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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畢生一誓

2024-10-01 16:17:07 作者: 簡暗

  「姑娘!咱們就在這裡分手吧!」侗巴赫看著皇北霜,想了很久終於開了口。

  「和你幹了這一票幾乎嚇破我的膽,姑娘,你絕不是等閒之輩,我侗巴赫也沒這福氣跟在你身邊。就此別過了,還望你一路順風!」

  逃出來的第二天,侗巴赫一干逃匪與皇北霜分道揚鑣。這是當然的,兩邊本來就不是一路人,土匪們搶了東西,如今只想怎麼躲了別讓若問找到,否則,那必是死路一條。

  「你們也一樣。就此別過了!」皇北霜朝他笑了一笑,目送他們漸行漸遠,直到再也看不見,她才緩緩回過頭,好像利用這沉默的時間想了很多很多。

  「我們坐下休息一會吧!」她沒有抬起頭,眼睛一直盯著沙土,自顧自地坐下。

  面前正是那厄娜泣和親婚隊剩餘的十個侍衛與三個婢女,他們形容枯槁,傷痕累累。

  大概是早猜到她有什麼話要說,擎雲躍上飛踏,遠遠地迴避了。

  「你們走吧!回厄娜泣,或者去投靠其他的游漠民族!」皇北霜定定地說。

  「娜袖?」十三人唰地又從地上站了起來,震驚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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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走吧!」皇北霜又說了一遍。

  「我已經不想再有人為這場屈辱的和親而犧牲了,我會自己去雲沛,你們就不用跟去了,誰知道到了雲沛還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她一邊說,一邊抓起地上的沙子,在手裡盪了盪,又輕輕放開手,任憑它們沙沙滑落。

  「保護自己的族人,是我的責任,我沒有做好!」

  眾人聞言,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沒有說什麼,好像誰也不知道怎麼說。

  「娜袖!」過了很久,終於有人開口了,是道秋,厄娜泣的黃衣婢女,只是此刻身上穿著男人的衣服,她靠過去,表情十分堅定,「娜袖願不願意聽道秋說些知心話?」

  皇北霜抬起頭看著她。

  道秋柔柔一笑,「被選出來與娜袖一起上路的那一天,厄袖曾親自主持祭祀,與我們共同起誓,為了保護厄娜泣,將不惜一切犧牲,無論遇到什麼艱辛困難也要咬緊牙關堅持下去,絕不可以退縮。我們全都起誓了,真的,那一天,那種激動的心情至今還在支撐我的身體繼續前進。」

  「可是,遇到若問狗賊的那一刻,我們才真實地體會了那種痛苦的堅持,生命的脆弱和尊嚴的渺小。我們有很多人都逃走了,可我們也有這麼多沒有逃,我們跟在你身邊,遵守當初許下的誓言,決心為此堅持到最後一刻。」

  「娜袖,你逃走的時候,我們十分開心,我們都相信即使只是一人你也會去的,去雲沛,與那戰聯姻。然而,我們的那種開心,那種為厄娜泣而來的開心,永遠也比不上您又折回來,以命相救的瞬間。那種感動,我無法表達,那時候我才知道,面對死亡,你可以說不怕,但面對拯救,你絕對無法說不要。」道秋說到這裡,已經開始默默哭泣,其他人見狀都攏了過來,拍著她的肩膀表示理解。

  皇北霜無言地聽著,不由熱淚盈眶。

  「娜袖,讓我們跟著你吧!從今以後,我們只服從你一個人的命令,是生是死都由你決定!」一個侍衛大喊起來。這聲音十分堅定,鼓勵了其他人表達自己的心聲。

  「娜袖,廉幻說得對,今後你就是我們的主人,我們哪也不去,就跟著你。你不要趕我們走!」

  「對!我也是!」

  「我也是!」

  應和聲聲聲不斷,皇北霜滿臉是淚,她倔強地揉揉眼睛,拳頭一握,再也沒有說一句話。十四人在這炙熱的大漠哭得精疲力竭。

  擎雲回來的時候,帶著一個大包袱,他把包袱一扔,濺起一地的飛沙,「哭夠了就換衣服吧!」他笑著說。

  「你哪裡找來這些好衣服?」皇北霜看著道秋她們打開的裹袋,裡面全是一些漂亮的衣服和珠寶,還有刀槍。

  「找侗巴赫要了點利息!」擎雲坐在飛踏身上,手一伸,把皇北霜扯上馬背,對坐在地上換衣服的一干人道:「借你們的娜袖說說話!」兩人便奔了去。

  「你要說什麼?」皇北霜靠在他的胸口問。

  大概有點距離了,擎雲停下來,看著皇北霜,「決定吧!如果和我在一起,我就立刻帶你走!」他的話非常直接,好像與她早有纏綿一樣。

  皇北霜反倒一愣,不知怎麼回答,於是別過眼不敢看他。

  「逃避不是你的性格,回答我吧!」擎雲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與他對視。

  「我很中意你!天地之間,只有你,註定與我共乘飛踏!」他的氣息十分霸道,皇北霜在他的懷中卻是坦然安心。她知道他與她是心靈相通的,他們之間的感覺無須多語。

  見皇北霜仍是眼神閃爍,擎雲雙手一緊,將她摟在了懷裡。

  可是,沒有猶豫太久,她很快就給出了答案,「厄娜泣若沒有那戰的支持,很快就會被那闊兒驅離!」

  「……」擎雲不作聲。

  皇北霜又道:「一旦被驅離,厄娜泣,就完了!」

  「所以,你要拒絕我?」見她神色堅定,擎雲的聲音透著矛盾,似乎對她的選擇很理解卻又無法不失望。

  「厄娜泣……」他反覆念著這個名字,仿佛若有所思,正在掂量什麼。

  皇北霜卻沒有注意這些,只是沉默地點點頭,心裡一片凌亂。他們不能在一起,對她而言,這大概是最後的溫存,她的額頭深深地貼著他的胸口摩擦著,汲取最後的痴迷。不料擎雲突然抬起她的頭,沒等她反應過來,便落下炙熱的吻,他的力量頓時征服了她。

  皇北霜很喜歡他的吻,但在這一刻,她只覺得這一切是那樣的失控?明明只是萍水相逢,一日一夜,卻為何如此甜蜜?為何如此開心?為何偏要遇到他?

  他們的吻激烈而沉迷,久久不願分開,這樣的擎雲幾乎要奪走她的呼吸。

  皇北霜心神一慌,在她快昏厥過去的時候,擎雲卻忽然放開了她,只見他兩手一振,一襲紅色的華麗嫁衣像盛開的牡丹隨風飄舞,徐徐落在她的肩上。

  那一瞬間,他們看著對方,眼中再無其他。

  「相吻作印記」,擎雲用力摟了一下皇北霜,終於放她下馬,皇北霜抬頭看著他,心中五味雜陳,擎雲卻一笑,「你走吧,我擎雲對天起誓,下一次,絕不放手。」

  說完,只見飛踏立身而起,帶走的,是擎雲頭也不回的背影。

  下一次,絕不放手。

  ……

  「擎爺走了嗎?」道秋換好了衣服站在路口看著獨自回來的皇北霜。

  皇北霜落寞地一笑,「嗯!我們也走吧!」她拉了拉披在身上的紅嫁衣。

  十四人打點好行裝,整齊地上了路。

  「走!到雲沛去!」

  一時之間,黃土飛塵又送走了一乾熱血兒女。

  朵再,我把你葬在這裡了,縱然屍骨寒冷,我也知道,你會靜靜守候,守候著我回來的那一天,你會等我吧?等我們在這條路上,再一次相見!我還會,在你的懷裡哭泣,聽你唱起傷心的歌曲,還記得,你曾告訴我,那是黃泉的聲音,帶著隔世的迷離……

  悠悠青天連沙疆,

  萬里華箏競追長,

  曾有姑娘,為我扶桑。

  曾有姑娘,與我暖床。

  春去冬來,晝短夜長,

  兩眼一睜,前世滄桑!

  闊闊冷風吹斷浪,

  旱海新月波濤廣,

  何處姑娘,為我斷腸。

  何處姑娘,與我情殤。

  春去冬來,晝短夜長,

  兩眼一閉,今生無望!

  ——《隔世歌》

  神哪!若你真的存在,是否聽到這悽然無奈的歌謠!

  若你真的聽到,是否依舊譏笑生命的渺小!

  如果真是這樣,

  神哪!

  我必將你遺忘……

  「侗巴赫,你真是老糊塗了,要跑就跑遠點嘛!這麼快就給抓到,老子可一點也不過癮吶!」說著,侗巴赫腸穿肚爛的身體又重重挨上一腳,當然,能毫不在乎,一腿就把人踢成這樣的必是若問。只見他甩了甩腳上的血,一屁股坐在侗巴赫的箱子上,跪在地上的還有其他五百逃匪,均是面如死灰,在他陰冷的目光下,一片死氣沉沉。

  「首領!讓我來幹掉他吧,別髒了你的鞋!」蠻狐興奮地插嘴。

  「還是我來吧!反正他兒子也是我做的,乾脆也由我來一併送他上路。」落鷹也摻和道。

  這時,侗巴赫已經快不行,又吐出一大口血,他半睜開眼看著陰森的若問,許是迴光返照,他憋了一口氣大聲喊道:「土匪不是這樣的!」一句話盡,便已氣絕。

  「切!臭老頭!說什麼呢!」蠻狐無趣地踹了他一腳。

  其實侗巴赫的話也沒錯,這一路而來,若問的追擊令他深深體會到,他們與其他土匪截然不同,他們對若問的信仰,對若問的服從,已經達到某種微妙的界限。而土匪是不會那樣的,可是,如果那些不是土匪,那又是什麼呢?他不知道,而他也無命知道了。

  若問看著死去的侗巴赫,忽然站起來,冷酷的目光微微一動。

  「都殺了!」他說。

  話音一落,只聽得蠻狐落鷹一干人等幾乎變聲的興奮尖叫,近五百人的生命,瞬間成了血肉模糊的玩具。嗜血的惡魔,仿佛衝破了藩籬,來到世間。

  腥風血雨的一個時辰過去了,若問只是坐在一邊悠閒地欣賞殺戮,他看著這一場人間地獄,目光越來越幽暗。

  好一會了,再聽不到有人哭喊和慘叫,只有疲憊的喘息聲和滿足的咒罵聲。

  若問站了起來,「殺夠了嗎?」他問。

  「不夠!不夠!」眾兄弟向他高聲吶喊。

  「呵呵!」若問一笑,右手握拳,高高舉起,眾人立即安靜下來,齊齊看著他。

  「從今天起,我們不再是土匪!不再只遊蕩在這北邊大漠,我要建立軍隊,一路向南!」他威嚴粗獷的聲音穿過每一個人的心,「升起黃色大旗,印上白色皇冠,我將率領你們,占我所想,奪我所需,軍隊的名字叫——黃天狂兵團,生在這漫天黃沙之下,要瘋就瘋狂到底,要殺就殺到最後!」

  他一說完,底下一片安靜,須臾,便是震天動地的歡呼聲。

  從今以後,若問再不是北漠上偏安一隅的土匪!

  我發誓,將一追到底!

  「娜袖,你當初是怎麼治好侗巴赫的幻症?」

  「幻症怎麼可能治好!」

  「那到底是……」

  「我給侗巴赫吃了永冬草根!七十二個時辰內,他們會失去一切官能欲望,沒有了欲望,又何來幻覺?」

  「可是,他們會三天不能吃不能睡,三天過後,幻症又會再發作吧!」

  「沒錯!」

  「娜袖,侗巴赫會恨你嗎?」

  「會的,因為欲望是沒有盡頭的!」

  如同人的智慧。

  寧都,雲沛都城。

  一望無際的綠樹紅英與莊嚴華麗的高大建築群交錯蔓延,規劃整齊的街面兩邊排列著大大小小的店鋪與酒家。這裡的水酒甜美豐潤,這裡的糧食幽香可口。抬頭可望見平靜的白雲與藍天,低頭可找到熱情的姑娘與少年。為何如此不同?

  在此之前,皇北霜從未見過如此美景,幾乎就要為這生機盎然的世界傾倒。而她身後的十三人更是目瞪口呆,仿佛身在夢境。

  「這就是雲沛!」廉幻閉上幾乎流出口水的大嘴。手一抹,轉身看著皇北霜。

  「嗯!我們到了!」皇北霜笑著走到前面,眉目間的情緒不免有些複雜,為何如此不同?這裡的生活竟是如此和平安穩,這裡的宮殿竟是如此雄偉壯闊,在厄娜泣,這根本是一個萬世也修不來的夢境。

  「這就是第一政權大國的實力嗎?擁有最多的綠洲和人民,建有完整的軍隊和宮廷。走吧!我們就去會上一會,履行最初的使命。」

  「進城去!」

  「站住!哪來的?」城門口的侍衛攔住了他們。

  青衣婢女夜佩上前一步,拿出幾串珠寶獻上,「雲沛的官爺,我們來自遙遠的厄娜泣,帶著族人的祝福到此和親!」

  聞言,侍衛們收起大刀,其中一個大胖子走了出來。

  「啐!又來一個和親的,這幾天已經來了幾十個吧?把通關文碟和盟約書拿出來!是哪一族的來著?」他語氣譏諷,十分瞧不起此刻風塵僕僕的皇北霜一行人,一邊說一邊挨個瞧著他們,瞧到皇北霜這兒時不禁眼睛一亮,「哎呀!這個漂亮!跟昨天真渠送來的那個可有一比喲!」說著就要伸手摸上皇北霜的臉。

  錚地一聲,電光石火之下,廉幻的長劍已經抵住大胖子的腋窩,胖子一驚,冷汗直流,連忙縮回手,看著皇北霜不怒而威淡然平和的神情,心中一顫,不禁暗忖,這個女人不簡單。

  「行了,你們進去吧,到大使府登個記,三天後,廣寒宮將會舉行和親典禮,所有和親隊伍一同晉見。」胖子很識趣,沒有再做刁難,心下明白,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得供著,說不定哪天就得了寵。

  廉幻恭敬地退到旁邊,為皇北霜開路讓道。

  如今這十將三婢已然把她作為自己唯一的信仰,誓死追隨,殺伐不忌!

  「將雷,允再,我給你們個艱巨的任務如何?」皇北霜進了城,路上一直在沉思,快到大使府邸的時候,終於開了口。

  「但憑娜袖吩咐!」兩人側到皇北霜身邊。

  皇北霜和他們悄聲說了一會兒,才抬頭道:「凡事小心,多加保重!」。

  只見兩人向她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來到這裡是為了民族,保住性命則是為了自己。」皇北霜忽然回頭一笑,對著剩下的十一人道:「今後危機重重,我們要多有顧慮,任何行動都必須井然有序。廉幻,侍衛就拜你為將,保護我們周全,夜佩,婢女就以你為首,打點一切!」

  「是!」兩人齊聲回應。

  「好了,大使府到了,進去吧!」

  皇北霜抬頭看著房檐上的牌匾:寧都大使府,手一緊,便領著十二人走了進去。

  大使府的客廳里人滿為患,看來是有不少奴隸民族都獻了自己的姑娘來此,有些羞羞答答地端坐在一邊地看著往來的人群,有些則十分自信地環視周圍,自覺風華絕代,無人能及。每一個和親少女多少都帶著侍衛與婢女,看起來運氣比皇北霜好,不曾遭遇劫匪。

  「大使到!請肅靜!」只聽一聲叫喊,萬籟俱寂!

  「都到了?」一個身材還算魁梧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身後跟著幾個士兵,他目光掃了掃站在堂前的眾人。

  「好吧,時辰也到了,三天迎禮時間已過,那些遲到的沒來的就從名簿上劃掉了,現在開始點名吧!」他喝了口水,語氣冷漠。大家都明白過來,沒到的那些十之八九已在路上丟了性命!

  「麻隨的雨薔公主!」

  「在這邊呢!」一個小奴舉了舉手。

  卻聽得正在點名的大使一哼,「幫著主子回聲在就行了!」

  「鴣劾的正芳郡主!」

  「在!」

  「彌贊的含玉夫人。」

  「在!」

  這一聲聲呼應擾得眾人心亂如麻,誰人想到,除了天都,其他四大政權民族竟也都著了人來?雲沛實力可見一斑!

  此刻,堂下的姑娘們,有的幾乎膽怯地痛哭起來,有的則開始蹙眉盤算,心下知道自己若是出生卑微又沒有太大見識,想在這片森森土地上保住性命還真需要些運氣。歷來不受重視的和親紅妝,多半連個屍身也不知落在何方。

  「厄娜泣的皇北霜小姐!」

  「在!」道秋回答得十分利落,聲音中不帶一點疑惑,這讓迎親大使不由抬頭看了一看。喲,他眼神一動,這一撥絕對是個正主兒!區區八個侍衛,卻氣勢莊嚴,時刻戒備,而三個婢女個個美貌如花,比得上其他幾個小族送來的公主。當然,那也是絕對比不上站在中間,從容萬分的娜袖皇北霜。是個什麼地方不一樣?那奇妙的氣氛,好似國王親自駕臨!

  「厄娜泣的皇北霜!」不知為何,他又點了一次名。

  撲哧!卻聽得另一個青衣婢女再萍嫣然一笑,銅鈴般的聲音響起,「大爺您真是健忘,不是才點了一道名嗎?該不是我道秋姐姐聲音悅耳,您聽得欲罷不能?」

  剎那間,嚴肅的氣氛全無,眾人一陣笑。

  「哦!瞧我這不是……」大使有點窘,拍拍自己腦袋,威嚴蕩然無存。

  不一會兒,他繼續點名。

  「炙墾的天冠小姐。」

  「在!」

  「那闊兒的珍碧婷小姐。」

  「在!」

  「……」

  此後便是冗長乏味的點名對號,除了貴族的和親少女有本國的封號外,其他包括厄娜泣在內的所有親使全都以小姐稱呼。這就是現實,人與人,永不平等。

  「行,點完名了!」大使收了名簿微微笑道:「核實二十一人,請諸位這三天好生歇息,蓄足了精神等待陛下召見!」說完便退了去,留下悠悠眾人不再搭理。

  使館大堂的人潮開始疏散,奴婢們都為著自己主子忙碌起來,沒想到這大使一去,各家姑娘們便開始各找各的茬,各插各的花。

  被圍得最多的便是那早早聽說過的真渠美女幼佳,瞧這姑娘,皇北霜遠遠一望,心想,還真是個美人!休說她是如何的粉嫩嬌媚,光看著她那雙秋波迭起的汪汪大眼,就令人心神一動,不免多行注目之舉。

  只見這幼佳姑娘在眾人嫉妒和刁難下卻是面容堅毅,傲氣凌人,她的氣勢實讓其他粉黛黯然失色,吵也吵不過,比也比不上,各家姑娘莫不是急了心火,一個個在那跺腳捶胸。

  這樣的美麗是不可以用在這種地方的,嘆口氣,皇北霜輕笑一聲,一行人轉身就走。

  「皇北霜!你也給我站住!」

  沒想到她前腳剛踩到門檻上,就被人叫住,於是她身子一定,緩緩回過頭來。

  「雨薔公主!何事叫我?」皇北霜故意語帶驚恐,自然地往身邊婢女靠去。

  瞧她慌張的樣子,這雨薔公主的心情果然要好了很多。

  「哼!也不是長得漂亮就了不起嘛!你也不比那個幼佳差,怎麼就這麼點骨氣?躲什麼躲,怕我吃了你不成!」她說著就上前擰住皇北霜的手將她使勁兒拽了出來,還很利索地就是一巴掌上去,打得她微一側身。這時廉幻一手撫上腰間大刀便要上前斬人,皇北霜卻眼色一凝,暗示他不要出手,廉幻退到一邊。

  「哭什麼哭!」雨薔公主似乎十分滿意她害怕無助的樣子,仿佛剛才在真渠幼佳那裡受的氣,這會兒都發在了她的身上,皇北霜卻只是掩面而泣。

  「真沒出息,給我滾!」雨薔這一下,十分得意。當然她得意也是有原因的,畢竟她不是奴隸民族出身,來此和親也是表示友好而不是忠誠,就某種程度上而言,她是具有政治地位的女人,代表的是麻隨,五大政權民族之一。她在入宮晉見之前對其他女人耍場下馬威其實也無可厚非。

  於是再萍等人趕緊上前,一手撫著皇北霜的臉,一手扶著她離去。

  「娜袖何必怕她!」出了大使府邸,夜佩等人終於忍不住問道。

  「女人之間的矛盾無非是爭寵鬥豔,只要不礙著我們,就盡力避免衝突,何況我們在此尚無根基,魯莽好勝,不定引來殺身之禍。」皇北霜揉揉自己的臉,「真是疼!給我逮著機會,定要還她十個耳光!」

  聽了她的話,夜佩撲哧一笑,「奴婢們跟著娜袖總覺得十分安心呢!」

  其他人聞言不禁都點頭附和,這也確是他們的心聲。

  「娜袖,大使已經給所有人都安排了房間,咱們現在要不要先去休息?」再萍問道。

  卻見皇北霜頑皮地眨了眨眼,回道:「咱們不住使館,這三天就好生在這天下聞名的雲沛寧都遊玩一番吧!」

  眾人一頓,齊齊看著她,將信將疑。

  誰知皇北霜沒在開玩笑,在其他和親隊伍都忙著賄賂和打點寧都官員的時候,她竟真是帶著十一個人在外面逛了個遍,將沛雲的民俗文化和生活習性了解了七八分,一路上好不自在,鶯聲笑語不斷。

  或許,在他們一生中,這是最輕鬆快樂的三天吧!

  尤記得,無痕只是夢一場。

  依稀憑風走,望不斷沙丘高聳,揮不去塵世蒼茫。

  真想與你同在,直到熱淚盈眶!

  那三天,還依舊逍遙……

  那三天,還與你同在!

  是夜,巍峨皇宮裡,四處金碧輝煌,熠熠生輝,高聳的牆壁上大面積雕刻著乘風的飛馬與翱翔的狂鷹,栩栩如生,而中間牢牢鑲嵌的一顆巨大寶石,玲瓏剔透,妖艷無比,仿佛照遍世間一切。

  這樣的華麗,不免震懾人心。

  「怎樣,派去追查莽流的人馬都找到了嗎?」說話的人斜躺在精緻寬大的床上,讓垂垂紗帳遮去了大半,然而聲音,卻帶著無法言語的危險。

  「找到了,只是……全都神志不清……無可交代!」回話的人看起來十分精壯,眉宇蕭然,想來這人身份不是個將軍也是個統領。

  能讓他下跪的人,可想而知!

  那人從床上下來,語氣卻意外平和。

  「巫季海,莽流的事,只可低調查辦,不許聲張!這夥人四處販賣各國軍政機密,無孔不入,卻至今行蹤成謎,一不小心,可會給雲沛造成不小的麻煩!」

  「是!」巫季海俯身回道。

  「行了,你下去吧!」

  巫季海起身便退到門邊,正要出去,卻迎面撞上了進來的人。

  「喲!巫將軍,您還在陛下這兒呀!快些回家陪陪兩位夫人吧!」原來撞上的正是這次迎親大使築俊,只見他老臉一撅,賊道:「您家的夫人好幾天沒瞧著您了,寂寞得慌,天天到我的大使府找那些和親的主兒們聊天拉關係吶!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明兒姑娘們進了宮,您那倆夫人可又得悶著了!」

  「哼!管好你自己吧!」

  看樣子巫季海十分厭惡築俊。袖子一揮,沒多做理會,大步流星地跨了出去。

  「陛下萬安!」築俊上前一跪。

  「起來吧!」

  到此也無需多說,此人當是雲沛國廣寒宮的主人——國王那戰!

  築俊恭敬地站起來,雙手奉上一卷厚厚的冊子。

  那戰接過來,一頁一頁有意無意地瀏覽著,似乎上面沒有什麼特別吸引他的地方。

  「你說吧!」他手一揮。

  「書信求婚的民族無論大小共有一百三十個,陛下親應了三十二個,到今天為止,實際到達的是二十一個,失蹤的主要是些弱小的奴隸民族,無外乎是遭到土匪或流亡人群。召見冊上記載著這二十一個和親使者的名字,年齡,容貌和背景,此外還有他們這段日子住在大使別業里的生活記錄,最早到的一個月前就到了,最晚的今天點名時才到。附本上還有她們此番帶來獻給陛下的貢品目錄,屬下已經由上而下列了排名。」築俊答得十分利落。

  「嗯!就你看來,感覺如何?」那戰十分悠哉,一手拿了塊點心吃起來。

  「回陛下,」築俊看來是對這個問題期待已久,幾乎回答得有些迫不及待,「這次的姑娘個個都很漂亮,小人這幾天看得眼都花了……」

  「行了,挑幾個來說說!」那戰有點不耐煩。

  「是!」築俊趕緊收斂形色,正道:「首先是三個政權貴族代表,麻隨雨薔公主,鴣劾正芳郡主,彌贊含玉夫人都可稱人間絕色,各領風騷。」

  「天都還是沒來湊熱鬧嗎?」那戰的聲音有點冷,並不把築俊溢美之詞放在眼裡。

  「呃!是,天都這回也沒派人來……」知道那戰有些不高興,築俊緊張地看著他。

  那戰卻沒再繼續追問什麼。

  「繼續說吧!」

  「再來是奴隸民族的親使,總的來說,氣質和樣貌要差些,畢竟是窮苦地方來的,只不過……」築俊一頓,似乎心情有點激動。

  「其中有兩個十分出眾,一個是真渠的幼佳,一個是厄娜泣的皇北霜。照屬下來看,不說貴族的公主們沒法比,恐怕就連陛下的幾位妃妾也難有匹敵!」

  「哦?」這會兒那戰的興趣倒是上來了。隨手翻到了真渠幼佳的卷頁,上面寫著此女個性強烈,凡見不善者,都迎頭痛擊,毫無懼色!是個有味道的女人。住在別業里四天,鎮住不少狠毒刻薄的公主,貢品數量排第十位。

  「還行!有點意思!」那戰卻是一笑,此刻撇去了國王的威嚴,渾身充滿著性感的邪惡。這時他手一揮,又翻到皇北霜那頁。

  「在別業里待了不到三個時辰,挨過麻隨雨薔公主的打,掩面而逃。三天不見蹤影。直到第三晚確認點名才出現,身邊只有八個侍衛和三個侍女,供品數量排在最後一位!說是遇到土匪劫掠,僥倖逃脫。」

  那戰邊看眼神邊沉寂了下來,讓人無法看透。

  「三天不在別業,幹什麼去了?」他悠悠問道。

  「巡城兵探報說是在寧都城裡四處觀光遊玩!」築俊如實回答。

  「遊玩?」那戰聞言忽然一展眉宇,「哈哈!」卻是乾笑兩聲,聽不出他此刻真意。

  「築俊,你對她的印象如何?」那戰問道,目光並沒離開皇北霜的卷頁。

  「回陛下,」築俊稍稍斟酌了一會,「這不太好說,小人初見她時,感覺她華態萬千,從容自在,是個真主兒!可實際上,又好像不是這麼回事兒……這姑娘給麻隨的刁蠻公主當眾辱打了一番,卻只是噙淚而逃,吭都沒吭一聲,大概知道自己容貌遭人妒忌,三天都不敢回別業里。這後繼實在讓人失望了一把,小人本以為此女不遜於真渠幼佳!可惜卻是中看不中用。」

  「哼!築俊,你收了真渠多少好處?點到就好,不要太不知分寸!」那戰眼光一沉。

  築俊趕緊跪下回話,「陛下息怒!小人收了好處是一回事,這幼佳確實不同凡響呀!」

  「她都去過哪些地方?」那戰又問。

  「陛下問的哪個?」築俊十分小心。

  「皇北霜!」

  「啊!先在城門口轉了一會,後來又去了集市場和五穀耕地,第二天去逛了祭廟和通天塔,最後……」說到這裡築俊停了下來,觀察那戰的表情。

  「去哪了?」那戰問道,並無不悅。

  「最後去了創天建國冢!」築俊趕緊回道。

  「哈哈哈!」那戰卻大笑起來,聲音十分狂妄,「不在別業里和那些公主小姐打架,跑到外面三天就把我寧都風土歷史摸了個底,這可不是個簡單的女人,歷來與我雲沛和親的婚隊,途經北漠,遭遇劫匪還能平安抵達的,這還是第一個!」那戰的聲音聽來十分高興,像是找著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透著微微的期待。

  空氣中,迴蕩著築俊猜不透的輕笑。

  此刻別業里,皇北霜和三個婢女正在收拾東西,準備第二天的和親大典,而八個侍衛則列成兩隊輪流守在門口,守備森嚴。在別業里,大抵只有這一間房是比較安靜的了,其他的親使房間都十分熱鬧,甚至有不少姑娘還在排練歌舞以爭注目。

  「夜佩,明天就看你們的表現了,緊張嗎?」皇北霜坐在床上,心情似乎不錯。

  「我們才不緊張呢!厄娜泣的姑娘哪一個不是能歌善舞?何況我們還是經過特別訓練過的,怎會害怕?」夜佩有點兒不服氣地回答。

  「就是呀!只不過,要是娜袖兒親自上陣還不把那些公主郡主的羞個半死!奴婢倒真想看看呢!」再萍端了盆水為皇北霜清洗雙腳,一邊也摻和著進來。

  「對!我也這麼想!那個真渠幼佳,濃妝艷抹,根本連娜袖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奴婢心裡不服氣呢!」道秋這會兒吐了吐心中不快。

  幾個婢女立刻就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不禁惹得皇北霜輕笑出來,心想就算是曾經歷生死劫難,依舊前途未卜,這丫頭就是丫頭,怎樣也脫不了孩子氣。

  「別鬧了,」皇北霜躺了下來說,「都上來吧!咱們今晚一起睡!」她拍了拍床上的被子,表情十分活潑。三人也是毫不顧忌地就跳上了床,一起鑽進被子裡。

  是夜,只聽到月光下輕柔的對話。

  「玩了三天,你們有什麼想法,都說來聽聽!」

  「嗯……我覺得這裡很美,生活很有秩序。」

  「美是美,不過我覺得這裡很拘謹,規矩太多。」

  「我倒是覺得吧……這裡的好像什麼都有!」

  幾個奴婢一一道出自己的想法,皇北霜聞言一笑。

  「夜佩、再萍、道秋,你們知道,為什麼貴族的和親少女都有封號,公主啦郡主啦……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因為她們是政權民族!」夜佩答道。

  「對!那麼,如果厄娜泣也給我封個號,說是和親『公主』,你們知道會怎樣?」皇北霜說得十分平靜,卻是語帶風雲。

  「那就是叛逆!要殺一儆百!因為我們是奴隸民族,奴隸就要有奴隸的分寸!」

  此話一出,三人噤聲下來,心頭糾結萬分。

  「你們記著,這種真實的體會,到了宮裡,將會了解更深,你們會看到更多這一生從未看過的東西,你們會感覺到一種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威嚴和無情,你們確定真的不會緊張害怕嗎?」

  三人一聽,都沉默下來,這幾天遊玩寧都,她們已經無數次被雲沛的恢宏壯闊所震驚,又無數次因為太過震驚而愣在原地,真的不會害怕嗎?她們不知如何回答。

  「不要害怕!」

  卻聽到皇北霜堅定的聲音,「不要害怕,當你們走上大殿載歌載舞敬獻忠誠的時刻,我就在你們身邊,和你們站一起,我不害怕,所以,你們也不要害怕!要知道,死過一回,還有何懼?」

  「我帶你們遊玩寧都,就是要你們儘快地習慣這個陌生的世界,千萬不再因為任何意外的風景而忘記自己的本質!懂嗎?」

  皇北霜的聲音輕柔有力,一點一滴穩住了眾人紛亂的內心。

  夜深了!再無人低語。

  那是誰的謎題,在夜裡,撩撥人心?

  那是誰的芳香,在心裡,溫潤甜蜜?

  睡了,睡了,我從不知道謎底,我從不沉迷此意!

  明明是沙雨,掩蓋了我來時的痕跡,

  如今卻是綠蔭,截斷了我嚮往的平靜……

  叫我如何忘掉!

  那謎語,還有那甜蜜……

  擎雲,還記得嗎?

  你曾發誓,不再放棄。

  擎雲,我又何妨將你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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