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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邪神再現

2024-10-01 16:00:11 作者: 九鷺非香

  見過渚蓮後,我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態。我重新承擔起了上仙的職責,統管守備軍。

  崑崙也一直很好,平靜、安寧,平安地度過了春末和一整個夏日,然後迎來了初秋。

  然後……這世間,慢慢發生了變化。

  曾經,西王母和眾主神隱瞞不死城的存在,在世間遍布老秦這樣的眼線,將意外發現世間真相的人抓入不死城中。

  從我回來後,關於這件事,崑崙內外便一直吵吵鬧鬧,爭論不休。

  最開始,坊間在爭論,而後,上仙們也開始有了分歧,有的仙人認為,主神們沒有做錯,而有的仙人則認為主神們無意間也殺了許多無辜之人,他們的過錯堪比邪神。

  我從來沒有在此事上議論過一句,也責令守備軍中不得議論此事。

  

  我見過不死城中的慘象,以我一人的角度無法評判主神和謝濯當初隱瞞全天下的舉動是對還是錯,我只能讓守備軍固守著現在的和平。

  但分歧不會因為沉默而消失。

  崑崙或者說這世間情況突變,是在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午後。

  西市裡的小販與一個顧客因為分歧而動起了手,最後小販失手將那顧客打死了。

  小販從憤怒之中冷靜下來後,陷入了驚懼,然後他便——

  瘋了。

  他在西市接連打傷了數十人,我接到報告時本還奇怪,一個普通的小販為何能在西市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卻沒有被旁人制服?畢竟能來崑崙的絕非普通的小妖地仙。

  而當我帶著守備軍趕到的時候,我明白了。

  小販被人們團團圍住,人們都充滿戒備地看著他,但無人敢上前一步,因為那小販此時雙目漆黑,形容可怖,他身上散發著的黑色氣息是所有人都再熟悉不過的……

  邪祟之氣。

  小販被誅殺了。

  我動的手。

  他在我的劍下化作一縷黑煙,轉眼消失,而我握劍的手卻久久不能將長劍收入鞘中。

  我意識到一件可怕的事情——邪祟之氣又重回世間了。

  我將此事稟報了西王母。

  西王母聽聞之後,神色也有些變了,她讓我重啟崑崙結界。雖無盤古斧鎮守,但崑崙結界可將圍繞著崑崙的無數陣法相連,臨時撐出隔絕外部的屏障。

  她讓我嚴禁崑崙之外的人進入崑崙,也命令其他上仙嚴查所有下屬身體裡的魂力內息。

  然後她告訴了我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前些日子,北荒主神霽傳來信息,」西王母望著我道,「他說,不死城的外城牆上出現了新的屍首。」

  我猛地咬緊牙關,只覺胃中發寒。

  「他本以為是對主神此前行事不滿的人做了這樣的事,如今看來……是邪祟重歸。」

  我垂下眼眸,身側拳頭握緊:「邪神沒有徹底消亡。」

  我定了定神:「渚蓮一定知道些什麼,我去會會他。」

  西王母點頭:「叫上秦舒顏,你們小心些。」

  於是,我又一次帶上老秦來到了那熔岩洞穴。上次離開時,我本以為此生不會再踏入這個地方。

  待我們到了洞穴門口,我便隱約發現事情有些不對。

  熔岩洞穴門口傳來的氣息竟然比之前要乾淨許多,這乾淨的感覺……好似之前那冰雪森林,將所有的雜質都剔除掉了一般。

  我與老秦對視一眼,立馬往洞穴裡面走去。

  再見渚蓮,我愣住了。

  如今,他渾身雪白,從頭髮、睫毛到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幾乎都是透明的。我能清晰地看見他皮膚之下涌動的鮮血。

  真神奇,他的血竟然是紅色的……

  「渚蓮。」老秦冷著臉邁步上前,他隔著牢籠用扇子一扇,蜷縮在地上的渚蓮便被無形的力量牽扯開了,老秦打量了他一眼,「你做了什麼?」

  「不是我做了什麼,」渚蓮一臉委頓,話音也有氣無力,看著像是快要消失的模樣,但他的嘴角還帶著笑容,「你們應該問,邪神做了什麼。」

  「不要說廢話。」老秦面色如冰,千年的狐狸在此時竟現惡相,「我知道你一心求死,但我手裡有的是讓你生不如死的法子。」

  渚蓮聞言,好似聽到了什麼笑話,乾咳著笑了:「不用逼我,我也會告訴你們的。」他看向了牢籠外的我:「弟妹,來。」

  老秦回頭:「小心有詐。」

  我給自己掐了個護體的訣,上前了兩步。

  渚蓮道:「謝濯脖子上戴著塊石頭,你知道吧?」

  我沉默。我當然知道,那是謝濯從不離身的東西,甚至在他痛定思痛決定斬姻緣的時候,有一次決定動用那塊石頭,還引發了不少事情……

  「數千年前,我族族長召回邪神靈魄的那個上古禁術便是藉助山河之力,將那片山河的污濁塵埃全部聚於一處,喚回了那一點點邪神靈魄。於是,那方土地便成了這世間最乾淨的淨土。以至此後千年,任何邪祟倀鬼踏上那片土地,便會被那股力量灼燒驅逐。」

  我看向身後的熔岩洞穴,只見洞穴地面的色彩慢慢褪去,一如渚蓮現在的身體狀態……

  我咬牙看向渚蓮:「你想學那雪狼族族長,獻祭自己和這片土地,換回邪神靈魄?!」

  渚蓮輕笑:「我哪兒來那麼大的本事,我說了,是邪神。」

  他繼續道:「謝濯脖子上戴著的石頭便是從那片土地里取出來的。他藉助石頭的力量,做了不死城外的風雪結界,也藉助那石頭的力量,將我封印在此處。」

  「後來,他將天下邪祟之氣盡數納入己身,然後將所有的污濁還於山河。所以,天下的邪祟之氣便消失了,那塊石頭也消失了,他的封印自然也消失了……」渚蓮瞥了一眼牢籠,「所以他們才用這破銅爛鐵困住了我。」

  「既然這破銅爛鐵能困住你,便證明你確實是廢人一個。」老秦冷漠道,「我再問你,如今的邪祟之氣是從何而來的?」

  「莫急呀,」渚蓮盯著我,輕笑道,「在謝濯帶你穿梭時空之前,無論是謝濯、西王母,還是其他主神,都不知道這件事。所以他們沒有辦法清除天下的邪祟之氣,但謝濯回了一趟五百年前,便找到了辦法,你不好奇,他是什麼時候找到的嗎?」

  我望向渚蓮,腦中卻不停地思索著我與謝濯回到五百年前時都折騰了些什麼。

  一回想,我便發現,我們這一路走來基本上都是在一起的,唯一一次分開,是他第二次劈開時空時,他比我先一步找到了謝玄青,然後布局、受傷,緊接著來坑我……

  在那幾天裡,謝濯安排了吳澄來攔夏夏,聯繫了秦舒顏,讓秦舒顏帶了個女狐妖去救謝玄青。

  以及……他受了傷。

  按照原本的情節發展,應該是謝玄青追殺渚蓮來到崑崙,謝玄青與渚蓮一戰,兩敗俱傷,但他還是將渚蓮封印在此處。然後他去了雪竹林,與我相遇。

  但因為我們回到了過去,改變了過去。所以,謝濯為了達到不讓夏夏與謝玄青相遇的目的,插手了謝玄青與渚蓮的戰鬥。

  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麼,但他成功地把謝玄青弄到了一個冰窟里,又成功地封印了渚蓮,而後受了傷,跑到雪竹林裡面來與我相遇了……

  謝濯唯一沒有與我在一起的時間便是那短短几天。

  他是在那段時間裡參透了什麼嗎?

  渚蓮看著我深思的神情,嘴角的笑越來越詭異:「你想到了嗎?是什麼時間。」

  我盯著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五百年前,謝濯與我一戰,在緊要關頭,有一黑衣人參戰,而他用的招數與謝濯如出一轍。我若與謝濯一直纏鬥,便沒有機會反擊,但黑衣人來了,他打斷了謝濯,給了我喘息的機會,我聽從身體裡邪神靈魄的指令,借大地山河之力,凝出邪祟之氣,攻向黑衣人。那是我唯一一次用了邪神的術法。」

  我靜默地盯著渚蓮,心中的迷霧仿佛在渚蓮的話語中一層一層慢慢撥開。

  「但我的身體到底承載不了邪神之力,黑衣人雖然被我重傷,但他還是趁我力竭,將我封印在此。」

  然後受傷的黑衣人,也就是五百年後的謝濯,來到了雪竹林,與我「重逢」。而謝玄青在謝濯的安排下,被那個女狐妖所救。

  但最終,天意引導,謝玄青還是遇見了夏夏。

  「我被封印之後,不知道黑衣人是誰……」渚蓮的話將我拉了回來,他咧著嘴,恐怖地笑著,「但你以為,我身體裡的那位也不知道嗎?」

  他身體裡的那位……

  邪神,那時候便知道了黑衣人是五百年後的謝濯?

  「他早就知道了!那個時間,這個世界上有兩個謝濯,一個是普通的謝濯,一個是來自未來的謝濯。他一直在等,一直在等今天!」渚蓮近乎瘋癲地說著,「邪神知曉,謝濯看見了邪神禁術之後,一定會參悟到如何讓天下邪祟之氣消散的辦法。所以,他一直在等,五百年裡,他一直在等謝濯回到過去,他知道一旦謝濯回去了,一定會選擇犧牲自己,消除天下邪祟之氣!」

  聽聞此言,我與老秦皆是渾身一顫。

  邪神早就知道了謝濯會做什麼,他早就料到了謝濯會與天下的邪祟之氣一同消失,也就是說,他比謝濯多做了五百年的準備……

  「這五百年裡,我在這封印里時時刻刻都想死,不是因為我輸給了謝濯,而是因為邪神一直都在改變我的身體。他藉由外面的邪祟之氣在逼瘋謝濯,又在我的靈魄里折磨我。他想得可周全了。謝濯瘋了,他便用謝濯的身體回歸人世;謝濯沒瘋……死了,那就由我……」

  渚蓮說著,面色更加蒼白起來,在我與老秦的眼皮底下,他身體裡流動的血液開始變白。

  忽然,我感覺腳下大地一顫,外面傳來轟隆之聲,我腰間崑崙守備軍的腰牌忽然碎裂。

  我知道,是崑崙臨時布的結界……破了。

  「由我變成他重回人世的契機……只要有一點……」渚蓮的聲音變得乾澀,仿佛生機即將被抽乾,「邪祟之氣便永遠不會消失,它在你們心裡……只要一勾,便沒人能逃過邪神的劫難……」

  老秦收回摺扇,但牢籠裡面的渚蓮已經通體變成了白色,他腳下踩著的土地以及四周洞穴——所有的顏色都在隨著他一起褪去。

  這裡逐漸變得與冰雪森林一樣乾淨。

  「所有人都將成為他的容器,而這世間卻再無謝濯了……」

  空中,渚蓮留下最後一句話,終於,再無聲息。

  我望著變成一塊冰雕的渚蓮,心中五味雜陳,心緒難言。老秦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不能在這裡待著!」

  老秦拉著我,將我飛快地帶離了洞穴。

  我們御風飛到洞穴外,只見眼前的崑崙結界從空中開始破碎,而在崑崙結界外,已有漫天沙塵一樣的邪祟之氣鋪天蓋地而來。

  渚蓮最後一句話仿佛詛咒一般,在我耳邊一次次迴響。

  「所有人都將成為他的容器,而這世間卻再無謝濯了……」

  我與秦舒顏沒有耽擱,立即回去見了西王母。

  老秦將渚蓮所言盡數稟告。

  西王母聞言,也不由得低頭感慨:「千年來,我與其他主神皆未參透邪神是如何回歸的,原來他是借了山河之力……謝濯回到過去,得此機緣見到邪神術法參悟此道,也是天意……」

  「西王母,」老秦有些心急,不由得打斷了她的感慨,「我與九夏歸來之時,見外間邪祟之氣已經喧囂翻騰,幾欲壓碎崑崙結界,若是謝濯參悟此道後,能吸納天下邪祟之氣,將其還於山河,那我們是否也可以效仿?」

  西王母點了點頭:「你們各自歸位,管好崑崙,我會通過石鏡與諸神聯繫,共議此事。」

  老秦頷首,立即轉身離開。

  我卻頓了頓腳步,看向西王母:「謝濯以己身為載體,容納天下邪祟之氣,而後在那片冰雪森林,與邪祟之氣同歸於盡,您……」

  「我只是做該做的事,與謝濯或已故去的諸神一樣。」

  西王母說得平淡,我聽在耳中,卻覺得厚重。

  我知曉,不該再言語了,於是轉身離開,去做自己該做的事。

  從那日開始,我嚴令崑崙守備軍日夜值守,並要求他們每次值守之前,一定要由同伴為其探查靈魄,以保證他們靈魄清醒,未染邪祟之氣。

  每日,我都在崑崙結界的各個連接之處巡視,見眾將士修補崑崙結界,再次為崑崙豎起一道保護屏障。我不敢有絲毫懈怠,既要盯著結界外的邪祟之氣,也要提防著身邊的戰友,生怕他們忽生邪祟氣息……

  不過十來日,還未與邪祟做任何戰鬥,我的精神便有些支撐不住了。

  我儘量不讓自己去思考,過去的謝濯到底是怎麼度過這樣的日子的,但每當閉上眼,稍稍放鬆一瞬的時候,我便會恍惚間看見謝濯站在我身邊。在外面,他很少把目光放在我身上,他總是在戒備,在警惕,在替我看。

  如此焦慮地過了一個月,像是末日的審判終於來臨一樣,崑崙上空的臨時結界終於破了。

  眾多連接的陣法炸裂,守陣的仙人們或多或少都受了傷,更有甚者,直接被邪祟之氣感染了。

  我雖盯住了身邊的陣法連接處,卻也分身乏術。

  在所有人驚慌至極時,我看見一個巨大的陣法從崑崙之巔展開,西王母吟誦咒語的聲音通過風傳入每個人的耳朵里。

  此刻,崑崙的主神正在履行她的職責。

  正如之前所說的那樣,她效仿謝濯,以一個巨大的引渡陣法,試圖將所有的邪祟之氣都引入自己的身體。

  我與無數崑崙的仙妖一樣,在如此巨大的神靈之力面前,只能祈禱。

  邪祟之氣鋪天蓋地而來,聚集到了崑崙之巔,被感染的人身上的邪祟之氣也陸續飛出,向著同一個地方而去,似乎一切災難即將終結。

  但很快,我發現邪祟之氣流向崑崙之巔的速度變慢了。

  事情有些不對,我曾在那石鏡裡面看見謝濯吸納天地間的邪祟之氣的場面,一切都發生得很快,甚至吸納的速度越來越快,如同一個旋渦,讓所有的邪祟之氣都沒有逃逸的可能。

  但此刻崑崙之巔上,情況明顯不太妙。

  仿佛是在印證我的猜想,崑崙上空的巨大陣法猛地破碎,崑崙之巔上的引渡之力迅速消失,所有的邪祟之氣宛如匯聚起來的海浪,從崑崙之巔洶湧而下,瞬間淹沒了整個崑崙。

  一時間,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座不死城,所有人都被淹沒在黑色的邪祟之氣中。

  有軍士被包圍在過於濃厚的邪祟之氣中,皮膚瞬間被吞噬,變成全黑,雙眼也沒了眼白。

  很快,周圍只剩一片廝殺之聲。

  在如此濃厚的邪祟之氣中,我崑崙的將士竟然直接變成了倀鬼。

  沒給我多餘思考的時間,一個化為倀鬼的將士直接沖我撲殺而來,我抬起手用劍斬了他,另外一個方向又有一人直接沖了過來!

  那人我認識……

  是蒙蒙。

  我愣住了。

  面對已經毫無理智的蒙蒙,我手中的劍沒有揮向她。她撲上來,試圖用長出來的尖銳爪子一把掏出我的心臟,卻在挨著我的一瞬間,白光一閃,蒙蒙如同被灼傷一樣,整個手掌都化為了黑煙。

  她哀號著退後幾步,轉身跑入了邪祟之氣形成的黑霧之中。

  我看著自己的掌心,皮下微微散發著白光,正是此前謝濯為我洗掉血誓時引入我身體裡面的那冰湖氣息的顏色。

  或許這就是我能保持清醒的原因。

  及至此刻,謝濯留在我身上的痕跡依舊在保護我……

  沒有時間多想,我收斂了所有情緒,轉身向著崑崙之巔而去。

  我想,若是西王母還在,我若能找到她,說不定還有拯救崑崙的辦法……

  邪祟之氣濃郁,遮蔽了我的視線,我東闖西摸,終於來到了崑崙之巔,然而崑崙之巔上的場景卻讓我心神震顫。

  不止西王母一位……

  主神霽和其餘十數位主神都在!

  整個天下,所有的主神都在這裡了。原來方才的引渡陣法並非西王母一己之力完成的,而是……

  每位主神似乎都在陣法破碎時受了傷。他們皆坐臥於地,有人在調整內息,有人已然面露灰敗之色,西王母在陣法一側,見我前來,她抹掉唇角的鮮血,吃力地抬了抬手。

  我明白她的意思,立即走上前。

  主神們也都看著我,見我尚清明,似乎都有些詫異。

  「引渡陣法碎了,引天下邪祟之氣非謝濯不可。他是邪神打造的身軀,唯有他才能做成此事,邪神算對了。」

  我聞言,心頭大寒。

  我轉頭看向其餘諸位主神,見他們面色悲憫,仿佛已認了這終局。

  「別無……他法了嗎?」

  「謝濯在你的身體裡為你留下了極淨之力,保護你不被邪祟之氣所染,你走吧,尋一處偏僻淨土,留下希望。」

  我靜默,看向其餘諸位主神,他們似乎也覺得西王母所言是最後的辦法,但當我看向主神霽時,他微顯淡漠的眼瞳里卻有不一樣的神色。

  「或許,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希望。」

  我與其餘主神都看向主神霽,他沉默片刻:「尋回謝濯。」

  我當即開口:「如何尋?!」

  「回到過去,阻止和離。」主神霽道,「伏九夏,你若能在和離前夕阻止自己,並與謝濯再行商議消除天下邪祟之氣的辦法,或許這個世間還能有別的走向。」

  我愣住。

  一時間,崑崙之巔也靜了下來。

  「我回去,」沒有任何猶豫,我應了下來,甚至有些激動,「我可以阻止自己。」

  有別的主神在我身後開口:「方才助力引渡陣法,我們身體中已無多少魂力,如何開闢時空隧道,將她送回過去?」

  主神霽望著我,直言:「確實,沒有盤古斧,我等魂力不足,無法送你回去,但若我們效仿邪神,只將你的靈魄送回……」

  我當即便明白了主神霽的意思,立刻點頭:「可以。」

  現在沒有盤古斧,主神們的魂力又不夠,無法將我的身體送回過去,但要將我的靈魄送回過去卻是沒有問題的。

  而且主神霽也曾為了對付邪神主動獻祭肉身,以靈魄尋找契合的身體,在不死城裡與邪祟戰鬥到如今。在如何剝離肉身與靈魄一事上,他肯定是所有主神里最明白的一個。

  「九夏,」西王母遲疑地開口,她皺眉望著我,「毀去肉身,僅留靈魄,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我知道。」

  西王母繼續道:「僅以靈魄回到過去,要在短時間內找到一個契合的身體幾乎不可能,而你若用自己的身體,便意味著你將與過去的自己搶奪一個身體,你們一定會有一個消失。你不一定會贏,也不一定能把我們想要帶給謝濯的信息帶給他。」

  「我一定能贏,」我告訴西王母,「我一定能贏過以前的自己。」

  我與謝濯多走了一遭,見過了不死城,經歷了生死,所有的事情不會只在我的生命里路過。

  我一定能贏過之前的自己,因為我有殺了「她」的決心。

  我不會輸。

  西王母看著我,最後勸了一句:「若你這般離去,也是希望。」

  「崑崙守備軍沒有逃兵。這不是您告訴我的嗎?而且……」我看著西王母,「一個人面對這樣的世界,不叫希望。」

  西王母未再多言。

  我望向主神霽:「請您助我毀去肉身。」

  主神霽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

  主神霽在我身體周圍畫下陣法,教我吟誦咒語,我看見自己的身體一寸寸地在陣法之中融化,在撕心裂肺的疼痛里,我的身體宛如初春消融的冰雪,無聲地沒入陣法之中。

  我沒有叫,沒有喊,直至變成了一團白霧一樣的光球飄浮在空中。

  我能感受到這世間的風以從未有過的角度,穿過我的靈魄。

  很神奇,脫離了軀殼,我仿佛更接近這個世間的本質。

  陣法在我身體上發出光芒,主神們圍繞著我,空中慢慢開啟了一道縫隙。

  與謝濯劈開的那道縫隙不同,這縫隙里仿佛帶有神明的祝福與慈悲。

  我慢慢向上升起,離縫隙越來越近,忽然,下方陣法光芒更盛,我上方的縫隙中似乎也傳來了呼呼的風聲。

  我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便聽下方有主神驚呼:「時空隧道的力量似乎太大了。」

  「是她靈魄的力量出乎意料!將時空隧道推前了!」

  嗯?!

  哪怕只是處在靈魄的狀態,我也有些慌了。

  他們這是什麼意思?!

  「以我們現在的魂力控制不了了!」

  「她會被送到數千年前……未知時間,難尋地點……」

  我幾乎已經飄到了時空隧道的縫隙處,但聞這話,我只想將自己的身體重新凝聚好,抓住主神的衣襟好好問問他們:「你們到底靠不靠譜?!這也能錯?!」

  但根本沒這個機會。

  我被時空隧道的縫隙吸了進去,在那之前,我忽然看見主神霽正仰頭望著我,他一向慈悲近乎冷漠的神色終於起了一絲波瀾,他似乎想通了什麼事情,怔怔地看著已經飄入縫隙的我。

  他嘴角動了動,我隱約看見他啟唇問我:「原來是你?」

  何意?

  我不明了,也問不了。

  時空隧道的縫隙帶著我這團光球飛快地穿梭,仿佛過了一瞬,又仿佛過了許久,周遭風聲漸消,光影沒去。

  我出現在了一片靜謐的雪林里。

  我的靈魄之體終於再無穿梭時空之後的那種無力與撕扯感。

  沒有疼痛的束縛,我很快就飄了起來。

  我也很快就發現,我如今出現的這個地方竟然是雪狼族的故鄉,那片冰雪森林……

  在林間,有篝火閃動,但四周卻是詭異的寂靜,在寂靜之中,月色之下,我終於聽見一聲啼哭撕裂了林間的寂靜。

  我向著啼哭的方向飛去,風穿過我,樹葉划過我,我仿佛被感召一樣,越飛越快。雪狼一族在林間的居所,幾乎都是簡單的帳篷,我掠過他們身邊,沒有任何人能看到我,直至飛到了主帳前。

  我曾在夢裡見過的那個雪狼族的族長抱著一個嬰孩,從主帳里走了出來。

  我呆呆地看著那個嬰孩,見他在月下啼哭。

  「從今往後,我雪狼一族務必誠心供奉邪神軀殼。」

  雪狼一族的族長將嬰孩放到雪地上,隨後從自己的身體裡凝出魂力,融進了嬰孩的胸膛。

  隨著他的動作,外面站著的雪狼族人或咬牙,或隱忍,還是紛紛凝出了身體中的魂力,向嬰孩供奉過去。

  在一團團魂力的供奉下,嬰孩睜開了眼睛。他躺在雪地上,卻絲毫沒有冷的感覺,他伸出手在空中無意識地抓著。

  我看著他,飄到了他的身前,他的手從我的靈魄裡面穿了過去。

  一時間,我以靈魄之體似乎感到了淚意。

  謝濯,原來命運是想讓我在這裡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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