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字天機
2024-10-01 16:17:09
作者: 簡暗
廣寒宮召見的那天,從大使府一路出行的和親少女們一個個花枝招展、雍容華貴,引來不少行人駐足觀看,熱鬧不已。
「娜袖,這個國王可真愛招搖!」夜佩幾個婢女此刻也華裝裹身,美艷照人,她們第一次參與這等陣勢的慶典活動,心中不免有些想法。
「傻丫頭,這可不是招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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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北霜回頭微微一笑,今日刻意裝扮過的她特別嫵媚嬈惑,顛倒眾生,這一笑,更是引得圍觀的人們層層涌動,不住追看。她卻若無其事地扭過頭,坐在馬背上環顧四周,才道:「他是想讓自己的人民看到這四方來朝的光景。真是個有心機的國王!」
「娜袖在想事情?」夜佩觀察仔細。
「嗯……聰明的國王,通常比較忌諱聰明。」皇北霜道,心中亦在思量。
「娜袖的意思是?」夜佩問。
「以後要多多小心,比美之心尚可有,妄勝之心必杜絕。」皇北霜回道。
夜佩沉默了一晌,露出些遲疑的神色來,「娜袖……有件事不知該不該說。」
皇北霜一笑,「說吧,進宮以後,凡事都要盡力三緘其口。」
「娜袖……昨天晚上,你做夢了吧!」夜佩道。
「我不知道,怎麼了?」皇北霜問。
「你整個晚上都在叫擎爺的名字。」夜佩小心地回道,說完又看了看皇北霜的臉色。
「真的?看來我自己的修為亦是不夠吧。」不料皇北霜卻答得十分灑脫,似乎並不覺得這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她爽朗地笑起來,夜佩幾個見她如此坦蕩,也不再有所惻隱。
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在夢裡,只是不停呼喚……
皇北霜實在不敢細想下去,只怕探究太深,她便會生出拋下一切,自隨擎雲到天南地北的衝動。這種衝動或許太愚蠢,事實上,他對擎雲根本不了解。
他是什麼人?來自何方?去往何處?
她什麼也不知道,雖然,他們是那樣的默契,卻也是同樣的陌生!
皇宮殿宇之莊嚴氣勢,如同瀚海星月,交輝照人。廣寒大殿上,文官武將肅然列隊站在兩旁,中間只餘一條紅色華貴的地毯順著格格台階輾轉而去,金碧寶座上,華袍加身的國王那戰,威震四座,雙目有神,眉宇間,有著說不盡的帝王傲氣,道不完的至尊風流。
所有的人都不勝欣喜地看著款款走來的眾位和親少女,各方官員皆不乏得意之態,溢美之詞。畢竟在這狂莽大漠上,能受各國朝拜,求好同和的又有幾個?
唯有雲沛!
只見諸女統一頷首成列跪在地上,接著便從麻隨雨薔公主開始,和親使們按著地位高低的順序逐一覲見。
「妾身格雨薔,來自麻隨!受吾兄王與雲沛修好之意,向陛下表達真誠的敬仰和友誼。」
見這雨薔公主聲音顫抖,臉色微微泛白,即可瞭然來自大國的她仍是被這氣魄逼人的氣氛給嚇到了,不過終是有公主的尊嚴,依舊彬彬有禮地頷首叩見,朗朗表白。說完了,身邊幾個侍女卻是手忙腳亂地上前一步,獻上了珠寶金銀。就算主子勉強定得住神,這奴才就不行了,一個個冷汗直冒,生怕自己出了什麼紕漏。
聽得國王身邊一位妃嬪輕輕一笑,掩嘴對他說了什麼,那戰笑了起來,微一點頭,卻見那位妃嬪說道:「聽說你在大使官里過得挺自在,打過不少人吧!如今一見,不如那般跋扈呀!好了,陛下剛才答應把你留在我那兒一段時間,典禮過後就隨我去吧,熟悉了廣寒宮的規矩後再伺候陛下也不遲。」
雨薔聽了不禁一驚,沒想到以她的地位,如今也讓人當眾羞辱,而且還是一個真正的下馬威,這是在警告她,這裡不是麻隨嗎?
雨薔百感交集地退到一邊,見她此刻面色難掩難堪,其他和親使們心中卻覺得十分快活,想來她也有被人踩在腳下的一刻!眾人抬頭望了望那位輕聲厲語的妃嬪,才發現她竟是菁華柔美,我見猶憐,坐在國王身邊更是顧盼生姿,不盡尊貴。嘆口氣,眾人剛有雀躍的心又涼了下來,世間有幾人能絕美至此,想當上王妃只怕是難做指望了。
那戰看著跪在地上,一列美人的臉上遮不住的五味雜陳,卻是十分得意,風流如他自然是只愛極致之物,人亦相同,不到絕頂怎有資格與他同床共枕,春宵共度?
再接下來,是鴣劾的正芳郡主,這姑娘表現平穩,算是勉強過關。之後幾位大抵也都是心中有懾,戰戰兢兢地磕了頭獻了禮。好像能全身退下,已然用盡所有勇氣一般,在一旁深深地吸氣。卻沒想到,最後在築俊引領下走進大殿的兩隊人影瞬間炸開了所有的空氣。
沒有人微有一動,甚至連高高挑起的眉毛都久久無法放下,國王身邊的四位妃嬪更是滿臉震驚,如臨大敵……
真渠幼佳,厄娜泣皇北霜,作為特別引薦,跟在築俊身後蓮步踏入。
一個冷艷無雙,一個溫暖照懷;一個絕代風華,一個國色天香。
築俊及此十分得意,這就是他要的效果。
華美至此,總該較個勁不是?那才有看頭!
他總有種預感,此二女中必有一人將會登峰造極,聲名鵲起!
而這才只是開端,一切的開端!
兩邊的官員目瞪口呆地看著走進來的兩位絕色美人,不自覺深深地吞了吞口水,這等感覺絕對可以算是日月交輝,無論看著哪個,都是光彩照人,妖嬈媚惑。生平未見有美如此,此刻卻風華成雙。幾個頭腦簡單一些的武將甚至還直接艷羨地看著國王。
「奴婢真渠幼佳,叩見國王陛下,願千秋萬世,四方來朝!」
幼佳搶先開了口,此時更是婀娜多姿,眉目生花,她的冷靜和氣魄一瞬間湮滅了之前一干美人公主的印象,眾人難掩傾慕,頓時覺得這美人必將震懾六宮,榮寵加身。
「奴婢此番帶來了真渠的國寶,琉璃玉盞永明燈,此外還有三箱珠寶佳釀,不知陛下是否海納?」她鎮定無比,不論那戰身邊的幾位妃嬪如何怒目相視,她都一無所懼,眼中皆是你奈我何的傲骨和風韻。
「你自稱奴婢?」那戰笑問,確實是個有意思的女人。
「是,奴婢是來侍奉陛下的,身份地位只會是陛下賜予。」幼佳仰頭與他對視,卻不想這國王如此俊美深沉,明明帶著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嚴卻依然散發出諧調的輕薄之氣。這必是個閱女無數,肆意狂歡的人吧,雖然心有動搖,幼佳依舊咬牙沒有避開眼睛。
「嗯!你退下吧!」看不出那戰的想法,雖然他曾經確有一絲著迷的神情閃過,但此刻已經不再對真渠幼佳有更多的眷顧。
他轉頭看著最後一個跪地拜見的絕色佳人。
「你就是皇北霜?」不待皇北霜開口,那戰卻是先點了她的名字。引得在場眾人心頭一亂,何人未語先知名?
皇北霜自己也不禁一驚,但依然不顯神色地觀察那戰。少頃,她倒是溫潤一笑,雙眼生輝,溫柔優雅地俯下來,身邊幾個婢女適時開始載歌載舞,只見她們個個雙頰豐潤,眼眸撩動,整個大殿頓時充滿魅惑迷幻之氣,歌舞昇平中,皇北霜雙手拖起一個方形的包裹,包裹上有一個小小的繡囊。
而她平和帶著磁性的聲音穿耳道來:「厄娜泣,皇北霜,叩見國王陛下,祝福雲沛帝國,受萬世景仰,千秋不殆!」她亦無緊張,鎮定之色不遜於真渠幼佳。
「獻了什麼東西,就這麼點兒小?」卻聽到一位妃嬪隱忍不住,終於開始發難。
皇北霜一笑,微微向她點個頭行了行禮,這麼細微的動作,卻讓那焦急煩躁的美人閉了嘴,她看著她好一會,於是著旁邊的侍女走下去領來了皇北霜手中的供品。
其實這不能怪她,她們的珠寶早讓人搶了,能到達這裡已是十分艱辛。
那戰看著皇北霜良久,眼光才移到了身邊妃嬪的身上,那妃嬪先是遞過了包裹上的繡囊,那戰接過來,放在手裡捏了一下才道:「土?」
此時幾個婢女的歌舞早已結束,她們平靜從容地回到皇北霜身後一同跪下,皇北霜微一頷首,「獻上厄娜泣的故土,以表我族永遠的忠誠和服從!」
這話顯然讓那戰十分滿意,他笑了一下,又看向那已經打開的金色包裹,裡面是一本書,一本包裝精美略有殘破的書,那妃嬪拿在手上,有些尷尬和惱火,不知該不該遞過去。不料那戰眼神一定,「拿來!」他道。
「《大漠集卷》!」
皇北霜看著那戰,知道此人定是十分歡喜得到這本漠世奇書,不覺鬆了口氣。
沒料那戰卻眼神一冷,向身邊的巫季海挑了挑眉毛。巫季海受了意,忽然一劍出鞘,抵住皇北霜的脖子喝道:「拿一本破書來獻寶,這算忠誠?」
卻見這皇北霜眉毛也沒皺一下回過頭看著他,身邊的三個婢女也跪在一邊無動於衷,這四個人卻是波瀾不驚地冷靜。而這冷靜,竟讓巫季海一怔,不禁回頭看著那戰。
那戰沒有說話,他仔細盯著跪在下面面帶微笑,星眸冰肌,溫和嬌媚的女人,揮了揮手,巫季海於是退到了一邊。
「陛下喜歡這本書嗎?」皇北霜笑。
「喜歡,只是不喜歡獻書的人!」
那戰也笑起來,他的話讓在座眾人萬分驚訝,心想這等氣質不凡的美人當前,為何他們的國王會不滿意?
「是嗎!陛下之語令皇北霜不勝惶恐,這是要說皇北霜已經沒有機會服侍陛下了嗎?」
那戰高高在上,一手敲了擱在自己膝蓋上的《大漠集卷》,笑道:「不,你是有點兒意思的,我倒不會不給你這機會。」
皇北霜垂下頭,畢竟於禮儀與身份,她都不可以直視國王。她只得在心中暗忖,這個那戰,必是繼擎雲和若問之後,又一個令她無法看透的男人,他太深沉,太莫測,實在令她有些心驚膽戰。
驀然,皇北霜驚覺自己閃了神,趕忙又低下頭去。那戰看著周身眾人,終不想再做糾纏,身體往寶座上一倚,才道:「除了真渠幼佳,厄娜泣皇北霜,其餘皆由大使築俊安排歸宿,凡朝堂之上者,皆可提親,退下吧,準備晚上的冊封大典!」
此話一出,站在一邊的和親少女們幾乎就要倒下。國王此話,言下之意就是要把她們分給在朝的文武官員,如今他的後宮,只願意添得那兩位極致絕色的美人了。
這是何命運?
那一日,你的眉眼間閃過一絲回憶。
我曾想好好問你,你想起了誰?
是誰可以令你在我的身邊,卻無心留念?
可我沒有問,問了就想知道,
那個裝著你故鄉黃土的錦囊里,是否也裝有你淡定天下的心?
你是誰?想著誰?
而我又是誰?
我是誰!
大漠北向,風沙遍布,這個季節正是沙塵暴的多發期,當然也同時是眾多小民族的遷徙期,就是這會兒往遠一看,又可見有一隊人影,默默前行,風沙中隱約蕩漾著清脆的駝鈴聲,這許是一隊脫離本族的大漠遊民吧,還帶著不少衣糧和珠寶出來,每個人臉上都不勝疲倦。因為他們必須在日落前找到駐紮之地以避風暴。
轟隆!轟隆!卻聽到一陣動天搖地的馬蹄聲,十分突兀,也無比清晰,然而在這樣的深沙漠海中馬蹄陣陣,只會有一種情況!想到這裡,這族人的首領猛然一驚,趕緊大喊起來。
「放棄所有東西,趕快跑!」
他的聲音十分尖顫,必是已經完全陷入了惶恐吧。這隊人大約合眾一千多一點兒,整隊一亂,頓時像鬧開鍋的沸水般,怎會如此驚慌。他們看著遠方越來越近的人馬,地獄的戰旗昂揚飄動,瘋子一般的叫喊如浪拍岸,淹沒這上千無路可逃的遊民。那是誰?
四方黃旗,印著白色皇冠,與烈風交錯,妖冶舞動!
黃天狂兵團!
「往哪兒逃呢!」
看著這幫儼然已是瓮中之鱉的遊民,先鋒蠻狐的聲音,卻只是尖銳無情,他哼哼笑了兩聲,轉頭看著對面也已經圍上來的狼頭喊道,「怎樣,又是老子先到的吧!」
狼頭嘴一抖,似乎不以為然,「哼!打擂的時候再見真章吧!靠著馬腿快有個屁用啊!」
說完兩人對著就咯咯怪笑起來,這種臨近惡魔一般的殘酷和顯而易見不會有一絲動搖的無情,令這些被圍住的千人遊民心跳紊亂.有的想伺機逃跑,有的已經打算乾脆裝死,還有的不知道作何感想,總之,無論什麼樣的心思異動也都在黃天狂兵團的首領若問出現後歸於平靜.他們看著他的眼睛,卻又不敢追看下去,為何那裡只是一片漆黑,沒有丁點兒的柔情。
「想活命嗎?」若問緩緩問道。
眾人一片靜寂,沒有人,覺得這句話裡帶有任何的生機。
唰的一聲,若問面無表情地砍下面前一個遊民的腦袋,刀刃上,血流如注。此刻,再如何呼嘯的寒風也在若問的周圍凝結住,那裡是一片靜止的世界,近身者,殺無赦!
「想活命嗎?」若問舉起刀對著眾人,聲音冰冷至極。
「想!我們想活命!」是否太害怕,所以這回答卻是無比糟亂,奈何不安。
「我只要五十人,無論男女,無論年齡,不管是用什麼方法,活到最後的就跟我走!」若問看著他們,手中彎刀在馬背上擦了擦,終於將之入鞘。
遊民們互相看著,不知道如何是好,卻聽落鷹喊道:「聽著,有娘的可以殺了自己的娘,有老婆的也可以殺了自己的老婆,想兒子活命的,可以殺了別人再殺自己,用什麼方法都可以,給你們三個時辰,三個時辰過後若剩下不止五十人,多的就由咱們來劈了!別想逃出來,稍有閃失,就把你們全滅了!」
眾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呆站在原地,幾乎暈厥地看著圍住自己的一班瘋狂士兵,這是人嗎?這些都是沉迷殺戮的魔鬼!
「還愣著做什麼?殺呀!」
誠象一喊,這些遊民便帶著幾乎破嗓的哀叫互相殘殺起來,明明知道殺人是那麼可怕,明明知道流出的血源自同一宗門,卻只見血肉橫飛,紅眼白光,他們要發狂,只為苟延世間。
黃天狂兵團,只要徹底瘋狂者!
只是有誰知道,這邊血濺馬蹄,慘不忍睹,卻在沙漠那頭,廣寒宮裡一片春情蕩漾。
「陛下,韻妃在門外候著呢!」築俊看著正在伏案處理公文的那戰,見他沒有動靜,築俊身子一躬,站在一邊等候。
「叫她回去吧!」那戰的聲音沒有感情,過了一會,又抬起頭道:「另外召佳嬪和霜妃一起過來伺候。」
這佳嬪和霜妃自然是今天晚上冊封的真渠幼佳和厄娜泣皇北霜。築俊抿住笑,心想國王特別點了兩個同來,定是想看這兩位美人今夜如何爭寵吧。
築俊於是抖擻了精神,領著幼佳和皇北霜到了雲雨殿,「佳嬪,霜妃,你們先在這候著,別太緊張,陛下一會兒就過來!」囑咐完了,他也就立刻退了下去,生怕自己多看一眼,不免露出垂憐之色,畢竟世間有幾個男人能擋此絕色?他吞了吞口水,片刻不敢再耽擱,一溜煙便不見了蹤影。
幼佳此時忐忑不安地坐在床邊,她看著皇北霜,也許是想以說話來獲得內心的平靜,終是突兀地開了口,「霜妃有過男人的經驗嗎?」
皇北霜一愣,思緒有些飄忽,「沒有。」她答道。
「是嗎?我也沒有。」幼佳意外地有些混亂。
皇北霜見狀不禁笑了一笑,心想這女子雖然心性高傲,遇強則強,但怎樣也只是一個心無雜思的懷春少女。如今叫她就這般毫無底氣地伺候那戰這樣的男人,不怪她無法鎮定。想到這裡,皇北霜忽然發現自己此刻也是一樣,雖不害怕,但總有股莫名其妙的不甘,似乎總是想起擎雲,想起呼嘯的黃沙和萬里陽光。
沒一會,那戰悠閒著走了進來,身上穿著睡衣,頭髮還有些濕漉,看起來帶著幾分慵懶隨意。他往床上一坐,幼佳立刻跳了起來,站到皇北霜身邊,兩人一齊向那戰鞠躬行禮。那戰一笑,愜意地靠在床邊,食指勾上一勾,示意她們上床伺候。只見幼佳抿了抿嘴,碎步走了過去,而皇北霜仍是跪在原地。
「有事?」那戰抱起走到身邊的幼佳,沒有再把眼光放在皇北霜身上。
「賤妾今日忽然來潮,信期不適,無法讓陛下近身!」她跪在地上也沒有抬頭。
「那就算了,你自己找個位置休息,只要不離開這房間即可。」那戰的聲音十分渾濁,顯然此刻已與幼佳打得火熱。皇北霜怔了一怔,沒想到那戰這麼快就放過自己,心想許是他已有一佳人在懷,有些分身乏術吧,不禁一笑。
皇北霜在這房間走了一圈,目光最後落在了窗邊的一個茶几上,那裡擺著一本書,正是她今天獻上的《大漠集卷》。心下一動,她就著月光,捧著書看得入迷。好像這一屋子的旖旎春光和幼佳的低語都不能擾亂她的思緒。
這本書是有來由的,小時候她曾在北漠救下一個路人,那路人年紀很大,身體逐漸衰竭,在厄娜泣僅僅待了三個月就與世長辭,臨死前將《大漠集卷》留給了皇北霜。
年幼的皇北霜卻是從小就天資聰穎,立刻就迷上了這本記錄著這片大漠從南到北的人文,地理,氣候,民族分布以及歷史發展的奇書,她的族父與兄長曾經也對它十分感興趣,但最終還是覺得此書對厄娜泣來說並無太大用處,畢竟他們只是北漠一域,生活在一片小小的綠洲上,約共七千餘人,對其他的風土無需好奇。況且其中一些關於地形氣候的變化原理,描述十分深奧,不是人人都能明了其中含義。
如今皇北霜已將這本書倒背如流,卻依舊有些東西無法全然參透,所以每讀一次,她的理解便是多一分探索,要不是這樣,她又如何能拿住若問兩千人馬,成功到達雲沛。
「你要是這麼喜歡這本書,就拿去吧!」
不知過了多久,那戰的聲音忽然響起,皇北霜嚇了一跳,趕緊站了起來,她竟然沒有發現這奇特的寂靜,眼光一瞥,看到幼佳已疲憊地睡了過去。她低著頭,心想不會是要輪到自己吧。
那戰看在眼裡,卻是一陣好笑,他坐下來拿著《大漠集卷》隨意翻動,「你喜歡這本書嗎?」他看著忐忑不安的皇北霜,皇北霜一震,心想撒謊無意,趕緊如實回答,「是,很喜歡。」
「你是第一個喜歡這本書的女人!」那戰把書扔到一邊。
皇北霜猜不出此刻那戰的心思,只好保持沉默。
「你知道這書是誰寫的?」那戰問道,他的身影逆著月光,仿佛半身隱入另一個世界。
「不太清楚,這書是一個叫做容若的人在我年幼時贈給我的。」皇北霜道。
「嗯!這是容若偷走的,寫這本書的人,是我的曾祖父,雲沛第三十三個國王,那啟達!」他的話無疑令皇北霜十分震驚,她額頭冒出絲絲冷汗。
「這本書你都看完了?」那戰問。
「嗯,看完了!」皇北霜回道。
「《大漠集卷》,第三章,第十列,寫了什麼?」他言語悠閒。
「《大漠集卷》,第三章,第十列,補充說到沙塵暴的活動表現,和風蝕面積最大的一次侵蝕時期。」皇北霜的回答十分精準。
「第五章,第三列!」那戰又再提問。
「《大漠集卷》第五章,第三列,北漠固定沙丘和半固定沙丘以及移動沙丘的分布和活動規則,並預言將有三次不同的大型流沙活動,穿過北漠的准格達沙漠。第一次是公元三百一十一年,已經發生,第二次是,公元三百二十年,也已經發生,還有一次,將在三年後發生。」皇北霜的回答依舊鑿鑿有聲。
「第十章,第十三列!」那戰興致盎然。
「《大漠集卷》第十章,第十三列,插敘了五大政權民族及各大奴隸民族,遊牧民族的形成,並對千年以前,漠上天朝作了比較完整的推斷和估測!我記得上面說:千年之淪落,怎料前世滄桑!天朝大地,縱橫百萬里,青山環繞,綠水長流,生養人靈數億,民族僅六一,人間至尊者稱帝,操生殺之權,握賞罰之利!」
皇北霜對這一段特別的感興趣,所以記得尤其深刻。
聽到她準確無比的回答,那戰不由地一邊拍手一邊說道:「不錯!看來你確實讀完了,而且還滾瓜爛熟!」此刻他的表情十分明朗,令人有些無法適應,當然,最讓皇北霜吃驚的卻是這那戰同樣也對《大漠集卷》十分熟悉,字字在心。想必此書在雲沛王宮早有副本吧。自己卻還忍痛割愛將它獻了出來,實在是有些傻氣。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大漠集卷》第五百零一頁上,寫了什麼?」那戰笑完,忽然又有些孩子氣地搖了搖手中的書,問了一個皇北霜怎樣也無法回答的問題。
「陛下!從皇北霜接到此書的那一天,這第五百零一頁已然被人撕去!而且縱觀全書,可見所有重要行文已經在前五百頁結束,這最後一頁,應是無須掛念!」皇北霜回答得十分鎮定。
「呵呵!」那戰卻是一陣輕笑。
「皇北霜,你知道,我為什麼不碰你?」那戰問。
「因為賤妾今日身體不適!」皇北霜回道。
那戰聞言,忽然伸出一隻手來摸摸她的臉頰,她輕輕一顫。
「與若問一戰,你尚且毫無膽怯,為何在我面前,卻是如此?」那戰收回手,看著不知如何回答的皇北霜,竟是說了一句仿佛虛幻的話來,「皇北霜,我需要你這樣的女人,所以,我可以不得到你,如果你願意,我們可做夫妻,如果你不願意,我們就做知己!」
皇北霜此時心頭大亂,顯然那戰已將她一路經歷調查得十分徹底,卻出此言,心中不知是吉是凶。
兩人就坐在窗邊的茶几旁,久久再無交談。
翌日,皇北霜疲憊地回到了自己的寢宮,三個婢女趕緊上前攙扶。
「娜袖昨晚……」夜佩很是擔心,但床笫之事,又不敢妄言。
「昨晚和陛下一直在聊天!沒事!」皇北霜答道。她非常累,說著已經躺到了床上,思緒凌亂不已,那戰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她隱隱覺得其中大有盤算。
這時門外忽然咚咚作響,再萍碎步而去,開門一看,原來是少在後宮出現的巫季海大將軍,見他面色嚴肅,眼神糾結,概是有些不太適應出現在這妃嬪聚集之地,表情難掩狼狽,噌!他遞出一個錦盒,「陛下命我親自送來,請霜妃收下!」他的語速十分快,但字字清晰。
皇北霜點了點頭,站在門邊的廉幻將錦盒接了過來,不知為何,兩個彪形大漢在這交接的一瞬間,同時互相仔細打量,兩人都刻意散發著陣陣殺氣以試對方虛實。
此人定不是普通侍衛,巫季海心中暗忖,在他面前依舊氣勢與之伯仲的實在寥寥可數,沒想到這裡便有一個。他抬眼又看了一下躺在床邊讓兩名婢女按摩化解疲勞的皇北霜,這個女人真奇妙,明明只是到她這裡來贈陛下的禮物,卻好像是進了另一個國王的房間,莊嚴高深之氣溢於言表!她是誰?
沒有答案,巫季海帶著滿腦的疑問緩緩退了出去。
打開錦盒,裡面放著一本書,皇北霜心下一定,沒作多想便翻到了最後一頁。果然,這是一本完整的《大漠集卷》,第五百零一頁上赫然寫著那戰的曾祖父,那啟達的一字天機:
雨下寒月,且見馬革,只可稱王,未能稱帝!
皇北霜見字,雙手不由一抖,輕輕地將這本書放回了錦盒,然後卻坐在床上深深地嘆氣。見她眉頭深鎖,夜佩和廉幻兩人面面相覷,不知上面到底寫了什麼,令能令主子陷入如此沉思。
皇北霜抬頭看了看夜佩,忽然問道:「要你們和那闊兒的族人友好相處,你們做得到嗎?」她似乎問得十分認真。
夜佩想了一下才道:「如今您是我們的主子,您要我們和他們好好相處,我們自然會照做,但是奴婢說句心裡話,即使表面上是友好相處的,心裡就沒法平衡了,奴婢估摸著對方也一樣,我們北漠最大的政權民族是天都,但天都鎖國,極少插手其他民族的鬥爭。而最大的奴隸民族則是我厄娜泣和南邊的那闊兒,要說厄娜泣和那闊兒的毛病,那可不是一天兩天說得完的!你搶我,我搶你,你殺我,我殺你……雖然說到底大家都是想活命。只不過,奴婢知道,要不是兩邊都拉拔著大國的支持,實力相持不下,恐怕不殺個你死我活是不可能平靜下來,畢竟大家都想過得好一點,可土地就那麼大,資源也就那麼多,能怎麼辦!這都是老天爺的意思!」
這時廉幻似也想到什麼,回道:「娜袖,屬下一直覺得!如果沙漠裡的綠洲不是那麼分散,有些地方甚至還時不時移動位置,如果不是這樣,這個族那個族都生活在一個地方,大概就不會有那麼多的民族,更不會有那麼多的爭端。」
皇北霜聞言一笑,「你們雖然見識不多,但也曾經出生入死,一些本質的東西,原來也是有心留意的。我平時是小看你們了。不過,廉幻,夜佩,你們要記住,只要我還住在這宮裡,還是那戰的女人,你們就都要改口叫我霜妃,不要再叫娜袖了,知道嗎?給愛多嘴的人聽了去,會傳出些不好的謠言。」
廉幻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的失誤,趕緊應是!
皇北霜拉了拉身上的衣服,順著床頭的柔軟枕頭就躺了下去,她的眼睛一直看著床架,那華麗的木雕還有晶瑩的寶石吊飾,仿佛像幻覺一樣,讓她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衝動,她很想就這麼躺著,永遠都不再起來……
閉上眼,她又有了問題。
「你們覺得那戰是一個怎樣的人?」她的聲音非常輕柔。
夜佩站在一邊給皇北霜放下了紗帳,才道:「奴婢覺得國王是一個野心十足的人,他霸道而專權,外面的人都說,他想一統大漠!看來此話不假。霜妃覺得呢?」
皇北霜轉過頭看著在帳子外面忙碌的身影,悠悠地說道:「傻呀!我們都好傻!我一直以為到了雲沛,會面臨空前的災難,卻沒想到,這裡才是最和平的地方。」
夜佩回頭看著貌似沉睡的皇北霜,問道:「霜妃睡了嗎?」
皇北霜卻微微抿嘴一笑,「隔紗看人好似霧裡看花,美,卻不是你以為的那種美!丑,也不是你想像的那般丑!」
夜佩稍稍向床邊頷首道:「霜妃每次說咱們聽不懂的話時,奴婢就知道,又會有什麼事了,不過,在奴婢來說,只要跟著您,別的都不重要,您就好好休息一下吧!即便真有事,也總得給您喘氣的機會不是!奴婢就先退下了,再萍和道秋今天會輪流守在房裡伺候!」
夜佩話盡,皇北霜倒真是睡了去,怕是太累了,一直以來都提心弔膽,步步為營,如今卻覺得這皇宮竟是這樣的安穩,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她忽然呢喃出一句話,聽來大約是,「就做知己吧!」
皇北霜這一睡,就睡到了半夜,醒來的時候,不免覺得飢腸轆轆,剛要起床找點東西吃,卻見那戰順暢無比地走了進來,再萍和道秋正跪在一邊,沒注意到她已經醒了。
「醒了?」那戰坐在床邊,神情溫和。
「恩!剛醒!」皇北霜卻十分不適應,她心中明白,或許至今,她依舊無法忘記擎雲。其實也不是真要忘記,只是覺得,不該讓自己如此受到影響,幾乎無法再接受別的男人近身,這樣下去,或許那戰的好脾氣也會給她磨光。
「餓嗎?你叫再萍吧!去給霜妃端些宵夜來,睡了一天,定是會餓的!」那戰這種與初見面時那種不協調的體貼讓皇北霜心裡有些亂。
那戰轉頭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卻是一問,「昨天我叫巫季海送來的書你看了嗎?」
皇北霜點點頭,才道:「陛下想要我做什麼?」
「你先告訴我那一字天機是什麼?」
「不是很明顯了嗎?這一字天機是曰「霸」。後面的兩句是對它的注釋,意思是說,雖然確是有人能在這廣漠大地上雄霸一方,但無人能將之統一。只可以成為國王,卻不能成為皇帝!」
那戰聞言滿意一笑,「你認為我不能成為皇帝嗎?」
「皇北霜不敢妄言!但是既然陛下給我看了那一字天機,大概是對它十分認同吧!」
那戰看著皇北霜,好像這一次,兩個人非得說定些什麼一樣。
那宮裡,從來不曾有片朵雪花飄落,
深深庭院,來人總是匆匆!
縱然往事如風,
卻依然蝕骨如蟻!
我早知,我早知
一字可探天命
我不知,我不知,
順天逆己,怎一番惘然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