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地老天荒
2024-10-01 16:18:34
作者: 簡暗
太陽升到了當空正中,散發著惡意的灼熱,燒得黃土發燙,燒得生靈悲嘆。就是在這樣幾乎扭曲視覺的空氣中,大漠上,一邊是血戰不止,烽火連天,另一邊卻是馬蹄如飛,傷心欲絕。
皇北霜與若問共乘一騎,在他懷裡已是目光呆滯,如果不曾與擎雲有過那樣一段快樂的時光,那到了今天這一步,或許她還可以忍受。在若問身邊,待他厭倦之日,自有出路。可是現在,她做不到了,對於將來,竟是連想都不敢再想。
人的欲望是難以一一道盡的,一如帝王霸業,一如聲色酒歡,一如山水縱情,一如遊歷萬里……然而像若問這般執著到有些可怕的人,他的欲望縱使單純,卻也難以滿足。對付他,既不可能動之以情,更不可能曉之以利,至於以武相迫,那簡直就是大夢一場,即使是擎雲與他兩人對峙,最後彎刀飲血的那個,恐怕也只會是若問。
「嗚!」隨著一陣顛簸,皇北霜不小心咬傷了舌,拿手一探,遍指鮮血,再也難以忍受這種精神上的壓抑,她一陣嘔,兩手猛拍若問的胸口,「放開我,我要吐了!」
若問皺皺眉,停下馬,將她扔到黃土上。這是一片新月丘地,一望無際,只有黃沙入眼,半個植物也不見,這種季節,就連跳鼠也少,要逃掉是絕不可能的事。
「再跑半天就到了,你拖延時間也沒用!」他坐在馬上,看著往一邊蹣跚走去的皇北霜,丘峰上,她猛地往地上一跪,汩汩嘔吐起來。
蠻狐見了,嘲諷道:「吐乾淨些,別一會兒弄到首領身上咯!」說著,還和狼頭兩人譏笑相和。而若問卻只是坐在馬背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在一邊嘔吐不止的女人。似乎每多見到她一次,她就變得更弱小一些,從第一次相見她生死無畏,到後來在浮萍走一步算一步,再到現在,她看上去如此驚慌絕望。是因為他已變強得出乎她的意料,還是因為她自身對生命的期待越來越多?帶著些玩味的思考,若問慢慢策馬過去,居高臨下地瞧著她。
這已不是第一次,他看到她失態的一面。現在的她,像是失去了色彩一般,灰暗,無力。若問緊緊地攥住馬繩,神情中迷惑一閃而過,換了是格心薇,要是敢讓他見到這副模樣,定會被打得鼻青臉腫,休想再上他的床,可是,明明是差不多的一張臉,皇北霜的虛弱,卻能在他心中燃起一把無名火,令他不知自己究竟想要做什麼……
想著,他跳下馬,一步一步走過去,站在皇北霜的身後,就這麼看著她微顫不止的肩,兀自沉默!
皇北霜斷斷續續吐了好一會,才喘著氣調整自己的呼吸,然後回過頭看著逆光站在一邊的若問。
若問笑了起來,聲音尖銳顫抖,幾乎有點兒失心,「對你,我總好像有很多事情想做!」
皇北霜轉過頭,俯瞰著沙丘下方,若問的話只會讓她心更冷。她呆坐在黃土上,兩手垂在腿邊,大腦卻逐漸清醒。「土?」忽然,她發覺兩手摸到些不對勁的東西,她抓起一把沙礫一看,「這是浮沙!」那麼說這裡很可能是……想著,她嗖地站起來,四處探看,只見腳下沙丘與對面的沙丘中間,明顯一處凹陷的痕跡。
「吐完了就走吧!」若問似乎還沒發現異樣,轉身就走。
皇北霜站在原處,看著若問的背影,一臉悲愴,「若問……」想了很久,她叫住他。
若問回過頭,「還站在那幹嘛?走!」
皇北霜眼冷下來,竟是呢喃夢囈般地問道:「你會怎麼處置我?」
若問停了下來,看著她那雙清澄冰冷的眼睛,毫不猶豫地回道:「讓我玩夠!」
「玩夠了會怎樣?」她又問。
「給兄弟們玩!」他回答。
「兄弟們玩夠了呢?」
「賣掉,或者殺掉!」
「哈哈……」皇北霜大笑起來,「我沒有更好的結局了嗎?」她幾近自言自語。
若問瞧她這樣子,手一緊,「你的結局由我決定!」
「若問!」皇北霜抬起頭,「你知不知道,愛情是讓人害怕的東西。」說著,她一步一步往後退,「因為你沒有愛情,所以你能冷酷到這一步,可是我有,我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上天入地,只有一個人可以碰我……」
若問緊握馬鞭,眼光森狠地看著她,一步一步跟過去,「霍擎雲嗎!哼,如果他知道你成了我的女人,還會不會來救你?我倒真有些好奇!」
皇北霜笑起來,感覺到腳下的沙滑動越來越快,唇一抿,「是啊!怎麼辦呢?老是給他找麻煩,我真怕他終有一天會不喜歡我了,怎麼辦?」
若問走到沙丘一半處,忽然覺得不對勁,目光往她腳下一凝,「流沙!」他猛地往後退了好幾步,抽出長劍刺進沙地里保持平衡,再抬起頭,離他不到五六步的皇北霜已經掩陷至膝蓋處了。
「混帳!」若問趕緊解下長槍,將另一頭遞到她手邊,「抓住它!」
皇北霜看著遞到面前的槍頭,牙一咬,硬是沒有伸出手,流沙掩埋的速度逐漸開始變快,她呆呆一笑,抬頭看著天空,命如螻蟻,七日如風,擎雲,你會在何處等待?
「皇北霜!」眼見她已經半身入土,若問大亂,「皇北霜!」除了這樣瘋狂叫著她的名字,他腦海再沒有別的東西。
沙丘上,蠻狐兩人一看不對,趕緊大叫,「首領!不可以再往前了!」
「抓住它,聽到沒?」若問鬆開抓劍的手,又往前挪了兩步,「皇北霜!」
無奈他再怎麼叫喚,皇北霜始終閉著眼睛,一臉平和,這時,若問雙眼猛地一冷,怒道:「是你逼我的,不要怪我!」說著,他狠狠一槍,刺穿了她的肩膀,看來是打算強行將她拽出來,鮮紅的血順著她的胸口淌下,皇北霜睜開眼,兩手嗖地抓住貫穿身體的金槍,雙眸如火,看著若問。
「對了,抓好!」若問吼道:「我立刻拉你上來!」
卻見皇北霜一聲冷哼,眼中全是決絕,「若問,黃泉太寂寞,不如你來陪我吧!」
若問聞言心裡頓時一顫,還沒反應過來,忽然覺得手裡長槍猛抽,皇北霜不知哪來的力氣,借著順力一把將他拽了下去。
「首領!」蠻狐兩人大驚失措,趕緊追過去,站在流沙坑不遠處亂喊。馬繩不夠長,這時狼頭想也沒想就往地上一伏,「蠻狐,你抓住我的腳,我過去抓住首領!你小心些!」說著,他便急急往若問那裡爬過去。
「若問……」這是第一次,皇北霜緊緊抱著他,不停地叫著他的名字,「來陪我吧!」
「首領!」狼頭艱難地爬了過去,向若問伸出手,「首領!」
然而,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就連狼頭上半身都幾乎全部陷入了黃沙之中,蠻狐咬咬牙,猛力一抽,兩人倒在一邊,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已無人影的黃沙。
「首領!」嘶竭的叫喊,驚開了天上浮雲。
地老天荒是何時,河水干,雷聲竭;
至死不渝是何時,山峨搖,青松倒。
萬里黃沙飛,千古奇情累,
一葉孤舟渡幻海,何時再輪迴。
魂到九霄離恨處,一縷清風吹不散。
問君試劍,一夜簫歡,
卻見花開,細語喃喃……
雪原。
擎雲正在營帳里休息,小憩調整,他手裡還抱著劍,竟是睡得滿頭大汗,淼景守在一邊。
「啊!」忽然間,擎雲一聲大叫,猛地從床上坐起,眼神渙散紛亂。
「陛下?」淼景被他嚇了一跳,立刻挨過去,「陛下怎麼了?」
「莽流!莽流的人回來沒?」擎雲粗氣喘喘,頓時覺得心跳不止,好像有什麼東西咬了他一口,卻又立刻消失一般,他說話很快,透著難以克制的不安,「立刻派人再去汾天!」
淼景一愣,「陛下,昨晚上莽流的人還回來給娘娘報平安,您是不是多心了?」
擎雲搖搖頭,從床上下來,走到桌子邊倒了一杯酒,剛一入口,就嗆得他全吐了出來,「你不懂!你不懂!去找她,聽到沒?立刻去找她!你也去!」他的聲音帶著血氣。
「是!屬下這就去!」淼景第一次見著國王這種模樣,連忙點點頭。出去時,對著站在門邊遼震和機華兩位將軍道:「我去汾天找娘娘,可是現下,若問的騎兵突襲還沒歇,陛下身邊,煩請二位加倍小心!」
遼震兩人點點頭,「放心吧!」淼景一笑,知道這些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話無須太多,便是趕緊辦差。
這段時間,雪原戰場已是天都大軍獨掌乾坤,卻因為若問那幾千不要命的人動輒跑來搗亂,造成軍心不穩,可是這幫人似乎並不在意能不能拉住他們的大軍,只是一個勁兒地伏擊國王陛下,好幾次,差點兒讓他們得手。
「遼震!」擎雲坐在桌邊,兩眼陰鷙地看著地圖,一掌重重拍在上面,「尖都那邊怎樣了!」語氣依舊煩躁。
「陛下!看來是撐不了太久!」遼震回道。
「不能太久是多久?」擎雲邊說,邊將手按在胸口,為什麼心跳這麼快?「給我撐下去,一旦包圍圈形成,這場戰爭就是我們說了算!」
「是!」遼震點頭。
沒一會兒,一個小前鋒沖了進來,忙往地上一跪,一臉興奮,「好消息,陛下,黃天狂兵團被圍了!」
「什麼?」機華大喜,「怎麼回事?」
「不清楚,好像是汾天的兆淮聯兵,有不少人呢!他們兵分三路圍剿狂兵,再加上咱們這一頭兒,可算是圍得滴水不漏!」那小兵答得流暢,想來這段時間受襲不少,這回總算出了口氣。
機華這回算是會了過來,轉頭對擎雲道:「陛下可以放心了,這一定是娘娘的手筆!」說著,忍不住嘆道:「自古女子多柔情,想不到這位娘娘卻不比一般!」
擎雲眼光冷下來,手還重重揉動胸口,總覺得那裡是一片空,斟酌了一會兒,他道:「傳令,撥出三個小分隊配合兆淮人馬,捉拿若問!」說完,似乎覺得還不夠,又補道:「一定要抓到他!」
說完,便再不搭理誰,握緊寶劍,獨自坐在一邊聚息平氣,可是,他的內心裡一直有一個聲音在鼓動,似是這種無奈的驚惶不安只有若問才能回答!
沙漠,火紅一片。鑽沙是飛在空中的淚,晶瑩的光芒好似一首悲歌,與太陽的炙熱起舞,與月亮的冷酷交杯。旅人啊,當你遊走在這裡,一定要戴上柔軟的頭巾,不要讓細沙吹進你的眼睛與口鼻,否則你將墜入永遠的黑暗!所以,當你看著這一片迷離,千萬不要停留,因為,孤寂……會將你帶進深淵,從此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首領!——」
呼喊,得不到回應,兩個已如螻蟻般的身影,就在這片火紅中叫喊直至嘶竭也不願放棄。狼頭身體比較瘦,嗓子已然喊破,嗆出一口血,他倒在沙土上,一邊望著天空紅霞,一邊繼續以已經聽不清楚的聲音叫喊著首領。
然而,寂靜中,一片冷。
沙漠,是不會有回音的,有的,只是呼嘯的狂風還有神秘莫測的黃沙。
「我不相信!」蠻狐在那片吞噬了兩個人的沙土上來回奔跑著,全身是汗,眼神幾乎已無焦距,他耐不住心慌,以同樣已經嘶啞的聲音對天大喊起來,「我不相信!首領!首領!」喊夠了,終於不支倒地。
兩人倒在沙土上,望著天上紅雲,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一世狠絕,三生無悔,
若問,被她抓住的那一瞬間,
你在想什麼?
是什麼讓你掙扎得那樣無力,
黃土之下,你可曾明白?
「你們已經跑不掉了!投降吧!」
這裡是雪原邊境,兆淮的及漢王爺,一把年紀,卻是不減威風地坐上馬背上,與天都的合圍十分成功,被圈在中間無所遁形的,便是那曾令人聞風喪膽的黃天狂兵團。
這時,誠象站在一群兄弟前面,滿臉譏諷,「兄弟們,選一個吧!是幹掉這老王爺衝出去呢?還是幹掉後面那小兔崽子衝出去?」
兄弟們一陣笑,三千人全站了起來,再不作埋伏狀,「誠象,首領要咱們聽你的!就直接發話吧!」
「就是!還問什麼,你往哪沖咱們都跟著就是了!」
誠象扭過頭,堵在他們另一邊的是天都的三支先鋒隊,首領吩咐過他不要來硬的,看來,還是選擇突圍這老傢伙比較好。想好了,他舉起大刀,喝道:「兄弟們,咱們這次就當回好人,送這老傢伙一程怎麼樣?」
「哦!哦!哦!」三聲應和如浪似海。
及漢聞言一驚,趕緊退到先鋒兵的後方,力持鎮定地笑道:「哼!誠象,你們只有這麼點兒人!不要自尋死路!」
誠象大笑起來,「哈哈,及漢,您老別急,老子就是死也得找夠了伴兒!寂寞不著您的!」
及漢滿頭大汗,不禁又往後退了幾步。
「若問何在?」
卻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天都先鋒隊隊長,索匝拿開口了,聲音洪亮。
誠象回過頭,譏道:「你小子算個屁,給老子閉嘴!」
索匝拿聞言手一舉,剎時萬箭上弦,風聲頓消,他雖年輕,卻是一直受北靖天王直接提拔的旱將,沙場之上,全然不若及漢那般狐假,只見他面無表情地又問了一遍,「若問何在?」
誠象一瞧這人氣勢,便心生不妙,於是不動聲色地回道:「首領怎會親自來?聽著,要干就干,怕死老子也走不到今天,何況,就算一個不小心真讓你小子幹掉了,首領也會用你們的血來祭咱們!划算得很!」
「若問不在?」索匝拿目光嗖地暗下,側過身對著旁邊的副將低道:「你立刻去通知陛下!」副將點點頭,策馬奔去。
「誠象是吧!」交代完,索匝拿又回頭看著被圍住的三千人,「我知道,你們都是些不要命的隊伍,要是真打起來,恐怕兩敗俱傷。可是,我們也是軍人,上面下了死命令,我們就必須遵守。不過……」他說到這,騎馬往前了幾步,「我想還有個辦法,可以避免大家拼這一場,你要不要聽聽?」
誠象看著他,不作支應。
索匝拿一笑,「只要若問肯交出弱水城市民,我們就放你們走!」
誠象聞言,狂笑起來,「你當咱們是傻瓜?交人!死得更慘!」
「傻不傻由若問決定。希望你們老實一點,起碼,誰都不想死得不值!」索匝拿的聲音很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森狠,身經百戰的他顯然不會輕易被這些狂兵嚇到。
靖天王此刻正在中區戰場後方指揮兵向,上陣者機華,當前形勢大好。
「陛下!淼景回來了!」
擎雲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見到淼景入帳,不待他行禮便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問道:「怎樣?人呢?」
淼景面帶菜色,搖搖頭,「及漢府封鎖了消息,我帶人潛進去搜查!可是……」
「說!」擎雲握在劍上的手一緊。
「只找到了娘娘的那十三役隨,他們說……若問劫走了人!」
聞言,擎雲陡然一陣暈,一整天心神不寧難以平復,果然是出事了。
「陛下,索匝拿副將求見!」就在這時,門外急報。
擎雲眯起眼,薄唇抿了抿,終於又坐了下來,散發出肅殺之氣,「叫他進來!」他道。
「陛下!大將著我來報!」那副將一入帳便趕緊跪地回話,「我們已經成功包圍黃天狂兵團,但是對方只有三千人,且其首領若問,並不在其中!是剿滅還是拿下,請陛下定奪!」
擎雲一哼,「拿下!」
淼景上前一躬,問道:「要用他們來交換娘娘嗎?」
「若問!」擎雲這時已經聽不進任何話,握拳的手青筋暴起,少時,他才轉身喝道:「遼震,加快中區包圍!明天日落之前,一定要把那戰封鎖在西邊戰場!」
遼震應。
「淼景,你去拿下黃天狂兵團那群瘋子,然後立刻到弱水與若問換人!一刻也不許延遲!」
淼景應。
說完了,擎雲手一揮,「出去!」
眾人對看一眼,趕緊退出營帳。
皇北霜……
無論你在哪裡,都不要彷徨,只要你活著,踏遍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你。
無論你受到怎樣的傷害,都不要絕望,只要你活著,傾畢生之所有,我終會治癒你。
因為,只有你才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芒。
聲聲吟,問伊人在何方,水邊唱,行舟獨往;
兩情悅,許諾永不相負,劍光閃,破空而出。
愛與恨,何時歇;天與地,何時老。
荒世蒼涼,待到再相逢,
便是亘古痴心主,再無別離傷心處!
昏暗中,光線雖然稀薄,但依舊隱約能看到周圍灰色殘破的牆壁上雕龍刻鳳,近十數丈高的牆澗中間,不停地有細沙落下,只聽見沙沙作響。
「靠!」
隨著一聲咒罵,往那暗澗一看,竟然是滿臉灰塵的若問,他手裡還抱著皇北霜,兩人就這麼靠著一支長槍,危險地嵌在兩堵牆之間,黑暗裡無法準確地估計離地面尚有多高,若是直接這麼摔了下去,九成大凶。
「這什麼鬼地方!」若問一邊咒罵,一邊往牆坑上挪,抱著已經不明生死的皇北霜,不知爬了多久,他的掌心不斷被牆棱劃破,血汩汩沿著胳膊往袖子裡淌,終於,在他這條手臂報廢之前,兩人總算著了地。
他將皇北霜放在地上,便四處看了看。
長這麼大,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地方,雖然很黑暗,卻不知哪來的光線,透著柔和的紅暈散在每一個角落。這應該是一座宮殿,牆壁非常高,雖然多處已經倒塌,但依舊令人驚嘆於它的華麗和恢宏,牆門邊,風不知從哪兒來,推著破碎的紗綢輕輕飄動。
這座破舊的宮殿給人的感覺太荒涼,仿佛帶著說不完的秘密,道不完的憂愁一般,讓人寒從心生。四處查看好一會兒,找不到一點兒的人氣,若問唇一抿,回身抱起皇北霜,他的手臂此刻刺疼的如同尖刀刻骨。咬咬牙,卻顛顛簸簸地硬是將她抱到了這宮殿一張正牆下的床上,往上一扔,頓時黃灰飛動,「咳!」他被猛嗆了一下,然後趕緊坐在床邊狠狠拍著皇北霜的臉,可是,經過太長時間的沙漏,又曾受他一槍貫穿,皇北霜肺里吸入了太多灰塵,此刻幾乎已是呼吸全無。若問看著她毫無血色的唇,在拍了很久依舊得不到回應的情況下,眼神終於暗了下來,帶血的手指,輕輕撫上了她的臉,似乎想以血為妝,重新潤色她的風采。
他輕輕地勾勒著她的唇線,忽然覺得喉間一陣哽,轉過頭,看著仍然插在她肩上的長槍,眼一冷,大手緊緊握上槍柄,好一會兒便是猛地一抽,長槍離身,和著熱血被遠遠拋在了一邊。「啊!」就在那一瞬間,皇北霜嗖地睜開了眼睛,看來是劇烈的疼痛將她最後一縷幽魂喚了回來,「咳咳!」嘶啞的咳嗽聲,表示她的喉間依舊吸附著許多的灰塵。
「沒死?」見她竟是醒來,若問有些驚訝過度,兩手趕緊扯下衣服,撕成幾條綁在她的肩上止血。皇北霜眼瞼只能半開,看著若問,氣若遊絲地喘氣,喉管里的干沙灼得她意識不清,斷續喃道:「水!」
若問呆呆看著她,忽然大笑起來。
她的命果然夠硬,比誰都硬!
「這個地方叫作廢都!」
不知過了多久,皇北霜靠在床上,手裡還端著一個晶瑩剔透的琉璃盞,盞里盛著意外清澄的涼水。喝了幾口水,她總算好了一點,抬頭環顧四周,竟是露出一臉無比驚訝的神情。
「看來,我們遇到的不是流沙!」
「不是流沙?」若問蹲在一邊,不知從哪裡找到了打火石,架上個坑,正在燒水。
「這叫落澗!」皇北霜道:「按照《大漠集卷》上說的,這應該是一千年前,天朝遺址。掩蓋在黃沙之下,每當一個柱樑倒下,便會有一角崩塌,沙子就會往下落,造成落澗。若問!你的命真大,這樣都弄不死你!」說著,她無趣地一笑。
若問猛地站起來,提著燒好的水,神情陰肅地走過去。看了她半天,什麼話也沒說,一把就撕開她的衣服,嚇得皇北霜往後一倒,「你幹什麼?」
「哼!」若問沒理,就著她的衣服放到水盆里,擰了擰,以溫熱的濕布為她擦拭起傷口,受這麼重的傷,如果不好好處理,隨時可能沒命。擦完了,他重新給她包紮好,沒看她一眼,又坐到一邊,拾起地上的長槍,兀自沉默。
皇北霜像看著另一個人一樣不可思議地看著若問,許久,終於忍不住探道:「你為什麼要救我?」
若問抬起頭,舔了舔槍上的血,笑道:「要我陪你?皇北霜,你真夠膽,這一次,我看你還怎麼跑!」
「還跑什麼?我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皇北霜靠在床上慘笑起來。「這裡只有水,沒有食物,樑柱又一根接一根倒下,餓死之前就會給活埋了!」
「我們不會餓死!」若問待她說完,卻是肯定地答道:「這裡有蛇!而且很多!」
皇北霜一呆,「你怎麼知道?」
若問冷冷一笑,「看看你後面!」
皇北霜聞言,頓時冷汗直冒,她沒有回頭,只是豎起兩耳,聽著身後聲聲交錯的蛇吐信的聲音,然後,兩眼直直地看著若問,一動不動。
若問看著她,他就喜歡看著這樣的她,害怕,無助,眼裡映著他的影子。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若問走過去,一槍刺上,只聽嘰的一聲,再抽回來時,上面已經串著三條灰色的蛇。就著這個姿勢,他壓住呆掉的皇北霜,笑聲裡帶著譏誚,「怎樣?喜歡哪條?」。
「滾開!」皇北霜回過神,本能地往後挪。
「呵呵!」若問看她一臉凶樣,倒是覺得無比開心,訕笑的聲音越來越大。然後,拎起那三條蛇,便是到一邊忙活,乍一看,還真有些伙夫的調調。
她坐在床上看著他,忽然想起了擎雲,約了七日再相見,現在卻連外面是晝是夜都不知道。死了還一了百了,現在這樣反而是場折磨。想著,她縮成一團,看著若問在那不亦樂乎地煮蛇湯,竟不自主地問道:「你怎麼這麼輕鬆?一點也不怕嗎?」
若問背對著她道:「怕什麼?死了就死了,沒死就好好活著,餓了就找東西吃,困了就睡覺,死了以後是怎樣的我是不知道,起碼我知道活著的時候想要做什麼?」
皇北霜聽著他的話,忍不住撲哧笑了起來,「那你都想做什麼?」
若問回頭看著她,「玩女人,喝好酒,吃好肉,看見誰不爽就幹掉他!就是這樣!」
皇北霜聞言一愣,別過頭,兩手緊緊抱住膝蓋,再沒有看他。
「冷嗎?」若問看著她,她搖搖頭。
若問是殘忍的,可他也是單純的,
若問的欲望,每一個人都有;
若問是錯誤的,可他也是正確的。
若問的愛恨,比所有人都清楚;
對著這樣一個人,你還能說什麼?
廢都,縱使已是泥墟一片,卻只從那些殘留的壁雕,依舊能讓人想像出過去的漠上天朝該是怎樣一番繁華,然而,為何繁華總如夢,為何錦瑟總似空。皇北霜蜷縮在床上,環視著這個她曾經幻想過無數次的殿宇,心中不禁深深感慨,幾百年前的世界,多少人的智慧鑄就這一切,幾百年後的今天,留在這世上的,竟然只是這空蕩蕩一處廢址,沒有人棲息。
她苦澀地一笑,不知再過個幾百年,那天都冰刺宮是如何,雲沛廣寒宮又如何?這莽莽大漠終是如何?展王那戰的理想是重現漠上天朝,可是,她兀自搖搖頭,可是,這世上,真的有天朝嗎?
那天她吃的蛇湯很噁心,沒有味道,腥氣很重,若問挖了完整的蛇膽逼她吞下,然後,爬上床,緊緊抱著她,打斷了她的思緒。
「放開我!」她低吼,儘管她已全身冷得像一塊冰。
「別緊張,我只是想讓你暖和些。」若問一笑,按住她就是重重一吻,兩個人的嘴裡都是蛇肉的腥氣,唇舌之間,瞬間糾纏成結。皇北霜被迫逐漸倒在床上,毫無抵抗之力。
……
擎雲的吻,總是徐徐誘惑,令她情不自禁地放開自己,令她難耐地渴望更多。
若問的吻,卻相反,他總是粗暴的,如果她沒有反應,就算令她受傷也無所謂,非要令到她張嘴回應才會罷休。
「皇北霜……」細語喃喃,竟是來自若問。緊緊抱著她,他一手伸進她的衣服,帶著些虛汗的手掌,掌下,是她狂跳的心。
「你的心跳,很重!」他流連地嗅著她脖子間的馨香好一會,才抬頭俯視著懷裡的女人,她一臉驚慌,好像上了妝一般明媚動人。
「對你,我有很多事情想做,這是其中一件!」一邊說著,他一邊緊緊按住她,令她清楚地感覺到身下的躁動。
皇北霜嚇得一動也不敢動,灰色的眼看著他,噙滿淚水。和擎雲那近一個月的相處,她深深地了解男人的欲望是一種怎樣的波瀾。
若問看著她的眼睛一片汪洋,不由皺起眉頭。她有傷,如果勉強掙扎一定會扯動傷口,會死掉。可是,他真的好想要,想得連開口說話,都覺得那是別人的聲音。
煩躁地斟酌了好一會,他忽然抱著她坐起來,嘶啞地說道:「在你傷好之前,我不碰你!」
皇北霜聞言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過,與之交換的,你必須吻我!任何時候,只要我想,你就要吻我!」若問看著她的眼睛,一點一點將唇湊過去,低語著,「現在開始!」
皇北霜看著他,緊緊握拳,眼裡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再受不了任何壓抑,隨著顫抖的手輕輕捧起若問的臉,她的唇帶著鹹鹹的淚貼上他的,從那一瞬間起,她的哭泣再不是抽噎,再不是嚶嚀,而是撕心裂肺的痛哭,伴著這個若問喊停才能停下的吻一起,淹沒了她心裡最後一塊綠洲……
黑暗中,若問的手緊緊圈住她的腰,嘗到的淚水似乎依舊無法止住他的乾渴,她一直在哭,淚如雨下,而他一直閉著眼,狠狠地,反覆地說著,「不許停……」
……
森森夜欲如暗海,
卿卿美人似錦綢,
纏綿一刻,耗盡一生!
即使來世,也無法忘記,
此時你柔軟的唇,
此時你刻毒的血,
愛人,你可知道?
只消一吻……
我便會記憶世世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