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前利後害
2024-10-01 17:29:10
作者: 程小程
我搬到了玉兒的家裡,靜養了幾天後,讓玉兒用輪椅推著我去看鄭巨發。
有錢人的妙處在於,即使瘋了,也可以錦衣玉食,哪怕這些東西對他來說毫無意義,但足以震撼旁觀者。
鄭巨發的病房——他公司的股東們對他很厚愛,包了整個一層樓——他住的地方有八百平方,分為治療區、活動區、生活區,還有一個空中花園,有專門的醫生和護理人員,有保安,有從國外請來的專家,有公司的高管輪流陪護,歐陽雲錦更是不離左右。
但是,這一切奢華,只能是公司董事會對他這個大佬的一種尊重和希望,尊重他為公司作出的卓越貢獻,希望他能恢復如初。對於鄭巨發來說,對於一個毫無感知能力的精神病患者來說,形同虛設。
精神疾病因為病因不同分為多種類型,有的靠藥物加器械可以治癒,有的靠心理疏導可以治癒,鄭巨發這種,據專家給出的結論是過度焦慮引起的,經過幾個療程可以康復。
我心裡明白他不是一個容易焦慮的人,他自己懂得稀釋焦慮,焦慮不是引起他精神失常的主要誘因,是中了天符雙魔符咒。
藥物治療對他是無效的,只能加劇他的病情。
鄭巨發在活動區里專心致志地玩著一個真人大小的毛絨棕熊,一會手舞足蹈,一會沉思發呆,歐陽雲錦靜靜地陪在身邊,臉上愁雲籠罩。
見我們進來,歐陽雲錦抱住我痛哭:「周老師,你去哪兒啦,我到處找不到你,你救救鄭總,只有你能救他啦!」
她明顯地瘦了許多,精神狀態也很差。她這段時間的日子肯定不好過,公司里風言風語,還要天天面對鄭巨發的或癲或狂。她還能這麼堅強已經不錯了。
她忽然看到我坐在輪椅車裡,怔了一下,驚呼:「你,你怎麼了!」
玉兒怕驚嚇了她,含混地說:「他生了一場大病,一直臥床不起,所以沒能來看鄭總,現在鄭總的恢復情況怎麼樣?」
「很不好,一陣清醒,一陣糊塗,還有一陣會瘋狂,外國的專家也一籌莫展。」歐陽雲錦黯然道。
天符雙魔果然毒辣,讓鄭巨發瘋,又不讓他完全瘋掉,還要給他清醒的機會,這是要活活折磨死他,如果不是鄭巨發身邊防護森嚴,他清醒時怕是早就自殺了。
「這是一種來自西域的巫術所害,別在這兒浪費時間了,沒用的,給他找個幽靜的地方,讓他靜養吧。」我說。
歐陽雲錦搖頭:「這是董事會的決定,無法改變。」
「難道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折磨而死嗎?」
「你也有法術啊,不是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嗎?周老師,你救救他吧。」
我苦澀地笑笑:「我也是被天符雙魔的巫術所傷,現在還沒有完全康復,根本無法破解雙魔強大的魔力。」
「那怎麼辦?你的辦法多,你快幫忙拿個主意吧,鄭總再不好起來,我怕是也要瘋了。」歐陽雲錦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如果能把我師父司馬空請來,所有的危機都能化解,可是我現在這個樣子,怎麼上得了峨眉山呢。」我無奈地說。
「只要有辦法,我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歐陽雲錦眼前一亮說,「我找公司的左總申請,由公司出錢出人陪你去峨眉山。」
鄭巨發的事我當然不能不管,我的計劃是等我恢復好了,親自和天符雙魔決一死戰,我自信憑我的造詣,一定不會輸給他們。
可是我看到鄭巨發這種情況,怎麼能不心急如焚,怎麼能不心痛?我多想讓他馬上正常起來啊。
可是現在我淪落到這個地步,見了師父該怎麼面對他呢?他又是那樣一個不染世塵,過著半凡半仙生活的人,他會下山嗎?我心裡很是矛盾。
這時鄭巨發突然向我沖了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衣領,嘴裡糾纏不清地嚷嚷道:「還我的黃金魚,你殺死了我的寶貝兒,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他邊說邊胡亂地對著我的臉下手,我頓時感到臉上火辣辣地疼,旁邊過來幾個保安急忙把他給扭住了,並且很快地將他固定在一把椅子上。他的手腳被縛住,卻還在手舞足蹈地咆哮不止。
玉兒心疼地把我的頭抱在懷裡,撫摸著我臉上的抓痕說:「疼嗎?」
我掙開她的手,對一個正要給鄭巨發打鎮定針的醫生叫喊:「不要給他打那種針,你會害死他的。」
醫生詫異地看看我,又看看歐陽雲錦:「歐陽小姐,他是什麼人?」
「他是鄭總最好的朋友,你照他的吩咐做吧?」
「對不起,我不能聽他的,我是醫生,我知道我該做什麼,否則鄭總出了事誰負責?」醫生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我只能眼睜睜看著鄭巨發被一針紮下去,慢慢地昏睡過去,我的淚水再也止不住了,我痛苦地閉上了雙眼。醫生做的沒錯,他們並不知道鄭巨發是被一種邪惡力量左右神志,只能按醫學常識去救治,可是,他們卻不知道,這種針打得多了,只能加劇鄭巨發的病情,摧毀他的身體機能,對他今後的康復產生阻礙,甚至是嚴重的傷害。
我對歐陽雲錦說:「你去把左總請來,我要親自和他談談。」
左黽利比鄭巨發小一歲,擁有法學博士和經濟學博士雙學位,他是黃金健公司上市前鄭巨發高薪聘請的經濟顧問,後來辭去原職加入了黃金健公司,成為鄭巨發的得力幹將。在公司上市時,鄭巨發給了他不少股份,是公司里僅次於鄭巨發的舉足輕重的人物。
鄭巨發請他來的時候,讓我合過他的八字,他的八字里五行火旺,而鄭巨發是金命,火克金,他們兩個人合作,雖然左黽利對他的事業有幫助,但是他也將受制於左黽利,後勢不利。我告訴他,這個人可以用,但只能用前不能用後,一旦企業進入正常軌道後要有壯士斷臂的勇氣請他走人。
當時鄭巨發正積極運作公司上市,而左黽利既懂法律,更熟稔企業管理,也在上市公司任過董事,無疑是不二人選,鄭巨發就把他留下了,並準備按我說的做,一旦公司上市,正常運轉起來即予以厚報,然後幫他找個好去處請他離開公司。可是後來,公司上市後卻發現越來越離不開左黽利了,鄭巨發也慢慢將此事的利害關係給忘了。
左黽利很會做人,在鄭巨發瘋掉後,他力排眾議,一擲千金,包整層病房,請最好的醫生和護理,為鄭巨發治療。
在公司里賺足了仁義厚道的美名。因為鄭巨發一病倒,他大權在握,有不少人已經開始議論他是否會藉此機會篡權奪位,他的舉動打消了所有的質疑,維護了他的權威。
當我看到鄭巨發的治療環境和條件如此優越時,也沒有絲毫懷疑他是真心為鄭巨發好。可是當他坐到我面前時,我相信我以前的預測沒有錯。
雖然我現在體虛氣弱,無力施展我的異能妙法,可是我觀相察人的本能反應並沒有受到影響。
左黽利西裝革履,身著范思哲西裝,手戴一塊價值不菲的江詩丹頓,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國字臉劍字眉,天庭飽滿,氣宇軒昂,氣場非常足,而且面帶微笑,給人的感覺是一個值得信賴又頗具親和力的人。
他坐在我面前,笑容可掬地說:「你好,周大師,久仰,聽鄭總提起過你,他對你可是非常推崇。我對大師也是仰慕已久,一直想當面請教一些人生的困惑,卻因為工作上的事分不開身,每次都是失之交臂,現在終於得見真容了,沒想到大師還是一位身殘志堅的奇人!」
聽鼓聽聲,聽話聽音,面對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你要想看清他的內心很困難,但是面對一個善談的人,只要有心,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會在不經意間透露出豐富的人生信息。
一個人無論多麼善於偽裝,在吃察言觀色這碗飯的風水師面前,總會有掩飾不住的東西。通過左黽利的言行舉止,尤其是這一番話,給了我非常重要也非常多的提示:
一、他不相信風水學,而且很蔑視從事這行的人。
二、他是一個虛偽的人,與人相處難見真心。
三、他很自大,有極強的自尊心,骨子裡有一種高人一等的優越感。四、他很會做表面文章,有表現欲和征服欲。
五、他不安於現狀,喜歡排場,喜歡高質量的生活方式。
六、他內心焦慮、患得患失,這是思慮過多的表現。
七、他外強中乾,虛張聲勢,有摸著石頭過河的心理。
我不知道他會做什麼,我的心已經很累了,不會對每一個人都去用敵對的心對待。但是,我知道,目前兇險四伏,再也容不得半點閃失,所以對於遇到的每一個人,將要去做的每一件事,都須加百分百的小心。
我怕的是有人落井下石。
如果左黽利是一個落井下石的小人的話,而現在,正是他的最佳時機。他此時的表現,正在步步逼近我的判斷,因為,他既然不信風水學,既然對鄭巨發忠心耿耿,為什麼會在百忙之中來見我?心底無私天地寬,他要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憑他目空一切的性格,不會被已經失去依靠的歐陽雲錦呼之即來。
我邊觀察他的表情,邊停頓了一會兒才慢慢問道:「我不明白左總的所謂身殘志堅是什麼意思?」
他愣了一下,大概沒想到我會這麼反詰他。
他的反應很快:「你坐著輪椅還跑這麼遠的路,真是令人欽佩!」
「鄭總是我的朋友,我當然要來看他,看到你們這麼盡心盡力地幫他,我也放心了。」我說。
「鄭總是黃金健的老闆,公司的一切都是他的,為他做任何事都是我們分內的事,他現在出了事,我們當然要不惜一切代價為他治療,讓他早日回到公司主持大局。」左黽利的話也滴水不露。
好,既然有他這句話,接下來的要求我就好提了。
我說:「鄭總的病因不在死了三條黃金魚,也不是現在公司面臨的困境,他是被一種巫術所害,本來憑我的功力完全可以讓他恢復健康,可是我也是剛死裡逃生,無法與魔力強大的西域巫術相對抗,所以我想去峨眉山請我師父來救他,但是我目前行動不便,需要你的支持。」
左黽利略一遲疑,說:「周大師,我不知道你說的巫術是什麼東西,我不信鬼神,再說了,鄭總是一個生意人,從無樹敵,誰會害他呢?我相信專家們的診斷意見,他真的是壓力太大了。這個醫院裡來求醫的精神病患者成百上千,治癒的也不計其數,我從沒聽說誰會用巫術看好了病,為了鄭總的身體健康考慮,我不會去做任何冒險的事,你是否也受了什麼刺激?」
貌似他的話無可辯駁,也貌似他一片赤誠,但是他的眼睛告訴我,他有一種得意,一種可以駕馭一切的得意,鄭巨發的命運現在掌握在他的手裡,他以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今那個「一人」已經廢了,他是實際的權力擁有者,就像清太后慈禧,巴不得小皇帝常病病懨懨,她好永遠做女皇,我想左黽利的心理一定也是這樣的。我真希望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小人不是我。
他把前面的話講得有理有據,後面的話卻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正確,在精神病醫院說我受了刺激,這是把我朝精神病患者上扯。一個精神病患者如鄭巨發的話,是不足信的。
我淡淡一笑說:「你不知道的事不等於不存在,我現在沒時間和你討論巫術是一種什麼東西,為了鄭總的健康問題,我想你應該試著去嘗試別的治療方法。」
「別的方法我會考慮的,但是你說的巫術不可以,那是迷信的東西,我若公開信那玩意,我們這麼大的公司我如何管理?別忘了,黃金健可是上市公司,如果股東們知道我們高管在搞迷信,輿論傳開那還了得!」左黽利冷冷地說。
「我沒讓你信,只是想讓你幫我去峨眉山,還有你答應我一件事,讓鄭總出院,給他找個清靜的地方,不要讓醫生再給他按精神病治療的方法治療,等我回來,我保證會讓他康復。」我說。
「我無法答應你。」左黽利一口回絕。
「為什麼?」
「為了公司,為了鄭總,」左黽利不耐煩地說,「我只相信科學。」
「好吧,」我作了妥協,「我自己想辦法去峨眉山,你給鄭總安排一個療養院讓他靜養總可以吧?」
「這裡的治療條件是全國一流的,一個病人不在醫院裡而要去療養院,我無法向公司董事會和廣大員工交代。」
「醫院裡這種環境和醫生用的藥對他沒有好處,只會讓他的情況更糟糕。」
「你不是醫生,你怎麼知道?」
這時歐陽雲錦插話道:「我知道,這段時間的治療根本就沒有任何效果,給鄭總打鎮定劑的間隔時間反而越來越短了。」
左黽利不屑地望了她一眼說:「哦,歐陽小姐,我忘了告訴你,公司剛作出一個決定,因為你對鄭總的患病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你已經被解僱了,請你去財務部結帳吧。」
「你,你無權解僱我!」歐陽雲錦氣憤地說。
「哦,是嗎?那誰有權?鄭總嗎?現在你請鄭總開口否決公司的決議吧。」左黽利囂張地說。
我看出了左黽利的狼子野心,可又無法與之辯駁,因為現在畢竟是他在主持公司的工作,他濫用職權也罷,清除異己也罷,誰能奈何得了他?
我沒想到左黽利在氣急敗壞之下,竟然解僱了歐陽雲錦,如果鄭巨發身邊再沒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人照顧他,後果會更加不堪設想。
我說:「鄭總的病和歐陽小姐沒有關係,你不要冤枉好人,再說了,如果要界定責任也得等鄭總病好了,讓他決定。好了,我收回剛才的話,請你也收回解僱歐陽小姐的成命吧。」
左黽利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對歐陽雲錦說:「既然周大師講情,我也不是一個不近人情的人,雖然可以暫時不解僱你,但是你不能繼續留在鄭總身邊了,你去公司人事部報到,他們會對你的工作另行安排,以觀後效,鄭總這邊我會派一個合適的人來照顧他。」
歐陽雲錦聽完他的話,哭著跑了出去。
我看著得意揚揚的左黽利,心裡充滿了深深的擔憂,我明白,現在我能做的不是和他鬥嘴鬥氣,我要儘快讓鄭巨發清醒過來,以挽救黃金健公司的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