行、錢莊、信託公司多達70余家。有一些公司還請他出面任董事長。

  2 禁止日貨,於松喬撞牆

  正當杜月笙在上海灘飛黃騰達、節節高升之時,九一八事變發生了。

  1931年9月18日晚,日本關東軍按照預謀,派工兵炸毀了南滿鐵路瀋陽北部柳條溝的一段路軌,反誣是中國軍隊所為,以此為藉口,向北大營和瀋陽城發動突然襲擊,挑起了九一八事變。

  對此,蔣介石卻命令國民黨東北當局,「日軍此舉不過尋釁性質。為避免事件擴大,絕對不抵抗。」這種不抵抗政策,束縛了東北軍隊的手腳,東北錦繡河山很快陷入日軍鐵蹄之下。日本帝國主義的野蠻侵略,在中國激起洶湧澎湃的抗日怒潮,上海人民奮勇投入這個愛國運動。9月24日,上海3萬5千名碼頭工人舉行抗日罷工,10萬學生舉行抗日罷課。9月26日,上海各界人民舉行抗日救國大會,通過要求對日宣戰、武裝民眾和懲辦失職失地的官吏等決議案,會後舉行了抗日示威遊行。10月初,上海各業80多萬工人組織了抗日救國聯合會。

  民族矛盾的上升,不僅使工人、農民、城市小資產階級一致要求抗日,民族資產階級也開始表示了抗日要求。反映民族資產階級意志的上海《申報》便多次發表評論,抨擊國民黨政府的不抵抗政策,要求停止內戰,一致對外。

  這股洪流將杜月笙也捲入其內。經國民黨上海市黨部首肯,以杜月笙、虞洽卿、王曉籟、王延松、陳霆光等人為常務委員,組成了「上海市反日救國會」,後由陶百川改名為「上海市抗日救國會」,由國民黨上海市黨部委員陶百川任秘書長。

  杜月笙鑑於五卅運動的時候,對於英國人採取經濟抵制的策略極有成效,現在他再次建議抗日救國會從「禁止日貨入手」,發動對日本人的反抗。抗日救國會迅速地在各重要地點成立了檢查所和保管所,籲請上海市民,全面拒買、拒賣洋貨,檢查所人員並採取直接行動,到處搜查日本貨物,一旦有所發現,立即加以沒收,交給「保管所」去加以儲存。

  「檢查所」和「保管所」需大批的執行人員,抗日救國會除了召募愛國人士和學生義務擔任外,主要的人力來源還得靠杜月笙發動自己青幫弟子們,並且,在愛國工人中遴選出大批的幹部。——陸京士在上海從事勞工運動多年,他是杜月笙和上海勞工之間的一座橋樑,他負責杜月笙和勞工大眾的聯繫,也是杜月笙處理勞工問題的最高顧問,私人代表。

  對日經濟絕交,抵制日貨運動在上海灘上風行。一天,天后宮橋檢查所由郵務工會出身,杜月笙的門人於松喬負責。各地檢查所、保管所紛紛成立。他和一位名叫劉心權的熱血青年,以「射入射馬,擒賊擒王」之勢,一上來便到「合昌祥」綢布莊抄出兩大箱日本棉布。於松喬吩付跟去的檢查員將這兩箱東洋貨充公,按照抗日救國會的規定,載送到「保管所」去暫行封存。

  與此同時,於松喬和劉心權也回到了天后宮橋「保管所」,坐候好戲開鑼。一因為這兩箱東洋布大有來頭,它的物主,便是上海市紗布同業公會理事長、合昌祥的大老闆、在上悔商場影響力極大的陳松源。

  過不了多久,果不其然,一部轎車開到天后宮橋,陳松源昂首走進抗日救國會天后宮橋分所,在他的身後還有兩名身壯體強的保鏢。

  「這裡是什麼人負責!」陳松源大咧咧地問道。

  「是我,」於松喬挺身而出,自家通名報姓:「我叫於松喬!」

  「久仰,久仰,」陳松源鼻孔里哼哼地冷笑,「方才貴所有人到小號合昌祥,取走了兩箱布匹,我恐怕這裡面一定是有所誤會了。」

  「沒有誤會,」於松喬斬釘截鐵地回答,「合昌祥的兩箱東洋布,就是我親自去查出來充公。」

  陳松源呆住了,他從來沒碰過這麼大的釘子,他摸不透於松喬是哪一路的朋友,居然有眼不識泰山,連他陳松源都不認得?態度如此強硬,說話更是一副公事面孔,半點情面也不講。

  兩名保鏢「食人之祿,忠人之事」,擠過來向於松喬發了話:

  「喂,朋友,你不要有眼無珠啊,你曉不曉得這位先生是誰?」

  「管他是誰!」於松喬挺一挺胸,「我只曉得公事公辦,在這種國難當頭的時候,還要販賣東洋貨,讓東洋人賺錢,造了槍炮子彈打中國,那是奸商,是漢奸,漢奸、奸商販賣的東洋貨就得沒收!」

  「什麼奸商不奸商?」保鏢的發了火,「你膽敢當眾辱罵我們陳理事長?」

  「什麼陳理事長不陳理事長?!」於松喬大義凜然,反唇相譏,「理事長要販賣東洋貨,一樣的是奸商!」

  至此,陳松源赫然震怒,兩名保鏢破口大罵。於松喬屹然不為所動,他直指陳松源的鼻尖說:

  「我警告你,我們這裡是辦公事的地方,你要再這裡無理取鬧,我就……」

  「你敢怎麼樣?」陳松源厲聲一喝,打斷了於松喬的話,接下去又是狺狺的罵,而且,他竟指揮保鏢乾脆點硬上:「你們進去給我搜,把我們的貨色搜出來,抬回店裡去!」

  兩名保鏢聽了老闆的吩咐,惡狠狠地搶前一步,正待推開於松喬,直往保管所里闖。於松喬早有防備,動作好快,他伸出手去一把捉牢陳松源的領口,使勁的拖他往裡頭走,一面走時一面叱喝:

  「你敢帶人來搶我們保管所?好哇!我現在就把你們關起來!」

  保鏢的一看老闆被捉,又氣又急,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拔出手槍,對準了於松喬,大聲喝道:

  「趕快放手!遲一步便請你吃衛生丸!」

  「你們敢?」於松喬身子跟陳松源一貼,緊拉住他倒退三步,他決心把這位布大亨關進一間小房間裡。

  兩名保鏢大跳大叫:

  「再不放手,真開槍啦!」

  於松喬已經把陳松源拖到小房門口,他側過臉來高聲答道:

  「有種,你開!」

  「砰!」地一聲槍響,而於松喬剛好把陳松源推進那間臨時拘留所。槍聲警動了檢查所里的工作人員,大家一擁而出,跑過來就要奪下保鏢手裡的槍,兩名保鏢一看大勢不好,掉轉身去便往外逃。

  第二個回合終於平安無事地度過,陳松源被關在小房間裡,頓足咆哮,猛力捶門。於松喬只當沒有聽見,他往房門口的地板上一坐,大聲地說:

  「我今天是看牢你了!」

  陳松源的保鏢回陳家去報告,陳家立刻央人四出營救,紗布大亨陳松源被抗日救國會的人捉牢關起,消息隨即傳遍了上海灘,人人吃驚,各個失色。紗布向為上海十大業之一,陳松源是紗布業公會的理事長,這件事幾乎掀起了轟動滬上的軒然大波。

  於是乎,天后宮橋抗日救國會的門前車水馬龍,開始熱鬧了。

  抗日救國會常務理事兼秘書長陶百川和上海市黨部委員吳開先聞訊趕到了天后宮橋,他們兩位對於松喬的不假情面、認真負責的態度頗為嘉許,但是,陶百川婉轉地向他說明:

  「抗日救國會不過是一個民眾團體,我們可以從事愛國運動,但卻不是權力機關,我們有什麼權力,用什麼罪名把人家捉來關起呢?所以於先生你扣押陳松源的事,在法律上是說不過去的,請你馬上把陳松源放出來,我們再商議解決這樁事體的辦法!」

  於松喬依然坐在地上,擋住了羈押陳松源的那扇房門,他聲色不動,心平氣和地說:

  「陶先生,你地位高,口才好,學問一等。我於松喬無論講地位、講口才、講學問,統統服貼你。不過今天的這件事情,不管我錯我對,我已經下定了決心,天王老子的話我也不聽。陳松源帶了保鏢,帶手槍來搶所里的東西,我非關他不可,假使有人想來拖開我,」他伸手指一指左側的網筋水泥牆壁:「我立刻就撞牆頭自殺!」

  陶百川和吳開先一再的善言譬解,講道理給於松喬聽,於松喬偏偏不聽,陶、吳兩人拿他毫無辦法,頹然地走了,另行設法。

  門外汽車不停地從遠處開來,上海有身價,說得起話的大亨全來了,虞洽卿、王曉籟……有人疾言厲色,有人娓妮動聽,什麼好話歹話都說盡,要於松喬釋放陳松源,他的回答只有一句話:

  「啥人敢來拖我,我立刻撞牆自殺!」

  這邊事體鬧僵,外面卻風波越來越大,上海市商會為了抗議「抗日救國會非法拘留紗布公會陳理事長」,並圖加以營救,已在召開緊急會議。一天後宮橋抗日救國會裡,冠蓋雲集,亨字號人物著急焦躁,一大群人面對著於松喬束手無策,上海商界的壓力卻在不斷的傳來,再不釋放陳松源,商界即將如何如何,最後,又送來了哀的美敦書:陳松源如果今晚仍不獲釋,從明天早晨起,上海各行各業,決定無限期的罷市,以示抗議。

  於松喬還是坐在地板上,紋風不動。

  亂鬨鬨的,擠了一屋子人。抗日救國會原為抗日禦侮的民眾團體,如今鬧得將與上海商界全體為敵,兄弟閱牆,徒使親者痛而仇者快,這將如何是好?人多,口雜,推推擠擠,吵吵嚷嚷,於是有人趁亂想把於松喬抱住拖起來,破了他這一鐵衛,開門釋出陳松源。

  當他們冒險地一動手,於松喬說話算話,劍及履及,他突如其來地奮身猛衝,向左首牆壁狠狠地撞去,砉然一響,眾人驚呼一聲:「哎呀!」再看於松喬時,他已撞破了頭,皮綻血流而下,但是他撞壁成傷以後,又飛快地退回小房門口,照樣端坐不動,只在氣呼呼地連聲說道:

  「我就在這裡等死好了,我就在這裡等死好了!」

  這麼一來,更加沒有人敢近他的身子。

  真正到了無法可想的地步,陸京士,這位於松喬的同門弟兄,方才得到消息,匆匆地趕來,他挨近血流滿面的於松喬,不勝憂急地問:

  「松喬,你自己身體要緊,你可否告訴我,你要哪一位先生出來說一句話,你才肯聽?」

  於松喬已很虛弱,他揩揩臉上流著的血說:

  「惟有杜先生。」

  大家都聽到了,如釋重負,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陸京士趕緊打電話到華格臬路杜公館,杜月笙剛好在家,他聽到陸京士的報告,頓時便說:

  「你去跟松喬講,他犯不著為這件事犧牲性命。我立刻派車子來,接他到楓林橋骨科醫院治傷。」

  陸京士又跑向於松喬的身邊,把杜月笙交代的話,一一說明。

  於松喬仰起臉來問:

  「杜先生的意思是叫我離開這裡?」

  「當然是的。」

  「不管陳松源了?」

  「你快去治傷要緊。」

  「好吧,」於松喬這才站起身來,目不斜視,跟陸京土擠出人叢,往外面走。——上海全體市民明天不必擔心會罷市了,於松喬去進了醫院,上海紗布同業公會理事長陳松源也就「刑」期屆滿,宣告開釋。

  在抗日救國的大前提下,陳松源自知理屈,於松喬的行動雖然超越範圍,但是他滿腔忠義、慷慨壯烈的精神,卻贏得上海各界人等的一致讚佩,於松喬扣留陳松源的故事傳誦遐邇,他成為了抗日救國的英雄硬漢。

  這一個軒然大波由於陳松源的「不予追究」而風平浪靜了,但是,卻為抗日救國工作做了很好的宣傳,一日之間,上海灘市面上的東洋貨一掃而空,並非檢查所的人員將它們全部沒收,而是經售的商家,私忖自家的「牌頭」不會比陳松源更硬,抗日救國會的人既然如此鐵面無私,執行認真,商家避免貨色充公,虧損血本,多一半將之退回日本廠方或批銷機構,一小部分用貨款買的現貨,則只好把它暗中藏到倉庫里去。

  3 聽了吳鐵城的話軟了下來

  東三省的日本關東軍節節推進,一路勢同破竹,由於蔣介石的不抵抗主義,東三省外加上相繼被侵的熱河省將被日本皇軍全部占領。日本正向中國大陸「勝利進軍」,此一事實使所有旅華日人氣焰高掇,趾高氣揚;他們深信整個中國大陸俱將淪為日本的屬土,因此,當上海高揭抗日大纛,全面抵制日貨時,大小商店爭先恐後地退回貨物,旅滬日人便覺得這是不可容忍的,驕狂的氣焰使他們喪失理智,他們也迅速的組織起來,設法對抗,兇殘橫暴地發動攻擊。——這便是「一·二八」事變前夕的上海情況,中日兩國國民壁壘分明,敵意甚深,他們在從事淞滬之役爆發的前夕,中國人和日本僑民相互敵視,咒罵、打架、械鬥,甚至於破壞和暗殺、縱火、爆炸。

  10月12日,杜月笙在家裡得到消息,下午1點鐘,日本人將在北四川路日本小學,舉行「居留民大會」。於是,他開始做一連串的部署,於是,上海的日本人遭到一系列戲劇性的打擊。

  1點鐘,日人「居留民大會」準時集會,出席的日僑人數超過4000人之多,會場情緒是衝動、激憤、驕狂與跋戾囂張,他們決議上電日本內閣總理、外相、陸相、海相和關東軍總司令,請求速用斷然、強硬而有效的手段,根本制止「不法而暴戾」的對日經濟絕交,並且徹底解決中日問諸懸案!會場日人群情洶湧地宣稱:「為達成上項目的,我居留民有忍受任何犧牲的覺悟!」

  3點多鐘散會,他們又舉行示威遊行。

  大隊日僑沿北四川路拖邐向南,他們在行經美租界地段時,中國人默無一言,並無反應,但當他們遊行到了華界閘北白保羅路及虬江路一帶時,遊行隊伍中的少數青年再度跑出行列撕毀路旁的抗日的標語,於是,憤怒的中國青年立即高聲喝打,飛快地衝上去抱以老拳,而且在轉眼之間從兩側店鋪里衝出來更多的憤怒群眾,「打東洋人」的喊聲響徹雲霄。耀武揚威的日本人畏縮了,他們掉首逃回租界,被截留住的人則勉力招架,中國人已經得手,公安局的警察方始一擁而出,就地勸散。與此同時又有公共租界的巡捕趕來。這「事出偶然」的中日民眾第一仗,是日本遊行大隊遭到迎頭痛擊,四下潰逃作鳥獸散而中國民眾則打了人又出了氣,最妙的是,英捕房巡捕以「保護」為名,捉去了三名日本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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