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殺戮與救贖
2024-10-01 16:00:21
作者: 九鷺非香
月色下,輝光漸散。
謝濯的術法停歇之後,雪狼族聚居地中的所有東西都變得和謝濯的帳篷一樣混亂,帳篷、木樁、鍋碗瓢盆全都散落在地上。
有的族人摔倒在地上,互相攙扶著踉蹌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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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狂風捲走的謝靈摔倒在了一旁,渚蓮咳嗽著從另一個方向跑來,他因為白日裡被謝濯打傷了,所以看起來比平時更加虛弱。
渚蓮喊著:「阿娘!」他慌忙奔到了謝靈身邊,扶住了摔倒的謝靈。
謝靈也握住了渚蓮的手,又怒又急:「你來做什麼,你的傷還未好!你……」
儼然一副母子情深的場景。
我在謝濯的懷裡,想著謝靈剛才對謝濯做的事,心裡有說不出的難過。我抬頭望向謝濯,卻意料之外地撞入了一雙如夜空般幽深的眼瞳。
謝濯並沒有再去關注謝靈與渚蓮,他的目光只落在我身上,他想用指尖碰我的狗爪,但因為爪子上還有血,所以他沒有觸碰,而是將指尖落在了我的頭頂,輕輕摸了兩下。
「這就走。」
他說著,當真邁步離開,向著冰雪森林外行去,好似真的對這族中的事再無掛念。
而此時此刻,雪狼族的人依舊保持著沉默。
我轉過頭看向他們,沒有一個人站出來阻止。他們都看著謝濯,甚至有人眼神中帶著期許,期許著謝濯離開了,便能將整族的悲劇都帶走了。
可雪狼族的悲劇根本不是來自謝濯……
仿佛要印證我的猜想,在謝濯還未走出多遠的時候,雪狼族頭頂的夜空之中隱約飄過了一絲黑色的氣息……
氣息如紗,將明月籠罩,讓整個冰雪森林頓時變得陰森起來。
帶著潮氣的寒風從冰湖的方向吹拂而來,寒風之中,我看見了對我來說再熟悉不過的氣息……
邪祟之氣。
宛如一下回到了崑崙淪陷的那一夜,我望著氣息傳來的方向,不由得渾身戰慄起來。
謝濯與雪狼族的其他人也感受到了空氣中的異常,紛紛向氣息湧來的地方看去。
風聲由緩漸急,身邊與空中的邪祟之氣越發濃厚。
冰湖那邊幽深的森林裡慢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聲音不徐不疾,隨即,一個人影逐漸從黑暗之中走出來,在陰冷的月色下,站在了眾人面前。
「族……族長?」有人疑惑地叫出了聲。
自打謝濯出世,雪狼族族長命令所有人供奉謝濯,在他殺了幾個不聽話的人之後,整個雪狼族便再也沒有敢違抗命令的人。
從那以後,雪狼族族長便一直在冰湖之中閉關不出,雪狼族族人也日日供奉謝濯,不敢懈怠。
而今日,這族長竟然出來了……
他停在原地,靜默地站立,頭髮披散著,仿佛沒有脊骨一樣,躬身垂頭,身形詭異。
風聲中,我聽不見他的呼吸聲,只看見他身上洶湧而出的邪祟之氣。那氣息在接觸到這片至聖土地時,又被撕得稀碎。
我記得謝濯曾與我說過,這片冰雪森林是世間最潔淨的地方,後來我也通過渚蓮知道,因為要復甦邪神,所以雪狼族族長藉助山河之力,將這片地方所有的污濁氣息盡數匯聚,這才召回了被諸神封印的邪神靈魄。
所以,這裡本來是世上最不該有邪祟之氣的地方,若有,那只能是來自那人本身……
他的身體之中源源不斷地散發出濃厚的邪祟氣息。
忽然,只聽「咔咔」兩聲,仿佛是脊椎被拉動的聲音,雪狼族族長抬起頭來,他面色青白,宛如死屍,眼睛緊緊閉著,只有眉心一個黑色的圓點散發著詭異的猩紅光芒。
他面對著眾人緩緩抬起手來,不過五指一張!剎那間,我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天而降,徑直將我的整個身體摁在了地上。
不只是我,整個雪狼族的人,包括謝濯,都被這巨大的壓力瞬間摁在了地上。
森林靜默,我貼著地,聽見無數雪狼族人在呻吟,但沒有一個人說得出話來。
謝濯也被摁在了地上,只是與所有人不同,他沒有趴在地上,而是撐在我的身體上方,用四肢與身軀幫我撐出了一方天地。
「嗚……」
我艱難地發聲,與雪狼族其他人一樣,在這種時刻,我只能從喉嚨里擠出破碎的氣音。
「咚、咚、咚」,腳步聲漸漸靠近,在這樣的情況下,每一聲落步的聲音聽在我的耳朵里,都像是巨大的鼓槌落下,震得我心臟顫動泛疼。
靴子在我面前……或者說,在謝濯面前停下。
他停了許久,才開口問:「吾之軀殼,談何離去?」
但聞此言,我閉上了眼。
果然,謝濯沒有這麼容易離開雪狼族。
他說的是「吾之軀殼」,他不是雪狼族族長,而是邪神。
空氣靜默,所有人幾乎連呻吟也不敢了。
巨大的壓力中,邪神的聲音仿佛是從每個人的心裡傳出來的一樣,從胸腔延伸到大腦中,全是他的聲音:
「雪狼族人謝靈、辭木、尹書。」
他報了三個名字,我便立即聽到不遠處傳來了三聲慘叫,有兩聲或許來自他說的其中兩個人,還有一聲來自渚蓮,他聲音破碎地喊著:「阿……阿娘!」
我轉不動頭,不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麼,只聽到邪神繼續道:「你們想聯繫北荒哪位主神?」
無人回答,只有渚蓮嗚咽的聲音傳來。
我這才知曉,雪狼族並不是無人反抗,他們是想去聯繫外面的人,告知外面的人這裡發生了什麼,也想通知外面的主神邪神重歸之事,只是……他們被邪神發現了。
「雪狼一族,聽我咒言,」隨著邪神的話語傳來,四周的壓力仿佛變成了層層光芒,捆縛在每個人身上,「從今往後,口出言者,受剜心之痛。」
話音一落,四周壓力頓時消失。我終於得以從地上站了起來。
我立即看向謝濯,只見謝濯卸下壓力之後,身體倒在了一邊,我踉蹌幾步走到他身邊,用腦袋拱了拱他的頭。
謝濯張了張嘴:「小……」
只一字,謝濯的面色便猛地煞白,他緊緊捂住胸口。
我當場愣住,此時,身後傳來無數雪狼族人的痛苦呻吟,我倏爾轉頭,但見雪狼族中,每一個人都捂著胸口,痛苦地在地上打滾。
口出言者……
受剜心之痛……
「我說話,會痛。」
「我一族受邪神詛咒,我說話會痛……」
一瞬間,我腦海中閃過此前謝濯與我吵架時說過的話,每次他說這種話的時候,我都在氣頭上,每次我都在心裡暗罵他是個狗東西,每次我都沒有把這種話當真。
原來……
這竟是……真的。
我看著身後陷入痛苦之中的謝濯,又轉頭看向面前呻吟著的所有雪狼族人。
邪神因為謝靈他們的反抗而處罰了雪狼族的每一個人。但他的處罰不是直接讓他們不能說話,也不是殺了「背叛」他的人,因為我看見謝靈還在,她只是比其他人更虛弱一點。
邪神只是下了一個詛咒。
這個詛咒讓雪狼族人還可以說話,還可以「背叛」,他們「只是」會痛而已。
邪神對雪狼族人下了詛咒之後,依舊高高在上地審視著地上的「螻蟻」。
看他們能不能忍受這剜心之痛。
看他們還敢不敢反抗。
他不是在懲罰,而是在羞辱。
羞辱這經年未消的抗爭,削弱他們的意志,折磨他們的尊嚴。
這邪神是個徹頭徹尾的……惡鬼。
我恨得咬牙切齒,轉過頭看向邪神。
我在夢中見過他,卻從未「真正」見過他。直至今日,我都不知道真正的邪神到底是何模樣,他總是躲在不同的人的身軀里,寄居在他們神魂最陰暗的角落裡。
他既是「惡」,也是「卑鄙」和「懦弱」。
如今我看見的也不是真正的邪神,他借著雪狼族族長的身軀,但顯然,這個身軀已經承載不了他的力量了。他渾身佝僂著,哪怕剛給予了雪狼族詛咒,但他的雙目依舊閉著。
他當然不會讓謝濯走,也不會任由雪狼族的人反抗,他才是這一族真正的附骨之疽。
我心中恨意翻滾,而在這一瞬,他仿佛感受到了什麼一樣,將頭微微偏向了我。
那雙閉著的眼睛緩緩地睜開了。
不出意外地,那是一雙全黑的眼睛,眼白被徹底吞噬。
我知道,他在看著我。
隨後他對我抬起了手。我便感覺到身體慢慢飄了起來,一直往他手掌里飄去。
我想,即便是我以前的上仙之體,也是反抗不了他的,更遑論如今這一隻小狗的身體。
我被他抓在了手中。
邪神用漆黑的雙目打量著我。我不知道他能從我的眼睛裡面看到什麼。
我想起了來這裡之前,渚蓮曾說過,躲在他身體裡的邪神與五百年後的謝濯交手了,然後邪神認出了與他動手的謝濯,不屬於他的那個時空。
我不知道也不確定,如今我用靈魄來到這個時空進入一隻小狗的身體,面前這個邪神是否能透過這副身體看穿我的靈魄。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我不敢露出絲毫破綻,只能讓身體顫抖,一如一隻恐懼怕高的狗……
我看見狗的臉映在了邪神的眼睛裡,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我心頭一緊,就在此時,一隻手忽然抓住了邪神的胳膊。
原來是面色煞白的謝濯。他握住了邪神的手腕。
「放開它。」
擲地有聲的三個字。
所有在痛苦中掙扎的雪狼族人都看向了他。
有人不可思議,有人為剛才的疼痛心有餘悸。
哪怕是邪神,也微微挑了眉梢。他沒料到有人膽敢頂著他的詛咒違逆他。
只有我知道,謝濯頂著他的詛咒過了多少年,只有我知道,他曾為我念完一整本書,與我吵了數不清的架。
我心緒難平,但為了不露出破綻,我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只裝作不舒服的模樣,在邪神手中掙扎。
我不能被邪神發現任何異常。
謝濯看著掙扎的我,抬手要從邪神手中將我奪過去。
可邪神不過輕輕往後一偏,就躲過了謝濯的手,緊接著,我覺得胸腔一緊,腦中瞬間感到一陣充血,喉嚨傳來腥甜……
「嗷」的一聲,我的口中和鼻腔湧出鮮血。
我的靈魄飛快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邪神將這隻小狗的身體捏碎了……
靈台中好久未出現過的真正的小狗的靈魄發出痛苦的哀嚎。
我的靈魄與這身體相連多年,對小狗的靈魄感同身受,在極致的痛苦中,我看了謝濯一眼,但見他面色震驚,雙目赤紅,嘴唇白得嚇人。
他看著我。
我用盡最後的力氣,在身體即將破碎的一刻,對他搖了一下尾巴。
「嘭」的一聲。
血水濺出,在冰冷的夜裡,終於溫暖了他煞白的臉頰。
在小狗靈魄的哀痛呼喊之中,我的靈魄從這副碎裂的身體裡被強行擠了出來,順著血水湧向謝濯,血水留在了他身上,我從他身體之中穿過。
穿過的瞬間,我仿佛從他的身體裡聽到了心碎的聲音。
謝濯,別傷心,別絕望。
我沒走,我不會離開……
我靈魄的意識難以繼續支撐,在這隻小狗的身體裡待得太久,身體突然破碎,讓我的靈魄也深受重創。我只得落在了謝濯的身後,意識漸漸昏沉,陷入了黑暗之中。
在我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我唯一感到慶幸的是,邪神似乎並沒有發現我的存在。
只是謝濯……
一天之內經歷了這麼多事情的謝濯……他該怎麼面對接下來的一切。
我猜不到。
我無法抗拒地被黑暗拉拽著,在裡面沉淪,仿佛進入了夢境,卻又仿佛不是在夢境裡面。
靈魄的意識遠比肉身做夢要離奇許多。我仿佛聽到了許多呼喊,又仿佛看到了傳說中的極樂世界。
我意識到自己的靈魄似乎到了崩潰的邊緣,但絲毫沒有感受到肉身的疼痛,我甚至知道,若是放棄我拽著的某個不肯捨棄的念頭,我會霎時得到解脫。
或許放棄真的比繼續下去輕鬆很多。
但我總難放棄,或許這就是傳說中被稱為執念或羈絆的東西。
我在混沌中遊走,說不清經過了多長時間,不知掙扎了多久,我甚至忘了自己拽著的是什麼,但我不停地對自己說著:別放棄,抓住他。
終於,混沌消散,光影剝離。
我作為靈魄,再一次甦醒了過來。
我沒有手,但清醒的這一刻,我瞬間便回憶起來了我抓著的是什麼——
是謝濯。
我以靈魄的形態,一直掛在謝濯的耳後,一直緊緊抓住的是他頭頂上毛茸茸的耳朵。
他沒有感受到我的存在,或者一直習慣了我的存在。
此時,謝濯正在路上走著,一步一顛。
我跟隨著他的步伐起起伏伏,本來甦醒的喜悅在這一刻帶上了一點哭笑不得的感覺。
謝濯,你看,哪怕昏睡的時候我也沒有離開你,只是不知道這麼久,你的耳朵癢不癢……
我鬆開了謝濯的耳朵,飄到了空中。
但意外的是,謝濯卻忽然停住了腳步,他的耳朵動了動,忽然抬起頭往空中張望了一下。
我愣愣地看著他。他當然看不見我,只是無意識地抬手碰了一下耳朵,隨即繼續邁步向前了。
靈魄……邪神都感受不到,他應該也是感受不到的吧?
我繼續跟上前去。久違地,作為一個靈魄飄在謝濯的身邊。
我不知道我昏睡了多久,但我明顯感覺到謝濯跟之前不一樣了。
雖然他的耳朵還在,身後的尾巴也在,但此時的他不似幼年,也不似少年,他的神情沉穩了太多,這與我記憶中的謝濯幾乎一模一樣了。
我跟隨著他一直走到了冰湖,直到他停在冰湖邊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剛才我們經過的那個地方真的是雪狼族的聚居地。
為了確認一下,我又飄回去看了一眼。
冰雪森林還是冰雪森林,雪依舊純白無瑕,只是雪狼族聚居地中的帳篷少了許多,這裡與我第一次來時見到的場景全然不一樣了。
沒有人在帳篷外教導小孩,也沒有忙碌的大人們。
以前,哪怕他們要每天去給謝濯供奉魂力,但他們自己的生活還是要繼續下去的。
如今,這裡卻變成了一個荒村。
雪狼族是真的被耗幹了……
我看了一眼謝靈與渚蓮住的帳篷。那個帳篷還在,只是比之前更加破敗,無心生活的人自然沒有心情收拾自己的居所。
正想著,忽然,林間起了一陣風。
想來又是夏天了,又到了外面夏花被吹進冰雪森林的日子,只是這一次,再無小孩在林間追逐夏花,偶爾走過的一個雪狼族人雙目麻木又冷漠,根本無暇欣賞這森林中難得一見的艷麗景象,撩開帳篷的門帘便鑽進去了。
我想,我是真的昏睡了很長時間……
我又飄回到了謝濯身邊。
冰湖上,謝濯獨自一人坐著,一如小時候很多次一樣,孤獨地待在這個地方。我從他身後飄過去,看見他手中拿著一根像破舊木棍一樣的東西把玩著。仔細一看才發現,這不是我的假腿嗎?
這是我做狗的時候,謝濯給我做的假腿啊!
他還留著……
我望著謝濯,滿目心疼。只是,我再也無法變成小狗去陪伴他了。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眼睛依舊好看,卻失去了以前的清澈。
我左右看了一眼,看見了空中的夏花,此時我也別無他法,只得尋了一朵大大的花,然後一頭撞進去,想如同他小時候那樣,借著夏花給他安慰。
進入花很容易,可操縱花穿過謝濯的耳畔飛到他的懷裡卻費了點功夫。
但我做到了。
我又像以前一樣,「噗」的一聲落到他的懷裡。
他也如以前一樣,愣了一下。但神色並沒有多少變化。
他一隻手拿著那條變了顏色的假腿,另一隻手握著「我」,倏爾開口:「儀式近了。」
什麼儀式?
我沒明白,但我很著急,我不想讓他多說話了,他會疼的。
但謝濯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疼痛,就像我與他成親的那五百年裡一樣,我知道他不喜歡說話,卻從不知道他說話真的會受剜心之痛。
「我偷聽到謝靈說,要趁儀式時,將我與邪神一同殺死。」
他說出這句話時,我瞬間便知道這是什麼儀式了。
謝濯長大了,身軀成熟了,是邪神要奪取這個身軀的儀式。
而謝靈……還是沒有放棄。她還想殺了邪神,包括獻祭的謝濯……
我從花的角度看向謝濯,只覺得他說這話時神色平靜,毫無波瀾,一如從前,沉穩得似乎沒有情緒。
「我也是這樣想的。」
謝濯如是說。
一如之前在崑崙的時候,我問他吃甜的還是吃鹹的,走左邊還是走右邊。
似乎他說的並不是一句要獻祭自己的話。
他用另一隻手在那條假腿上摩挲了兩下。
「明日便是儀式了,都結束了。」
他將那條假腿收到了懷裡,隨後又看向了我,輕輕撥動了一下花瓣,對著夏花開口,似在給這世間留下最後的語言:
「多謝你,最後帶來幸運給我。」
明日便是儀式了?這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我從黑暗沉浮中醒來後,竟會直接來到儀式的前一天?
可我毫無準備,雖然這件事本來就不需要我準備什麼。
這是在我遇見謝濯之前,他身上就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我現在這個靈魄之體能做的只有旁觀。
我陪著謝濯回到帳篷里,看著靜靜打坐的謝濯,心裡想著,這些年他都經歷了什麼,才能練就出哪怕明日赴死,也能坦然處之的平靜。
我一直陪他到夜幕降臨,明日越來越近,忽然,我聽見帳篷外面,荒涼死寂的雪狼族聚居地里有腳步聲傳來。
我好奇是誰在明日來臨之前還有異動,於是飄了出去。
但見謝靈帳篷的方向,隱隱有人影在往遠處走去,我心覺奇怪,便跟了上去。
離得近了,才看見往遠處走的竟然是謝靈和渚蓮。
渚蓮的身體看起來養得比之前好了些,雖然還是瘦弱,但身高已經長了起來。他拉著謝靈往前走著。謝靈看起來卻是一副形容枯槁的模樣。
謝濯不是說謝靈想在明日邪神奪取軀殼的儀式上殺了他與邪神嗎?她現在怎麼一副要逃跑的模樣?
「渚蓮,我走不動了,你去幫我尋藥。」謝靈扶著一棵冰雪樹幹,停住腳步。月色下,她眉目溫柔地看著渚蓮,手指在渚蓮掌心一筆一畫地寫著字。我飄過去,仔細地看,勉勉強強認出來了她寫的字:「你去尋藥,再帶回來。」
渚蓮看起來有些心急,他望了望遠方,又回頭看向謝靈,也用手指在謝靈掌心寫著:「採藥處遠,我一去一回需到明日,你的身體……」
「我撐得住。」
「明日邪神儀式,留你一人在此,我怕有意外,阿娘還是隨我一起去採藥,你吃下後,我們一起回。」
謝靈聞言,仿佛覺得好笑:「你記錯了,儀式在後日。」
渚蓮一愣。
我也愣怔了一下。
「可……」
「我很累,你去,讓我歇歇,別耽誤了後天的事。儀式時,不知有何事。」
渚蓮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他鬆開謝靈的手,轉身要走,謝靈看似要放手,卻在最後一刻又抓住了渚蓮的指尖。
渚蓮不解,回頭看向謝靈。
謝靈望著渚蓮,眼中有難言的複雜,但末了,只化為一個微笑。她聲音嘶啞,開口說道:「也別太著急,注意安全。」
似乎太久沒聽到謝靈的聲音,渚蓮愣了愣,隨即點了點頭。
謝靈到底放了手,看著渚蓮的身影消失在了冰雪森林裡。
過了許久,直到完全看不見渚蓮了,謝靈才終於放下了扶住冰雪樹幹的手。
她站直了身體,面上的蒼白與枯槁消退了幾分,好似剛才的虛弱有一半都是演出來的。
我明白了,她是想讓渚蓮錯過明日的儀式。
她把渚蓮放走了。
現在我才想通,為何老秦帶我見渚蓮時,他會說是「謝濯強行引邪神靈魄入體」,還說「那日,我恰巧外出」。
渚蓮的外出是被人引導的。
他以為後日才有儀式,所以明天他回來後,看見邪神入體的謝濯,以為是謝濯強行引入了邪神靈魄!
是謝靈……有私心。
謝靈腳步沉穩地往雪狼族的聚居地走去。她神色堅毅,面上再無猶疑與溫情。她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準備,也做好了殺死謝濯的準備,唯一令她心軟的是她與所愛之人生下的那個孩子。
她把自己作為母親的所有情感都給了渚蓮。
我知道其中緣由,但也因此更加心疼謝濯,在母親的選擇里,他從沒有被選擇過。
我心情沉重地回了謝濯的帳篷,飄進去的那一瞬間,我愣住了。
此時的謝濯是睜著眼睛的。
他垂眸看著地面,身後的尾巴和頭上的耳朵沒有絲毫的晃動。
現在的謝濯靈力到了什麼樣的地步,我很難猜測,但作為邪神即將要擁有的軀殼,我想,這麼近的距離,他至少能感受到渚蓮的離去。
他應該猜到謝靈做了什麼。
他靜默著,又閉上了眼睛,宛如一尊已經修好了不動心法的佛,再不為自己的求而不得心緒波動。
明日到底還是來了。
伴隨清晨第一縷陽光而來的是一股濃烈得讓我無法忽視的邪祟之氣。
在這世間最清淨的地方,邪祟之氣還是凝成了一條繩索,從謝濯的帳篷外探了進來。
邪祟之氣在謝濯面前停下,在最中心的繩索外圍飄散的氣息很快就被空氣中潔淨的力量撕碎,但那繩索不為所動。
只有源源不斷的、巨大的邪祟之氣的支撐,黑色繩索才能在這樣的環境裡保持這個形狀。
我想,這些年裡,除了謝濯,邪神本尊也已成長了不少。
打坐的謝濯睜開眼,平靜地看了眼腳下的黑色繩索。
他放下腳,一瞬間,黑色繩索便如藤蔓一般順著他的腳往上爬,直到將他整個人都包裹其中!
緊接著,繩索拽著謝濯,飛快地向外飄去。
我一驚,連忙追了上去。
我追著繩索,一路風馳電掣般飄到了那冰湖之上。
這是雪狼族族長最初召回邪神的地方,現在邪神又帶著謝濯來到了這個地方。
他想要在這兒獲得自己的身軀,以示自己重臨人世。
這個儀式上,沒有其他雪狼族的人出現,他似乎並不需要布置和見證,或許他認為,當他擁有身軀的那一刻,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成為見證。
我又一次看到了邪神。
這一次或許是最接近他本尊的一次。
無相無形,他所依託的那個雪狼族族長的身體已經完全腐壞,如今只留下了一個被黑色的邪祟之氣操控的骷髏頭骨,唯一清晰可見的是那頭骨中間一塊黑色的凹陷,所有的邪祟之氣都是從那塊凹陷散發出來的。
邪祟之氣在頭骨外圍形成火焰一樣的形狀,將頭骨包圍住,在火焰外圍,連接著的邪祟之氣凝成的繩索就這樣纏繞著謝濯的身體,將他托在空中。
外圍的邪祟之氣不斷地被冰湖之上潔淨的力量撕碎。
謝濯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的邪神。
冰湖靜默,邪神無聲,謝濯也沒有任何言語。
隨即,在這極致的死寂之中,黑色的邪祟之氣開始涌動,那黑色的火焰燃燒得更加激烈。
捆住謝濯的繩索長出了更多的分支,所有的分支伸向天空,隨後又從高處猛地回落,匯成一股黑氣,猶如針一般,直刺謝濯的眉心。
謝濯仿佛瞬間痛極,他面色煞白,但還是咬緊牙關不發一聲。
那股邪祟之氣刺入謝濯的眉心,他皮下開始出現蜿蜒的黑色經絡,從額頭至面頰,再向頸項……最後,蔓延至全身。
伴隨著謝濯渾身經絡變黑,白色頭骨上面附著的邪祟之氣越來越少,它們都通過繩索不斷地湧入了謝濯的體內。
我看著謝濯,似乎以靈魄之體感受到了錐心之痛。
我想幫他,可我只感到了自己的無力。
終於,最後一縷邪祟之氣通過眉心進入謝濯的身體,他身上的繩索也全部隱入了皮膚之內。
他閉著眼,飄浮在空中。
我不知道現在那副身體裡在經歷什麼,我只看見邪祟之氣消失的一瞬間,一道銀光從旁邊的冰雪森林之中射出,箭刃不偏不倚,正中謝濯的胸口!
我幾乎要喊出聲來,但下一瞬間,四面八方的銀光鋪天蓋地而來,無數羽箭帶著雪狼族的靈力,從謝濯的身體裡面穿過。
每一箭都狠狠地將謝濯的身體穿透。
而他就像一個箭靶,沒有反抗,沒有躲避。
他被無數的箭穿透,直至箭雨停了下來,他依舊飄在空中,甚至沒有流下一滴血來。
此時,冰雪森林裡陸陸續續地走出來雪狼族的人。
以謝靈為首,他們手中都握著弓箭,看來他們是早就謀劃好了,決心在邪神進入謝濯身體的那一刻就將謝濯誅殺,他們想讓謝濯和邪神都死在這一刻。
但是,我知道結局……
「嘭嘭」兩聲,宛如心臟跳動的撞擊聲在冰湖上響起。
這時候,幾乎被射成箭靶的謝濯動了起來。
他慢慢抬起頭,脊椎骨咔咔歸位的聲音聽得人牙酸,他緩緩睜開的眼睛布滿黑色,眉心處一個黑色的印記正在慢慢成形。
所有人看著他,眼中不約而同地露出了絕望的神色。
謝濯沒有動,而他身上,所有穿透他的箭都慢慢地拔了出來。
羽箭拔出後,他身上的傷口便被邪祟之氣填補,飛快地恢復。那些羽箭從空中稀里嘩啦地掉落在冰湖湖面之上。
「蚍蜉撼樹。」
他口中吐出四個字,而下一刻,當他要抬手的時候,他卻僵住了。
陽光下,謝濯的身體上有無數靈力匯聚而成的絲線將他捆住,方才絲線隱藏在黑氣之下,所以無人看到。如今,邪神被這些絲線束縛住,才讓眾人與我都看清楚了。
這是……謝濯做的?
他在被邪祟之氣拉到這裡來的時候,做了這些絲線捆住自己,以便被奪去軀殼之後,被雪狼族的人殺死?
他……想助他們一臂之力。
「趁邪神還未適應身體,殺。」謝靈冷漠地開口。
眾人再起殺意,只是這次,眾人皆棄了弓箭,而是紛紛拔劍出鞘,蜂擁而上,撲向謝濯。
而被所有人圍攻的邪神卻不慌不忙,只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絲線。
待他的身影被眾人淹沒,刀劍刺入血肉的聲音傳來。眾人一擊之後,邪神終於從空中落到了地上,謝濯的身體被砍得一片模糊。
每個人身上都沾上了謝濯的血液,只是……血液是黑色的。
眾人圍著地上看似已經破敗的身體,不敢挪開眼睛。
而當邪祟之氣再次從那副身體裡溢出的時候,有人絕望得連刀都握不住了。
邪神是殺不死的,他們意識到了這件事情。
有人轉身要跑,卻在跑的一瞬間,直接被一團黑氣擰斷了脖子。
謝濯在眾人之間站了起來。
他眉心的黑點散發著詭異的光芒,身上的絲線也在剛才的砍殺之中被斬斷。他的身體癒合了,那些靈氣絲線卻再也沒有恢復。
邪神終於操控著身體抬起手來:「這軀殼,你們雪狼一族養得很好。」他抬起了指尖,只見方才被黑血沾過的人,此時的神情漸漸變得不對。
黑色的血鑽入了他們的皮膚。他們渾身的經絡開始變黑,甚至有人雙目已經完全變成黑色。
冰湖上,雪狼一族的哀號不絕於耳。
包括謝靈,她身上也濺到了謝濯的血液,她看著黑色的經絡從手腕爬上手臂,一言未發,直接抬手砍去了自己一臂。但已經晚了,一條經絡從她的肩膀蔓延而上,爬上了她的太陽穴,漸漸入侵到她的眼睛裡面。
她望著謝濯,恨得咬牙切齒。
邪神卻在微笑:「你們將永遠隨侍於吾。」
邪神抬起手欲發出號令,但在那一瞬間,他的手腕停在了空中。
四周的邪祟之氣仿佛暫時停止了對雪狼族人的進攻。
邪神抬手,捂住了心口。
「你還想反抗?」
話音未落,他倏爾神情一變,整個人仿佛脫力一般,直接跪倒在地。
是謝濯,他還在自己的身體裡,沒有放棄。
就像我那時在不死城被邪祟之氣入體時,他對我說得最多的就是「別害怕,別放棄」。
一直以來,他都是這樣做的。
只是……
我看著現在的謝濯,他面色蒼白,唇角顫抖,鬢上冷汗如雨狂流。
我在夢裡對抗過邪神,我知道這有多痛苦,我也知道,此時的謝濯比我煎熬百倍。
但他依舊克服了恐懼,沒有放棄,直至……
雙眼清明。
謝濯清醒過來了!
與此同時,他頭上的耳朵、身後的尾巴漸漸化作光點,猶如夏夜的螢火蟲,飄散而去。
他在自己的身體裡面戰勝了邪神,奪取了這副身體的控制權,同時終於結束了他漫長的成長期……
成長期只是他們雪狼族的鋪墊,成長期結束之後,個人造化才真正開始。
此前謝濯接受的供奉讓他的基礎遠超常人,我想,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日後,以妖之身,舉起神器盤古斧,一次又一次地劈開時空……
而此時,我根本來不及為謝濯的成長感到開心。
他清醒之前,邪神已經將邪祟之氣注入了雪狼族每個人的身體。
所有人都開始發生變化,有人變成了邪祟,有人甚至直接化為毫無理智的倀鬼,他們開始在自己族人的身上撕咬!
血肉模糊、黑氣四溢……
整個冰雪森林仿佛已成煉獄。
謝濯捂著頭,他顯然剛從混沌中清醒過來,神志有些模糊,我看見一個渾身冒著黑氣的雪狼族人撲向了謝濯!
我以為他已經失去了理智,要對謝濯動手,但我卻看見他只是顫抖著身體,死死地抓住謝濯的胳膊,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殺了我!」他嘶喊出聲,仿佛這些年的怯懦、驚恐、疼痛都爆發在了這句違背邪神詛咒的話語裡,「我不要這樣!殺了我!」
謝濯看著他,剛恢復清明的眼睛便映入了這殘破狼狽的面容。
謝濯愣在原地,一時之間,好似忘了動作。
而就是那人的嘶吼與哀號,仿佛喚醒了所有雪狼族人內心深處最後的理智。
「殺了我!」
「我不做邪神隨侍!」
「我不想再被掌控!」
「殺了我!」
「謝濁!」
但凡能掌控自己的人都在嘶吼,已經化作倀鬼的人眼角全是血淚。
伴隨著最後一句呼喊謝濯名字的聲音,謝濯拔出了那人身側的劍,對著他的頸項一劍刺下。
劍術利落,一招致命。
黑色的邪祟之氣混著鮮血從那人的口中涌了出來。
謝濯的手上沾染了鮮血,邪祟之氣飄過他的眼睛,他握住劍柄的手在顫抖,指關節在血色的襯托下,顯得更加蒼白。
我在一旁望著謝濯,看見他唇角緊抿,額間青筋凸起,我還看見,被他刺穿咽喉的人用嘴形無聲地對謝濯說了三個字。
「謝謝你。」
這大概是謝濯這輩子得到的第一句感謝。
謝濯拔出劍來,鮮血噴涌間,死去的那人直接化作一團黑色的邪祟之氣,然後被冰雪森林的潔淨氣息瞬間撕碎。
霎時間,一條生命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團炭黑的痕跡。而就連這痕跡,也在被冰湖慢慢抹去。
謝濯沒有時間悲憫那人,他橫劍一甩,甩去刃上鮮血,他抿著唇,目光堅定,走向面前的族人。
手起刀落,血影翻飛。
一場可謂是屠殺的戰鬥,沒什麼人反抗,只有零星的倀鬼被邪祟之氣驅使著撲向謝濯,而他們又在謝濯的劍下得到解脫。
我看到了好多人,好多人在最後那一刻都對謝濯說:
「謝謝。」
這或許是這麼多年來,雪狼族人對謝濯最溫柔的一天。
但或許也是最殘忍的一天……
這既像是一場殺戮,又像是一場救贖。
我感到一股悲意從我的靈魄深處涌了出來。
我看著染血的謝濯,沒有耳朵、沒有尾巴的他,與那個和我成親的謝濯,同樣的謝濯……
我看著這樣的他,感到說不出的悲傷。
恍惚間,我想起了之前在斬姻緣行動中,去山洞見到謝玄青時。
謝玄青對我說:
「我是雪狼妖族。」
「我也如傳聞所說,滅全族,殺至親。」
「我的過去有很多不堪。」
我閉上靈識,無法再看。我沒想到,他口中的傳聞與不堪竟然如此殘忍與慘烈。
他本來是個孩子。
一個想種活夏花、想養小狗的孩子。
可他為什麼在這裡,以殺戮,成救贖。
不知過了多久,白日已過,連天邊的月亮也露出了頭,劍刃斬斷皮與骨的聲音終於停了下來。
我打開靈識,看見謝濯最後的劍刃指向了謝靈的頸項。
但他的劍尖卻停在了謝靈的頸項旁。
血仿佛還帶著溫度,一點一滴地落在謝靈的脖子上。
謝靈的眼白已經混濁,但她似乎還保持著最後一分理智:「殺了我,然後自盡。」她平靜地對謝濯說著。
「好。」
謝濯也十分平靜地應了。
這份平靜一如小時候,他亦步亦趨地跟在謝靈的身後,不哭不鬧,和她一起走回她和渚蓮的家,然後停在自己該停的位置上,站上許久,再默默地回去。
謝濯沒有猶豫,送出劍刃,但在劍刃即將刺入謝靈頸項的那一刻,謝靈微微往後挪了一下,她有些不安地看了眼遠方。
「我聽到他的腳步聲了,他回來了。」
謝濯眉頭微微一皺,我看見他眉心有黑氣忽地閃過。
「留下渚蓮,」謝靈瞪向謝濯,「無論發生什麼,留下他。」
謝濯唇角微抿。
遠方,冰雪森林外傳來了渚蓮的呼喊,他似乎發現了什麼,飛快地在向這邊靠近。
「答應我!」謝靈哀泣地望著謝濯,「看在我給了你生命的分上。」
謝濯用力握緊劍柄,出劍的瞬間,我聽到他應了一聲:「好。」
劍入咽喉,謝靈閉上眼睛,化作黑色的邪祟之氣,被冰雪森林的潔淨氣息撕碎。
「阿娘!」
冰雪森林外,嘶吼聲傳來。
謝濯甚至沒有往那邊多看一眼,他抬起劍來,放到了自己的頸項邊,眼看便要斬了自己,忽然,渚蓮撲了上來。
「謝濁!我要你死!」
他懷揣著巨大的仇恨,身側仿佛有詭異的氣息旋渦涌動,空氣中本來被撕碎的邪祟之氣,竟然在他這氣息的帶動下,一點一點地飄向他。
是渚蓮的恨意聚攏了邪祟之氣!
這聚集的邪祟之氣仿佛影響了謝濯身體裡的邪神!
謝濯眉心那黑點閃出一道細微的火焰,他手上的動作猛地頓住,咬著牙仿佛用盡全身力氣在掙扎,要將這劍刃砍向自己的脖子,但此時,渚蓮已經撲到了謝濯身前。
誰也沒有料到,謝濯眉心的黑點閃出了一簇針一樣的閃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鑽入了渚蓮的眉心。
鑽入渚蓮眉心的黑色閃電迅速炸出一團氣焰,謝濯與渚蓮同時被彈開。
方才謝濯與邪神靈魄鬥爭,而後斬了一族之人,似乎已經耗盡靈力,他摔在地上,許久未曾站起來。
而另外一邊,渚蓮摔在地上之後,渾身被黑色的邪祟之氣包裹著,他捂著腦袋,仿佛痛苦至極。
「不……殺……啊!」他陷入了極度的痛苦和混亂當中,而顯然,邪神並不想在此處久留。
或許在方才與謝濯爭奪身體的過程當中,他也已經元氣大傷。
他操控著渚蓮的身體,踉蹌著往遠方奔去。
謝濯想去追,可身體已經達到了極限,沒有了邪祟之氣的支撐,他之前受的傷似乎有些反覆。
他趴在地上,手中握著的劍卻久久沒有放開。
謝濯與邪神的第一次交鋒,誰勝誰負難定,因為此時世上無人知曉邪神是怎麼歸來的,今日,哪怕謝濯自盡,恐怕也無法徹底斬殺邪神。
我飄到了似已昏迷的謝濯面前,以靈魄貼著他染血的臉頰,沉默地、無形地陪伴著他。
我知道,從這時起,他的征程或許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