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喋血騎兵
2024-10-01 16:17:14
作者: 簡暗
狂莽大漠上,人心分散,只見飛沙橫斷,處處寂寥。或許誰會在這一片土壤上看到對面的那一邊是何等的風光,可若真到了那一邊,又偏偏覺得,原來還是一樣,人間終是沒有樂土。不如就吃吃這黃沙,喝喝那狂風!又怎知不是另一般英雄氣概!五百年前,這裡會是什麼樣的?都是水?抑或都是山?反正,曾經有人說過,它不是一片旱海!
當然,這些浪漫又無奈的心思,現下必是不會反映到雲沛國民身上的,因為他們可以夜夜笙歌,朝朝沐水,他們仿佛生活在一個沙漠裡的海市蜃樓,再再記憶的,都是奇鳥高唱,月夜曇花!
「首領!那裡就是雲沛。」
蠻狐寬厚的背雄雄挺立,好像到了雲沛邊境,那樣文明生機的光景也然鎮住了他些許殺戮的瘋狂。
「哼!大國就是不一樣,連最外線的守備也很森嚴,看來不若其他地方容易給咱們占便宜!」若問越見危險的眼光眺視著遠方的雲沛邊城廣平,身形自若。他騎的馬比起其他人的要高大許多,如不是身材魁偉身手矯健,想要如此英姿颯爽地坐在上面是談何容易。只見他收了收手中的馬繩,轉頭離了去。
「首領?」蠻狐在後面,表情十分疑惑。
「先去西邊的麻隨。那裡比較容易下手,而且,如果莽流的消息沒有錯,現在的麻隨對咱們而言,就是一頓現成的大餐!」若問邊說,嘴邊還帶著高深的笑意。
蠻狐倒是無所謂,只是他有些奇怪,像莽流這種間諜組織,首領怎麼就願意相信,畢竟他們也有可能提供虛假消息。
還記得那日,他們剛從一座落城離開,半路卻被一黑衣人攔下。兄弟們剛屠過城,還興奮著,那會兒都嚷嚷著要砍了那膽大包天的傢伙,卻沒想到,那人一開口竟是要做買賣,稱願意以五十金的價格賣出一條首領會很感興趣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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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領一直沒作聲,忽然大笑好久,揮刀就斬了那人一條手臂,說,敢攔我就是這下場,如果你的消息讓我滿意,我就給你一千金,當作是你手臂的補償,如果我不滿意,就把你剁碎!沒有人可以跟我做交易!
那人眼神一凜,必是曾經受過嚴格訓練,在首領面前竟也毫無懼色,一手麻利地給自己的廢臂緊急包紮止血,一邊一字一句回道:「麻隨,奴隸貿易過剩,國王不作節制,致其奴隸人丁過多,此國暴動,一觸即發。如果閣下一路往南,取麻隨以建據點,當是輕而易舉之事。」
首領聽後,瞧了那人好久,問了一句,你是哪來的!
那人回答,莽流,通各路消息,以此為商。
首領笑了笑,扔下一袋金子,竟是沒有再說什麼。
沒有任何憑證,但若問信了。
也許這就是若問的直覺。畢竟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就算全都知道了,也不一定就能做出正確的判斷,但直覺就不同,雖然它有可能是錯的,卻也一定是最有效和最快速的。而若問,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覺。
事實上,黃天狂兵團一路南至,洗劫和屠殺過不少小綠洲和一些落城,除了得到難以記數的財富及武器,他們的人數也由原來的兩千發展到現在的四千。的確!不算多,但個個都是瘋子,全都能以一當十。他們抓一百留十個,抓一千留五十,逃跑的殺,背叛的殺,後退的殺,抗命的殺,留情的殺……只要不是能一路跟上的,皆是沒有後命可續。
可想而知,這一所謂的四千眾兵,所到之處又會是怎樣的干戈遍野,屍骨成堆。
若問!你如今坐在彪悍的野馬身上,還依舊是那樣心潮澎湃,狂動不止嗎?你如今深深凝望的那處巍峨宮殿,真的就是你欲望的終點嗎?那裡有誰,是個誰,能撫平你焦躁的內心?
若問!孽緣本是天註定。
殺伐無忌,隨心所欲,你可知,終有一天,還是要還個一乾二淨?
你不知,你不知呀!
天邊泛起一陣艷紅的亮雲,看起來有些奇異,透著氤氳妖光,好像要帶出什麼驚天異獸一般,間或地,金色的閃電一道一道割裂穹廬,吐著絲絲白讕!那裡會有誰呢?睜眼看著這漠世驚變的輪迴,黃沙兒女的愛恨,只是,這世界偏不是誰能夠將之看清的,因為它是那麼墜落,那麼蕭條,仿佛一個彌留的老人,只剩下微弱的氣息,綻放最後的光彩!那裡沒有人,只有記憶的呢喃和詠唱!
「官爺!讓我們進城吧!我們不會鬧事,就讓我們進城吧!求求您了,官爺!」
「我們要進城,讓我們進去!」
「官大爺,這是一點小意思,麻煩您通融一下,讓我一家進城吧!」
這裡是鴣劾邊城麥卡的關口,大批外境難民蜂擁而來,全都是想進城。如今,鴣劾皇宮裡的大小官員無一不憂心忡忡——
現下鴣劾的三個邊城包括麥卡在內,已經有很多外境難民強行湧入,並且入境後多次發生暴動和劫掠,逼得鴣劾只好封關,只是這封關政策又能堅持多久,邊境之亂一日不解,鴣劾便是岌岌可危。
「陛下!麻隨已經第三次修書求援,我們如何做得回應?」
鴣劾光殷宮,大殿之上,朝臣們已是心急如焚,鄰國麻隨陷入空前危機,而鴣劾與之一左一右,一前一後,毗鄰相連。在五國政權拉鋸中,鴣劾與麻隨兩個實力相對較弱的國家,一直是利益相扣,一方若然不保,另一方也必遭重創。
只見這鴣劾國王古查只是沉默了又沉默,許久才問一句:「列位臣工有何意見?上次援救邊塞落城已經令我鴣劾損失慘重,這一次……」
聽話便可知古查是一個胸無城府,沒有主見的人,然而,他的臣工們此刻卻也多是六神無主的,怎麼辦?能怎麼辦!
黃天狂兵團。
一想起這名字,他們就覺得胸口一陣緊,也不知北邊的天都是怎麼回事,讓這麼危險的軍隊一路殺到南邊來。如今,麻隨都城已經被圍了個水泄不通,所有暗流水源也被其支配,麻隨邊關十五個城鎮更是全部淪陷,而這一切,竟然是區區四千人所為。
根據探報的消息,這黃天狂兵團以前只不過是北漠的一群土匪,可是現在,誰能說那只是土匪?土匪能圍城?土匪能將麻隨兩萬國軍打個落花流水?不,那絕不是土匪!
「陛下,以臣看來,我們應趕緊跟雲沛取得聯繫。只要能聯合那戰的紅衣騎兵,剿滅這四千浪匪必不成問題。」一個年邁的老臣提了個中肯的意見。
另一人卻道:「辦法是可以,問題是傳信使必須在三天之內達到雲沛,若不然,麻隨必滅,我鴣劾危在旦夕。而且,這是讓誰去才好?一旦出城,便是死活由天。」
話畢,眾人又是一片沉寂,起碼不會有人主動攬下這燙手的差事吧。這麼想著,個個都暗自祈禱,千萬別被推出來上這火山,卻忽然聽到一陣豪氣干雲的聲音,「我去!」
眾人循聲一望,原來是宮廷侍衛長占別,只見他虎背熊腰,闊步而入,目光堅定,走到國王面前,咚地跪在地上,「陛下!占別雖一介武夫,但也知為國效力何懼艱險!請派我去雲沛吧!」
占別這一番話顯然成了其他官員的救命稻草,一干人趕緊應和,就連古查也鬆了一口氣,總算是邁出了第一步,卻沒多做討論,就這麼草草率率地安排了占別出使雲沛。
鴣劾,雖列五國,卻並不強於軍事,一直以來,都是以商為本,與各大國,獨立洲,落城,保持著緊密的貿易往來。在五大國中,鴣劾與麻隨一樣,富裕,卻不重民族意識,貴族與賤民之間劃分十分清楚,導致國基衰弱,因此凡遇外政問題皆是兩國聯手,也總算能在五國中立個不敗之地。
可是……
鴣劾呀鴣劾!
一國之君,無以鎮國,何以稱王?
一朝之臣,無以輔政,何以為臣?
誰道是天下能人出無名,
誰道是戰地英雄石碑記。
哎……
終不過一腔熱血兩種疲憊,
終不過一場烽火兩番滋味!
占別回到了家裡,看著年邁的母親正在生火做飯,單薄的身影一直忙裡忙外。心中一酸,他也不知道這一出城,還能不能再回到家中,但他相信這是他建功立業,出人頭地的第一步,亂世雖險,卻機遇重重,他必須把握。
想到這裡,心下一定,他走到母親身邊說道:「娘!我要出城了!」
占別的老母親身子一震,眼角皺紋里陡然蓄滿了苦苦的淚水,她干蒼的手顫抖地抓住占別的袖道:「兒啊!你這是……你這是要把娘這老不死的丟下嗎?你可知道現在外面有多亂?兒啊!你又想要做什麼大事?」聽這話,看來這占別平時也是雄心勃勃,希望能闖出一片天地。
占別一笑,扶著母親坐在桌子邊,方才回道:「娘!孩兒會回來的,您放心,回來以後,孩兒就立了大功!咱們就不用再受人歧視,過這麼貧苦的生活了。」
占別的母親無奈地看著兒子,心中知曉兒子一旦下定決心就定不再悔改,嘆口氣,老人喉間還有斷續的抽噎,「娘去做飯!起碼要吃了這頓飯再走吧!」她搖晃的身影又開始在灶爐邊忙碌,此刻與土黃牆壁相映成一幅讓人心中嗚咽的場景。
自古英雄兒女皆不孝。做母親的,還不是無奈徒留哀傷!
……
是夜。
星如雪染,在漆黑的穹廬下,仿佛搖搖欲墜。大街上形單影隻,好似鬼魅間或經過,無人出聲。此刻,卡麥的城關悄然走出一個人影,身形寬闊,背上扛著一隻長且大的玄弓,麻布袋裡裝滿了羽翼豐滿的利箭。此人步履平穩,折足而行,到了關外,才緩緩回頭望了卡麥城一眼,目光里隱約透著火光,「娘!等我回來!」他嘴裡似是喃喃夢囈般,不見片刻,便飛身而去,筆直出關。沒錯,這便是剛與母親道別,懷揣古查親筆信的麥卡大使占別。
他一路飛奔,不敢稍有停息,在這旱漠之夜,涼月當空,深藍如淵,照得一坡又一坡的沙丘像是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此起彼伏,逐漸吞噬一切。此時微有不慎,就很可能產生幻覺,將夜路行人牢牢困住!
他一直奔一直奔,忽然,眼眸溜過點點閃爍的星火,心裡一驚,不會是若問的人馬發現了吧。速度放慢一些,占別仔細觀察那處煙火撩動的人影,似乎還有輕柔的歌聲,應該不是若問。正這麼想著,卻見火光中高高升起的黃色大旗,上面赫然印著白色的皇冠。不好,占別身體不由一震,趕緊撩起一支箭搭在長弓上,整個人嗖地俯地刺探,精神高度緊張。
若問的黃天狂兵團在鴣劾人的心中是可怕且神秘的,他們可以泰然自若地在晚深之時踏漠狂歡,卻絲毫不受這片寂寥土地上魍魎般的蠱惑。也或許,他們本身就已經是一群孤魂冤鬼吧,又怎會害怕那些異界陰風?
占別忍不住喉嚨一抖,意識到自己有些著魔般的渙散,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一路滑到唇邊,他趕緊甩甩腦袋,自己務必冷靜下來。看這樣子,大概是若問軍旅的一支分隊,該是在進行什麼慶功活動,那一群人正沉迷在魔幻般的妖冶中,他若是此刻離去,應是十分容易。
想到這,占別緩緩起身,深吸一口氣,又如飛鳥掠水般,快速的身影,閃過座座黃丘。
「首領來了!」
占別的離去的確沒有引起這干人的注意,倒是約莫半刻時光,若問的到來,令這一片斑駁的火把頓時變成一望無際的焚天之火,天地之間,紅光一片,若問高大的野騎踏斷黃土而來,只見他此刻仿若神一樣的臉上,分明顯示著血腥的殘酷。
眾人眼神充滿敬畏,一片一片匍匐在他腳下,甚至有種任其踐踏的渴望。
黃土展台上,兩位舞姬的額頭上都有一顆仿佛嵌入肉里的寶石,一顆是藍色的,與之相應,她的衣服也是藍色,而另一顆則是紅色的,當然衣服也是紅色。兩人一見到首領,頓時笑逐顏開,一前一後撲向他胸前迎合,若問狂笑,與她們親吻不斷,引起一陣戲謔的喧譁。
是的,夜越見深,他越需要女人。兄弟們都知道,若問的欲望永遠是暗夜的鬼河,裡面流淌著他齊天般的貪婪,女人,錢財,美食,還有一時興起的殺戮!若問總是比常人更加的深,更加的炙,因為他要得更多,也要得更狠。
「首領!若嵐等你好久了!」藍衣舞姬大膽地勾住若問的腰,若問只是笑著,表情不無輕佻,一手點了點她的下巴,一手提起奴隸端上來的烈酒,豪邁無畏地仰頭痛飲。
這時紅衣舞姬也攀了上來,在他的脖子上深深淺淺地舔舐,「首領!緋問好想你……真得好想……這裡沒有一個男人比得上你!」
說著,這三人大大方方於眾目睽睽之下尋歡,行徑狂野放浪至極。
這就是若問。
然,若嵐、緋問兩個女人從何而來?北漠橫行之時,從未得見!
事實上,她們以前是兩個漠中地區遊走民族的巫女,曾經白璧無瑕,天真爛漫。然而,當她們的族人在黃天狂兵團的暴烈屠殺下,曝屍荒野的那一刻,若問臨空而來,仿佛聖魔降臨,他的眼神里燃燒著黃泉的火焰,瞬間收服了她和她那卑微的心,他看著這兩個失去自我的女人,面無表情,除了那記憶中的一道嫣紅身影,從未有女人在他面前也能把持自我。
「叫什麼名字?」他看著她們,沙啞的聲音冰冷刺骨。
「嬌婷!」
「華羽!」
兩聲回應帶著無法形容的顫抖。
兩名少女隔著自己濃密修長的睫毛看著面前宛如沙虎一般的男人。
只見噌地一下,若問兩隻大手握住她們的半個腦袋,拇指狠狠地壓著兩人光滑的額頭。
撕裂靈魂般的刺痛沖門而傾!
「啊!」兩名少女癱倒在地上,兩手蓋住頭頂,卻見鮮紅的血液沁掌而出,分岔地從鼻子兩旁淌下,她們痛得連眉毛都不敢皺,因為那痛楚的源流正是額心深處。
攤開手,兩女互看一眼,驚愕地發現原來若問分別將兩顆紅藍寶石硬生生地嵌進了她們的額骨,寶石和著腥氣綻放著妖冶的光芒。
「從今以後,你,叫若嵐,你,叫緋問,只服侍我!」
若問說著,一手習慣性地撫上腰間的刀槍劍,尤其是槍上那道被人修補過的黃金扎段,他的手指纏綿地在那處流連著,片刻,身影卻已沒入黑暗。
誠象作為生計司安排了若嵐緋問二女,無人對她們的存在有任何非議。
從那一天起,紅藍舞姬交錯的身影成了他們勝利凱歌的華夜精靈,一次又一次追逐著若問跋扈震地的背影,一次又一次不能自拔地深陷魅魘、如影隨形。
麻隨皇宮。
「鴣劾還沒有消息嗎?」
焦急的聲音,透著緊張。說話的是麻隨國王,格爾勁勤,此人看似五十來歲,鬍鬚見花,面容難掩憔悴,細長的眼睛不時眯了眯,大概正疑心鄰國的此刻意圖為何。他雙手握拳,關節處咯咯作響,鴣劾此時按兵不動,對麻隨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傷害。
「愚蠢!愚蠢,古查沒腦袋嗎?麻隨滅國,土匪奪政,鴣劾必是下一頓佳肴!此時若不快速聯手,剿滅黃禍,日後怎會安寧!」他兀自發泄,坐在寶座上煩躁不堪。
「陛下!我們目前最多只能守住關口三日!天都的救援最快也要七天,雲沛是否會插手還是個未知數,雨薔公主入宮後也再無消息,如果鴣劾不派兵支援!臣等!只有掩護您逃出生天,再圖他日復國!」幾個老臣跪在地上,估摸著最後的形勢。
此言一出,卻是一片安靜,沒有人想到別的結局,就像沒有人想到他們居然被區區四千匪類圍困一樣,他們的城關在十日之內紛紛陷落,如今只剩下這中心政區,都城「和煙」。
事實上,麻隨採取的是環狀建設格局,最中間的是最高政權,最外面的是低等貧民,麻隨土地共被分成四道弧疊,層層遞進,卻沒想如今這象徵最高地位的和煙政權已然是自己把自己放在一個四面受敵的位置上,仿佛漩渦的中心。
黃天狂兵團從最外一層開始,以無數金銀珠寶蠱惑人心,吸收低層民眾反攻高層階級,十天之內,如暴風驟雨,此刻更是兵臨城關,萬眾壓境。
麻隨,處漠中之地,據守綠洲七處,其中以和煙最大,資源最為豐富,麻隨的七大綠洲互相臨近,明水暗流交錯盤亘。民族合計四十有三,其以雨族為王,尤以埭族為卑,共有人民五十餘萬,貧富懸殊,奴隸交易十分興盛。麻隨貴族更是貪婪無厭,不見武裝逐步提升卻見驕奢日益膨脹,現在反被奴隸及貧民壓倒,倒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但是,只見堂下眾人眉頭糾結,目光飛散,個個都一副隨時會暈倒的樣子,國王格爾勁勤更是不作他想,一般兀自消沉!
只是奴隸圍城,又有何驚?
只是貧民造反,又有何懼?
可如今,眺看關外一眼,依舊能感覺到那無法揮去的腥風血氣!
河水嫣紅,無人敢飲,百花競艷,無人敢摘!
關外群眾不知是受了什麼妖術,反投若問者,皆是性情大變,搶殺成狂,據探子回報,若問之旅駐紮在最外層,凡有後退者殺無赦,每日烈陽高照,曬乾的屍體一具壓著一具無人在意,城裡的民眾更是日夜閉門,街道上孤風蕭條,生機暗然。
「陛下!恕臣直言,臣認為,天都一定不會派兵救援,如今我麻隨已然搖搖欲墜,即使勉強過了這一關。也是元氣大傷,內亂難平,天都與我們的協議已成一紙無用盟書!」這位說話的將領看來還算清醒,知曉當前形勢必須作出將損失降至最小的決定。
「陛下!麻隨有今天,歸根結底是我們自身的分裂造成。左大輔親雲派,主張與雲沛修好;右大輔盟天派,主張與天都合作。兩派也都有其道理。雲沛、麻隨、鴣劾、彌贊相對毗鄰,只有天都遠在北漠之巔,而雲沛資源豐富,國力強盛,若與之修好,可為麻隨帶來很多好處,此為親雲。然而雲沛日益壯大不見衰敗,終有一天會占領其他國的綠洲,這又令人憂慮不安,不如同意天都的結盟政策,造成與雲沛抗衡之勢,那必能維持現狀而活。於是陛下派雨薔公主與雲沛和親,假意修好,同時又派人與天都聯繫,秘密結盟,此為盟天……」
他說到這裡,稍微抬頭看了看格爾勁勤的臉色,大約他是說到了眾人心中的結上,只覺這氣氛頓時又寂靜不少。
格爾勁勤緩緩地閉上眼,也許是意識到自己的決策太過天真,嘴角不自覺地泛起絲絲嘲諷。
「你的意思是,如今雲沛早已知曉我們的心思,根本不會派兵救援,而鴣劾兵弱,為自保定然不會在沒把握的情況下出兵。至於我們自己,現下也對天都失去了合作價值,徹底成了若問黃禍的盤中餐?」
是了,無論求誰也沒用,誰也幫不了,若問之毒已然入骨,就算有援兵來救,他們仍舊可以先消滅和煙政權再圖抵抗。反正,和煙就在中心。
哎……
嘆了口氣,格爾勁勤痛苦地說道:「投降吧!修書若問,和煙王宮願意臣服,恭迎黃天狂兵團入關,條件只得一個,放我王族一千七百人之性命,留我和煙山後貴族陵墓群為殘喘之地,吾等將永不再踏出陵界之外半步。國亂之事,不與之干!」
「陛下!陛下呀!」一干將領轟然跪地,齊聲道:「我等武夫,不知亂政背後多少心思,但起碼都知道戰場上棄國投降,是何等的恥辱,您是一國之王,卻主動放棄國家,只求自保,這,這如何能令眾人臣服,如何能受萬民景仰呀!」
聽到這話,格爾勁勤一陣怒,一掌劈在寶座的扶手上,「閉嘴!如今還能怎樣?無我雨族,何來麻隨!無王之國,怎能稱國!如我覆滅,國何必存,民何必有!若問入境之後,何方曾見景仰?保我王族一脈,還可謀劃未來!」
他言辭激動,面紅耳赤,想必壓抑已久,此刻傾然爆發。眾將眾臣看著國王略有失心的樣子,卻是一片沉默。
終於,右大輔開口了,聲音蒼白無力,「投降吧!至少能保住不少人的性命!留得青山有柴燒,求得喘息謀後繼!」
話已到此,無人再有非議。
無雲的天空,蔚藍一望無際,由夜入晝,卻已無人歡欣耕作,這裡是和煙,麻隨都城,也是麻隨國如今唯一沒有陷落的地方,然而,當太陽光一道一道射進和煙宮殿時,只聽到一聲撕裂人心的木嘰聲。
喀!
大門打開了,一點一點將這古老王廷的景象向世間展現。
仿佛開這個門用去了一千年那麼悠長。
眾人匍匐,地磚上落葉飄零,一眼看去,跪在最前面,手托錦盤的,竟是麻隨國王格爾勁勤。
門外,黃天狂兵團大旗翻動,氣勢洶湧的士兵目光帶血,連呼吸,都散發出濃重的躁動和暴戾。他們看著跪在面前的國王及列臣,皆是嗤之以鼻,戲謔不已。
大門正前,隻身幾能蔭路的黃禍首領若問,此刻嘴角帶著嘲諷的微笑,從馬上躍下,黑色的身影每向前一步,便如魔神踏界一樣震動萬顆懼駭之心,橫風交錯中,帶起了眾人額際的汗水,映著陽光,仿佛千鑽飛空,一片神話般的奇幻。
然,這不是太平盛世的良辰美景,而是大難臨頭無處可逃的死口絕境。
若問走到格爾勁勤旁邊,一手還握著粗大的黑色馬鞭,一手隨意地拿起錦盤裡的玉璽和象徵國王地位的紅玉扳指,卻是一笑,「緋問,」他叫住身後的紅衣舞姬,把扳指順手一扔,緋問接在手裡,高興地戴在了拇指上,「謝首領賞賜!」說完,回頭向右邊的藍衣舞姬挑挑眉頭示威!藍衣舞姬眼一凜,確是有些不甘心的樣子。
若問再沒有理會跪在面前的降眾,一味進入大殿裡,毫無突兀地坐在了國王的寶座上,瞬間那宮殿就像找到了新的主人一樣金光閃爍,蠻狐、落鷹、狼頭、誠象等人也跟了進去,分兩隊列站左右,好像回到了北漠的寨子。
「叫他們滾!」
若問斜倚在寬大的寶座上,表情十分陰戾。
蠻狐聞言,轉身走到宮殿門口,吼道:「都滾吧!還跪在那做什麼!」
格爾勁勤頭冒冷汗,緩緩放下手中的托盤,壯膽問道:「這……這國王玉璽還請收下!」
蠻狐卻是一聲奸笑,嚇得這一干跪在院子裡的人個個膽戰心驚。
「叫你們滾沒聽到啊!兄弟們!那破玩意兒誰要喜歡誰就拿去吧!」他對著門邊站成幾排的守備士兵說道。聞言,格爾勁勤和幾位大臣心頭一震,若問此人竟然已囂狂至此,連玉璽都視若凡石。這可是多少人拼得頭破血流都想得到的東西呀。
然而,只聽一片蕭然安靜,無人上前拿這玉璽。
「沒人要啊!那算了!」蠻狐不耐地揮揮手,又看向格爾勁勤道:「你也滾吧!」
格爾勁勤一冷,立身看向若問,當他抬起頭的時候,若問身邊藍衣舞姬表情一亮。
格爾勁勤道:「吾等將遵降書所約,退居貴族陵墓群,今生再無回此宮殿之想,當此之時,尤為新王詠唱,萬世景仰!」
他一說完,卻只聽得若問忽悠一聲輕笑,很淡,很快,卻也很毒的一聲笑,就像平靜的湖面忽然落下了一滴豆大的雨珠,而雨珠之後,將是一片滂沱傾瀉。
他什麼也沒有說,更沒有正眼看這格爾勁勤。
這時,藍衣舞姬靠了過去,聲音嬌嗲,道:「首領!若嵐也要打賞!」她跪在若問膝前,一隻玉手曖昧地撫摩著若問放在寶座邊的大手。
「哦?看上什麼了?」若問瞥了她一眼。
「我要那對藍寶石!」說著,這若嵐便妖惑萬分地一手指向格爾勁勤。——那裡確有一對藍如天空的寶石。
格爾勁勤一震,嚇得跌倒在地上。
「你……你……」他臉色煞白,語無倫次。
只有那對寶藍色的眼睛驚恐地盯著若問。
卻聽若問冰冷的應道:「剜掉!」
頃刻間,大殿上只聽得一聲嘶竭的慘叫,少頃,穆然寂靜。
死寂中……
麻隨權貴將近三千人,遷進了和煙山後的貴族陵墓群。
一時,林間無鳥飛越,溪中無魚暢遊。
幾位大臣扶著雙眼被繳的國王住進了中間最大的王陵。只見格爾勁勤躺在床上,氣若遊絲,嘴唇泛黑,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著。手裡,卻死死抱著國王玉璽,夢囈不斷。
「無貴甚於雨族……玉璽……在手,天下大……順,以……此……為鑑,吾……吾必為王!」他反覆叨著這幾句話,應是在登基之日的召文!
嘆口氣,眾臣在一邊心酸無比,旦夕之間,改朝換代,雖是歷史上屢見不鮮的事情,卻有幾個如今日麻隨這般,遇此天魔大劫,十日之間,王宮易主。
說出去,誰人能信,偏又是無法否認的事實。
這夜,和煙山後出現少有的燈火通明之景。陵墓包周圍遍地跪著白色人影。還能是什麼?麻隨諸侯將相,曾經何等風光無限,然而卻落個擾亂祖先魂靈,竟與祖先同寢而作,這是怎樣的罪孽。
三千眾人,披麻戴孝,跪在自家陵墓前三叩九拜,哭求先祖原諒。
冷徹心扉,最是一番號啕此起彼伏,招魂歸天。
「火!不好了!火!」
正是一番傷心深處,卻聽得林邊一聲尖叫。
白影紛紛站起身來,四處驚看,卻是赫然發現陵墓群已經被圍,圍者皆手持火把,火箭,眼神凶煞!白衣們慌亂地聚在一起。千雙眼睛看著來人,蠻狐坐在馬上,臉上閃動著狂跳的火光!
「燒了!」他一聲令下,頃刻間萬箭齊發,火海滔天。
被圍在火圈中的麻隨王族後裔慘叫連連。
「若問!若問!你違反約定,你不得好死!」
烈火上身的麻隨老臣們已經徹底絕望,他們對著蠻狐厲聲高喊。
「若問!你這無義之徒!終將天誅地滅,屍骨無存!」
「黃禍小兒!即使到了陰間,我也要睜眼看著,看著你的血肉成漿,白骨成灰!今日你滅我族,他日別族滅你!世間何其輪迴!豈能容你狂詭!」
「哈哈哈!若問無問!若問無回!我等著……」
他們喊著,卻見蠻狐一冷,眼光蟄霾,「射死他們!」
他令道。
瞬間,只見火葬之時,凡高喊賭咒之人無不萬箭穿心,死狀悽慘。
火與血的洗禮仿如前世硝煙,借著若問之狠重回人間!
蠻狐看著這片悲慘景況卻是表情興奮,顯然十分滿意。
見這一片焦林已成灰燼,無人再繼哀嚎。
他才語帶隨意地說道。
「有本事做了鬼再來!老子要是怕你,就把褲子倒過來穿!上至天神,下至地鬼,有誰能夠拿首領奈何?世間本無約定,何須遵守!想要的就搶,要玉璽有何用!玉璽能擋我喋血騎兵?玉璽能攔我破關入殿?哼!不自量力!」
翌日,還是和煙王宮。
此刻坐在王位之上的,已然換人。
若問神情譏誚,看著堂下跪拜眾人。不禁冷笑,雙目一凝,示意誠象宣讀赦文。
誠象少咳幾下,權當潤聲,才後朗朗道來。
「麻隨今滅,新王入主!定黃天狂兵團為國軍,國號汾天,和煙王宮為政殿,頒布九赦一斬是為國義——
一、殺人無罪,二、鬥毆無罪,
三、暗算無罪,四、搶劫無罪,
五、欺詐無罪,六、強姦無罪,
七、斂財無罪,八、陷害無罪,
九、偷盜無罪,此為九赦!
十、無欲者斬!此為一斬!
其後之定,唯新王若問是瞻!眾人此聽,如有不滿,即刻上前挑戰!」
語畢,朝堂一片歡呼,何人敢與之戰。
若問嗖然起身,風姿已是說不出的霸道瀟灑,續爾道:「汾天之定,不與周協,自轉自息,和煙之義墮成欲望之都,從今百無禁忌!」
廣袤天空之下,是一陣沖天狂氣。
繁華宮殿,如今人聲鼎沸,呼應著兵荒馬亂之後無可阻擋的霸勢。
汾天。蒼然獨立,於暗漠中心之處,傲然而據!
鴣劾皇宮……
已然只剩無晝無夜的焦急,麻隨覆滅,若問亦無修好之意,大敵當前,人心無安。
卻在這時,邊城守將羅積克達翩然回報,看上去興奮不已。
「陛下,臣已經派人去彌贊求援,此外我國邊守已經安排妥當,七萬大軍必阻狂人於關外,剛才又接到消息,天都援兵已到,概數五萬,鴣劾此劫必渡。陛下大可安心就寢!」
他此言一出,眾人一片感嘆,多是鬆了口氣。尤其是國王古查,更是不自禁地撫上胸口,嘴裡喃喃自語,「哎……天助我也……天助我也,還有一天,想必占別也要到達雲沛了吧!我鴣劾終是有驚無險。只可惜了麻隨,沒能挨到最後。」
是夜!
宮峨悄然,靜靜等待著天降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