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耍滑頭

  累了一日的楊道煥，天黑得看不見才回到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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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涼閣的涼蓆旁站著，照君和曼舒殷勤的伺候著，除了頭上的官帽，脫了袍服。

  他又坐下，被拉了靴子，便躺在涼蓆上。

  林清芷抱來竹枕，給他墊在頭下。

  躺在涼蓆上的楊道煥，身上說不出的輕鬆，在忽明忽暗的燭光照射下，隱隱有了困意。

  直到此時，沈凌霜坐在榻上的另一側，與楊道煥隔著小桌，柔聲地問：「飯是在這裡吃，還是拿到書房？」

  「就在這裡吧。」楊道煥翻了個身，閉著眼睛，嘴裡問道，「母親用過晚飯了嗎？」

  「用過。」

  「早晚替我向母親請安，說我忙完了這一陣，就去問安。」

  「妾身記下了。」

  兩人正說著，只見林清芷拿著涼扇來了，為楊道煥輕輕扇著風。

  沈凌霜吩咐照君，去把晚飯端來這裡。

  楊道煥身上只有貼身衣服，炎熱的天氣還是讓他，汗流浹背。

  他又翻了個身，趴在涼蓆上，背上被扇著風，稍微涼快一些。

  「爺，妾在深宅大院都聽到夫君的威名。」

  為了平緩楊道煥煩躁的心，沈凌霜說著誇讚他的話，「都說你在京營清點兵將，觀察得細緻入微，讓想矇混過關的都吃了虧。」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楊道煥的心裡愈發亂糟糟的，他重重的嘆了口氣：「區區小事，沒必要掛在嘴上。」

  「小事？」聽出丈夫言語裡的不甘，沈凌霜有些疑惑，「多少達官顯貴、能臣幹吏都辦不成的事，在你手裡辦成，怎麼會是小事？」

  楊道煥睜開眼睛，打了個哈欠，才道：「我能順利清點，背後有皇帝和太子的鼎力支持。全憑我一個人，也難辦成功啊。」說著，又是一聲嘆息：「何況，就算清點出數目，我也不可能整頓京營。」

  「這話從何說起？」沈凌霜眨著明亮的大眼睛，眼中滿是疑惑。

  她所在家族，那可是杭州官宦世家，對於朝廷的事，那也是耳潤目染多年。

  不靠著過人的嗅覺，怎麼能立足於天地。

  她就知道，自土木堡之變後，京營經歷過數次整頓，每一次都收效甚微。

  無論是天順年間的忠國公石亨、會昌侯孫繼宗，還是成化年間的保國公朱永，都有清點人數，卻只清出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說得直白點，就是連人數都點不清。

  哪怕是有君上的鼎力支持！

  「因為清點人數，其實是最簡單的一步。」楊道煥嘆道，「連這一步都沒幾個人辦得到，何談後面的事。」

  「最難的是什麼？」

  「土地！」

  有一點必須說明白，無論是明初的京師三大營，還是明中期的團練十營、十二營、東西官廳，明後期的三營，其基礎都是來自中都鳳陽府、大寧、山東、河南等地衛所兵。

  朝廷摘選官軍、輪班到京上操，以內衛京師，外事征伐，名曰三大營。

  即便是永樂晚年征伐頻繁，這一基礎也沒有破壞。只稍微做了調整，改成選其精銳分為兩班，輪流駐紮在京而已。

  也就是說，京營的真正基礎是衛所。

  衛所制一旦遭到破壞，京營的戰力就直線下滑。

  那麼是什麼時候衛所制遭到破壞？

  一般認為是宣德年間，鎮守內臣、總兵官到百戶等各級軍官大肆侵吞屯田。

  據實錄記載，有大臣上奏說，臣嘗以散賞到邊，見長安嶺直抵獨石口一帶，田連阡陌，稼穡之豐甚於內地，詢問才知道，全都是總兵等官的私產也。

  長安嶺在今天的懷來縣，獨石口在張家口以北，這一帶都屬於宣府管轄。

  其中，獨石口更是北方蒙古人經常光顧的地方，連這裡都這個樣子了，其他地方可見一斑。

  這麼多衛所的土地，楊道煥一個小小侯爺，哪有本事搞到。

  邁過這道坎，還有下一座山。

  「就算我真有本事搞到大片的土地，可是，朝廷正糧和餘糧徵收甚多，又哪有餘力接受操練。」

  楊道煥活動了一下酸酸的脖子，接著說道：「即便接受操練，也需要三年五載，方能成軍。」

  說到此處，楊道煥從涼蓆上爬起來，坐著，拍了拍脖子，「真到了那一天，我的項上人頭，可就搬了家呀。」

  把京營攥在手裡，也不是不行，但不是現在。

  沈凌霜一聽，終於弄懂了，笑道：「你還挺狡猾。看似選了條比較難的路，其實是難中最簡單的一步。」

  「我不是純粹當個滑頭，起碼讓我了解積弊之深，將來……」楊道煥眼中的冷芒一閃而過。

  這一閃而過的眼神，被沈凌霜準確捕捉到了，吃驚的起身：「你難道想齊家治國平天下！」

  「齊家，有你們足夠。」楊道煥笑了笑，躺回到涼蓆，「至於治國平天下嘛，我不是進士出身，也不是庶吉士，是不可能輪到我。」

  沈凌霜卻什麼都懂，緩緩地坐回榻上，笑道：「以你的才幹，治國平天下，也不是不可以，何必自我猜忌，耽誤大事。」

  楊道煥只笑了笑，沒有說話。

  因為聽到一陣腳步聲由近及遠，興許是晚飯送來了。

  果然，照君第一個進來。

  在她身後，兩個丫鬟抬著一桌飯菜，輕輕擺在小桌上面。

  沈凌霜起身，從飯桶里盛了飯，雙手捧到楊道煥面前。

  「吃！」

  楊道煥爬起來，雙手接過飯碗，拿了筷子，埋頭大吃。

  「哦，對了，親族安置的怎麼樣了？」楊道煥一面吃，一面抬頭問道。

  沈凌霜道：「都已安置妥當。賴興請人帶話回來，說下一步就是找地方建宗學和祠堂。」

  「這就好。」楊道煥吃了幾口菜，忽然想起一件事，「西寧的帳簿還沒送來？」

  楊道煥離開時，和沈秋白說好，以後每半年送一次帳，三個月匯報一次西寧秦兵訓練情況。

  掐指一算，好像又到了送帳本和匯報情況的時候了。

  「還沒，不過應該快了。」沈凌霜想想，「帳本一到，我會讓人算出來。」

  「帳本教給你，但是送帳本的人，讓左科送他到京營找我。」楊道煥不想耽誤一丁點時間。

  「明白。」

  沈凌霜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