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何苦梟雄
2024-10-01 16:18:40
作者: 簡暗
急促的呼吸,驚詫了天上的星月,鑽出單薄的灰雲,以淡淡的光芒穿越參差的樹間,斑駁幽雅地落在地上,終於找到了那帶著難受低喃的喘息聲。
皇北霜滿頭大汗,嘴唇泛著魚白,緊緊揪起的蛾眉只見越深,不知是怎樣的夢魘,令她睡得這樣不安,皓齒輕顫著,不斷發出痛苦的呻吟。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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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伴著一聲恐懼的尖叫,她猛地睜開眼,冷汗,積結而落,順著臉頰滑到脖子上。這是第幾次了,只要閉眼睡覺,她就會做噩夢。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她低頭看著那隻肆無忌憚直接伸到她衣服里的大手,它緊緊鉗住她的肌膚,無論她怎樣推動,它都始終壓在她的心口上,清晰地感覺著她的心跳,易如反掌地令她魘寐不休。
她皺著眉頭移動了一下身體,大概是想減輕些他手掌的壓力。可是她稍微掙脫一點,便立刻被拉了回頭,回過頭,咫尺之間,是若問深紫色的眼睛。他的手開始緩慢地摩挲著她的身體,從胸口到背,一點一點,撥開了她的衣服。
然後,他的目光緊盯著她肩上猙獰的創傷,未癒合,更未見好。
「這回夢見什麼了?」說著,壓在她身上的手越來越重,範圍也越來越大。
皇北霜剛從噩夢裡醒來,現在又被他如此輕薄,眼神不由一暗,玉牙緊了緊,執意不肯發出丁點兒聲音。可是,過了很長時間,她才發現,若問那只在她背上搓動的手竟是在製造熱度,在這樣寒冷的夜,風沙縱使吹不進來,凜冽的空氣也依舊足以傷人肺腑,在她覺得自己冷得連夢都凍住的時候,背上,火一般的熱,卻一點一點滲出,緩緩地,流到了她的心裡。
忽然間,她有種別樣的感覺!
「夢見什麼了?」若問見她不搭理,一手掐住她的脊樑,帶一點壓迫地再次問道。
皇北霜唇抿了一下,卻是嘆了口氣,「我夢見了流沙!真正的流沙!」
若問聞言低笑了起來,手上使了使力,便將她扣在了身上,淡道:「知道嗎?看著你,我就睡不著!」說完,好像是印證自己的話一樣,就著仰躺的姿勢,看著這個冷淡的女人,「我有過很多女人,論及肉體的快樂,你尚且比不上若嵐緋問,可是……」
可是什麼?若問說著說著就有種說不下去的感覺,抱著她,總有種怪異的沉迷感,好像聞到了一陣淡淡的馨香,而那馨香令空氣都平靜下來。
皇北霜逆著月光,美麗的臉仿佛帶著氤氳一般,似是吹彈可破,而那眉宇間少有的祥和逐漸將他感染。她已經開始習慣了他的吻,她的甜美已是唾手可得。可是,那種令他的心潮起潮湧的快樂,總不是三言兩語理得出來。
「若問,你娶過親吧!」皇北霜尷尬地趴在他的身上,感覺到若問微妙的變化,頓時清醒了不少,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捋了捋垂在耳邊的亂發,她看著他,如同引導一個孩子般問道:「你的妻子是怎樣的女人?」
「不記得了,蠻狐弄來的!」若問回答得很無趣,似乎對那位曾經是他妻子的女人毫無掛念。
「那格心薇呢?她是真的愛你,你對她是怎樣想的?」
聽到這一問,若問一陣輕笑,抱著她坐起來,兩手緊緊扎在她的腰上,譏道:「女人就是用來尋開心的,還有什麼別的用處?」
皇北霜聞言,眉毛一挑,「你瞧不起女人,為何又離不開?」
若問冷道:「人的欲望是天生的,何必要去忤逆!聲色酒歡就是我要的一切!離不開女人,不代表有哪一個是必須存在的,厭倦了,就換!」
皇北霜看著他幽紫冥暗的眼睛,那裡有一片可以容納一切的黑,人的赤裸,都一一顯現著。眸子微動了一下,她淡道:「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會遇到一個永遠也無法厭倦的女人?」
若問抬眼看著她,疑道:「不厭倦就不厭倦,那就把她留在身邊一輩子,反正一輩子也不過幾十年!何須思考?」
「可是,如果她並不願意留在你身邊呢?」
「只要她強過我,就夠本事離開!」若問笑道,說完,毫無預警地,重重地吻住她,重重地,粗糙的唇舌帶著腥沙一次一次搜尋著她的甜美。他們的呼吸,深得幾乎可以穿透靈魂,月光下,她幾度昏厥,而他,永遠笑得那麼曖昧,那是一種霸道的風流,摻雜著無法言語的欲望和激情。他已成習慣地緊緊撫上她的胸口,掌下,是同樣狂跳的心。
「皇北霜,你是我的獵物,如果我一輩子也不厭倦你,那你就得留在我身邊一輩子,如果你想離開,就要比我更強,擊敗我,你就可以離開!」
皇北霜搖搖頭,「對,我跟了你,任你玩弄,如果你厭倦了,就丟給別人玩!如果你不厭倦,我就得沒尊嚴地伺候你,而且最好是比你早死,這樣下場才不至於太悽慘!而萬一你先死了,被人害死,謀殺或者別的什麼,那我還是落一個人盡可夫的下場!」
若問看著她,沉默不過一瞬,星空下,囂狂的笑聲幾乎叫醒了這酣夢中的綠洲。
皇北霜不解地看著,他又笑了!
笑夠了,若問冷道:「皇北霜,說來說去,你就是想說一個女人過得好得靠她的男人,過得不好也都是那個男人的錯!那她生下來是幹嘛的?你還想否認女人只有拿來尋樂這點用處嗎?如果我死了,你馬上就能被其他人占有,那就是你活該,皇北霜,別想說我愛你,愛生不帶來,死不帶走。愛是虛偽的,只是女人想要依附男人的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我不需要!」說完,他看著她灰冷的眼睛,期待般,搜索著她的慌亂。
然而,她沒有,她只是直直地回視著他,帶著顛倒眾生的幽雅和淡定。
卻在這個時候,天空開始破曉,金亮的紅光在黃沙與蒼穹接壤之處泄出,漸漸地,趕走了冰冷黑暗的黎明。若問抱著皇北霜坐在地上,她的唇離他的不過幾厘米的距離,卻就在那個距離里,看得見冉冉升起的太陽,一如火花綻放。
「若問,在你的人生里,恐怕不曾有為女人許下的誓言!」
許久,皇北霜一笑,笑得輕蔑,甚至笑得高不可攀。
若問呆呆看著她,好一會,深紫的眼睛,悠然變成深紅的,看上去仿如淌進了血一般。
「走!」
他猛然扛起她,快步往樹林裡走。陰鬱的神情,浮現著焦急的迷惑,皇北霜一看這架勢,當然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只是,無論她怎麼踢打,都無法阻止若問如鋼鐵一樣的步伐,長槍緊緊握在手上,他幾乎咬牙切齒地喃喃自語著。
「讓我知道吧!我究竟想對你做什麼?」
天下多少愛恨,不過一眼一瞬,
世上幾許花開,不過一夢一春。
亂相逢,執著玉人香;盈手握,愛欲終斷腸!
遺世間,孤魂枯心長;情潮動,最是兩相償……
大漠黃沙滾,必是群馬飛蹄動。人一多,遠遠看去,就好像一條纏地遊動的龍,正在朝目標竄動。
白馬飛踏,不停地撂下深深的蹄印,向著前方飛奔,它永遠都是最快的,跑在所有馬兒的前面,載著他的主人,去他最想去的地方。飛踏的鼻息重重地吐著氣,如玉的眼濕潤氤氳,它奔跑的樣子,就像是額頭上抵著一把冰冷的刀,而它,一下比一下更渴望接觸那把刀。
擎雲重重地抓著馬鞭,與若問同樣幽暗,卻更加寂寞的眼,一瞬不眨地盯著前方,天空上,國王極樂鳥英姿颯爽,穿空長嘯。國王極樂鳥天生就具有引路特性,如今,它就像飛踏一樣,深知它那美麗的主人是多麼渴望見到心愛的男人。那是一種連動物都能感覺到的羈絆,深深地,緊密地,連接著兩顆幾容天下的心。
這時,一眼黃沙的地平線處終於出現了一段小小的綠洲身影,擎雲心猛一跳,抬頭看著宏發出十分喜悅的聲音,便向著那處飛去。就是那裡,擎雲激動地扯起一抹笑,她在那裡。
吁住飛踏,他停下來,身後近兩千騎兵也相繼停下。
「淼景!」
淼景應聲上前,「陛下!」
擎雲鷙猛的目光,直直鎖定那個孤單的小綠洲,灰唇一抿,令道:「讓死兵隊去刺殺若問。他太危險,這麼多人一起貿然衝過去反倒壞事。趁這時間,先埋伏弓兵,堵住綠洲路口。」
淼景點點頭,轉身對著一排穿著白色勁衣的十四人令道:「此去一死,同攜一人,黃泉路上,是為若問!」說完,便對天舉起一手,喝道:「死兵隊出列!拿下若問狗頭!」
只見十四個彪漢飛身下馬,對著擎雲深深一跪,擎雲依舊是一襲黑衣,坐在白馬上,淡淡地看了一眼十四人,便扭過頭繼續望著那片小綠洲。
十四人行完禮,再沒說什麼,提起手中兵器,就以如飛的步伐向那頭奔去,這路,一去不回,但世上就是有這樣的人存在,殺人,不懼死亡,求的,無非身後料理。
狂風中,擎雲的黑衣龍袍動輒翻動,卻無法磨損他浩然氣勢。
多少年根深蒂固對人性的厭惡和空虛令他的心乾涸得一如洪荒之地,若不是凶澇沒頂無法呼吸,就必是枯竭乾柴烈火焚身。霸酒,曾經是最好的燃料,燒盡了他心裡所有的桎梏和牽絆,推著他前進。
然而現在,在遇到皇北霜以後,他開始感受到生命的完整,他竟開始害怕過去的重現。她就像是一座空前的寶塔,輕而易舉地收穫了他,她在哪兒,他就想去哪兒,不管她會引導他走怎樣的一條路,不管那路的盡頭是怎樣的光景,他都將甘之如飴,欣然而去!
對他來說,那一朵盛世蓮花,那一段蝕骨恩愛,已經是他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叫他放棄,絕無可能!
如今,不顧機華的反對,扔下幾十萬大軍在雪原,他毫不猶豫親自來尋找她,不就是源自心中那深深的悔恨?悔恨不該讓她離開,悔恨該讓她知道,只要留在他身邊,她就可以什麼也不用做,什麼也不愁,而她的願望,他都會一一實現。
記得有一夜,她曾如此說:「一個不相干的人,卻能讓你心疼到無法忍受,那就是說,你開始愛了!」而那時候,他笑了,同看皎月,卻是不同明媚,抱著她,他又怎會心疼,那是甜蜜的呀,好比銀河在懷,那樣開心。
如果不曾得到過,那麼再如何的芳華也無所謂歲月的蹉跎;但是如果已經得到了,再失去的一刻,卻是集天下之美也無法比之一分一毫。
天命在左,愛憐在右,其間,卻是他深如蒼穹的心。得到天下,失去了可以再來;得到伴侶,瞬間的別離都是一去不回的失去,是一種永遠令人懊惱的失去,讓他再也不能忍受……
愛是一把萬能的刀……
得到,便惶恐於失去;失去,便惶恐於永遠。
而永遠,太寂寞了。
若問扛著皇北霜走到了綠林深處,天剛亮,林間卻是茂密得幽暗,他扛著她一直走到了有一灣靜湖的地方。
這是若問對一個女人最大的尊重了吧,不僅沒有在人面前行苟且之事,甚至還帶她來這麼個算得上美麗的地方,親自為她寬衣解帶,親自為她清洗傷口。
這是一種暴風雨前的平靜,好比一頭野獸,在吃下獵物前,總會先舔上幾口,蓄足本能。所以,若問碰觸她的手越是輕柔,她就越是膽戰心驚。
清理完她肩上的傷,若問瞧著她呆滯的模樣好一會兒,眼神卻忽然閃過幾分不甘,然後,手一緊,開始脫自己的衣服。
平靜,果真怪異,若問一邊脫衣服,一邊看著皇北霜,他知道她不會跑的,也跑不了,她更不會去死,因為已經死過一次。怪異的是他,和衣尋歡是他的家常便飯,可現在,卻是如此排斥,想對她做的第一件事,是直接的肌膚相貼。
身體的真實,遠遠勝過情感的虛無,而真實的快樂,必然超過虛無的妄想。
這就是若問對她的想法。
皇北霜再也看不下去了,若問的身體,精壯黝黑,並且到處都是陳年已久的傷疤,交錯盤亘的裂痕,訴說著這身體的主人血光似海的一生。不由自主地,她捂住了眼睛。
「不許遮!」若問欺身上前,強行地拿開了她的手。
紅唇,因為驚慌而發白,她那百媚叢生的容顏,多少次午夜夢回,就連格心薇帶給他的滿足,都及不上此刻的一瞬。
他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滿心地期待。
「或許……」若問摟住她,讓她的心口貼在他的上面,「你不是一張床,而是一場雨!」說完,他重重地壓她倒下,吻,如雪繽落,「你是一場雨!」
這一刻,皇北霜閉上眼,緊緊咬著唇,不吭一聲。
若問一笑,忽然有了開玩笑的心情,抓住她一隻手放在他腰上的疤塊上磨,輕道:「吻我吧!」
皇北霜睜開眼,憤恨地看著他,譏道:「來吧,你想做什麼就做吧,可你休想我再吻你!就算你向我下跪也休想!休想!」
聞言若問嘴一張,狠狠封住她的唇,她的舌如清泉。
「女人面對強暴反應都很類似,你也不例外!」空隙間,他貼著她說話,「掙扎,然後假掙扎,然後享受,聰明一些的通常會這樣,蠢一點的,會很痛苦,你要痛苦嗎?向你下跪索吻,真可笑,難道你那位翩翩公子沒有教你,有些欲望可以毀滅一切自尊?你很快,就會知道!」
怎樣的乾涸,再也不能繼續?怎樣的饑渴,再也無法壓抑?
怎樣的男人,要的是一場雨?怎樣的心,全都是一個人的名。
若問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她的淚從沒有停下,此刻,她會是多麼的不甘心。
而他知道,她也只是不甘心罷了。
一笑,他的雙手緊緊箍住她的臉,「要哭就哭出來吧,壓抑,只會更有趣,你懂的。」
可她沒有理會他的話,她是知道的,人的本能會向欲望低頭,面對若問,抵不抵制都沒有意義。
她面無表情,清澄灰冷的眼睛不斷流淚,淚順著若問的手流下,她看著他,一瞬間,真的很想問他,對她的執著,何以至今不改?對她的占有,何以如此篤定?能不能放過她,能不能放過她?不要在她的心裡,紮下如此沉重的傷痛,從今以後,無論她活著還是死去,都無法做回那個瀟灑的自己。
眼淚,是一種罪……
如果不小心讓它流到了你的心裡,它就會化成沼澤,一點一點地,將你吞噬,從那時起,便是你一生的罪,開始償還……
若問一手擷著些溫熱的眼淚,探到嘴邊,輕舔一下,又苦又咸,好像一個永遠也解不開的謎。他從來不曾關心過一個女人的心竟是如何的感受,因為他不好奇,更加不關心。可是,這一次,卻為何令他寂寞得這樣無力,他知道她想著誰,事實上他也不在乎,無論那人如何的俊傑非凡,只要是握在他手裡的,就再也不會屬於別人!
想對她做的事情,以後還不會不會繼續想,只有做了才會知道吧!而這一生,也只有這一個問題,真的曾如此令他困惑過,那是一種欲罷不能的困惑……
嗖嗖!
十四人,步如刀,似乎渴望著最後的腳印能否深得永難消去,而那殺氣騰騰的覺悟,早已敲響了綠洲清晨如銅鈴般的樹葉兒。破風後,是一片沙沙摩挲,淺動搖曳。
十四個人訓練有素地向林子深處沖了進來,如此的決然,令這樹林晨曦都變得灰冷可怕,零落的光芒也更加破碎。
若問忽然眼一冷,似乎察覺了什麼。他低頭看看皇北霜,稍稍遲疑一下,終還是重重抽回了侵犯的手,猛地將她拉起來,胡亂給她套上幾件衣服,便以破碎的布條纏綁她在樹幹上,然後,他一口唾沫吐在手掌上,搓了搓手纘起長槍奪妻,深深看她一眼,淡道:「在這待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說完,便是飛身一躍,瞬間消失在草叢裡。
皇北霜不可置信地呆看著若問離去的方向,慘澹的臉色頓時染上些別樣的色彩,有些鬆了口氣,又有些疑惑不解。不明白何事竟可以令他忽然打住!
卻在這時,天空傳來一聲銳利的嬰鳴,皇北霜抬頭一看,穿越茂密的層層樹蔭俯衝而下的,正是她的七色國王極樂鳥。
「宏!」她激動地喊出來。宏到這裡來,也就是說,擎雲來找她了。
若問的速度很快,他一嗅到不尋常的氣息,狩獵和自衛的本能便立即覺醒。
那些人很危險,他心中暗暗忖道,氣勢如虹,不顧一切,光憑這感覺便可斷定是經過脫胎換骨的訓練,這樣說來,應該就是衝著他來的。會是誰,知道他在這裡?不過,不管他是誰,如果以為弄幾個不怕死的人來就能將他拿下,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
想著,若問蟄伏下來,盯著正分散開來四處搜索的白影,離他幾步之遙,便已有一人正警戒地查看。那人一步再前,卻嗖地一聲,身影頓失!
若問的手緊緊蓋住那人的嘴,長槍,已經穿膛而過,白衣人只得了一個咬破若問手的機會,便悶聲不響地倒下了。
「廢物!」若問舔了舔手上的血,抽出槍,又倭下身,飛快地閃入草叢中。
沒一會,突兀地,不知哪兒傳來一聲慘叫,驚起了林子裡的鳥,嘎嘎地和鳴著,好比淒絕的回聲一樣可怕。
若問的槍上,又像串食物一樣串著一個白色的人影,在如雪白衣上,血,幾是毒花叢生!通常被若問盯上的人,從無半點生機,因為他的生死一瞬,永遠快過任何人。
而這一聲慘叫,終是令穿白衣的死兵隊發現了危險,站在中間的一個大個子手一招,散開的白影便開始向他聚過去。
「出來!」那大個子嘶啞地喊道:「出來!狗賊!」
他一說完,只見一片奇異的沉默,然後,忽然一陣強風吹過,撥開了深深的草叢,盡頭,是雙眼泛紅,冷笑如刀的若問,他以半倭的姿勢,緊緊攜著滴血勝泉的長槍,詭異的殺戮欲望,全數顯印在那雙鷙猛的眼裡。低笑一聲,他毫無預警地猛衝過去。
十二個人以一個半弧面對著衝來的若問,十二把刀,刀刀舉過了頭頂,在極近的一剎,撲殺而上。
一時間,血光如虹!
擎雲坐在馬背上,看著那小綠洲的難民一撥一撥都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料想死兵隊與若問已經對上了。事實上,他也並沒有想過死兵隊的人當真能夠殺死若問,況且若問是否會以皇北霜為人質也還是一個未知數。淼景早已對那十四人下令,拿不下他的人頭起碼也得引他獨自出來!
只要他一出來,就再也別想逃得掉!
正想著,就見前面就跑出來一個白衣死士,他甚至沒有伸手去捂自己肩上的傷,只是一個勁地往外跑,他跑著,直到徹底進入了弓兵隊的包圍圈,才緩緩停了下來,回過頭,看了許久,才是一聲大笑,笑完了,猛地倒地,再也沒有起來!
陰風,帶著血腥的味道,若問滿臉森冷,殺紅了眼,他一步一步從樹林裡走了出來,而身後,是一條滴成好像車輪攆過的血輒。
早就守株待兔埋伏好的弓兵們一見這樣的若問出來,全都嚇了一跳,死死抓在長弓上的手,不自覺地顫抖著,他們都上過戰場,他們都見過屍骨破碎的肉體,但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情形,那怎是一個人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
風沙,停止在擎雲與若問對視的目光中。
擎雲看著若問,冷道:「又見面了!」
若問也冷冷一笑,回道:「從以前開始,你就礙我的事!」
「彼此彼此!」擎雲眼中怒氣一閃,卻很快就被壓下,「她呢?」
「她?」若問轉了轉手中的長槍,淡道:「她睡了,還沒醒呢!」
然後是沉默,他與他的沉默。那是女人帶來的沉默,一個得到,一個得不到,而得到與得不到,那都是男人與男人的較量。
「那麼,你也睡吧!」擎雲眼神生冷,一字一字道:「然後,永不再醒來!」
「哈哈!」若問大笑一聲,「就憑你?」說完,一把將提在手裡的人頭扔了過去。
擎雲見此譏誚,卻並沒有生氣,反倒是輕輕地吁了吁馬,淡淡地說道:「不要以為你還可以用弱水城的市民來當擋箭牌……」說著,他唇邊揚起一抹笑,「若問,你已經沒有黃天狂兵團了,他們的頭,足以壘成你的墓冢,你該休息了……若問!這世界根本容不下你!」
若問聞言,臉上不禁閃過一絲詫異,「什麼意思?」他狠狠問道。
「他們在等你!」擎雲笑道:「他們在地獄裡等你!」
若問火紅的眼頓時一淡,回復成冰冷的紫色,他盯著擎雲道:「你乾的?」
「我乾的!」擎雲笑道:「天意!我放你走到今天這一步,你才搶了我的女人,如今,你該還了!」
那大概,是若問一生中最沉寂的一個瞬間,多少年土匪生涯一閃而過,曾與那麼多兄弟一起金戈鐵馬,戎甲天涯。即使現在,他已是擎雲瓮中之鱉,但若問並不害怕,土匪,都是一群離人,早早就明白死亡隨時可能降臨,只要在那之前,活得隨心所欲,那麼就算到那一天,也定無怨無悔。
「下馬!跟我較量一回吧!別老是陰著!」若問一槍指著擎雲,高聲喝道。被引出來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跑是跑不掉了,最少,他當真是想和這個從一開始就和他如同兩極的男人較量一下。那麼多次,他帶走了她,那麼多次,她呼喚著這個男人的名字,那麼多次,他們針鋒相對,卻從不曾以命相搏。
淼景聞言一驚,趕緊扭頭看了看擎雲的神情,生怕他當真經不起挑撥,下馬決鬥,他的身上可還有那戰留下的傷口。
孰料擎雲一陣豪邁地笑,手一招,士兵們都立身起弓,森狠地對著若問。那是上百支箭,箭箭鎖定了敵人。
擎雲沒有下馬,沒有抽出寶劍,他的眼裡,也毫無備戰之意,只是淡淡說道:「你該休息了,若問!」
說完,第一排弓兵箭離弦,齊射出去……
三百多支箭,插在若問的身上,一輪又一輪的離弦,一次又一次的上箭,卻沒能令他鏘然倒地,他的血,汩汩流入了腳下的黃沙之中,好像一道落紅斜陽,燒在了這片淒傷的土地上,死亡,伴著黑暗,不急不緩地來臨……
每個人都會死,他不怕死!
一陣眩暈,若問低頭看著自己胸前密密麻麻的箭羽,忽然狂笑起來,他一生殺人無數,卻沒想到自己也會落個萬箭穿心的結局,卻沒想到殺死他的是一群無名小卒,卻沒想到他並不是死在奸淫擄掠的地方。越想,他越覺得好笑,越笑,那聲音便越張狂。
弓兵們見他還沒倒下,一身是血,竟還有力氣仰天大笑,全都不禁一震,整齊地回頭看著淼景,淼景便看著擎雲。
而擎雲卻是一再沉默著,似乎什麼也不想說,又似乎想說的都已經太夠。
「啊!」
卻在這時,擎雲和若問同時聽到了一聲叫喊,他們都神情一動,看向了綠洲的出口。
皇北霜不知何時解開了碎布的捆綁,正是一身襤褸地跑了出來。
一出來,她所看到的,就是萬箭穿心的若問和朝思暮想的擎雲。那一刻,她真的被嚇到了,一地的頭顱,血染如殘陽的黃土。
站在那裡的若問,還有看著她的擎雲……
這一切就像一場夢,一場讓人無法相信的夢。
多少次,她曾在心裡祈禱若問死無葬身之地,可是,當她真的看見這樣一幕,卻有一種酸楚的感覺,她知道,起碼,他對世人做的一切,從未,從未當真對她做過。
若問轉身看著她,不知想到了什麼,忽又笑了一下,他艱難地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上箭!」淼景一見,趕緊令道。
「住手!」擎雲卻是立刻冷道:「會誤傷她,都不要動!若問已經不行了!」
皇北霜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看著越來越近的若問,他走得那樣的艱難,似乎隨時都要跪倒一樣。
風,又開始吹了,撩動著她單薄的衣襟,終會托飛而去一般。
終於,他走到了她的面前,紫色的眼睛閉上了又睜開,睜開了又閉上,果真是累了吧,直到他最後一次睜開眼睛,她看著若問,猜想他應是有話要說,於是不由上前一步,正要扶他,若問卻猛地一退,深深地看著她,一字一字說道:「如果我跪倒了,你就吻我吧!我想做的……好像只是這個而已……」
說完,那天空,好像突然黑了一樣,皇北霜心一跳,喉嚨被什麼東西哽住般的痛苦。若問的眼珠逐漸地失去了光彩,由紫而灰,卻依舊是那樣的囂張狂妄,依舊是那樣的危險。
他站在那裡,直直看著她,好像永遠也會看著她!
他站在那裡,並沒有倒下,好像永遠也不會倒下!
他站在那裡,宛如一尊石像……
而她,不會吻他,永遠不會!
縱使曾為香澤醉,鐵膝之下也無跪,紅顏淡不去,到死入骨髓。
是梟雄,何苦梟雄,千般訴說,一場墮落。
血斜陽,狂血斜陽,萬般愛恨,一點紅塵。
朝霞如晚霞,紅光暈染了整個大地,長長的人影子扣在地上,一眼望去,只見一個全身插滿羽箭的身影,立在那個地方,不見瞑目的眼,穿越了生命與輪迴,抓住了一瞬的永遠。
在一片驚詫的沉寂中,擎雲躍下馬,走到皇北霜的身邊,而她一直看著若問,似乎在等他跪下的一剎那。
「你為何要哭?」擎雲看著她,淡道:「守在這裡一動不動,是等他倒下的一瞬間扶他,還是,吻他?」
皇北霜搖搖頭,什麼也沒有說。她只是看著那樣的若問,似乎連自己都開始迷惑。
「他不會跪下的!」擎雲抱起她,「走吧!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了,那種寂寞,我如何可以忍受?若問在你心裡留下的,無論是不是傷害,我都終有一天會將它淡去!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會有片刻的安心,再也不覺得疲累!」
皇北霜靠在他的懷裡,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音。
也許,我們一輩子也找不到一個安心的地方,但卻仍無法熄滅這種執著的追尋。
然而,人與人之間實在太寂寞了,寂寞到瘋狂,寂寞到絕望,寂寞到哭泣。
所以,我們總是很傻,我們總是疑惑,我們也總是在最後一刻痛哭出聲!
我們總是在問:
我愛誰?誰愛我?愛多久?愛多深?愛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