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雙英殞命
2024-10-01 17:29:07
作者: 程小程
老君和煥陽道長終於來到大都。
由於在醫院裡有諸多不便,陰曰陽把「我」拉回了落香茶社。
煥陽道長一進我住的房間,臉色陡變,對陰曰陽說:「陰會長,這間屋子陰氣太重,給他換個房間。」
陰曰陽的意念此時已被天符雙魔的符咒封閉,不僅無法辨別吉凶,而且性情大變,已從一個溫文爾雅的老人變得乖悖違戾。他自持平生所學非淺,不免對煥陽道長的話心生牴觸,他想,我的茶社都是上風上水之地,天一也是懂風水之人,他住的房間怎麼會有陰氣?
陰曰陽把我安排住進六子住過的房間裡,自己因為要驗證煥陽道長的話,竟賭氣搬進了我的房間裡。
煥陽道長看出了陰曰陽的異樣,但是與他初識,不知他先前的脾性,也因為心思全在我身上,沒有顧得上理會他。
陰曰陽進了我的房間就覺得頭重,有種痴睡的感覺,把煥陽道長他們扔在一邊自己倒在床上就睡去了。
煥陽道長依照前法,把「我」扶起坐直,然後施法。
他將手掌置於我的頭頂,運力發功,想把陽氣引入「我」的肉體,做了有半個時辰,我未見反應,他頭上先冒了汗,收了手不停喘息說:「天一的肉身冷得太久了,我用了全力也只能使他上半身還陽,下半身仍然無法接納我的真氣。」
老君幫他拭汗說:「道長,你先歇一歇再發功。」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𝘣𝘢𝘯𝘹𝘪𝘢𝘣𝘢.𝘤𝘰𝘮
玉兒倒了熱水遞給他,關切地問:「天一,他不要緊吧?」
煥陽道長閉目養神,慢慢喘勻了氣說:「他這一次受傷和上一次不一樣,上次是被雙魔誤傷,而且救治及時,所以恢復得快,這一回天符雙魔肯定是專門給他下了符咒,是想置他於死地的,而且我無法判斷他是被何種符咒所傷,我怕是無力回天啊!」
「那怎麼辦?您再想想辦法,一定要救天一啊!」玉兒哽咽著說。
我知道天符雙魔用的是什麼咒,可是此時我的魂魄氣息已弱,無法把信息傳遞給煥陽道長。
煥陽道長沉思良久,仍然沒想出良策。
老君安慰玉兒說:「天一命大福大造化大,會沒事的,你不要怕。」
煥陽道長抬眼看了他一下,苦笑說:「希望如此,看他的造化吧。」
煥陽道長拿過隨身帶來的布囊,從裡面找出一張黃色的符,凝神運氣,在上面寫上道家法符,又念了幾遍口訣,然後焚燒了,接著把我的上衣脫掉,在我的胸口處也畫了符,依舊念了咒語。
接連三天,煥陽道長天天如此,老君和玉兒按照他的吩咐,也在一旁不停呼喚我的名字,希望奇蹟出現。
第三天快到子時的時候,煥陽道長對老君和玉兒說:「我們道家的法術講究生克有常道,即一物降一物,沒有解不了的符咒,但是天一所受的蠱害不是我們道家的,所以一些生克之法在他身上起不了作用,我這三天用盡了起死回生之法,看他全無生機,我還有最後一道符,子時會給他使上,你們切記不要打擾我,如果他能醒過來,讓他用我前番傳授給他的築基煉炁術調理,自然會恢復。如果我的法術仍然救不了他,你們只剩一條路可走,就是找到下咒的天符雙魔,解鈴還須繫鈴人,或許可以救他。」
老君聽他的話音似有訣別之意,握住了他的手,不由老淚縱橫:「煥陽道長,我們是多年的老友,你的心意我懂,天一是我的忘年交、好兄弟,你的再生之德我先替他謝謝了,如果有來生,我做牛做馬一定替天一報答你!」
「老君兄,你言重了,我若能救得了他也是我的功德。」
玉兒是何等地聰明,從他們的神情和對話里已經猜到了他們的意思,馬上俯身下跪說:「煥陽道長,不管您救得了救不了天一,您都是我們的恩人,我們一定會為您養老送終!」
煥陽叫她起來,慈祥地說:「我是出家人,生當『從他外景魔千遍,一片真心不解驚』,死是『如今回首朝天去,不管人間得自由』。不要為我自織樊籠,好了,時辰到了,把天一扶坐起來吧。」
盤好我的身體,煥陽道長也盤腿坐到我面前,口中默念還魂咒,一手在我通天穴上落定,一手不停摩挲我的天池穴,將他的真氣緩緩傳入我的體內。
一個時辰後,煥陽道長大叫一聲:「遊魂還不回宮嗎!」
我便猛地一驚,平地旋起一股風在肉體處略作停留,然後感覺自己像被捲入一處漆黑的隧道一樣,急速滑翔,接著眼前紅光一閃,便睜開了雙眼。
我眼前一片霧瘴散去,看到玉兒一張又驚又喜的臉,她大叫:「天一,天一,天一醒了!」
老君卻望著雙目緊閉的煥陽道長小心翼翼地說:「煥陽道長,天一醒了,你成功了。」
煥陽道長沒有回答。
他再次輕聲叫道:「煥陽道長。」
還是沒有應聲。
老君用手試煥陽道長的鼻息,忽然悲愴地說:「煥陽道長坐化了。」
我想下床,卻腿腳無力,只得在床上仆倒身子向他磕了三個頭,說:「煥陽道長,天一何德何能,怎值得您以大道之身換我淺薄之命啊!」
我和玉兒淚流滿面,老君勸慰道:「天一,別傷心了,你剛醒過來,元氣不足,快用煥陽道長教你的築基煉炁術養精蓄陽。」
煥陽道長為救我,已經犧牲了自己的生命,我不能辜負了他的一片心血,於是順從地閉目用功。
老君並不驚動我,到外面叫了殯儀館的車來,把煥陽道長的遺體拉去火化了。
三天後,我感到身體已經有了些許氣力,雖然仍是虛弱不堪,可精神已經和常人無異了。我想下床,試了幾次都站不起來,摸摸雙腿,麻木僵硬全無知覺。
我對玉兒說:「我的腿怎麼了?」
玉兒急忙扳動我的雙腿,又叫來老君幫忙,老君察看過後說:「天一,可能你盤坐太久了,氣血不通吧,我們給你按摩一下。」
玉兒和老君在我腿上按摩敲打,仍然不起作用。
老君說:「煥陽道長說過,你受蠱毒太深,他的真氣到不了你的下身,難道……」
我心裡頓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不怕的,我再做一段時間築基煉炁可能會好的。」
老君見我除了不能站立行走之外,身體各方面都已經恢復如常,說:「天一,我得把煥陽道長的骨灰送回青城山,等將他的後事處理完後我再來看你。」
我說:「我要親自送煥陽道長回山。」
「天一,你還不能行走,身體也尚虛弱,去青城山路途遙遠多有不便,有真心不在形式,多在家裡為他燒香祈福吧。」老君勸我。
玉兒也支持老君的意見,我只得作罷。
我和玉兒以八拜九叩大禮向煥陽道長告別,並堅持和玉兒一直將老君與煥陽道長的骨灰送到機場。
看著飛機直上雲霄,隱沒在天際之間,我心裡悵然若失,不由想起呂純陽的一首詩:
曾經天上三千劫,又在人間五百年。
腰下劍鋒橫紫電,爐中丹焰起蒼煙。
才騎白鹿過蒼海,復跨青牛入洞天。
小技等閒聊戲爾,無人知我是真仙。
煥陽道長一生修煉,與世無爭,不是神仙卻似神仙,到頭來卻為我真氣散盡而逝,這又是什麼因果呢?肖衍四曾說我一生中會有三個貴人相助,煥陽道長豈止是我的貴人,乃是再造之恩,我有何功德值得他這般錯愛!
在回來的路上,我一直悶悶不樂,玉兒陪著我憂傷,一直到落香茶社樓下,我們都沒有說一句話。
玉兒從計程車上搬下輪椅,我坐了上去,忽然想到陰曰陽,問她:「我記得陰會長回來了,怎麼沒見到他?」
玉兒說:「那天煥陽道長來時他在的,後來就再也沒有露過面,我們這幾天心思全在你身上了,不知他去了哪裡。」
我心裡隱隱覺得不好,想陰曰陽怕是出事了。
回到樓上,我讓玉兒去我住過的房間看看,玉兒進而復出,眼睛紅紅地說:「陰會長在你房裡,好像不行了。」
我忙進去,靠近床前,見陰曰陽雙目緊閉,形容枯槁,用手試他的鼻息,已是氣息奄奄。我叫人馬上把他送醫院,回身卻看到床頭桌上放著一頁紙,上面是陰曰陽潦草的筆跡,寫的竟也是呂純陽的一首詩:
嘆世凡夫不悟空,迷花戀酒送英雄。
春宵漏永歡娛促,歲月長時死限攻。
弄巧常如貓捕鼠,光陰猶似箭離弓。
不知使得精神盡,願把身屍葬土中。
詩後附有一句話:天一,恩仇如浮雲去回,不必計較,各安天命。此地不宜久留,變賣茶社,資你返鄉。
我知道陰曰陽已經不治,不由大放悲聲,因為我一命,累傷無辜,這令我如何能不肝腸寸斷!
肖衍四曾給我講過幾個關於死亡的故事,那時我還沒有經歷過別人的生死,對於死亡的話題沒有太多的興趣。只是喜歡佛家說的「從來處來,到去處去」,儒家的「未知生,焉知死」,以及道家的「人之生,皆由無而至有也;由無至有,必由有而返無也」。
這些看似極有深意的話,其實道理非常簡單,歸結出來都只有一個含義:既然有生,自然會有死。
人從生下來那一天便註定了死亡的結局,死亡是一種誰也繞不過去的自然規律,實在沒什麼值得奇怪的。
可是有一種死亡,卻不光是奇怪,而且玄機重重。
肖衍四講的故事有一個是這樣的,他的一個朋友,平時不怎麼出門,陽光明媚的日子也窩在書房裡看書,連老婆讓他到院子裡幫著曬曬被子都不出去。有一天,外面雷電交加,大雨傾盆,他卻放下書本,抓了一把傘出了家門。家人很詫異,問他幹什麼去,他說出去走走。他這一走就再也沒能回來,二十分鐘後,他的家人在一棵大樹下找到了已經燒焦了的他,他被雷擊而亡。
還有一個故事,一個年華正好的青年人,每天上班回家走同樣一條路,輕車熟路,順風順水。可是有一天,他突然沒來由地選擇了一條從沒有走過的路回家,在路上,被一輛汽車撞了,當場死亡。
肖衍四問我,你們常說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這樣的死亡也是自然規律嗎?
我回答不上來。
他說,這不是自然規律,而是命數已盡,他們已經接到了死亡通知,務必於某時某刻趕往某地去赴死,任何力量都阻止不了他們的選擇。這種死亡之謎科學上有解釋嗎?沒有,只能用玄學來解釋,可是玄學講出來沒人肯信,只會用兩個字「巧合」來表達,這哪是巧合啊,從不出門的人出了門便被雷擊死了,從不會走的一條路走了一回便出了車禍,這是人的命數啊。什麼是命數?就是人們常說的「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你的果報決定了你命數的長短,時辰到了就躲不掉。
他講的這番話唯物主義者看了是不屑的,可是對於靠占卜吃飯的風水師來說,卻非常有用,因為有些人為著家人朋友英年早逝痛不欲生,甚至精神崩潰,風水師可以用這些道理為那些深受折磨的人解惑寬心。
煥陽道長和陰曰陽之死,看似是天符雙魔所害,其實也是他們命數使然,他們都是玄學界一等一的高手,來大都之前為什麼預測或感應不到兇險臨近?因為人瀕臨死亡時看似與平常一樣,其實他的心智已經大亂,氣場混濁,對很多耳熟能詳的東西都失去了應有的分辨能力,更不可能釋放出超強的感應力,預知自己將很快死亡。
死亡是一種什麼東西?即你越是感受到了極度恐懼的死亡威脅越是不會死,死亡都是在你不知不覺時降臨。所以死亡有時候對於一個人來說不是一件痛苦可怕的事情,就像煥陽道長從青城山來大都,陰曰陽從日本回國一樣,他們是帶著一種很平和的心情,帶著一種崇高的使命來的,甚至還有一種急迫的旅行的愉悅感,直到死亡降臨的那一刻,才會明白,這次旅程的目的地其實不是大都,而是另一個未知的去處。
生者看死者是痛苦的,所以也跟著徒傷悲,其實死者臨死前的心理誰知道呢?我剛經歷了一場生死之旅,我知道死者臨行前是一種什麼狀態,就是一種行走,和你走在大街上小巷裡河邊樹下一樣的,沒有恐懼和痛苦,真的沒有。
我這樣想不是為了減輕煥陽道長和陰曰陽因我而死的內疚,活著的人總是要為死者而傷悲,要去寄託哀思,就像思念和留戀一位遠行的朋友一樣,這是人的本能,我雖然知道他們走得安然甚至快樂,但是我不能不內疚,因為他們的朋友再也沒有與他們一起促膝暢談的機會了。
送別了陰曰陽,遵他的遺囑把茶社轉讓了,把他的收藏交給他的家人,他的家人都和陰曰陽一樣高風亮節,堅持遵從陰曰陽的意思,要變賣了他所有的東西把錢贈給我,我再三推辭不過,徵得他家人的同意,把變賣財產的一筆巨款捐給了青城山煥陽道長的道觀,我想陰曰陽若泉下有知,也會贊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