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 〕
2024-10-01 17:32:01
作者: 王俊
1 以「義氣」換手指
進了黃公館後的杜月笙,仿佛換了一個人,他沉默機警,事事留神,平時除了奉公差遣,經常足不出戶。嫖賭兩項,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沾都不沾。他時刻在盤算著人生的目標。
幾個月後,他眼觀四方,耳聽八面,終於發現掌握黃宅大權的不是黃金榮,而是他的老婆林桂生。
這重大的發現使杜月笙明白,只有抱住師母的粗腿,討得她的歡心,才能有重用遷升的希望。從此以後,他便在師母身上狠用功夫,從每一個生活細節做起,去討她的歡心。林桂生每頓飯後,杜月笙就送上削得滾圓雪白的梨子或蘋果;林桂生抽鴉片,他就打出不大、不小、不長不圓的煙泡;林桂生搓麻將,他在一邊出主意使眼色,遞毛巾擦臉。甚至林桂生洗完腳,他也會抱著那小腳丫修趾甲、塗趾甲油……不過這些只能是在師父不在家的時候才能做。
日復一日,蒼天不負苦心人,半年下來,杜月笙終於博得師母的歡心。林桂生覺得這條小光棍既忠心又靈活,開始外派差使,叫他去黃金榮開的「共舞台」收盤子錢——戲館裡的前座和花樓包廂座位前,除香茗外還擺上果品,供觀眾享用,任你吃不吃都得付錢,而且價錢昂貴,這是一筆好收入,行話叫盤子錢。
接著,林桂生又派他到妓院去取月規錢,到賭場去「抱台腳」。
杜月笙收到這些錢款後,當即回黃宅,把款子如數上交師母,一分不差。經過一段時間的考驗,林桂生把他視為心腹,把自己的私房錢由他去放「印子」——高利貸,並讓他參加「搶土」的班子。
有一次,黃金榮把探得的消息告訴林桂生:有個南京大客商從租界買了5000兩印度大土,分裝10大包,打算由龍華周家渡上船,從黃浦江水路偷運到嘉興去。
林桂生立即派人出動去搶煙土。當然,杜月笙也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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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徐家匯一帶沒有行人。一輛馬車急駛而來,馬蹄在石子路上發出「得、得、得」的響聲。馬車轉彎,來到漕河涇,離周家渡幾百米的地方,幾根爛木頭交叉橫在路當中。
馬車夫罵了一句「操娘的」,正要招呼座廂里的人出來搬開,話音剛落,只聽「呼啦」一聲,車夫脖子套進了一隻繩圈,隨即一拉,把他拖下車來。
車廂里的人正要動作,幾支手槍與匕首,對準了他們。
套繩圈的是杜月笙。他當年跟在「套簽子福生」後面「拋頂宮」——搶別人的帽子,學了一手甩帽子的功夫。這功夫與甩繩圈相通,他一練就會,一會便精,現在終於用上了派場。
這次劫土的頭頭是一個叫做「歪脖子阿廣」的頭子。
歪脖子阿廣同手下人七手八腳地把四個押送大漢和車夫綁起來,然後從車上翻滾下幾口酒罈子,一一敲碎,扒出包包煙土,各人用麻袋一裝,扛上肩膀,一聲唿哨,逃之夭夭。
半小時後,他們在徐家匯一間小屋裡聚齊,一點菸土數目,竟多了兩包。
阿廣眼珠子一轉,從襪筒里拔出匕首,把兩包煙土切成八塊,讓每人拿一份。杜月笙呆在一邊不敢去拿,歪脖子發狠道:
「老闆、老闆娘要我們搶的是10包,這兩包外快,弟兄們辛苦,分點香香手。『萊陽梨』你怕什麼,拿著!」
歪脖子阿廣邊說邊把剩下的一塊煙土,用紙包了包,往杜月笙手裡一塞,接著又說:「我辦事公平合理,每人一份。要是有人去師父那裡打小報告,老子就再賞他個『三刀六洞』。」
當搶土的一班人馬回到黃公館,林桂生已叫人在廚房裡擺好酒菜點心,她自己端坐一張餐桌前等候著。然後,林桂生讓大家將麻袋裡的煙土取出,一包包放在桌上,讓她點數、過目。她十分滿意,一面招呼大家坐下吃喝,一面挑出一包煙土打開紙包,叫杜月笙切成幾份。她向幾塊煙土呶呶嘴,說:
「這趟買賣幹得漂亮,每人拿一份吧。阿廣雙份,吃完了休息。——月笙,把貨送到我房裡去。」
說完,她上樓去了。
林桂生住二樓,她的房間,除貼身使女以外,只有杜月笙可以進去。杜月笙將煙土搬進房裡,鎖入大鐵箱後,走到林桂生面前,從懷裡掏出兩包煙土,雙手呈給林桂生,隨即把徐家匯小屋裡私分煙土的事情悄悄地說了一遍。
林桂生聽了,柳眉倒豎,勃然大怒,一拍桌子,要傳歪脖子問罪。
杜月笙忙拱手相勸,而後又在她的耳朵邊嘀咕了一陣子。
林桂生點了點頭,他才退出去回樓下吃喝如常。
第二天晚上,林桂生與黃金榮在大餐間裡,周圍站著金九齡、顧掌生、金廷蓀、馬祥生等幾個徒弟。
黃金榮一抬下巴:
「叫歪脖子。」
顧掌生跑到門口一招手,候在門外的歪脖子阿廣踅了進來。林桂生看門外還站著四五個人,便發話道:
「讓他們也進來吧!」
以歪脖子阿廣為首的六個人,低頭垂手恭敬地立在黃金榮夫婦面前。
黃金榮虎起麻臉,說:
「歪脖子,你這欺師騙祖的殺坯,在老子跟前掉花槍!原來我只曉得10包煙土,可是上午巡捕房報案有12包。你也真會鑽空子,手腳做到我的頭上來,活得不耐煩了吧?」
歪脖子阿廣撲通一聲跪下,渾身發抖。
「砰」地一聲響,黃金榮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吼道:「家有家法,幫有幫規。拖出去宰了!」
其餘五個人也一齊跪下求饒。歪脖子阿廣慌了手腳,爬到林桂生跟前拖住她雙腿喊:「救命啊!奴才下次不敢了。」
靜坐一旁冷眼觀看的林桂生這才開始盤問:「這兩包煙土,你獨吞了呢,還是私分了?」
「分給他們每人一份,我獨得三份。」
「這主意是你出的還是別人?」
「是我一時鬼迷心竅。我對不起師父。」
林桂生鼻孔里冷笑一聲:「歪脖子,你不配當光棍。念你跟師父多年,放你一馬,免了三刀六洞。你走吧!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都起來。」
跪著的人謝過師母恩典後起來,歪脖子向黃金榮夫婦叩過頭,灰溜溜地走了。
大餐間死一般沉寂,誰也不說話。
這時,黃金榮猛吸了幾口呂宋雪茄,喉結一動咽下肚去。過了一會兒,從鼻孔里長長地呼出兩道青煙,然後緩緩地說:
「以後由顧掌生主管這些事。」
「好的,讓月笙幫著干吧。」林桂生馬上跟著建議。
黃金榮看了看杜月笙,說:「好。月笙還是挺能幹的。對了,歪脖子那婊子養的,要不是你師母菩薩心腸,我早就剁了他。現在死罪饒過了他,活刑可不能免的。月笙,你去一趟,取下他的一個手指來。」
「這個……」
「怎麼下不了手,不敢去?」
「不是。我是想,這個婊子養的歪脖子肯定已逃出上海灘了。」杜月笙一看黃金榮板起臉,立即改口。
「這赤佬是江蘇青浦人,現在末班車早開走了,航船要等到明天。他一時還跑不掉,你給我馬上去。」說著,黃金榮從角落裡摸出一把短柄利斧,遞給徒弟,「就用這個。要不要帶幾個人去?」
「師父放心,不用帶人,我一定能辦好。」
杜月笙接過斧子,轉身放入一隻蒲包里,披了一件夾襖,匆匆走了。
夜色蒼茫,秋風蕭瑟,寒氣襲人。杜月笙打了個寒噤,接著來了個噴嚏。他拐進一家熟食店買了那小桌上擺著的熟菜餚,又去買了兩瓶高粱燒酒,一併放進蒲包里,來到歪脖子的那間江邊滾地龍小屋。
歪脖子阿廣正躺在床上唉聲嘆氣,地上滿是老刀牌香菸菸蒂頭。他一見杜月笙推門進來,霍地一下從床上跳下來,頭上直冒冷汗。他知道情況不妙。
進門後,杜月笙先把熟食打開攤在小桌上,再撈出一瓶白酒,而後撥亮油燈。
阿廣呆在一邊看著,等杜月笙在一條板凳上坐下以後,他才去門外張望了一會兒。沒有別的隨從,只有杜月笙一人。他放了心,閂上門,搬條板凳在杜月笙對面坐下。
於是,兩人相對,喝起悶酒來。
幾杯白乾落肚,雙方的眼珠子都布上了紅筋。杜月笙知道火候到了,就從腰間摸出白花花的八塊銀圓,放到豬舌頭邊上,說:「我們兩個師兄弟一場,今天你落難,小弟沒有什麼好相送的,這幾塊大洋送給大哥做盤纏……」說到後來,聲音嗚咽起來。
「這不行……怎麼好意思啊……」阿廣也動了情。
「兄弟我,一時也拿不出多少錢。我們兩個兄弟一場,你不會嫌太少吧?你收下來路上買碗酒喝。」說著,用左手背把一摞大洋推到阿廣面前。
歪脖子感動極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月笙老弟,師父、師母待你不薄,好好干,前途無量。將來自立門戶時,讓我再來討口飯吃。」
「唉,別說了!我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哇!今天是你,明天說不定就是我了。」
「怎麼,兄弟也遇到難題了?」
「我……算了,不說……我們喝酒吧!」杜月笙端起面前的滿盞燒酒送到唇邊,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全都灌了下去,放下酒盞,他雙手扭下一隻鴨腿低著頭啃起來。
阿廣納悶了。這水果月笙平時是相當爽快的,快言快語,從不含含糊糊,這樣吞吞吐吐,內中必有緣故。
「兄弟,你要把我阿廣當自己人,有何難處,只要我阿廣能辦到的,絕無半點推託。」
「阿廣哥,你留個家鄉地址給我吧。你是知道的,我沒有什麼親人。說不定,過幾天我要逃到你那裡去……」
「怎麼,你犯事了?」
「好吧,我就直說了吧。本來,我喝完這碗酒後,是要和你告別的,現在,你一定要我講,我只好從命!」
「快說吧,我阿廣為你解難。」
「不瞞你說,一個時辰以前,師父硬要我來取你的一截手指,說幫內規矩不可壞,還親手交給我一把斧頭。」一口氣說完,他眼睛朝角落的蒲包斜了斜。
「原來是為我……」
「阿廣哥,我在路上就想定當了。你走你的路,這裡的事體我擔當。大不了捲起鋪蓋另尋碼頭。」說完,杜月笙提起蒲包,從中取出另一瓶燒酒,遞給阿廣,「這瓶酒你帶著路上吃。」
歪脖子卻不去接酒,而向前搶上一步,抓過蒲包,掏出那柄寒光閃閃的利斧,說:
「兄弟,你是夠哥們兒的,我也絕不讓你為難。師母說我不配做光棍,可我自個兒覺得是條光棍。」
阿廣轉身,左手叉開三指,撮起一盞澆酒,咕咕咕灌了下去,一轉身湊在桌角上,咬住牙,提起利斧喀嚓一聲,斬下一截無名指來。
「你!」杜月笙忙過去阻止,已來不及了。
阿廣左手緊攥成拳頭,右手一揚,把斧子扔在地下,顯出英雄氣概,眼珠子轉向桌角上那根血淋淋的手指:「拿去交差吧!」
「保重!」
「後會有期。」
「回家後,遇到為難之事,就來找我。」
歪脖子阿廣點點頭。杜月笙取回歪脖子無名指後,回到林桂生那交差時,並未講述辦事的經過,他好像若無其事,更無居功而洋洋得意的樣子。此時的林桂生卻是眉飛色舞,她滿意自己的眼力沒錯看人,而且,更相信杜月笙的將來前途無量,甚至會超越自己的丈夫黃金榮。但她沒有要替丈夫除去這個隱患,反而暗自高興。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想到這,林桂生心頭一熱說:「月笙,你跟我到樓上去一趟。」
兩個小時過去了。杜月笙像一個征服者那樣從樓上下來,雖然他仍然在眾人面前謙讓謹慎。但他相信自己,總有一天要凌駕於這些人之上。這兩個小時使他知道,自己沒有什麼不能得到的東西。哪怕是最不可能的東西,也是一樣,一定能夠得到。
2 上海灘的洋鈿,要撈大家撈
這一天,大概是晚上八九點鐘時候,有人氣急敗壞地從外面跑來,報告林桂生,說是有一宗貨,裝在一隻大麻包里,已經得手,交給某人雇黃包車拖到黃公館來了。誰知,斷後的人都到了,問外面守門的,運貨的人卻不曾到,可能是出了什麼岔子,請桂生姐快些派人去查。
林桂生一聽,勃然大怒。
黃金榮已經出去了,黃公館裡的保鏢們都不在場。這是動傢伙、拼性命的差使,一般在家打雜做工的都面面相覷,不說一句話。一時找不到人,林桂生擔心出大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這時在一旁的杜月笙卻暗自高興。他覺得這是天賜良機,萬萬不可錯過,於是走上前來,對林桂生說:
「師母,我能不能去一趟?」
林桂生看他一眼,雖然床上功夫了得,但是人瘦作三根筋一樣,哪是什麼打架鬥毆的料子,看到他有捋虎鬚的膽子,她一方面有些賞識他,另一方面卻又擔心他出什麼事,自己又失去一個難得的性搭檔,不想派他去了這差事。
但是,此時的確無人可派,林桂生也是個敢作敢為的角色,於是點了點頭。同時又問:
「要不要再派幾個人幫助你?」
這一次杜月笙決定要做一次「拼命三郎」,得失成敗在此一舉。自己去拼死一搏,於是,他擺出一副久在江湖的無所畏懼的樣子,用力一搖頭,說:
「不必了,我馬上就去。」
他問清了運送「麻袋」所走的路線,然後,從林桂生手中借了一支手槍,又從自己的床下拿出一把匕首,插在褲腿里疾步跨入黑暗之中。
來到弄堂口,杜月笙找了一個熟人黃包車說了個地方,然後跳上車,說了聲「快!」
車夫飛跑起來。
黃包車在林陰道上飛跑著,杜月笙坐在車上,腦子飛快地轉著。他想:黑吃黑的偷煙土的賊既然敢從黃金榮虎口奪食,他絕不會是等閒之輩,也絕不會飛蛾撲火而到法租界來。但是,杜月笙又想,這年頭的上海灘,誰都知道帶一麻袋煙土,就等於帶一顆不定時炸彈,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轟然爆炸。因為「黑吃黑」的搶土者到處都是,深更半夜獨身一人帶著值萬千錢的煙土,隨時都有挨刀子、吃槍子、被打悶棍的可能。於是杜月笙斷定,偷土的這傢伙一定會就近找一個藏身之地,絕對不會跑遠。
接著,杜月笙還想到上海縣城一到夜晚就四門緊閉,偷土之人進不去,法租界又不敢來。他一定會冒險穿過法租界,趕往英租界。因為英租界不是黃金榮的勢力範圍,在那裡做煙土生意的,另有一批人多勢眾的「好漢」。偷土之人惟有逃到英租界裡躲起來,才能夠保全他的性命,才能保住冒死吞沒的煙土。
判明了追趕方向,再細細計算時間和路程,他立刻吩咐車夫:
「快點,往洋涇浜那邊跑!」
洋涇浜是法租界和英租界的接界處,一道小河溝,浜南是英租界,浜北是法租界。杜月笙想在法租界地段攔住那賊。
夜已經很深了,街燈都已經熄了,無星無月,暗暗沉沉,風很猛。
杜月笙坐在人力車上,手握著手槍,此時的他雖然是一個人卻沒有什麼擔心害怕,他耳眼並用,在夜幕中像獵人一樣搜尋著蛛絲馬跡,不放過一個可疑的人影和聲響。
果然,他發現了前面一部黃包車艱難地向一條胡同拐去。
一麻袋煙土有100多斤重,再加上一個偷土賊,重量大了,因此如果是偷土賊的坐車,車速肯定不能快。杜月笙判斷著,看樣子十有八九就是他,於是他催促他的車夫快跑追上去,誰知他這一追,前面的車似乎發現了什麼,也拼命地走起來了。但是,載重的車子怎麼也跑不過杜月笙,轉過一個街角,終於追上了。杜月笙叫車夫把車橫在他的車前面,跳了下來。
黑暗中,杜月笙首先亮出手槍,槍口指著車上那人,很鎮靜地說:「兄弟,你失風了!快下來吧!」
車上的偷土賊,這時驚得魂飛天外。他知道已無法逃跑了。同時,拉他的車夫又累又嚇,也走不動了。
「你是誰?你要幹什麼?」過了半晌,那賊在車上聲音顫抖地問。
杜月笙一聽那膽怯的聲音,他已判斷出,偷土賊身上肯定沒有手槍,不然,他不會先問話,一定會先開槍的,隨即他那忐忑不安地心也定下來了。
杜月笙把手上的槍亮了亮,然後插回腰間,對拉土的車夫說:
「車夫,沒你的事。不過,請你把車子拉到同孚里黃公館。我賞你二塊大洋,保證不追究你什麼!」
杜月笙這三句話,第一句先安撫了車夫,第二句說出了黃公館,第三句有賞並且帶有一種威脅的成分,車夫怎能不聽?
兩位黃包車夫並肩奔跑起來。這時,那個偷土賊慌了神,連忙求饒,大聲叫喊著:
「停!停啊。」車夫停了下來。
「怎麼了?」杜月笙抓住口袋中的手槍柄,厲聲問。
「兄弟我是一時糊塗,財迷心竅。大爺,貨全在這裡,你老回去完全可以交差了,你就網開一面,讓我走吧。」偷土賊知道到了黃公館等待他的是什麼,已經完全嚇破了膽。
聽著他的苦苦哀求,杜月笙問:
「你只想保全這條性命,其他什麼都不想要了?」
「是的,是的。大爺,求求你,高抬貴手,饒了我這條小命吧,家中還有老有少。」
「這件事我幫不上忙。你老實跟我回去,橫財是發不成了,性命總還能保住。」
「大爺,求求你哪!」
「放心吧,黃公館裡什麼時候都不會做過分的。」杜月笙並不鬆口。
「大爺……」
「跟我一道回去,挨幾句罵是免不了的。罵過以後,一出大門,你就離開這上海灘,另找生路吧。」
「大爺,你肯幫我討饒,說個情嗎?」這時偷土賊已從車上抖抖縮縮地滾了下來,一骨碌跪在地上磕起響頭來。
「你用不著求我,我說不說情都是一樣的,黃公館裡向來不會動刀動槍,這種事,你還能不曉得?」
「我怕啊,大爺。」
「少囉嗦,老實跟我走吧。」
在杜月笙的命令下,偷土賊只好又上了車,跟著杜月笙往黃公館馳去。
杜月笙回到黃公館時,林桂生早已從樓上下來,她站在門口,親自迎接這位凱旋歸來的大英雄。
杜月笙初次出馬,人贓俱獲,幹得乾淨漂亮,不負她的一番苦心。她林桂生可謂是慧眼識英雄的。她以為杜月笙一見到她,便會繪聲繪色、滔滔不絕地向她誇耀一番抓賊經過。沒想到,杜月笙卻很平淡,什麼也沒說。見到她時只是說:
「貨已經搬進去了,人在客廳裡面,顧掌生他們在看著呢,請師母發落!」
林桂生心中更加喜悅。她覺得自己的眼力真是太准了,這杜月笙是個能成大事的料,將來功業,絕不在黃金榮之下。
林桂生匆匆下樓,親自發落那個吃裡扒外的偷土賊。
但是,最終那個偷土賊的結局,杜月笙的預料一點也不差。林桂生破口大罵,發了一頓大火後,既沒打,也沒殺,罵過以後叫他立刻滾蛋,從此以後不許他再到上海來。
當天午夜,黃金榮帶著保鏢回來聽說了杜月笙單槍匹馬人贓俱獲的事,大為賞識。他意識到杜月笙是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幹將,也就是從這一天起,杜月笙在黃金榮心目中的分量更重了。
3 薦入賭場,先碰了壁
就在杜月笙奪回鴉片之後的一星期,上海法租界接連爆出了幾件搶煙土大案。各幫煙商與流氓連連火併。劫土的流氓一經得手便逃遁無蹤。有的說是一批英租界的幫頭,有的傳聞是十六鋪的黑道朋友,眾說紛紜,搞得總探長黃金榮束手無策。他極為苦惱,生怕這會砸了他的金字牌子。
這天,黃金榮受了法捕房的訓斥,回家後,對誰也看不順眼,無緣無故地對著傭人大發脾氣,罵這個是「飯桶」,罵那個是「混蛋」。一時把黃公館鬧得雞犬不寧。
林桂生見亂了家政,也不客氣地頂撞起老公來:「你今天怎麼啦?什麼事犯了你?在家裡耍威風?」
「我心裡煩死了!」見了老婆,黃金榮卻一下子軟了起來。
「怎麼回事,你說說,我聽聽!」
「『西探1號』又要換人了。法租界鬧搶大煙,捕房限我半個月裡擺平這件事情。」
「有辦法嗎?」
「能有什麼辦法?我根本抓不到一個人。」
林桂生聞聽搶大煙,不由想起前幾天半夜偷煙的事來。煙雖追回,但畢竟丟了黃總探的面子,因此,林桂生嚴令府上人一律不准在黃金榮面前說起這件事情,現在,她想難道這偷煙賊與搶煙風有牽連?想到這兒,林桂生後悔自己心太軟,放了人,也斷了眼線。
「你手底下的『三光碼子』都是幹什麼吃的,福生呢?」
「敢搶大煙的,不是小賊,有人,有槍,背後也有靠山,『三光碼子』有個屁用?」
林桂生眼珠一轉,若有所思地說:「我保薦一個人給你怎麼樣?」
「誰?」
林桂生脫口而出:「杜月笙!」
林桂生推薦杜月笙,並非因為他有把握破案,而有著另一番意圖,一來杜月笙頭腦靈活,也許會爆出冷門,給老闆提供線索;二來她有意捧杜月笙出道,得讓他在黃老闆跟前顯顯本事。所以,她推舉出了杜月笙。
杜月笙欣然受命。
杜月笙在十六鋪碼頭混過,首先派人找到了青幫「悟」字輩的同門兄弟,當年高高在他之上的小「八股黨」四大金剛之一的顧嘉棠做了他的眼線,通過他杜月笙一下子就把搶煙案件的內幕搞得一清二楚。
原來,自上海開埠以來,鴉片是英、法商人的重要買賣。只因上海是外國人的租界,非中國政府所能及,於是,煙土商們便將上海作為最大的轉運站。鴉片煙由遠洋輪自吳淞口運來,煙商們為避開軍營與關卡,就在吳淞口將鴉片裝入麻袋,拋入水裡。隨著退潮,河水倒灌,順水勢退入黃浦江。然後,煙商們僱人用舢板小船撈取貨物,或者讓預先埋伏在岸邊的人用竹竿撓鉤拖上岸來。一些流氓偵悉了煙商們接貨的秘密,也如法炮製,先駕著舢板截運鴉片麻袋,用撓鉤搶煙土。這是水上行動,江湖上的暗語,叫做「撓鉤」。
在陸路,當煙商接貨後,都在十六鋪向西不遠的新開河一帶庫房入棧。由於這是英、法、華三界接境的地帶,各巡捕房都不相干,極便於隱蔽。
煙商運貨,將鴉片分裝在煤油箱裡以障人耳目。煙棧運進運出也不惹人眼,搶煙者預先布下眼線,只等煤油箱進棧,便大模大樣地架著馬車開進入了煙棧,車裡藏的是一批大木頭箱子。待無人察覺,盜賊便迅速將木箱套在煤油箱上,偷天換日,搬上馬車堂而皇之地溜之大吉。這一方法叫做「套箱」。
個別流氓勢單力薄,便攔路打劫單身煙客,以打悶棍、謀財害命來搶鴉片煙的。這在江湖上稱之為「硬爬」。
做這搶煙勾當的,是橫行一時的小「八股黨」。大「八股黨」縱橫英租界,小「八股黨」獨霸法租界。顧嘉棠是其中一股。
杜月笙從同參兄弟那裡得知了搶煙的來龍去脈,非常高興,馬上找到黃金榮、林桂生進言道:
「依月笙的想法,要平息搶煙風潮,先得擺平『八股黨』。」
杜月笙說話聲音不大卻顯得十分老練。
這時,沒等黃金榮開口,林桂生急著問:「怎麼個擺法?殺他幾個頭領?」
「不,給他們些甜頭,這事就好辦多了!」
要出錢,就等於破財,黃金榮卻有些不願意,不耐煩地問:「什麼甜頭?」
杜月笙伸出一根指頭:「抽一成提運費做腳錢,條件是由我們統一安排押貨。」
黃金榮一聽,臉色十分冷淡,冷冰冰地說道:「這個價太高了!」
林桂生也有些著急了:「犯不著自掏腰包啊!」
杜月笙卻笑嘻嘻地說:「區區一成提運費,可以振黃門的威勢,何樂而不為呢?」
一聽杜月笙還說什麼「何樂而不為」,黃金榮更加有些生氣了,他眼睛一閉:「這怎麼說?」
「讓『八股黨』改搶煙土為押貨,就等於把他們組成了一支黃門別動隊,由他們押送煙土,土商們每次出一部分錢作為保護費,由我們收取。別動隊也長期護土,定期分錢。這樣,一則平息了搶煙之風,交了法捕房的差;二則我們用押貨名義給煙商保鏢,按利抽稅,這一成提運費豈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嘛;再則以後不再發生刑事案,而土商也會感激不盡。平安無事,外國人也會感覺很好。」
「不錯!」黃金榮終於露出了一絲微笑。
杜月笙接著說:「再說,『八股黨』為總探長押差,算捧上了鐵飯碗,犯不上鋌而走險,日子一長,便死心塌地為黃門做事。這支提運隊可收為總探長的班底。黃府總不能單靠幾個『三光碼子』們來撐您的場面吧?」
黃金榮、林桂生聽了他的話,高興得手舞足蹈:「好主意,好主意!真是一箭三雕,」隨即,黃金榮站起身,使勁拍拍杜月笙肩膀:「好,這事就委你去辦。」
「月笙,老闆對你信任,你可要好好幹才對。」林桂生插話說。
「是,承蒙黃老闆與師母栽培,月笙一定效犬馬之勞。」
經過杜月笙「合縱連橫」,巧妙周旋,再加上顧嘉棠穿針引線,很快就招撫擺平了橫行無忌的小「八股黨」。
這樣息事寧人,巧解冤家,法租界的情勢很快就扭轉了過來,一些小伙的流氓幫派也劃清了勢力範圍,互不侵犯,一度混亂的法租界安定了許多,竟然「太平」起來了。
鴉片商們見黃金榮如此有本事,竟能擺平黑社會的眾幫會頭子們,於是紛紛請他承鏢。
林桂生一見形勢不錯,乘機雙管齊下,搭了一份乾股,兼販鴉片。於是乎,一袋袋鴉片源源不斷地運進了黃公館。
杜月笙給黃探長掙足了面子,又掙滿了林桂生的腰包,他在黃公館的地位也一下隨之上升了許多。
一天,林桂生將杜月笙喚來,鄭重其事地告訴他:「月笙啊,從今天起,我讓你放單檔,到外面去闖闖世面。」
「這是真的嗎?師母?」
「是真的,我和老闆商量過了。」
杜月笙受寵若驚起來,他曉得,這是老闆娘抬舉他出道。
「多謝師母!」杜月笙心裡比吃了蜜還要甜。
「不用謝。你去找『公興記』老闆,就說我差你的,要他撥一個賭檯給你照看,也吃份兒真正的俸祿!」
在黃公館當差都是不掙薪水的。借著黃總探的招牌滿可以在上海灘混了。杜月笙獲得林桂生的信任,吃上一份俸祿,這已屬破格,更何況是看賭檯的差使?
大上海的賭場無一不是找些租界會董事局之類的撐腰,有此背景,巡捕房可以明里暗裡保護,一般流氓不敢訛詐搗亂。當然,請要人照看台子得抽九成紅利,底下人的「俸祿」也自然可觀了。更有甚者,在大賭場露面的都是些闊佬、顯官,踏進那地方,無疑是反映了高身份。
「公興記」是法租界聞名的三大賭場之一。這裡整天車水馬龍,門庭若市。杜月笙每次走過它的門口,總是不勝羨慕地往裡面張望。沒料到林桂生派他到那裡去吃俸祿,怎能不叫他欣喜若狂呢?
杜月笙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張著大嘴,愣愣地望著林桂生:「師母,我,行嗎?」
林桂生笑眯眯地把他往懷裡一拉,然後點著頭:「怕什麼呀,膽子大些!」
杜月笙不知如何感激才好,他順勢抱緊老闆娘,這時林桂生的嘴巴已經貼過來了,杜月笙一口咬住她的上下嘴唇,把舌頭抵上去,風月場出身的林桂生隨即呼吸急促起來,一下子就全身酥軟起來,往杜月笙身上倒過去,並用手往他下邊摸去,這幾下摸弄得杜月笙慾火上來了,平時單瘦的他不知哪來這麼大的力氣,一把抱起林桂生往床上一倒,三下五除二兩人就赤裸裸的了,杜月笙就壓在林桂生的身上,雲雨起來了。誰知幾個回合過去,林桂生並不解癮,正在杜月笙氣喘時,她反身跳將起來,一下騎在他的身上變被動式為主動式,這樣進得最深,一上一下,林桂生的高潮就上來了,「撲撲」,杜月笙還沒放「炮」,她卻連連快樂得不能自持了……
一番雲雨後,兩個人已是累得在床上爬都爬不起來了,但是兩人仍然勾肩摟腰,腳纏腳地睡在一起。這樣休息了幾十分鐘,急喘的氣平靜下來了,杜月笙一骨碌起來,穿上衣褲,林桂生也起來了,心情舒暢得很,轉頭對杜月笙說:「怎麼樣?如果還有力氣的話就馬上去『公興記』看台子。」
杜月笙也正想著趕快啃了這塊肥肉,馬上告別師母,興沖沖跑到華商總會,將來意告訴賭場老闆。不料,老闆卻給了他個橡皮釘子:
「夥計,空口無憑,我怎麼一下子給你支薪?」
杜月笙「唰」地紅了臉。他跑慣了小賭棚,從沒踏進夜總會的門檻,好容易鼓起勇氣闖進來,被老闆一悶棍,一腔膽氣全都泄了。更可惱的是,他竟當眾受此奚落。平日隨機應變的杜月笙一下子變得笨拙起來。
他一轉身,逃似的奔出了賭場。路上,在他耳朵邊還嗡嗡地響著老闆的嘲笑,一陣羞慚湧上了心頭。他想:這次丟臉也連上了老闆娘,還是少招惹是非為妙。回到家裡,杜月笙只好悶不做聲,就溜回自己的房間,蒙頭而睡。
第二天,林桂生下樓來客廳吃茶,看見杜月笙未出門,覺得十分奇怪,便問:「月笙,為什麼不去『公興記』?那邊給你多少錢?」
「我,我身體不太舒服!」杜月笙支支吾吾答不上話來。林桂生是一個精明人,她一眼便料到其中必有緣故。
她沉下臉,問:「說實話,在外面當差,不准丟黃門的臉面。」
杜月笙知曉躲不過去,便從實講了經過。
林桂生一聽,呼地一拍八仙桌跳了起來,厲聲說:「好啊,『公興記』的老闆竟敢不給我面子,我說的是空口無憑?我親自帶你去!」
林桂生帶著杜月笙和一群護家保鏢殺氣騰騰衝進「公興記」。
賭場老闆見林桂生突然駕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見林桂生鐵青著臉,一雙眼睛射來陰冷的寒光,心裡一下虛了許多,便知有事。再看她身後跟著的杜月笙,正是那天被他一句話打發走了的小伙子,不由得頭皮發麻。
林桂生是出名的「白相人嫂嫂」,黃總探的內當家,誰敢得罪?
「啊喲,桂生姐光臨,事先為啥不通知鄙人,這樣,我也可以準備準備嘛!」老闆見過世面,何等圓滑,機敏!他衝著底下聽差喝道:「還不端茶!桂生姐,嘿嘿,您,您請抽菸。」
老闆連說帶做,要堵林桂生的嘴。
林桂生根本不理會這些,仿佛什麼也沒聽見。她向身後的杜月笙招招手,示意他走上前,隨後冷冰冰地問賭場老闆:「認得他嗎?」
這時,老闆意識到當時的玩笑開過頭了,他賠笑說:「桂生姐,抱歉,抱歉,這位夥計,鄙人不認識。誤會,誤會,實在是誤會!你桂生姐關照的事,我怎敢不依從呢?」
林桂生叉著腰,哼了一聲:「你不是要憑據嘛,現在,憑據自個兒送上門來了!」
林桂生的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賭場裡竟像響了一枚炸彈。那些賭牌九、搖轉輪的賭客都瞠目結舌,發呆似地坐著,誰也不敢動一動。
賭場老闆立即賠著笑臉說:「鄙人怎敢勞您大駕。這位夥計吃份長生俸祿,月支50塊大洋。夫人,你看這樣行嗎?」
以前看台子的都是30塊大洋,林桂生心想面子已經掙足,也不必鬧僵,於是順水推舟:「既然這樣,他就跟著你了,你可要好好待他!」
「是,是!」
林桂生走到一張牌九桌上,說道:「我來推幾副。」
「歡迎桂生姐來『公興記』玩玩手氣。」
老闆見風暴過去,心中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他又招呼當差的:「夥計們,快給桂生姐上瓜子、糖果、送熱茶、毛巾。」
當差的馬上去辦。老闆暗中向幾個賭客飛了個眼色,意思是讓他們趕緊幫腔。那些賭客們心領神會,忙擁了過來,圍著林桂生大捧特捧。林桂生的臉上總算露出了笑容。老闆和賭客們也暗暗鬆了一口氣。
32張牙牌往台上一攤,林桂生坐莊,賭客分三門押注。不多時,賭場氣氛熱鬧起來,恢復了原樣。
林桂生可是位行家,十幾副莊坐下來,就已贏了不少,眼前的碼洋堆成了小山,可是她興頭一過,才想起自己是黃總探的夫人,在賭場久留有礙探長名譽,不如早些抽身退步。她看看自己面前的籌碼約摸有二三百元,夠做賭本了,便叫過杜月笙:「月笙,過來,你接著來。」
杜月笙不明白老闆娘的心意,稍猶豫了一下。
「月笙,你在這裡玩玩。老闆不是不認識你嗎?多玩玩就熟了,下次就不至於再要憑據了。」
林桂生說著哈哈一笑,就帶著保鏢們回府了。
賭場老闆明知話中有刺,還是硬著頭皮,送林桂生上了包車。
4 散盡千金卻娶了老婆
林桂生一走,杜月笙也放出精神賭了起來。他生來嗜賭如命,為賭在人生路上栽了不少跟頭。進了黃公館當差,不敢造次,幾個月里也摸不著一張牌。現在,手頭有了白花花的現大洋,又是在大賭場裡,這真是平生未有的快事了。他挑袖捋膊放開大賭。三四個鐘點下來贏了2400元。
過去,杜月笙一進賭場頭便發昏,直到輸光為止,這次卻冷靜得出奇。他曉得賭本是老闆娘的能贏不能輸,丟了面子以後日子難過。現在一看已經贏得不少,趕緊收場。
杜月笙站起身來,雙手抱拳,作了個四方揖,笑嘻嘻地打個招呼:「時候不早,老闆娘等回音,兄弟先走一步了。」
「這……」賭客們都瞪眼瞧著他。
杜月笙知道賭場的規矩,贏家不得自身退場。他忙打出林桂生的招牌來。
「老闆娘萬一有什麼事,我怕擔當不起,下次再玩個痛快!」
這一著真奏效,賭客們只好自認晦氣,乾巴巴地瞧著他得意洋洋邁出了「公興記」。
杜月笙將籌碼換了現鈔,興沖沖雇了輛黃包車回到了同孚里。
一進門,杜月笙來不及與師兄弟們打照面,便直奔上樓,向林桂生交帳。「師母,我贏了,錢全在這裡,你點一點!」
林桂生見遞過一包東西,不解其意,打開一瞧,竟是整整齊齊一堆大洋。她怔了怔,說道:「月笙,我要你替我推幾副牌九,是想讓你賺幾個零用錢。這筆錢是你的,我一文不收。」
「不,我不能要!」杜月笙誠心誠意地說,「我代師母坐莊,為的撐面子,不是為了賺大錢。」
杜月笙為什麼這樣做呢?原來,雖然他已經多次上了老闆娘的床,但是他並不甘心做她的玩偶,做她的洩慾的工具;因為他知道林桂生是一個極為精明而又理性的女人,雖然兩人床上是夥伴,但是懸殊的地位差別,她並不會輕易地授他太多的金錢,或者太高的地位;因此他杜月笙要想有所作為也必須放長線釣大魚。
這時林桂生聽到杜月笙的話點了點頭。她心裡又增添了一分喜歡。
「好,領你的情,就拿400塊零頭,其餘你拿著。」
「不,師母栽培之恩,月笙已難忘,怎敢討大筆紅利?」
林桂生做事從來不容人回拗。她沉下了臉說:「叫你拿就拿,不要多說了!」
「多謝老闆娘!」杜月笙只好收下了2000塊大洋。
這天晚上,林桂生和黃金榮在一起吃飯,旁邊有一群傭人在伺候著。桌子上的東西雖好但並沒有勾起黃金榮的多大胃口。
這時,林桂生慢慢進言道:「金榮,我想告訴你點兒事!」
「什麼事?」
「我把月笙薦入『公興記』了。」
「這事我知道。你上次說了一次了。」
「當時,我陪他一塊去的,我讓他賭了幾把,贏了2000多塊,我只留下零頭,給了他2000。」
黃金榮聽了,眉頭一皺,說:「月笙還是個小孩子,給他這麼多錢幹什麼?」
老闆娘一笑,說:「我要看看他怎麼個用法!」
「什麼意思?」
「月笙是個人才,看準了,才好派上大用場啊!」
原來,精明的林桂生是要對杜月笙進行一番考察!
那杜月笙到底是如何處理這2000塊巨款的呢?
他從林桂生那出來後,捧著2000塊大洋,歡天喜地地跑回住處。他回到住處後,一把拉起正在睡懶覺的馬祥生:「祥生,你想要錢嗎?」
馬祥生張著睡意朦朧的眼睛,不經意地睨了一眼,又自翻身睡了,嘴裡嘟囔著:「別尋開心了,誰不知道我們都是窮光蛋!」
「你看這是什麼?」杜月笙當著馬祥生打開了報紙,頓時亮出了一大堆大洋。
馬祥生大吃一驚,把眼珠瞪得像鈴鐺一樣大,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杜月笙見馬祥生如此稀罕,吃吃地笑了起來。數出100塊塞在他手裡。「這個給你!」
「你這是從哪兒發的財?」
杜月笙毫不隱瞞,一五一十倒了出來。
「這筆錢怎麼花?是開店還是買房子?」
杜月笙一愣,他實在沒想到這一層。
「祥生,明天請個假,先到十六鋪去逛一圈。」
馬祥生將嘴一撇:「小地方有啥白相?」
杜月笙搖搖頭:「我想看看師兄王阿國。」
馬祥生知道他好講義氣的脾氣。看到杜月笙現在腰包鼓了起來,先是想到師兄們,他從心眼裡佩服。
「好,我和你一塊兒去!」
第二天,他倆向林桂生告了假,說要去十六鋪轉轉。林桂生一聲不問,便點頭讓他們去了。
杜月笙一進小東門,就先找鴻元盛水果行的師兄王阿國。
對於師兄,杜月笙是永生難忘的。「師兄,你還好嗎?」
兄弟倆見面,格外親熱。王阿國打量著衣冠楚楚的杜月笙,高興地問:「月笙,你出道了?」
杜月笙紅著臉點點頭,偷偷將一個紅包塞進了師兄的衣袋。
王阿國急忙掏出來見是一疊錢,怔怔地問:「月笙,這是啥意思?」
「小意思,給師兄泡杯茶喝。」
王阿國是個老實人,點點大洋約莫有200多塊,他生怕師弟又走上歪道,不由得擔起心來:「月笙,這錢……」
杜月笙明白他的心思,忙打斷他的話頭,說:「師兄,你儘管放心吧,錢的來路是明的。晚上你來老正興聚聚,我先走了。」
他生怕師兄刨根問底,急忙拖著馬祥生走了。
他們走出水果店,便找著師父陳世昌、師叔黃振億,送上孝敬錢,以謝知遇之恩。接著,他又一一拜訪了一同在碼頭混過的朋友,凡借過債的朋友,一律還了雙倍的錢。把這些事辦完,杜月笙才覺得一身輕鬆。就這一天功夫,杜月笙就花去了900多塊。
最後,他又和馬祥生來到了小東門的煙花間,送了200塊給大阿姐,感謝她當年為他向巡捕房取保之情,然後又找小娥,大阿姐告訴他小娥正在接客,他等了半晌,小娥還沒出來,這時天色已黑了,杜月笙估計小娥可能是遇上興味正濃的嫖客,像這種情形他知道嫖客一般是要玩通宵過夜的,於是又留下300塊委託大阿姐交給小娥,然後就走了。
馬祥生見他揮金如土,不由得伸舌不止。他忍不住問:「月笙,你這麼做何苦呢?」
杜月笙聳聳肩胛,毫不在意地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我月笙沒有朋友,何至有今天?」
馬祥生點點頭。
不到兩個星期,杜月笙的腰袋就完全空空如也。
這天,林桂生把他喊到樓上來。杜月笙不知有何吩咐,以為師母又要和他做那事,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緒,洗了個澡,然後才上樓去。誰知見面後,林桂生好像並沒那意思,只是問道:
「月笙,你這幾天錢花得差不多了吧?」
杜月笙一聽,心裡一陣發虛。但他不敢在林桂生面前撒謊,他只好點點頭。
「手面倒是挺闊的嘛!」其實,林桂生早已把杜月笙的花錢之事掌握得一清二楚了。對杜月笙的這種花法,她很滿意。她覺得,假如杜月笙拿著那2000塊錢去狂嫖濫賭,盡情揮霍,那麼即使他有膽有識,充其量不過是個小白相人的材料。假如杜月笙拿著那些錢存在銀行,買房子、開個店面,這樣他就不配做個混跡江湖的人。他花大筆的錢去清理舊欠,結交朋友,就是在樹信義,樹招牌,等於在說,他不但要做個江湖之人,而且要做江湖上的人上人。
從這一點上,林桂生斷定他是黃公館裡最需要的得力助手。
杜月笙原以為老闆娘要發虎威,不料她笑嘻嘻地問道:「你交女朋友了?啥地方人,家境怎麼樣?」
聽她這問話的語氣,杜月笙明白自己這幾天的行蹤又被她知道了,但是,見林桂生沒有追究他花錢的事,而扯開了話題,杜月笙才鬆了口氣,因為他不知這師母對他這般花錢是認同的。他如實稟告:「這幾天,經舊日的朋友介紹我認識了一位蘇州姑娘,名叫沈月英,隨同母親閒居在南市,我們已經見過一面。」
「你喜歡她嗎?」
「嗯!」杜月笙點點頭。
「那就討回來吧。」林桂生不愧是風月場走過來的人,這時不僅不吃醋,反而能夠以大姐的身份關心支持杜月笙的人生之路。這正是她的過人之處。
「我怎麼討得起,我的2000塊大洋其實早已經……」杜月笙語塞。
「我知道了。你就不用管了,一切由我來辦。」林桂生以欣賞的眼光打量著他,爽快地拍了一下胸脯。
當天晚上,林桂生在黃金榮的枕邊滔滔不絕地說起了杜月笙。
「我試過他了。這2000元花得有名堂。」
「幹什麼了?」
「還債,交朋友。我看這人有肚量,有志氣,眼光看得長遠。我斷定他可以做黃門的得力幫手。」
「好!」黃金榮也暗暗稱讚,他很清楚夫人的膽識和眼力,家裡的事情他管得不多,這時順水推舟道:「那就聽你的吧!」
「月笙要結婚了,你當老闆的總要意思意思吧!」
「怎麼幫他的忙呢?」黃金榮想了想杜月笙現在的窘境,滿口應道:「用錢,就讓他去帳房裡拿!要爭面子,我黃金榮來替他撐腰。」
林桂生笑著微微搖頭,「不夠,不夠。」
「我黃金榮替他保媒,夠了吧?!」
「不夠,還得加兩樣!」
「哪兩樣?」
「頭一樁,法租界的三個賭檯,你撥一個給月笙,讓他有個財源。第二樁,在同孚里讓出一幢房子,由他自立門戶。這樣,你才是他的真正第一大恩人。」
這兩樁事實在非同小可。首先是包賭檯不易。法租界的三大賭檯實際上都是規模很大,兼容煙、嫖、賭的銷魂場,一年四季,月進斗金,財源滾滾。賭場是個發大財的碼頭,工部局、巡捕房三教九流的都想插一手,分點油水。要杜月笙負責一個賭場,絕不是像開始在「公興記」搶腳台了,而是要管一大批保鏢,應付突發事件。賭場保護人所面臨的,乃是大千世界的黑社會。上至外國衙門,下至強盜癟三、三教九流、四面八方,全都要套得攏、擺得平,賭場才能安然無事,大發其財。
在這個上海灘的洋場裡,一個不留神,輕則賠錢,失面子,重則槍林彈雨,性命攸關。這個年紀輕輕,剛剛出道的杜月笙穩得住嗎?再說,讓他另立門戶,豈不要與我黃金榮同起同坐了?
黃金榮沉默不語,心裡的算盤卻打得直響。
林桂生卻比他高明得多。勸他說:「你當總探,總不能樣樣包辦嘛,人也有老的時候,現在不捧個貼心人出道,以後再提拔也來不及了。再說,杜月笙絕頂聰明,待我很忠心,諒他不會過河拆橋!」
經不住夫人的嘮叨,黃金榮終於迸出一句話:「照你的意思辦。」
「你真是我的好當家喲!」林桂生親昵地抱著黃金榮狂吻了一陣,黃金榮頓時覺得受不住了,這下,林桂生更加瘋狂地抱緊黃金榮,趴在他耳邊說:「小老虎,還不快上來,還等什麼?」
經過這次林桂生的決定,杜月笙的人生旅程改變了。
1916年,在林桂生的安排之下,杜月笙要結婚了。
婚前,他想起捧場做客的朋友雖多,但是自家的親眷總也要到幾位,因此,他派人到高橋,將他的姑母萬老太太接來。
杜月笙出生於高橋鎮南十里的杜家宅。
杜月笙的父親叫杜文卿,但是杜月笙出生後杜氏已經家道衰落,20多歲的杜文卿只得出外謀生,先後做過茶館的「堂倌」,碼頭的「扦子手」,後來與人合資,在楊樹浦開了一爿「永昌」小米鋪,聊以養家餬口。杜月笙出生後不待滿月,杜文卿為生計所迫棄下妻兒重返米店。
這時正值大清朝衰勢的歲月,杜月笙出生的第二年,即遇凶歲。杜月笙母親朱氏無奈,只得懷抱剛滿周歲的兒子離家投奔丈夫。可是杜文卿的米店也因災荒而無法營業,不能養家餬口,朱氏只得撇下嗷嗷待哺的月笙,懷著身孕進楊樹浦紗廠去做擋車工。每天12小時的擋車工實同苦力,體質孱弱的朱氏不到半年,因極度疲勞而棄世。杜文卿無錢營葬,只得買了一口薄皮棺材,把亡妻浮厝在杜家祖宅旁邊的荒丘上,年幼的杜月笙從此失去了親娘。杜文卿帶著一雙兒女苦度歲月,終因不勝負擔,最終把女兒送給了一個黃姓寧波商人,從此杜月笙兄妹永訣。
不久,杜文卿續娶了一位張氏為妻。張氏待月笙猶如親生兒子。此時,杜月笙也已稍懂人事,又聰明機靈,很能討張氏歡心。可是好景不長,1892年,杜文卿米鋪宣告倒閉。年底,杜文卿因操勞過度,溘然長逝。
杜文卿死後,張氏變賣了店鋪,帶著月笙扶柩回鄉,把丈夫與他元配朱氏合葬。張氏年輕守寡,又帶著杜月笙回到楊樹浦,租了一間小屋,一邊賣點米麵,一邊幫人洗補,艱難地過著度日如年的生活。一年後,杜月笙已滿6歲,張氏節衣縮食,把他送進了附近一所私塾。
兩年後,張氏出外尋找事做,不幸被流氓「蟻謀黨」拐走。從此,杜月笙成了失去雙親的孤兒。所以他家已無至親的人,現在結婚自家人中最親的也只有姑母一人了。
把姑母接來後,杜月笙在法租界棧房裡開了房間,他對姑母很盡孝心,替她買衣料,請裁縫,要讓她穿得整齊體面,來吃喜酒。
一天,杜月笙又帶了一副黃澄澄的金鐲頭,到棧房裡送給他姑母,萬老太太以為侄兒是有錢了,於是她建議地說:
「月笙,你結婚是件大事情,高橋鄉上,你的長輩親眷不止我一個。既然要請,你為什麼不統統請到呢?」
杜月笙沉吟了半晌,他問:
「應該再請哪些人呢?」
萬老太太終於說了:
「你的老娘舅、舅母,還有一位嫁到黃家的阿姨……」
她一口氣開了一張長長的名單,杜月笙的心裡回首往事,在他成為孤兒時無人理他,任他在街頭打流,他不勝感慨。
「也好。」他無可奈何地回答,「我這就派人去請。」
「這副金鐲子我不要。」萬老太太笑著說,「你最好拿它送給你舅母。」
杜月笙懂得他姑母的意思,說:
「鐲子你還是收下,舅母和阿姨,我自會再準備一份。」
萬老太太長長地吁一口氣,她很感安慰,因為在她想來杜月笙終於有了出息了,不管怎樣,在她的心目中親戚總是親戚,俗話說得好,「皇帝還有草鞋親」呢。
在同孚里,黃金榮撥出了一套房子給杜月笙,又為他置辦家具,訂做衣服,杜月笙成家,辦喜事,由於他平時人緣好,心腸熱,自黃金榮、林桂生以下許多朋友都自動地跑來幫忙。林桂生為杜月笙所做的安排全辦到了,黃金榮親自出馬擔任大媒,又親自到沈家去提親。
沈老太太非常高興,認為杜月笙是一位乘龍快婿,聲價夠,家當足,一切事情都好商量,但是,她冷不丁地對黃大媒人提出了一個要求:
「我要跟女兒過來,住在女婿家,由女婿為我養老送終。」
黃金榮一聽,心想杜月笙住的還是我的房子呢!但他還是代表杜月笙欣然應允。後來,沈老太太又兩次修正自己嫁女所提的條件,沈月英有兩位親戚,年長的叫焦文彬,還有一個小男孩華巧生,都想跟過來找碗飯吃。這一點,杜月笙也答應了。因為他成家伊始,家裡面正需要人,於是,他分派焦文彬給他管帳,華巧生當一名小聽差。
一切談妥後,沈老太太怕杜月笙反悔似的,連連催著女兒和杜月笙當夜約會。
沒幾天婚禮就舉行了。
杜月笙和沈月英舉行婚禮雖然規模不大,卻很熱鬧。迎親行列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頂寧波龍鳳花轎,那是花了大價錢租來的,花轎抬進同孚里,歡聲載道,爆竹喧天。
喜筵設在同孚里,吃的是流水席,那就是說,客人湊齊一桌便開,吃完了就走,如此周而復始,川流不息。杜月笙這次婚禮開銷很可觀,浦東來的親眷住在房裡,酒席整整吃了10天,10天后一個個高高興興地辭別回鄉。
在林桂生的資助下,杜月笙每家奉敬20塊大洋的旅費,因此無論婚舅阿姨和姑母,人人都覺得稱心滿意。
沈月英是蘇州南橋人,天生的美人胚子,秀髮如雲,長眉入鬢。結婚之後小兩口子十分恩愛,家務事外有焦文彬當帳房,內有沈老太太操持,因此她也不必費什麼心。於是人們都說:
「杜月笙真是應了黃太太的那句話:『成家立業。』 」成家後的杜月笙,事業一天天的發達,收入一天天的增多,新建立的杜家,就已經有了欣欣向榮的興隆氣象。
有一天,沈月英告訴杜月笙:「你就要做父親了。」
杜月笙一聽,高興得跳了起來,第二天便忙不迭地向朋友報告喜訊。消息傳到黃金榮和林桂生耳里,老闆夫婦也是歡喜得很,林桂生特地把杜月笙叫了去,她笑吟吟地說:
「月笙,恭喜你,要抱兒子了!」
杜月笙呵呵傻笑,不曉得應該怎樣回答。
「是老闆說的。」林桂生又說,「你們結婚是他做的媒人,你把這個孩子過繼給我們,好不好啊?」
杜月笙笑著點點頭,他以為這是黃老闆和林桂生在攀親眷,心裡覺得十分榮幸,但是當他興沖沖地跑回去跟太太一講,沈月英卻有點不高興:「我們才生的第一個孩子怎麼就給他們呢?他們生怕我們沒孩子似的!」
她不高興歸不高興,但是黃老闆的話杜月笙卻不敢不聽。
杜月笙的長子杜維藩,是一個頭角崢嶸、啼聲洪亮的男孩,他生來命大福大,不久黃金榮就收他做了乾兒子。由於這層關係,兩位親家乃以兄弟相稱,杜月笙改口喊老闆為「金榮哥」,稱老闆娘為「桂生姐」,而進黃公館比他為早的金廷蓀、馬祥生、顧掌生等人,仍還在口口聲聲的「爺叔」、「娘娘」。
沈月英的話不幸言中,兩年後她生了杜月笙的長女,可惜這孩子還不到兩歲,便因為出痧子而告夭折。
黃、杜成了親家,來往一日日的更趨密切,沈月英常常抱著杜維藩去看他乾娘,兩親母像同胞姐妹般的熱絡,她們經常無話不談。
同孚里的房子太舊了,黃老闆和林桂生決意改造翻新,他們一家搬到鈞福里的新宅,兩上兩下,格局要比同孚里大些。搬場進宅的那一天,黃金榮在新宅大開酒筵,歡宴親友,事先,他給手底下的朋友,每人做一件蘿蔔絲的老羊皮袍,一件30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