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玉指風雲
2024-10-01 16:18:29
作者: 簡暗
若問的鐵騎離開了汾天,這是好事,因為無論是哪個國家,無論是哪個民族,都不可能全由強者組成。人會生老病死,弱小的人長大,長大的人衰老……然後,在時光推移中,反覆經歷如此的生命循環,倘若僅僅只是遵守弱肉強食的準則,那這世界終將完蛋。
這一點上,最顯而易見的一例,就是從黃天狂兵團滅掉麻隨以來,在這片領土上生活的人口數量幾乎成倍減少,人們不用習文學字,也不用辛勤勞作,宰相也好,農民也好,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只有搶與被搶,殺與被殺,這是多麼簡單的事情,一如動物。於是,千萬人剩下百萬人,百萬人剩下十萬人,十萬人剩下萬人,然後,寂寞了,蕭條了,便終於後悔了,後悔不該拋棄愛,後悔不該拋棄憐憫,更後悔不該拋棄尊嚴。他們終於明白,這些看似無用的東西,其實是神賦予人間的恩惠,如果將之拋棄,留下的,將只是骨肉皮囊一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而如今,就像是盤亘許久的惡靈終於不再於此糾纏,若問的離開,給了格心薇重整朝政人倫的機會,一切,皆可重寫。於是在這亂世之下,格心薇選擇了一個最有效也最危險的方法重建汾天,那就是——「裂土分封」。
說它有效,是因為這條政策輕易地挽回了人們那些已被若問踩得稀爛的名利心,一時間,汾天二十四親王體系人所周知,推恩而下,朝綱大振。
說它危險,是因為當人們嘗到了甜頭以後,就會渴望更多,這受封而起的二十四位親王便很有可能造反。
不過直到現在,應該說格心薇成功了,最起碼目前汾天接下來的發展不會是國家滅亡。就只說這一點,她也算是個不簡單的女子。
汾天一共有十個邊城,成弧形排列,其中有一城名為「兆淮」,這個地方正對著雲沛方向,相隔一百里,其間必經要塞是一座落城,名「弱水」。
兆淮的主人是受格心薇分封的一位親王,叫作及漢,此人年至古稀,好大喜功,手握私養士兵九千餘人,一直受和煙政權忌憚。及漢有妻妾二十二人,卻是老年得子,且是龍鳳雙生,頗有蒼茫半生,老來得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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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三百三十二年春分,某日,兆淮城最有名的客棧里,住進了一位神秘客人。這位客人是一名少見的綺麗女子,她身穿淡綠色的錦衣,暖裘加身,頭上戴著一頂廣邊帽,帽緣垂下的薄紗,隱約遮去這女子半邊容貌,但依舊還能看得出七八分輪廓。這名女子氣質高雅,不怒自威,身邊如影隨形跟著奴婢三人和護衛十人,且這十三役隨看上去個個出類拔萃,引人側目,可想而知,他們的主人,該會是何種出身。
「娜袖!及漢似乎還沒動靜!」來的當然是皇北霜,此時問話的是夜佩。
皇北霜坐在可以俯視大街的朝西的一個闌珊邊,四樓的高度,足以令她望到十里開外的城主府。她淡淡一笑,「及漢是個疑心很重的人,他肯定會沉不住氣的!」
正說著,輪守在門外的將雷進來了,目光帶著些訕笑,朝皇北霜點點頭,「魚兒上鉤了!」
真是說誰,誰應!
皇北霜徐徐起身,戴上遮顏紗帽,走到桌子邊坐下,手輕輕一揮,笑道:「那就請魚兒進來吧!」
不一會兒,兆淮城主及漢,竟是跟在護衛後面必恭必敬地走了進來。他抬頭看了看皇北霜,一雙老眼瞪得銅鈴般大,眨眨眼,又看一下,便是嗖地往地一跪。
「老臣該死,不知女王陛下微服到此,還請恕罪!」
皇北霜撲哧一笑,汾天分封的二十四位親王個個都見過格心薇,在薄紗隱約遮去她瞳孔顏色的情況下,認錯人是很正常的事。
「及王爺,你如何斷定我就是女王!」她坐在一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及汗一呆,心中暗忖:這女子分明就是那日和煙大殿上裂土封侯的女王,不知是不是得了消息,知道他在兆淮幹的事,竟然親臨查看。
「及王爺!」皇北霜調整了一下坐姿,「聽聞您這回擴軍又招進不少人!每位士兵的餉銀都不少,看來您的家底不若一般的深厚吶!」
及汗猛怔,之前探報說女王懷孕,由於憂鬱過度,一直都在深宮療養,少見出門,怎麼這次一下就到了邊城來。
「女王陛下見笑了,這都是為了保護吾國邊境安全!」
皇北霜譏笑一聲,便是沒再說話,夜佩在一邊點點頭,上前接道:「及王爺,若問狗賊一走,您就想擁兵自立,脫離汾天控制,我家主人對您的這番氣度十分尊敬,只是……像您這麼硬來,恐怕不會那麼容易!」
及漢一聽這丫頭把若問稱作狗賊,忽然覺得不太對勁,眼神頓生迷惑。
夜佩又道:「及王爺,一旦混戰結束,若問還是會回來的,那時候您搞什麼把戲都沒用了,和煙政權的裂土分封會失效,您現在擁有的一切,都將灰飛煙滅。」
聞言,及漢抬起頭,卻是一臉陰冷,一手猛指著皇北霜喝道:「你是什麼人?為何冒充女王引我來見!」
他一動,廉幻將雷等人已是長劍聯擋,「退開些!」
及漢一驚,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皇北霜轉過頭看著她,玉指小撥,拿下遮顏紗帽,露出一張絕世容顏,那是一張與汾天女王像到極致的臉,只是,有個最迥異的特徵,那就是她的眼珠是灰色的,而格心薇是湛藍色。
「及王爺,從現在起,您說我是女王,我就是;您說我不是女王,那我就不是!」皇北霜站起身,走到樓欄邊看著外面的大街,「您的風光是短暫的,一旦若問回來,一切都會改變!所以,是否接受我的襄助,您可以考慮一下!我會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但如果您久久沒有誠意,我也就不再厚顏逗留了!」說完,她微微躬了躬身,神態祥和,引得及漢也不自覺地躬身回禮。他站在一邊,已經有些下陷的兩眼深深看著皇北霜良久,似乎略有妥協,沒一會兒,便是轉身就走。
見他真走了,道秋在一邊終於忍不住問道:「娜袖,他會不會直接派人來抓我們?這樣就可以討好格心薇!」
皇北霜坐在一邊淡道:「機率不大,這幾個親王哪一個不是心懷鬼胎?要知道,他們明明和格氏沒有任何親緣關係,卻偏要封個親王頭銜,現在看來,是格心薇在討好他們呀!何況……」說到這裡,皇北霜一笑,「擎雲安排了莽流的人照應,要是他真的做什麼手腳,恐怕他兩個心肝寶貝會出問題!不過……像這種見不得光的事,咱們自己不要沾手就是了!」
夜佩和廉幻互看一眼,點點頭,贊道:「娜袖,您總是讓屬下欽佩到骨子裡!」
皇北霜聞言,卻是苦笑兩下,玉手一指,那方向正飄起不知誰家生火煮飯的炊煙,光是看著,就令她聞到菜香一陣。
「這世上有權力的人總是少數,可惜,偏就是這麼少數幾個人,能夠決定那些炊煙升起多少!」
公元三百三十二年,春分,大漠混戰一觸即發。卻在此時,一直支持若問的汾天,開始出現不明動向。其邊塞十二城,均以女王格心薇之名聚兵封城,瞬間隔絕了和煙王宮與落城弱水的聯繫。和煙政權開始派人清查,出行官員全是有去無回。三天之內,此邊塞十二城以兆淮為中心,兵分六組,兩兩背合,一支向內,攔截和煙出行兵,一支對外,阻擋外來入侵者。短時情況下,其氣勢蓋過汾天中心政權,格心薇被困死,裂土分封的不良後果陡現。
玉手翻雲覆雨,誰為上天入地,不過一場炊煙!
細指繞轉乾坤,誰為呼風喚雨,不過一眼流連!
此時鵠劾。
「這種極樂鳥真是少見,好長的尾羽啊!」淼景站在桌邊看著一隻歇在木桿台上的七色鳥,一臉驚訝,想來以他的身份地位,什麼稀奇玩意沒見過,要說極樂鳥,他家幾位夫人也養了不少,只是聽說極樂鳥僅是具有觀賞價值,沒想到,今天居然見著這麼一隻例外的。
這會兒,擎雲兩腳搭在桌子上,一襲黑色錦衣,樣態輕佻,他沒有抬頭搭理旁邊這少見多怪的部下,只是神情帶著些難得的柔和看著手中的簡訊:
吾郎擎雲,大戰在即,依舊難挨相思,不知彼安好否,此已於汾天兆淮定下防線,估測可守七日內外均不能破,勿念!
看著看著,他一笑,沒作多想,便將信紙遞到燭燈邊燒掉。然後拿出一張白紙,提筆回信。他的女人,永遠讓他激動,即使在這樣的狀況下,她的光芒,依舊不遜於他的。
皇北霜目前是住在及漢府中,另闢一處作為政機會議中心。
是夜,望著窗外星雪,那月如九霄勾弦,佯奏天籟。望著這樣美好的景色,她忍不住取出懷中玉簫,貼唇輕吹……曾在廣寒宮吹過無數次的曲子,曾讓擎雲摟著一夜不停的曲子,曾與那戰敗棋無奈吹起的曲子,這一刻,往事如風亦如水,水如明鏡照心懷。
什麼都想起來了,也什麼都過去了,將來會怎樣,她忽然覺得已是那麼的無所謂,一生有過如此經歷,結局的好與壞,當真不再重要了。
正是思緒萬千,忽聞一聲尖銳的鳴叫,皇北霜抬頭一看,玉指朝窗外伸出。「宏!」
宏的腿上繫著一封回信,皇北霜忍不住笑起來,一手取下,便小跑回內屋,打開一看:
不出七日,定來接你!
僅僅八個字,令她情不自禁地將信貼在胸口。鵠劾與汾天上千里的距離,這一刻好像全然消失,而按在她心口上的,是他那雙溫暖粗糙的手。雖然她心裡知道,在這種危機四伏、草木皆兵的情況下,寫信只為悱惻纏綿,實然可作愚蠢之說,然而,當兩個嘗盡情色滋味,靈魂互相嵌合的人這般分隔兩地,又如何能夠平靜呢。
真希望,七日如風,無痕即過。
女人,心軟,當然會做夢,皇北霜笑望七日如風,那又怎麼可能實現。
當第一天的烈日當頭狂燒,大漠中部地區已風聲鶴唳,兵涌如潮,天都首列五萬先鋒於前,對面不過幾里處,雲沛七萬兵陣待發。不知是否巧合,初戰兩國竟是採用了同樣的策略,擎雲與那戰看來在這個想法上是一致的,他們在賭,若問會先找哪一方的麻煩,他先找誰,誰便落得夾擊之下場,大勢頓失一半。
聽到鼓鑼三響,敲碎戰前最後的猶豫,只見兩軍黑壓壓一片,如浪對沖,戰場上,廝殺遍野,落日前,誰都無法停下……
雲沛邊城,廣平。
展王那戰與巫季海一干驍將圍在地形圖邊,巫季海一手指著地圖上一個點,說道:「陛下,靖天王初戰故意少派兩萬人,看來有意引我軍上前!」說著,點圖的手指往前一移,然後畫了個圈,「像這樣的陣勢在沙漠裡互相炮轟是很危險的,看來他有意犧牲掉尖都和雪原兩座落城,一旦我們壓境,必會受到炮擊!」
那戰看著地圖道:「可是不向前推進,長期讓敵兵圍逼也不行!」
廣照韻點點頭,「駐守在弱水的若問,似乎還在看好戲的樣子,到現在也查不出他的出兵傾向!」
那戰聽到這裡,一笑,「巫季海,信送到了嗎?」
巫季海點頭,「陛下,昨晚就該到了!」
那戰聞言,徐徐坐了下來,「等著吧,他肯定會去扎天都的穴,一顆釘子能釘兩把大刀!真是讓我有些驚訝!」
幾個將軍看著一臉冷漠的國王,再無人接話。只有巫季海知道,陛下依舊暗地裡派人尋找關影娘娘,他雖然不再去關影宮,卻為關影王后修建了與國王陵墓相連的關後陵。儘管那十將三婢至今並未有任何消息傳回,但陛下仍不曾對她死心。
跟隨陛下近十六年,巫季海從未像現在這樣對他的心思揣測帶著不安。自從他隨皇北霜出使彌贊後,對於這位王后娘娘,既心有虧欠,又難掩仰慕。他這一個區區軍人尚且如此,更遑論陛下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要死心,恐怕不太容易。
「什麼時辰了?」
沉默許久,坐在一邊的那戰開口了,手裡還拿著一面雲沛的小旗子把玩。
「回陛下,已是午後六時了,兩兵交戰已經超過九個時辰!」廣照韻回答。
「嗯!」那戰仰起頭,閉上眼,低道:「廣照韻,現在開始帶主力軍壓前,不要急著衝到他們的炮陣去,要慢慢地迂迴向前,直到……」說著,他嘴角扯開一個淡笑,「直到若問那把大刀也插過去!」
不夜落城弱水。
白天瘋叫驚天,晚上幽火通明。這是一個不夜城,風是腥的,酒是紅的,道路是白骨堆的,這就是若問的世界——一個從若問黑暗的心中,走出來的世界。
此時,若問赤膊倚靠在床邊,一邊享受紅藍舞姬的殷勤服侍,一邊目光叵測地聽著站在旁邊的誠象如實匯報。
「首領,那邊打起來了,灰沙滿天的,剛才落鷹派出去的人回報說,那戰沒做休息,已經開始把主力軍推上去了!」
若問聞言一譏,「老奸巨猾,連夜派人送信來告訴我皇北霜在霍擎雲手裡,不過就是想拉個伴兒吧。堂堂七尺男兒,動不動拿女人出來做幌子,真沒意思!」
誠象點點頭,「那咱們還要不要去雲沛了,那邊已經有三座邊城私下受咱們控制,只要那戰大軍出巢,要衝進去就是小菜一碟!」
聽他這一說,若問沒回話,倒是一邊的蠻狐忍不住插嘴,「雲沛有什麼好玩的,咱們現在要什麼沒有,要老子說,乘著天都與雲沛開戰,那個狗屁霍擎雲分身乏術,乾脆咱們也上去捅他一刀,把首領的女人搶來才夠意思!」
「就是!蠻狐,這回老子我跟你一條線,這樣才帶勁!」說這話的人是狼頭,他手往蠻狐背上一搭,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這時一聲呻吟,打斷了三人的爭執,三人齊齊回頭,倒是津津有味地看起若問床上誘人的景致。除了與皇北霜在一起,首領在這方面從不避嫌,不過他們也愛看,尤其是狼頭,他曾被一個女人咬傷,這方面一直有些無力,不知什麼時候起就變得很沉迷於看若問的房事。還別說,就是光看著,他竟研究出不少稀奇古怪的方法享樂來著。
若問這會兒似乎還在考慮,在天都與雲沛之間,選擇誰來祭刀。
「首領!」不知過了多久,落鷹沖了進來,氣喘吁吁。
「見鬼!看得正爽,吵什麼!」蠻狐兩指一夾,對著落鷹的頭猛敲幾下。落鷹一看,首領正在風流,趕緊退到一邊。
「說!」沒料若問竟開口了。或許他的選擇,還需要更多的信息輔助。
「那……」落鷹猛吞了幾下口水,才回道:「首領,出稀奇了,汾天……就是咱們以前那個窩,現在出了兩個女王!」
「什麼意思?」若問眼一冷,「格心薇讓人弄下來了?真沒用!」
「不是……」落鷹猛搖頭,「就是……那兩位女王都是格心薇,暗人說汾天的人已經是分成兩派,一個擁護和煙,一個聽從兆淮。誰也鬧不清哪邊是真的。」
「哦——?」
聽完落鷹急躁的回答,若問這一聲長長的疑嘆竟是帶著明顯的興趣。
「誠象,你說說!」他的言辭帶著惡意的期待。
誠象點點頭,疑道:「難道是皇北霜跑汾天去了?怪不得到處找不到人!」
「哼!」若問笑起來,「她果然是在霍擎雲手裡,這回偷偷跑到汾天搗亂,恐怕也是為了那個俊俏的情郎吧,好一對善男信女!」
那戰沒有騙他,看來皇北霜與霍擎雲兩人用情已久。他三番兩次出現救她,似乎並不是巧合。想著,若問一笑,皇北霜,這回是你自投羅網。
「誠象,給你黃天狂兵團三千騎兵,夜襲北靖天王,拿下他狗頭回來孝敬!」若問推開身邊的女人,起身穿衣,「落鷹,剩下的一千人由你指揮,留守照應誠象,別讓兄弟們死得不快活!」說著,他已穿戴整齊,走到牆邊拿下刀槍劍佩於腰間。
「首領?」誠象幾個不解。
若問猛將衣衫一拽,威風凜凜地走到他們前,頓時,眉宇如虹,幽深清冷的紫色瞳孔里散發出陰戾邪惡的光芒,輕輕一哼,他道:「蠻狐,狼頭,你們兩個跟我潛入汾天,都進了咱們褲兜的東西,不拿白不拿!」
「首領?你就帶他們兩個去?」誠象一驚,「那怎麼行!」
若問重重地拍了拍誠象肩膀,笑道:「你沒看出來麼,皇北霜這一招是跟咱們學的!」
誠象一聽,頓然醒悟,兩手一拍,「對了,咱們守在弱水,就是等著天都和雲沛大動干戈,皇北霜扎在兆淮那地方,同樣也是等著咱們出兵。如此一來,無論咱們對誰動手,她都可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沒錯!」若問大笑,「所以我要你帶兵伏擊霍擎雲,引她相信我出兵了!記著,不是要你去幫助雲沛攻打天都,縱使不殺一人,只要給我砍下靖天王的腦袋就行!也用不著硬拼,見著不對勁兒就跑,知道了嗎?」
誠象點點頭,又立刻道:「可是,首領就這樣獨自入城,這是否太……」
「啐!不是有我跟狼頭嘛!你小子操什麼心!」他話還沒說話,一邊的蠻狐似乎十分不滿,肥壯的胳臂上去就是一肘,吼道:「除非沒了首領,你就成廢物了!」
「給老子滾一邊去,煩不煩!」誠象這會兒也上了脾氣。論及武力,首領當然是最強的,可是再強就這麼隻身進入兆淮,是否太危險了。雖然他這麼想,不過看若問的樣子,他也實在不敢往下說。
若問這時回頭看了一眼在趴在床上休息的若嵐和緋問,冷道:「她們也留在弱水!」說完,便帶著蠻狐兩人踏了出去。
皇北霜,這一回,就算你當真有雙翻雲覆雨手,也別想抓住我這把嗜血斬骨刀。
知道嗎?我已經聽到了,你櫻紅柔軟的唇,發出勾人心神的聲聲呼喚。
你在呼喚我!我已經聽到了……
公元三百三十二年,春濃,混戰起,硝煙彌,塵埃如霧,刀劍如林。
北靖天王獲得先機,拉進雲沛主力軍於兩座落城之間,炮轟七個時辰。時那戰使用迂迴行進,損失將領不如天都所願,其後又出兵七萬,折往天都大軍西邊據守地,落城尖都,戰區頓時移動,靖天王大喜,乘其東面無首,力量薄弱,遂聚兵攻打。不料,遇襲!
「娜袖,您別急,很快就會有消息的!」
夜佩幾人站在一邊,看著心急如焚的皇北霜,輪流安慰,奈何她怎樣也不冷靜下來。今晨莽流有人來報,擎雲遭若問突襲,因對方采游擊之策,神出鬼沒,鼠影難尋,硬是給打亂了天都東面陣營,致使擎雲身邊警衛增加三倍。
這個若問,越來越難琢磨,不聲不響出兵,在她察覺之前,已經開到了天都軍營東面。乍聽這消息,她真嚇了一跳,直是懊惱自己遲鈍。
沒一會,七色鳥飛了回來,皇北霜上前拿下簡訊,急急打開,見著上面依舊是他行如流水的字跡,心裡頓時安然不少。
只是皇北霜看完了,卻氣得將信揉成一團,「什麼『無礙!自己小心!』就不能多說一點他的情況嗎?如此惜字如金,真真不在乎我擔心他?」她坐在一邊,兀自念叨許久。
少見得娜袖女兒嬌憨,夜佩幾人看著都掩嘴一笑。
「廉幻!」少時,皇北霜氣完了,卻是振聲道:「傳令給及漢,出兵三萬,分三路往東,追擊若問!一旦成功,兆淮政權拱手相讓!」
她一說完,廉幻趕緊點頭,帶著三人退下辦差。畢竟他們在兆淮這麼久,就是在等這一天,雖則有些意外,不過基本上沒有太大變動。封鎖汾天,杜絕若問策動大軍,然後煽動邊城政變,待若問一出弱水,便可夾擊,這樣一來,他便是天都雲沛都犯上不得了。就算一時無法將其全部剿滅,只要能拖到戰爭結束,也總有人會來與他收拾了。
交代完畢,皇北霜無力地坐在桌邊,一手托著極樂鳥一手為它梳理尾羽,心中卻萬分不安,不知擎雲傷勢如何。只希望無論烽火連天,生死瞬變,最終都隨著似箭光陰,歸於平靜。
翌日,破曉。
汾天邊城出兵,邊關幾至無防。在皇北霜看來,這種時候,是不可能有其他軍隊攻打汾天的,所以留在兆淮等十二城的兵力只要能擋住中心政權格心薇就行,雖然她知道擋不了太久,但起碼,只要在格心薇破圍脫困之前剿滅若問,那就是最大的勝利。
這一點,看來很快,就會實現了。
「夜佩,叫廉幻他們進來吧!」早上,用完膳,皇北霜笑道:「咱們該討論一下如何脫身了!」看來心情似乎不錯。
夜佩三人噗嗤一笑,「娜袖著急了吧,及漢王爺才剛率兵出關哩!」
皇北霜點點頭,回道:「及漢當然不會是若問的對手,不過……他帶了三萬人,總不至於兩手空空地回來吧。」
道秋也笑起來,「及漢自己也曾受若問統治,怎會不知道那狗賊的森狠,看來是為了名利,連命都顧不上了。」
「娜袖坐一會兒吧,我去叫廉幻!」再萍端來水為她洗了洗手,順便接了話,又端著盆子走了出去。幾人相視一笑,有些窩心的溫暖。想來若問一直是他們心中的痛,如今此痛將歇,難怪會輕鬆許多。
然而,過了很久,再萍卻沒有回來,廉幻也沒有出現,道秋朝門看了一看,覺得不太對,於是向夜佩點點頭,便推門出去查看。
夜佩警戒地站在皇北霜身邊,手持長劍,低聲說道:「娜袖,有點不對勁!」
皇北霜一驚,兩人緊張地看著門口。
沒一會兒,嘎吱一聲,門開了,進來的是再萍和道秋,兩人面無血色,驚恐地看著皇北霜,然後身體往兩邊一側,昏暗裡,露出一雙邪惡興奮的眼。
砰!皇北霜嚇得立刻站起來,一手碰翻了桌上的茶杯。
「若問!」
神哪!皇北霜本能地用手按住胸口,兩眼帶著狂奔的恐懼。
當真是他,他怎麼會在這裡?
「你的表現總是出乎我的意料!」
若問手握長劍,劍上血紅遍染,他大步往前一走,就可聞到一陣腥氣,可見他方才殺了不少人。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皇北霜再也找不回絲毫的鎮定,千算萬算,沒算到他也會使聲東擊西之策,這個人,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能讓人一眼看穿的單純土匪了。
「別後退嘛,我還沒有好好獎賞你呢!」若問一笑,將劍斜抵在桌子上,猛力一抽,以華麗的桌布擦下了劍上渾濁的血。他興奮地看著她的眼睛,這是第一次,她的害怕毫無遮掩,她的慌亂顯而易見。
看著她這樣子,若問陡然心潮澎湃,一劍抵上夜佩的脖子,對著皇北霜笑道:「別怕,過來,不然我的劍會可是會割下去!」
皇北霜兩手止不住發抖,驚恐地眼看著已經瀕臨崩潰的夜佩,吞了吞口水,試圖冷靜下來,問道:「其……其他人呢?你殺了他們?」
若問冷笑,「你過來,我就告訴你!」抵在夜佩脖子上的劍已經割破皮膚,再次飲血。
皇北霜皺了皺眉頭,一步一步朝他走過去。
如果說和擎雲在一起,是因為愛情讓她腦海一片空白,那麼與若問在一起,則全然是被一種毫無生機的黑暗震懾,腦海一片空白。這就像是兩個極端,讓她全無分寸。
待她走近了,若問收回劍,一手摟起她,一手撫上她紅唇,眼光忽而撩動,「呼喚我的……」他看著她,喃喃一聲,便急不可待地落下重重一吻。那一瞬間,他的心,再次狂跳起來。
皇北霜這一生,與兩個男人有過唇舌之事,一個是她喜愛的擎雲,一個是她害怕的若問;一個珍惜她,一個蹂躪她;一個寵愛她,一個羞辱她……而現在,緊緊抓住她的,便是這個隨時可以將她撕碎的若問。
直到皇北霜呼吸有些困難,若問終於鬆開一點,一隻手猝然握住她脖頸,力道之大惹來一聲驚呼,他凌厲的眼死死盯住她的,只道:「你的心,跳得很快,就算是害怕,也是因為我!」話畢便橫抱起她,往內屋走去。
「首領!」卻在這時,狼頭進了來,「首領,那幫雜碎快不行了!」
若問聞言,譏笑起來,一把將皇北霜扔在床上,說道:「想見你的人嗎?」
皇北霜猛點頭。
「帶進來!」若問走過去,坐在床邊。
不一會兒,狼頭推著被綁住的廉幻等十個侍衛進來了,十人顯然是被下了毒,精神萎靡不振的樣子。
「你該感謝我,如不是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我早殺了他們!」
「他們中了……雙果樹的毒?」皇北霜一見十人萎靡的神情,驚訝萬分。
若問大笑起來,「沒錯!你也曾經嘗過那滋味,覺得如何?」
皇北霜咬緊牙關,心中暗想:這人果然是個流氓,竟然將雙果樹汁隨身攜帶,可想而知平日會是怎樣無恥。
「你是怎麼做到的!」皇北霜問,她明明叮囑過注意飲食。
「方法多得是,這不是你關心的問題!」若問回道。
「你想怎樣?」她又問。
若問轉過頭,看著她,「這句話,你問過不止一次了!」
皇北霜一縮,冷汗直冒。
這時狼頭站在一邊,看看窗外,似乎是蠻狐打了暗號,表示外面有動靜。於是低聲詢道:「首領!外面有情況,咱們還是先回弱水吧!」
若問聞言,看了她半晌,冷道:「如果你乖乖地跟我走,這十三個人,我就放條生路,如果你不聽話,我大可也給你來一杯有雙果樹汁液的茶,聽到沒?」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無情的警告。
皇北霜點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直到現在,她還無法如常思考。
若問滿意一笑,對狼頭示意,拽起她就往外走。狼頭便是一腳一個,朝著十三人的腦袋重踹,見著該是全昏死了,便跟著出去。
四人跑得很快,瞬間不見蹤影。待到有士兵巡來,已是人去樓空。
來的人是及漢的一員親信,一見屋內狼藉,頓時發現大事不妙,趕緊吼道,「立刻封鎖內府消息,千萬不要四處張揚!」
要知道,這位「女王陛下」可是及漢王爺號令邊塞十二城的王牌,一朝之間,王爺才剛出城就被人擄走,看來大有可能是其他親王乾的,這下得火速通知及漢王爺回來。否則,不定落個為他人做嫁衣裳的下場。
皇北霜與若問共乘一騎,三騎身影在大漠上奔馳。而若問緊抓著她的手。粗糙的掌繭摩擦著她的肌膚,令她疼痛,似是時刻提醒著她,這一切,再也無力改變。想到這裡,皇北霜眼一閉,心中懊悔無比。
她太小看若問了,而這已能致命。
擎雲,這次離開,已是不知能否回到你身邊。
還記得,你曾說過,會恨我的,可我希望你不會。
因為真到了那一天,我的靈魂定會回來,相信我吧。
廟宇高樓,古木雕龍!
等待花開花落,生生世世,聚聚散散……
殿竭煙雲,珠光寶鼎!
笑看潮起潮落,浮浮沉沉,孤孤單單……
誰明白,誰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