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試真心
2024-10-01 15:59:46
作者: 九鷺非香
我對謝玄青的惻隱之心徹底被謝濯毀掉了。
一想到有朝一日那個少年會變成與我吵架的這個眼前人,我就恨不得以石灰水洗眼三百遍,乾脆弄瞎我這雙眼了事。
晚上我懷著憤恨將明天要幹的事琢磨了一遍,然後第二天就起了個大早。
我沒有跟謝濯打招呼直接出了門。我也沒有去找謝玄青,而是回了這五百年前的,我自己的仙府。
現在夏夏被謝濯傷透了心,正是傷心得閉門不出的時候,我冒大風險來這兒,只因為我今天要對謝玄青做的事情,別的不需要,但靈石可是要花不少的。
本著偷自己不算偷的理念,我熟門熟路地摸到自己仙府里藏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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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王母在崑崙一直倡導自然節儉的修行之道,不管是小仙還是大仙,貧窮還是富有,大家仙府里都極力精簡侍從人員,像蒙蒙府里就一個仙侍也沒有。而我當年貪嘴,仙府中就養了一個做廚子的小豬妖,除此之外再無他人。後來謝濯進府,不喜外人,便將小豬妖也遣散了。
我一路摸進來,順利得不尋常,甚至連靠近夏夏後,那身體的疼痛也沒出現。
我沒琢磨太多,在自己的小金庫里將靈石全拿走了。
不是我對自己狠,而是我知道我很快就要飛升上仙了。等晉升了仙位,崑崙可有一堆人要給我送禮物呢。
窮個三五天的也死不了人。
揣著一兜的靈石,我也沒急著去找謝玄青,而是直奔崑崙東市,找到了一個不正經的營業地點——翠湖台。
我很熟悉的一個地方。
崑崙是仙家之地,主神西王母,下分二十四上仙之位,到如今,崑崙立山八千年,算上我,二十四上仙共有十九位,還有五席空缺,二十四上仙分管崑崙不同職務,尚空缺的席位交由其他上仙輪流管轄。
我在飛升前,是崑崙守備軍的將領之一,飛升後,崑崙守備工作便從由各上仙輪值,變成了由我統一管理。
看似是個要職,其實卻是個閒差。
畢竟……
都是修了仙的人,除了我和謝濯這樣的另類,一般情況下,大多數仙人是非常心平氣和的。偷搶盜竊是幾乎沒有的,打架鬥毆偶爾有幾起,但人家也能點到為止,不至於鬧出人命。
防禦外界的妖邪入侵有盤古斧的結界,我們只需要每日巡邏守衛好結界就可以了,而這個工作,崑崙的守備軍已經幹了幾千年,早就有了自己成熟的運轉體系,輪不到我來改變和提意見。
所以,上任之後,我來得最多的,就是崑崙內部的這個東市。
崑崙東市是整個崑崙里最魚龍混雜的地方。
相比於都是常駐在崑崙內的人開的西市,東市里不僅有外面來的仙人,還有外面來的妖怪與各種奇人異士。
崑崙從來不禁止外面的仙妖人怪進入交易,但為免妖邪倀鬼等身帶邪氣者混入,每個月守備軍都會著人來東市例行檢查。
我還沒飛升的時候是要親自巡查的,而在我當了守備軍主將之後,這些事自然就交給了下層的將領們。
當年,我們來這裡查得最嚴的一個地方,就是翠湖台,因為這裡是一個美其名曰客棧的地方。
裡面全是貌美的狐妖在營業,男的女的不男不女的全部都有,他們的口號是包君滿意。因為裡面的營業者太過敬業,他們的名聲都傳到崑崙外面去了,不少外面的仙妖精怪奇人異士慕名而來。
但也正因為是這樣的地方,人們的雜念叢生,最易讓妖邪倀鬼藏匿其中。所以我們守備軍每次來查,都要讓他們歇業一整天,探個徹底,這一來二去,倒是還與裡面管事的掌柜熟悉了起來。
我一走到門口,便有迎賓的男狐妖看見了我,他打扮風流,胸膛半敞,一聲「仙長」還沒喊出口,看見我的臉,他愣了愣,不自覺地站直了歪靠在欄杆上的身體,將自己的衣服整了整。
「伏將軍。」他笑得有點僵硬,「今天是來檢查嗎?」
是的,我之前來這兒從來都是做檢查的,但今天……
我繃著臉,撐住場子,拍了拍腰間鼓鼓的靈石。
男狐妖又愣了愣,然後面露難色,想來是害怕來伺候我。
我也不為難他,開口問:「老秦呢?」
老秦是他們的大管家,管錢也管人,每次來檢查,都是老秦陪著我們。
男狐妖弱弱應了聲:「秦管家也在接客呢。」
瞧瞧,多敬業。管事的還親自上呢!難怪名揚天下。
「讓他來見我。」
我為了檢查實在來過太多次,以至於回到這五百年前,之前的路都還記得清楚,我輕車熟路地找到老秦的房間,自己坐下來倒了杯茶,等他來。
在喝茶的片刻時間裡,我忽然覺得這感覺陌生又熟悉。
五百年前,我常常與軍士們飲酒切磋,偶爾相約友人去崑崙高山上賞雪煮茶,在例行公事檢查完了之後也會與這些老闆夥計閒聊八卦……
在和謝濯成親……或者說不是成親,而是在認識之後,我這樣獨來獨往的時間一下就少了很多。
一開始遇見謝濯後,是我愛纏著他,沒時間搭理其他人,後來成親了,變成他愛跟著我。
在別人眼裡,我們出雙入對,如膠似漆,但我卻失去了很多獨處的時間。
這也本是成親前該做好的心理準備,成親後哪兒還能跟自己一個人時那樣。我拿出了我的時間,謝濯也拿出了他的時間,我們成親了,過得就不再是一個人的生活,而是兩個人的日子。
我雖然與謝濯成親成得突然,但我心裡卻想得很清楚,所以在婚後我並沒有什麼落差,很快就適應了兩個人在一起的感覺。
謝濯在我們的婚姻當中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所以我想儘可能地讓他融入我的生活。
我也曾帶著他與朋友們一起玩。
但他總是冷著臉,不喜歡說話,每次出去,朋友們總覺得看著他就感到莫名的壓力,唯獨遲鈍的蒙蒙還頂得住,其他友人卻漸漸與我疏遠了。
隨著時間推移,慢慢地,我就成了一個成了親的崑崙上仙,守備軍的主將,離這些煩瑣又真實的生活也越來越遠……
「噹噹」兩聲,一根白皙得有些離譜的修長手指在我面前的桌上敲了敲。
我抬眼,看見了面容過於姣好的狐妖老秦。
他披著頭髮,一雙嫵媚的眼睛似笑非笑,像含著春水一樣,笑著問我:「九夏將軍,今日單槍匹馬赴我翠湖台,是打算怎麼個檢查法啊?」
這個狐妖,媚得有些過分了,哪怕他是個男的。
除了與軍營將領切磋之外,我已經太久沒有離謝濯以外的男子如此近了。
我眨巴著眼看了看他半敞的胸膛,那形狀近乎完美的鎖骨上,垂著幾縷頭髮,飄飄搖搖的,讓人想幫他撩一撩。
我輕咳一聲,找回理智,喝了口茶,壓了壓驚,然後後退了一點,做了一番心理準備,才抬眼看他。
「今日,我是客。」
老秦挑眉,隨後在我旁邊緩緩坐下,用手撐著下巴,湊近我的臉打量我。
我忍不住又後退了一點。
老秦笑我:「九夏仙長,你這般生澀害羞,哪裡像是來做客的?」
我定了定神,心裡想著,這是一隻比我還要老八百歲的狐狸,不能被他的美色亂了心。
「我確實不是你要招待的客。」我掏出身上的袋子,從裡面拿了七塊上好的靈石出來。
老秦又挑了挑眉毛,他是只愛財的老狐狸,此時看著我,他臉上的笑更真誠嫵媚了:「這靈石好啊,九夏仙長要我幫忙招待什麼貴客。」
「一個不愛說話的妖怪。」我將靈石一塊一塊推到他面前,「把你們這兒最漂亮的七個狐女都找來。」
老秦漂亮的手指便一塊一塊地從桌上拉過這些靈石:「是什麼妖怪,值得九夏仙長如此大費周章地招待,真讓小妖我有些羨慕了。」
「一個我喜歡的妖怪。」我說著。
老秦手一頓,抬眼看我。
我擺出嚴肅的表情,希望老秦重視我的訴求:「我今天要把他從我身邊逼走。」
我心想,我現在貿然地跟謝玄青說我不喜歡他,讓他離我遠點,他肯定不相信,說不定還以為我有什麼難言之隱,既然如此,我乾脆將我對他的感情,誤導為兄弟情,我帶著我兄弟逛窯子,給他點漂亮的姑娘,這還不能說明我不喜歡他?
謝玄青領悟到了這層意思,之後也定不會想與我成親了。
但情場老手老秦看了我一會兒,卻捂著嘴笑了:「九夏,你要逼走一個人,這錢可花反了呀。」
我一愣,聽他指點我:「你不如給自己找幾個人來玩玩,讓他誤以為你風流輕薄,這才能將人逼走不是?」
我琢磨了一會兒,深覺有理啊!
於是我將那七塊靈石從中撥了三塊出去,指著左邊的四塊說:「給他找四個。」然後我又指著右邊的三塊說:「給我來三個。」
老秦一把就將右邊的三塊靈石握在手裡。「巧了。」他說,「我正巧值三塊。」
我覺得老秦毛遂自薦得很有意思,於是用三塊靈石預訂了他兩個時辰的時間。
但當我要離開的時候老秦才告訴我:「你要走呀,時間已經開始計算了喲。你得抓緊時間回來喲。」
「你這還要計時?」
「我們是付費服務,你付費了,服務自然就開始了。」
「那你把錢先退我,待會兒我來了再付費。」
「我們是特殊服務,概不退款喲。」
我指著老秦:「你是個奸商吧?」
老秦一甩手裡的摺扇,擋住半張臉,只有那狐媚眼睛笑眯眯地看著我:「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媽的……
我罵罵咧咧地從翠湖台出來,但還是不忘對老秦叮囑,讓他務必給我準備好四個絕色狐女。
我心想,她們最好是能一舉迷倒謝玄青,實在迷不倒了,再讓她們帶著謝玄青來看看我「放浪形骸」的模樣。
左右我還是個守備軍的將領,我還是想要臉的,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出絕招。
安排好了這些事,我終於來到了雪竹林的山洞前。
在走進去之前,我把謝濯討人厭的嘴臉在我腦海里翻滾了一百遍,直到確定,我已經對這張臉感到極度厭煩的時候,邁步踏入了山洞之中。
哪怕是白天山洞裡也是有點陰暗的,帶著抹不去的潮氣,山洞裡隱隱傳來了一些奇怪的聲音,「嘎吱嘎吱」的,令人耳朵有些難受。
「謝玄青?」我喚他的名字,終於走到了他身前。
光影昏暗,謝玄青靠著石壁坐著,他正放在懷裡的,是一根做了一大半的雪竹笛子,他還在給笛子打孔……
我都完全忘了這茬了,他怎麼還……
「九夏,你先等等,馬上就做好了。」
我看著他認真的模樣,心頭剛要軟,另一個名為理智的東西便狠狠揪住我的心尖。
不!硬起來!你不想軟!
錢都花了!算著時間呢!趕緊帶他去!
我一抿唇,從他手裡奪過雪竹笛子,將它放到他身側的地上,在謝玄青略帶錯愕的神情中,我一把拉住他的手,將他拽起來。
「等不及了,我帶你去玩好玩的!」
我不由分說地將他從陰暗的山洞裡面拖了出來。
謝玄青倒是沒有反抗,一路蒙地被我拉到了東市。
然而到了人員混雜的東市,謝玄青的狀態顯然一變,他不再任由我拉著他瞎走,而是站到了我身邊,亦步亦趨地跟著,神色間帶著戒備與冷漠,不停地打量與我們擦肩而過的仙妖們。
他這個狀態……
忽然有點謝濯化了。
我不明所以,但迫於時間壓力,我也沒有多問他,直接將他帶到了翠湖台大門前的廊橋處。
廊橋上已經三三兩兩地斜倚著一些狐妖了,有男有女,每個狐妖都衣衫半褪,香肩外露,頭髮鬆散地扎著,讓這光天化日顯得有些旖旎曖昧。
我和謝玄青站在廊橋前,我打量了一眼謝玄青的臉。
他臉色宛如他的名字,黑成一片。
我沒有解釋,邁步往裡走,謝玄青終於拉住了我,手指捏住我的手腕,我都感受到了脹痛的壓力。
「你來這裡做什麼?」
「帶你玩」這三個字在嘴邊一轉,我又吞了下去。我保證,我要是現在敢說出這幾個字,七塊靈石一定打水漂!沒得商量的那種。
我心下一轉:「來辦事啊。」
謝玄青皺眉,轉頭看我。
我張口就來:「我不是崑崙守備軍的將領嘛,我們日常要到這裡來巡查的,今天我是微服私訪,假裝玩樂,打入內部,看看裡面有沒有亂七八糟的仙妖精怪在做亂七八糟的生意。」
謝玄青眼睛都沒轉一下。「站在外面就能看。」他冷漠地說著,「他們一定有。」
這時候他身上那股謝濯的味道又出來了。
我輕咳一聲,繼續瞎編:「亂七八糟的生意肯定是有的,崑崙理論上也是特許狐妖做這門生意的,但我今天主要是來看看他們裡面有沒有藏匿妖邪倀鬼。」我不打算給他繼續思考的時間,反向拉了他的手就往裡面拖。「走吧走吧,你陪我看看。」
謝玄青皺著眉,冷著臉被我拖上了廊橋。
許是他這身氣勢太過嚇人,那些站在廊橋上嘮嗑的狐妖見他和我來了,都不由自主地拉了拉衣裳,擺出了正襟危坐的姿態。
直到老秦出來相迎,千年的狐狸,絲毫不懼謝玄青的冷臉。他笑著迎上來:「來啦?」老秦手裡拿了把摺扇,微微搖著,吹著他披散的髮絲,更顯那一張臉嫵媚至極。「九夏,這就是你的貴客?」
我轉頭看謝濯,和老秦的如沐春風相比,他簡直是崑崙的巍巍雪山,一張臉又沉又冷,壓得人喘不過氣。
我打定主意視若無睹。
「是。」我點頭,「去裡面吧。」
老秦笑眯眯地在前面引路,我和謝玄青跟在他身後。
我現在是不敢碰謝玄青了,怕他冷得扎手。
好在謝玄青沒有扭頭離開,他沉默地跟在我身後,轉角時,我還能看見他往遠處看,不知他在戒備些什麼……就像很多時候的謝濯一樣。
老秦將我們帶入一個房間,一拉開木製的滑門,說實話我是愣住了的。
四個絕色狐女已經美美地待在屋內,美不足以讓人驚艷,但美得各有特色卻讓人很是驚艷!
我們一進去,她們就都帶著暖暖的笑意迎上來,一個圓臉的狐女尤其可愛,肉嘟嘟的臉頰讓人想捏,她見我看她,便笑嘻嘻地走到我身邊:「仙長別站著,快坐下吧。」
她身上的香味像水果,香香甜甜,她軟軟的手輕柔地握住了我的手腕,頭髮拂過我的手背……
啊,跟雲一樣……
「姐妹們方才幫你們調好了仙果玉飲,要嘗嘗嗎?」她給我奉上一杯粉粉的玉飲。
啊,花錢真快樂!
我美滋滋地接過,正要喝,旁邊橫來一隻手,擋在我的嘴巴前。
我轉頭一看,謝玄青冷著臉將我手上的杯子拿了過去,他也不喝,只「哐」的一聲把杯子放在了桌上。
屋內軟軟的氣息瞬間被他這冷硬的一聲打破。
他看了我一眼,那神色間的情緒真是說不出的怪異,有點不悅,有點懊惱,還莫名其妙有點委屈。
我不知道他在委屈什麼,我不就讓狐女捏了捏手腕嗎?
謝玄青看向狐女時,情緒一收,大馬金刀地坐下,來了一句:「都坐好。」
四個又萌又軟又漂亮的狐女面面相覷,然後千嬌百媚地坐了下去。
房間裡全然沒有愉快的氛圍。一如我們平時帶兵來檢查時一樣,一個兩個抿著唇,睜著大眼睛,無助又可憐。
謝玄青又掃了她們一眼,強調:「坐好。」
狐女們愣了愣,有的收起了自己蹺起來的腿,有的拉了拉自己的裙子,有的正了正自己的衣服領子,像學生在夫子學堂上課一樣,都坐直了身體。
我想了想我的四塊靈石,有些看不下去了。
我湊到謝玄青耳邊:「這有點不合適吧?」
謝玄青轉頭看我,神色比剛才更複雜,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這裡不是好地方。」
「我知道。」我大腦飛速旋轉著,「你幫我個忙,看看這幾個狐女身上有沒有邪氣。聽說她們是這裡最好看的四個狐女,搞不好有所偽裝呢。你幫我好好看看。」
謝玄青聞言,目光果然重新落到了四個狐女身上。
狐女們巴巴地看看我又看看謝玄青,最後求救一樣看向老秦。
老秦面不改色地微笑著:「仙長與你們開玩笑呢,別怕。」安撫完了,老秦看向我:「九夏,你隨我去三樓吧。」
我應了一聲,剛想隨便扯個什麼理由離開謝玄青,卻覺手腕一緊,謝玄青不由分說地拉著我往他旁邊一坐,替我開了口:「她哪裡都不去。」
這一派強硬作風,恍惚間讓我以為謝玄青瞬間變成了五百年後的謝濯。
老秦見狀也是眉梢微挑,他笑眯眯地看了謝玄青半天:「哎呀,這可怎麼是好,我樓上的酒宴可都為九夏準備好了。」
謝玄青眉頭一皺,目光如刀,掃向老秦。
老秦不動聲色。
我連忙安撫謝玄青:「微服私訪,暗中調查!公事公事!」
我握著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放到了桌上,給他手裡塞了一個杯子。
我拍拍老秦,讓他趕緊出門,然後回頭對謝玄青交代:「我一會兒就回來了,真的,你先幫我的忙,弄完我們趕緊走。」我向謝玄青比畫了一下嬌滴滴的四個狐女。
謝玄青卻只緊緊握住手裡的杯子,目光死死盯著我,直到我將木門拉上,與老秦走了出去。
到我們關門的那一刻,房間裡的狐女與謝玄青都如死一般安靜。
我揉著眉心和老秦上樓,心想那四塊靈石可能是白花了,這謝玄青怎麼是這種妖怪呢?
心如玄鐵啊!
老秦在旁邊用扇子掩著唇,輕聲笑我:「九夏,你是真的想將人趕走嗎?」
「不然呢?」
「那你還哄他作甚?」
「我哪兒有哄他?」
「這不是哄著他來,又哄著他叫他別生氣,現在與我走了,還戰戰兢兢宛如做錯了事。」老秦笑我,「要我說,你這與其叫布局趕人走,不如叫布局試試他的真心。」
我一愣,停下爬樓梯的腳步,看向老秦。
老秦一雙狐狸眼睛魅惑誘人,卻又似看清世間所有人情那般清亮透徹。
「你喜歡他吧?」
我閉著嘴,不說話。
我當然喜歡他,不管是當年還是現在,我都喜歡謝玄青喜歡得不得了,不然我和他結哪門子婚。
「我必須趕他走。」
老秦笑我:「換作我,下定決心要趕人走,才不費這些口舌。」
老秦靠近我,忽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在我愣住的瞬間,他抬手就將我的手摁在了身後的牆壁上,錯亂間,我的大拇指隱約碰了一下我的耳朵,他沒給我任何反應的時間,那嘴唇就湊到了我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我只要叫人看到這一幕便妥了。」
狐狸魅惑的話語帶著暖風吹動我的耳朵,當即將我臉鬧得一片通紅,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之際,老秦忽然鬆開我,他一側身,避開了一記斬在樓梯上的殺招。
妖氣化作鋒利的刀刃在樓梯上轟隆砸過,將樓梯砸出了一個深坑。
我呆呆地看著面前的老秦,而老秦則轉頭看向樓梯下方的謝玄青。
謝玄青目光陰鷙,一言不發。
他像一匹被激怒的狼,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獵物,只待下一刻出手,就要取人性命。
我貼著樓梯僵硬地站著,在這接二連三的衝擊中有些沒緩過神來。
我看了看謝玄青,腦中第一個閃過的念頭是,他生氣了,我回到五百年前想做的事終於做到了。
隨後我又轉動眼珠看了看面前的深坑,又想,完了,他的氣好像生得比我想像中大,我以前可以不怕,但我現在能不怕嗎?他可是能劈開時空的男人,我和老秦他能劈不開?
最後我看向了老秦。也得虧他是千年的狐狸,這時候就他笑得出來!
他不禁笑了,將我的手拉著,跨過樓梯上的坑,站到我的身後,貼著我的耳朵說:「你想讓他滾,現在說就可以了。」
他是貼著我耳朵說的,但他聲音並不小,謝玄青只要不是個聾子就能聽見。
我的目光兜兜轉轉一圈,終於又回到謝玄青的臉上。
謝玄青這次也看向了我。
在破損的樓梯上,我們四目相對,他的眼神從冷怒,到領悟,再在受傷的情緒上停留了一瞬之後,很快,所有的情緒都在他身上消失。
他平靜地看著我。
「你想讓我走,昨天直說就行。」
他以為我是昨天知道他的身份後,今天故意布局逼他走的……
我張了張嘴,百口莫辯。
我是一直在逼他走,但我沒想到,我會在這個最不好的時機達成目的,但……想來也對,我和謝濯的目的,本來就是要在最刺痛人心的時候,才能達成的。
這個時機分明是最好的時機。
謝玄青被我這樣刺傷之後,一定會頭也不回地離開吧,從此以後,夏夏和謝玄青也不會再有任何故事了。
於是我忍住心頭所有情緒,閉上眼,想了一萬遍謝濯昨天晚上和我吵架的畫面,最後我睜眼,盯著謝玄青,開口說:「你走吧。我害怕你。」
他像被一把利刃穿透了。
他望著樓梯上的我,他明明一步也沒退,但我卻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變遠了。
他垂下眼眸,只最後開口說了一句話:「你不用這麼不愛惜自己。」
他轉身離開了。
我看著他離開的地方久久沒有回過神。直到身後的老秦放開我。
他微笑著說:「你看,我沒叫你的靈石白花不是。」
我看著老秦,一時間不知道該誇他,還是該罵他。
半天后我才說了一句話:「那幾個狐女的伺候我還能享受嗎?」
老秦依舊笑眯眯的:「時間還沒到呢,仙長自便。不過我的孩子們,可是賣藝不賣身的喲。」他走下樓梯,轉過身來,抬手要扶我,我現在神魂皆亂,沒想什麼,直接把手放到了他的掌心。
老秦捏了捏:「這一次我沒想到的是,九夏仙長的身體抱起來如此柔軟……」
「你……」
我話剛開了口,忽然面前一陣風橫掃而過,老秦像一道殘影一樣,直接從我眼前掠過,然後「咚」的一聲撞在牆上。
他撞擊在牆上的氣都讓樓梯上的殘破木頭翻飛而起。
黑衣謝濯掐著他的脖子,將他摁在牆上。
老秦一張絕色的臉被掐得烏青。
我倒吸一口冷氣,終於反應過來,我幾步邁下樓梯拉住謝濯的手:「你做什麼!」我凶他。
他眉眼帶著殺氣,同樣惡狠狠地瞪向我:「你在做什麼?」
老秦一張臉憋得烏青,但他還在煎熬中說了一句:「這……是……做什麼……」
他可能萬萬沒想到,剛落寞離開的人,怎麼換了一身衣服回來就忽然將他摁在牆上打……
我沒時間搭理老秦,只拼命拉著謝濯的手:「你先放開他!」
謝濯沒說話,他目光陰鷙地盯著我,仿佛想將我也摁在牆上一起打。
但他說過他不會打我,他現在果然沒有動手打我。
我看老秦那張快被掐死了的臉,好歹是給我辦事的人,卸磨殺驢也不是這麼殺的吧!我心頭生氣,掌中蓄力,動了功法去拉謝濯的手。
「叫你放開!」我一聲怒喝,拼盡全力去拉他的手。
我的功法是敵不過謝濯的,如果他此時就是要與我賭氣硬碰硬,那我肯定完蛋,弄不好就是個內傷。
所幸他沒有。
他鬆手了。
我拽著他的手,氣喘吁吁。
老秦靠著牆滑坐在地,他捂著自己的脖子,連咳嗽都幾乎無力。
四周屋子裡的狐女與客人們都將腦袋探了出來,在縫隙里悄悄看著熱鬧。這裡面有不少認識我的人,如果回頭我和謝濯在翠湖台的事情鬧大了,搞不好會傳到夏夏的耳朵里,那到時候又要怎麼去解釋。
我拉著謝濯的手:「先走。」趁看熱鬧的人還沒那麼多,到以後來個死不認帳也不是不行……
謝濯沒動,他目光掃過四周,很明顯他知道了這是什麼地方。
他不走,我一咬牙,動用功法,衝破翠湖台的窗戶,直接帶著謝濯御風而去。
一路奔回雪竹林,落到院子裡,我指著謝濯就開始罵:「你今天鬧這齣是幹什麼呀!我讓你今天看著夏夏不讓她出門!你來我這兒做什麼?我昨天就跟你說了,你的事你做好,我的事我……」
謝濯一把拉過我,將我推在院子裡用雪竹搭的牆壁上,唇齒間一涼,我感覺到……
他吻了我……
是他難以言喻的憤怒,無法啟齒的焦躁,還有……控制不住的在意。
謝濯竟然吻了我?
我呆愣當場,他離我太近,我的眼睛已經無法將他看清,我只覺在一片模糊的視線里,唇齒之間,呼吸內外,全是他的氣息。
他頭髮的拂動,他指尖的壓力,他衣袂的柔軟觸感,一切都帶著涼意,卻又莫名炙熱。
然而,在短暫的錯愕和怔愣之後,我動手了。
我反手就是一耳光,直接將謝濯的頭打得偏向一邊。手收回來,我雙手推在他胸膛上,用力將他推開,絲毫沒有吝惜力氣。
他退了兩步,沒有去觸碰被我扇紅的臉頰,他轉頭看向我時,目光晦暗一片,仿佛還在醞釀一場暴風雨。
而我回他以同樣六親不認的眼神。
「離都離了,你整這齣是要做什麼?」
「你離了,我沒有。」
「你在說什麼廢話?」
「你飲過我的血,只要契約沒解除,你就永遠是我的仙侶。」
他這話信息量有些大,我閉上了即將張開想要戧他的嘴巴,將思路捋了捋。
上次我知道了謝濯是雪狼妖族,上上次我知道了五百年前,我飛升渡劫時,謝濯給我飲過他的血,現在我知道了,我飲過他的血,就是他的妻。
通過以上三個消息,我可以推斷出,雪狼妖族給人喝了他們的血,那人就會成為他們的伴侶。
由此可推斷出,我們締結姻緣,不是在月老殿前的相思樹下,而是在我飛升渡劫時他給我餵血之際。
還可得出,我剪了紅線,是我剪斷了我的姻緣,而他的姻緣還跟我連著。
難怪謝濯之前說,斬斷姻緣的成功標誌就是不讓謝玄青給夏夏餵血。
當我終於將這些信息聯繫起來以後,我那閉上的嘴又被胸口噴涌的情緒撐開了:「就這麼點破事你瞞我這麼久!」噴完第一個層次,我第二個層次馬上續上:「別說我已經把紅線剪了,就算我還是你的妻,我逛個翠湖台又怎麼了?」
謝濯眸光陰鷙,我給自己續了一波氣焰,壓著他繼續罵:「咱倆結婚五百年,一次都沒睡過,我離了半個婚,出來親親別人臉蛋怎麼了?我這還是被人親的!三年大旱,君王都是要祭祀求雨的,五百年了!天王老子也攔不住我……」
「伏九夏!」
他眼裡的暴風雨都被氣得蒸發了,他瞪著我,一把抓住我的手,眼眶泛著紅,指尖也在顫抖,但他卻還是沒有抓疼我。
我不疼,他又不放,他就這麼盯著我,仿佛想拿我的手將我的嘴堵上。
我篤定他是真的不會打我,於是更加有恃無恐:「別那麼大聲地叫我名字!我還沒聾!五百年裡光明正大的你不親親抱抱,非得等現在我愛跟人家親親抱抱了,你在這兒要找補回去?晚了!」
「再有,我今天是去逼謝玄青離開的,我為什麼非得逼謝玄青離開,你心裡沒點數嗎?我們為什麼回到五百年前搞這一堆破事,你心裡也沒數嗎?我不就是為了幫你斬你那一半的姻緣嗎?現在眼看著事情成了一半,你跟我在這兒鬧這齣?!」
我吼完他,喘了兩口氣,平靜了些。
謝濯被我吼了一通,也平靜了些。
他還握著我的手腕,只是唇角緊抿,臉色鐵青。
我看著他,沒那麼憤怒了,倒起了點冷笑嘲諷的心思:「怎麼?謝濯,你別告訴我,一路走到現在,你又醒悟過來,你是愛我的。」
我盯著他的臉,不放過他神情的絲毫變化。
這個問題,從我們成親之前,到我們沒有完成的洞房花燭,到五百年後的今天,我都在不同的時間節點,不同的情景和情緒下問過他。
「謝濯,你喜不喜歡我?」
有滿懷期待的時刻,有悲傷乞求的時刻,還有歇斯底里的時刻。
但從前謝濯的回答都是一句平靜的「不知道」。
今天……
謝濯放開了我的手腕。
我垂下眼眸,懶得再去打量謝濯的神情,心裡已經平靜如一潭死水,我轉動了一下腕關節。「該高興了,謝濯。」我說,「謝玄青已經走了,待過了夏夏曆劫當日,謝玄青沒有出現,我們就可以回去了。值得慶祝吧,咱們這親終於要和離完了。」
終於……不用再折騰了。
轉身準備回屋,我不想去追究謝濯今天的失控到底是為了什麼,反正日子已經過成了這樣,再說什麼都沒有意義。
但我沒想到,當我一隻腳即將邁進大門的時候,空中一道似曾相識的驚雷驟然響起。
我錯愕地回頭,只見崑崙上空劫雲密布,那烏泱烏泱的陣勢,不是飛升上仙的劫雲,還能是什麼?!
而據我了解,現在這個時間的崑崙,除了我伏九夏,現在的夏夏,並沒有哪個仙人修到了該歷劫的時候。
「今天什麼日子了?」看著這有點熟悉的劫雲,我緊張得忘了方才還在跟謝濯吵架,直接問出了口。
謝濯也將方才的情緒全部收起,他皺眉看著天上的劫雲,低聲回答:「五月二十四。」
「劫數提前了?」我一臉蒙地看著謝濯,然後陡然反應過來,「難怪我今天去偷錢的時候身體都不痛了!」
飛升上仙的劫數之所以難渡,是因為這劫雲會在歷劫者最弱的那天到來。
我還以為是我適應了,原來是夏夏已經到了最弱的時候,我去府里的時候,她比我弱,所以感受到那些疼痛的就是她!
「不好。」我慌如熱鍋螞蟻,來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詞,「五百年前我歷劫難是因為我將時間都花在了照顧你身上,荒廢了修行,在崑崙集市上我表白於你,被你含糊不清的回答刺激得傷心過度,所以扛不住劫雷,雖然之後稀里糊塗地過了,但應該是你餵了我血的緣故,這一次……」
「這一次,夏夏好像被傷得更深,身體更弱,她鐵定是渡不了劫了,你又不去給她餵血,她大概要完,她完了我就完了,但我親自去幫忙又是雪上加霜,得想個辦法得想個辦法……」
我這邊急得要撓牆,謝濯那邊腳下已經御風而起。
他飄在空中留下一句:「我去幫你。你去找到謝玄青。」
「我找謝玄青做什麼?」
「攔住他。」
「他今天都被我氣死了,一定不會去幫夏夏的。」
謝濯很篤定:「生死攸關,他會去。」
我沉默片刻,一咬牙:「那我上哪兒去找謝玄青?你給我指個方向,猜猜你那時候到底會去哪兒?」
「我不是那時候的我了。」
謝濯直接御風而走,我看著謝濯的背影氣得想問候他全族,但想想他親手將他全族滅掉的事……
我抓了抓腦袋,還是一閉眼悶頭就往山洞跑去。
之前在翠湖台,謝玄青才被氣走,謝濯就來了。謝玄青離開的時間不長,但按他的功法,如果鐵了心要走,此時應該已經離崑崙幾萬里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直覺卻告訴我,他一定沒走。
他傷了心,或許還是會回到那個我救他的地方。
我心急火燎地跑到雪竹林的山洞。
我還沒到,遠遠地便瞅見了站在山洞門口的謝玄青。
他果然沒走!
他手裡拿著那根雪竹做的笛子,他是回來拿笛子的……
我說不上此時心裡是什麼感覺,也沒時間去理清,只見謝玄青嚴肅著一張臉,御風便要往劫雲的地方飛,我連忙大聲喊住了他:「謝玄青!」
謝玄青周身御風術散去,他轉頭看我,隨即皺起了眉頭。
我氣喘吁吁地跑過去,聽他問我:「你怎麼在這兒?」
「我……」我在腦中想著狡辯的藉口,「我剛才雖然趕你走,但我……我還是……」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我愣住:「你問的是什麼?」
「那是你的劫雲。」他指著天邊已經開始下劫雷的雲。
我矢口否認:「不,那不是我的。」但否認完了,我就覺得謝玄青看我的眼神不太妙。我撐住場面,強行解釋:「我現在就在這兒,那劫雲怎麼可能是我的。」
都沒聽我說完,謝玄青周身御風術再起。
我立即抬手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你等等!」
他不等。
他反手就把我的手扣住,拉著我要往空中飛去!
我心頭一慌,謝濯在那邊,夏夏也在那邊,謝玄青要是拉著我過去,到時候別說餵血了,直接先死兩個!
那還玩什麼!
我當即一個運氣,直接在腳上掛了個千斤墜的術法,死死地將謝玄青拉住:「不能過去!」
謝玄青不說話,卻是鐵了心地要走。
他拉著我的手更用力,我腳下的千斤墜眼看就要墜不住了,危急關頭,我不管不顧直接開口喊道:「劫雲那邊的我不會有事的,有人過去幫忙了!我會渡過劫數的!」
拉拽我的力量變輕,與此同時,我在面對謝玄青時一直沉甸甸的心緒也變輕了。
我一聲長嘆,心想,事情都走到這個地步了,實在沒必要瞞他了。
我仰頭望著謝玄青:「我實話告訴你吧,我不是現在的我,我是五百年後的伏九夏。我知道我的命運會變成什麼樣,你不用擔心。」
謝玄青腳底還有御風術在運轉,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聽罷我這番話之後,御風術這才算是徹底消失了,他站在地面上,與我沉默地對視著。
我有些迴避他的目光。
「抱歉,之前一直想方設法折騰你的,是我。」
「我早就知道了。」
他的回答我是萬萬沒有想到的。
我呆呆地望著謝玄青,他神色間沒有了方才的著急,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平靜淡漠:「你身上有我的血,但我沒有給過你。所以,我早就猜到你不是現在的伏九夏了。」
我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細細想來,我在這邊第一次見到謝玄青的時候,他確實問過我一句「吃過什麼」,但那時候我並沒將這句話放在心上。想來,他那時候就起了疑,然後慢慢地知道了我和現在的夏夏不一樣。
「先前,我並不知道你回來做什麼,但今天在翠湖台,我知道了……」他垂下了眼眸,看起來有點落寞,「你之前的奇怪胡鬧……都是想逼我離開。」
我嘴巴動了動,看著此時謝玄青的臉,我覺得我對不起他,但道歉的話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
此時我忽然有些理解,謝濯為什麼說一句話憋那麼久。
因為有時候,想說的話太多,反而會堵住喉嚨。
我沒言語,他卻自嘲了一句:「看來,我未來對你很不好。」
我捂住臉嘆息了一句:「是的,我們成親了,又和離了。」
謝玄青沉默著,他沒什麼表情,但我卻見著他眼瞳微微顫了一下,不像謝濯與我和離那天那麼劇烈,卻也真實地讓我覺得,他其實有些感慨與悲傷。
「抱歉啊。」我道,「雖然現在信誓旦旦地說喜歡你,要一直陪著你,但最後,還是沒辦法堅持到愉快的結局。」
他聞言,輕輕閉上眼,眼瞼遮住了他某種情緒。
「我為什麼……對你不好?」
「你什麼事都瞞著我。」
他沉默了,似乎想到了,這確實是他會做的事。
我冷靜平和地告訴謝玄青:「但這一次來,我也想明白了。你瞞我所有的事,最終的癥結是在於你要瞞我你雪狼妖族的身份。你不想讓我知道這個身份,所以一次隱瞞,要用無數次隱瞞去填補。」
那些沒對謝濯說的話,我終於現在告訴了謝玄青:
「我們開始相遇的時候,我覺得無所謂,因為我總會想,以後就知道了,以後就了解了。但成親了就不一樣了,五百年時間,我還是對你一無所知。謝玄青,我已經耗盡我所有的勇氣了。」
「所以……你回到這裡,是為了改變過去,不再締結這個血誓?」
聽聞此言,我不由得無奈一笑:「謝玄青,你不知道你未來隱瞞我所有事隱瞞得有多好,在來這邊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你雪狼妖族的身份,更別提咱們之間的這個什麼血誓了。我們和離是我提出來的,只是我單純地認為日子過不下去了。」
謝玄青微微皺起了眉頭,他有些困惑。於是我好心地解答了。
「來這裡,是你自己要來的。」
謝玄青微微怔愣。
但他是個聰明的妖怪,不過片刻後,他就轉頭看向空中的劫雲。
我猜,他猜到了。
我索性將事情和盤托出:「在那邊幫另一個我渡劫的人,正是五百年後的你自己。」
謝玄青望著劫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神情嚴肅了起來。
「謝玄青,就算我們和離了,我也從來沒想過要抹去你我的過去。因為我相信,總有一天,這些事情我可以笑著與人聊起,我所經歷的,不管好壞,皆令我更完整,但你可不一樣了……」
提及此事,思及過往,我話鋒斗轉。
「你也不知道對我哪兒來的深仇大恨,我們剛和離那一晚,你就盜我崑崙盤古斧,劈開時空,非得回到五百年前,斬斷你我姻緣,阻止你在今天……」我指了指天邊的劫雲,「餵我一口血。」
謝玄青沉默地望著那黑雲匯聚的中心。
「甚至……」我想到這事,還覺得有點搞笑,「來這邊之前,你還揚言要殺我……」
謝玄青身形一頓,他猛地回頭看向我。
他神情嚴肅:「我說,我要殺你?」
「對,你拿著盤古斧劈開時空,說你要回來彌補過錯,還說等你回來以後,你就可以殺我了。」我笑他,「和離而已,何至於喊打喊殺,未來的你,心態不好……」
謝玄青臉色更嚴肅了:「我真的要殺你。」
我蒙了:「你說什麼?」
「我或許,是真的想殺你。」
我呆住。
我看看謝玄青,又看看那風暴的中心,一臉茫然困惑不敢置信地回頭盯著他:「你為什麼想殺我?」
「我不知道。」謝玄青說,「但借用盤古斧,劈開時空,回到過去,我如果這樣做了,還這樣說了。我或許,是真的想回來殺你。」
他一臉正色,說出了震得我腦仁生疼的話:「我不會平白無故說這種話。」
謝玄青就是謝濯,他不一定完全懂謝濯,但他肯定比我更懂!
我聽他這麼說,有點怕了。
聯繫前後細細一想,謝濯似乎真的有點危險……
但是!
「為什麼?!」我震驚後,心裡是滿滿的疑惑,「為什麼?謝濯為什麼要殺我?他打算怎麼殺我?」
謝玄青顯然是覺得沒時間解釋了,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御風術再起,我這次也不扒拉他了,趕緊收了腳下的千斤墜,恨不能再給他扇點風。
劫雲之中,雷電交錯,紫藍相間的雷電甚至能劈出猩紅色的光,在我們身邊噼啪亂響。
謝玄青一邊拉著我頂著雷暴疾速向前,一邊和我解釋:「契約血誓於我族而言,是一生不可更改之誓。」
「所以謝濯只有回到過去才能改變這件事,這我明白,但我不明白,謝濯為什麼要殺我?」
「在契約中,我的血脈之力會讓我保護你,不允許我傷害你。」
我愣了愣,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所以,謝濯是雪狼妖族的身份對他的限制就是,他給我餵了血,我就成了他的伴侶,一生不能更改,並且他註定要保護我,這是寫在他命中的命令。
所以,謝濯一遍又一遍地和我說,他不會打我,這是真的。
所以,成親這五百年以來,我每次和謝濯打架,從來都是我單方面地打,他從不還手,只閃躲,直到我打得沒力氣了才消停下來。到這邊來後,謝濯氣炸了也沒弄疼過我,我流了血之後他也很快就能找到我所在的地方,過來幫我。
這一切舉動,都是他身體裡的血脈之力在作祟。血誓讓他不得不收斂自己,不得不保護我。
我以為我們在月老殿剪了紅線就是和離,但對他來說,我們崑崙的紅線根本沒有任何實質性的約束力,真正束縛他的,是他的宿命。
要徹底和離,必須回到過去,阻止餵血。
他如果真的對我動了殺心,那也必須阻止當年他餵我血。
這樣,等回到五百年後,我身體裡就沒有了他的血。沒了血就沒有血誓,沒有姻緣,沒有束縛……
他就可以殺我了。
我腦中切切實實地回憶起了我們來五百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崑崙山巔,狂風拉扯我與謝濯身上的衣袍和頭髮。我問他到底要做什麼。他冷漠地說:
「我要去彌補我的過錯。」
他還說:「等我回來,我就可以殺你了。」
謝濯原來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真的想搞死我?!
我以為是和平和離,結果他要搞個情殺?!
「你到底為什麼要殺我?!」我憤怒又害怕,忍不住提高了聲音質問謝玄青。
但謝玄青在沉默之後,只回答了我五個字:
「我還不是他。」
我沉默了。
謝玄青確實還不是謝濯,他還沒有與我成親,我們沒有一起生活五百年,他也沒經歷過和離,所以,他不知道謝濯在這件事情上到底是怎麼想的,這很正常。
一如我無法體會幼時的我摔一跤為什麼會號得那麼大聲,幼時的我必定也無法理解現在的我摔一跤,為什麼要尷尬地先看看周圍有沒有人看見……
哪怕是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間,因為經歷的不同,也無法感同身受。
現在的他想救我,未來的他想殺我。
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間裡,對同一件事竟有截然不同的態度,既相對,又統一。
這個世界真是充滿了令人無法理解的矛盾……
謝濯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或許只有此時此刻的謝濯本人,才能回答出來。
「必須讓你喝到我的血。」謝玄青像立誓一樣說著。
我在心裡權衡了一下。
謝濯想不想殺我,其實我還不能確定,現在這只是一個可能性的問題。
謝玄青可能猜錯了,也可能猜對了。
我如果按照我和謝濯的計劃,阻止謝玄青給夏夏餵血,我得到的是——謝濯達成了自己的目的,他心滿意足。
而萬一,只要有萬分之一,謝濯是真的想殺我。那我幫他阻止了謝玄青,夏夏沒喝到謝玄青的血,等我們回到五百年後,我們的血誓就消失了,等於是我親手把刀遞到了謝濯的手裡……
我得到的,就是死路一條。
這兩相比較……我當然是選擇保命啊!
生死攸關!我管謝濯能不能斬斷我們過去的姻緣!
我本來就是稀里糊塗被拖過來的,為了回去,我才給他忙裡忙外地瞎折騰。我哪兒能為了他的訴求,搭上自己的一條性命?
好在謝玄青看起來是靠譜的,他在我身邊想解決辦法:「我不能與他相見,你也不能見到現在的你,所以,必須把他誘出來。」
梳理關係,權衡利弊之後,我也放下心頭的所有情緒,理性地想了個法子:「你先將我放下去,不要太靠近劫雲中間,不然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謝玄青依言將我放到了地上。
此處離劫雲中心噼里啪啦打雷的地方,也就是我的仙府,大約還有十里地的距離,不遠也不近。
我掏出匕首,直接對著自己的手掌劃下去,但在匕首刺破我手掌之前,就被謝玄青拉住了。
果然,我身體裡有他的血,保護我就是他下意識的事情。不管是哪個他。
「你做什麼?」他問我。
我推開他的手:「這還不明白嗎?利用你們雪狼妖族的血脈之力啊!我受傷流血了,威脅他我要自盡,能讓謝濯趕緊滾出來。」
謝玄青沉默。
「你別管我,眼不見為淨,你趕緊去別的地方待著,等謝濯出來了,我給你搞個大動靜,你聽到動靜,就趕緊去劫雲中心。」我用從未有過的嚴肅態度認真注視著謝玄青。
「謝玄青,你一定要給另一個我餵上血。」我像託孤一樣囑咐他,「我們的關係,不能就這麼斷了。」
天上雷雲翻滾作響,謝玄青看了我片刻,他不是個猶豫的人,隨後便點了頭。
「好。」
他許了我一諾,我知道,他一定會做到。
我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我能看到的最遠處。我不再猶豫,一刀劃下,手掌當即鮮血直流。
不過片刻,我耳朵一熱,耳垂泛光,腦海中響起謝濯的聲音:「你在做什麼?」
我將兩隻手都舉起來,我一隻手拿著刀,一隻手流著血,我把匕首放到我的手腕上:「謝濯,滾出來。」
謝濯沒有說話,但下一刻,謝濯眼前的場景就出現在了我的腦海里。
他那邊,天空中是漆黑的劫雲,地上是昏迷的夏夏,身側是謝濯布的結界,結界將天空中的劫雷一道一道地全部吸納進去。
「你想死嗎,伏九夏?」
謝濯低沉帶怒氣的聲音,仿佛就在我的耳邊。
我心底又是一權衡,讓「我」挨兩道劫雷,「我」可能不會死。
但謝濯真的幫我渡過了劫數,謝玄青沒能將血餵進夏夏嘴裡,我與謝濯身上的血誓消失……那等他出來,我或許就真的會死了。
過去的我對不起了!
為了活下去「我」還是挨雷劈吧!
我的刀刺破手腕皮膚,我慢慢吐出兩個字:
「出來。」
謝濯何等人也,做戲是騙不了他的,我當即右手一用力,眼看匕首手起刀落就要將手腕上的經脈劃斷,天空中一陣狂風大作,腦海中謝濯那邊的場景陡然一轉。
我在我腦海中看到了我自己的模樣——髮絲亂舞,衣袂翩飛,鮮血與匕首在狂風與雷暴中,帶著窮途末路的決絕。
而謝濯或許也在他腦海中,看到了他奪下我匕首的模樣——盛怒、驚詫、不敢置信與咬牙切齒。
我與他,可能從來沒有在彼此的眼中那麼清晰與重合。
客觀來說,他眼中的我,還挺好看的。
我的匕首被謝濯奪走了,輕而易舉。
但謝濯明顯氣得夠嗆,他死死盯著我,喚我的名字:「伏!九!夏!」
我聽著,我知道,他現在不僅不能對我動手,還得護著我。當我將我的性命徹底交給謝濯的時候,我發現,竟然比交給我自己還讓人放心。
於是我一切動作都變得泰然自若,我不徐不疾地關掉了耳朵上的陰陽魚,抬著被劃破的掌心,對著謝濯。
術法在我掌中聚集,我對著謝濯的臉放了一記仙術,光芒殺去。
我沒有控制自己的靈力,光芒洶湧澎湃,如箭般射向謝濯。
我當然知道這樣面對面的攻擊根本傷不了謝濯。他反應極快,只一偏頭,那記光芒直接擦過他的鬢角耳邊,直衝天上劫雲而去,在劫雲中形成一片白色的亮光。
他皺眉盯著我:「你到底要做什麼?」
這個問題終於該他來問我了。
「給謝玄青發個信號。」我說,「讓他給夏夏穩穩噹噹地餵上一口血。」
謝濯的目光變得更加危險,他盯著我,漆黑的眼瞳中仿佛也有一場劫雷要降臨。
他當然不能再回到夏夏身邊。
他的動作快,謝玄青動作不快嗎?都是他,誰還能比誰差一點?
謝玄青接到我的信號就出發了,鐵定比他先到夏夏身邊。此時謝濯再莽撞過去,兩個人一見面,他弱他死,謝玄青弱,謝濯也會死,畢竟過去的他都死了,現在的他也苟活不了。
所以他現在只能待在這兒,再氣也只能幹瞪眼。
而我剛才送上劫雲的仙術光芒也出現了後續反應——天空中的劫雲本是劈「我」的,它劈了這麼久,「我」非但沒示弱,反而給了它一記「重拳」,它顯然被激怒了。
它翻滾,低哮,一如我與謝濯之間的關係。
劫雲我不怕,因為我知道謝玄青會按照我們歷史的宿命,去給「我」餵上一口血。至於謝濯……
只要謝玄青餵了血,我又有何懼?
風雲涌動,劫雲終於積蓄好了自己「報復」的一擊,白光大作,巨大的劫雷在我與謝濯身後劈響。
這是最大的一記雷,也是最後的一記雷,它將天空撕裂,讓一切都埋入熾白之中,我和謝濯在我們曾經經歷過的時間裡,各自帶著情緒,注視著彼此。
我譏諷,他憤怒,直到雷聲與光芒都盡數消失。
天地宛如新生,霞光破雲而出。
我和謝濯彼此都隱忍情緒,控制表情,他垂頭,閉目,深呼吸。而我則拍了拍衣服,站起身來。
「謝濯,我就問你一句話。」我盯著他,「你回到五百年前,是不是為了殺我?」
謝濯睜開眼睛,也盯著我,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和廢話。
「我一開始就告訴你了。」他說,「我要殺你。」
我點了點頭,平靜又堅定地對他說:「謝濯,你真是個狗東西。」
謝濯接受了我的辱罵並且面無表情。
他先前來的時候或許不知道我為什麼逼他出來,但現在,這劫雷消失的時間和我方才的問題,已經足夠讓他明白,謝玄青都告訴了我一些什麼信息。
「你差點就讓我親手殺了我自己。」我甚至想為謝濯的戰術鼓掌,「好,你真的好!」
「意見都是你自己提的。」
是!
我閉目一想,腦中全是來到這邊之後,我跟謝濯提議怎麼拆散夏夏與謝玄青的畫面,我真是蠢得可以!不怪他謝濯!只怪我太會遞刀!要不是臨門這一腳我撤了!我現在人都涼了吧!
能戰勝我的果然只有我自己!
遞刀俠伏九夏!我甘稱其名!
想到此處,我心跳都有些紊亂了,我連連吸了幾口氣,捂著心口,穩住自己的情緒。
過了很久。
「罷了!我認了!我也不想追問你為什麼要殺我了,你總有千萬種理由,但都不重要了!」我咬牙,將憤怒不滿和對謝濯的怨恨都封存心底,「所有陰謀陽謀我都認!」
打落牙齒和血吞,不認我能怎麼辦,我又搞不死他!
至少在這邊搞不死……
我陰惻惻地看了謝濯一眼。「現在謝玄青已經給夏夏餵血了,你我宿命終成定局,你的謀劃失敗了,再待在這裡,沒有任何意義。」我伸出手,「盤古斧拿出來,回去。」
謝濯保持了他不愛說話的一貫作風。
挺好的,我想,現在哪怕他多廢話一個字,我都要跳起來和他打到同歸於盡。
他垂下眼眸,看著我向他伸出的手,我掌心匕首劃出的傷已經止住了血,他不知在沉思些什麼,終於抬起了眼眸,看我:「再來一次,紅線還剪嗎?」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竟然還有臉問這種屁話?!
我們之間,剪不剪紅線還重要嗎?我們崑崙的紅線對他又沒有任何約束力!我和他之間,是那根紅線能釐清的事情嗎?
但這些話,我現在覺得就算拿來罵謝濯也是對牛彈琴。我不想和他廢話,卻又實在忍不住發出一聲冷笑:「再來一次……」
「我,拿,刀,剁!」
謝濯沒有關掉他耳朵上的陰陽魚,所以此時我清晰地在我的腦海中看到了他眼中的我自己。
我這話說得太果斷,以至於我自己看著都認為過於決絕。但在這邊的鬥智鬥勇,讓我對謝濯的忍耐實在是到了極限,我忍無可忍了,催促他:「盤古斧拿出來!」
他低著頭,沒多久,他掌心一轉,盤古斧出現在他手中。
看著這把讓我差點搭上命的斧頭,我心情是難以言說的複雜。我揉著眉心,催促謝濯:「回去吧,趕緊地。」我忍不住冷漠地說道:「我不想再在你我之間多糾纏片刻。」
我看向遠方劫雷消失之處,那裡是我的仙府,在那邊,謝玄青和夏夏的關係才開始。而在這裡,我與謝濯的關係,終於要結束了。
姻緣,真是令人精疲力竭。
「伏九夏,你問我為什麼要殺你。」謝濯開口,聲音略帶幾分喑啞。
我心裡覺得稀奇,這個人還會自己解釋事情緣由了,天劫劈完,莫不是把太陽劈到打西邊升起了?
「因為你剪掉姻緣線的那一刻……」謝濯深淵一樣的眼瞳注視著我,「我感到了無可比擬的疼痛。」
我聞言,終於再次看了謝濯一眼。
他臉色不太好,一如我剪斷紅線那日。
他手中盤古斧微微泛出光芒,他繼續說著:「我一族受邪神詛咒,我說話會痛,但那一刻,比說話痛一萬倍。」
謝濯話說得很慢,我很難得地真的從他的言語中,聽到了他訴說的情緒,仿佛他真的在痛。
但……
「你現在與我說這個做什麼?我現在不僅不想知道你族人的事,我也不想知道你的事,你痛不痛與我無關,你的感受我也不再好奇緣由。」我冷笑,「你莫不是在對我下了殺手之後,還要跟我表白?不了,別整這不值錢的一出。」
我不知道謝濯有沒有將我的話聽進去,他沉默片刻,自顧自地說著:「那天我回去想了很久……」他抬手,伸向我。
我皺眉,想往後退,但一股隱形的力量卻抵在我的後背上,讓我無法後退,我側過頭一看,謝濯的結界已經攔在了我身後。
面前,謝濯的指腹觸到我的臉頰,移向我的頸項,被威脅的感覺瞬間躥上我的大腦,我的身體幾乎立即就下意識地進入戒備狀態。
搞什麼?!謝玄青不是說血脈之力在遏制他,他不能殺我嗎?!
盤古斧的光芒越來越亮,像個小太陽,在謝濯的結界裡將我與他照亮。
我驚疑不定地盯著他,謝濯的手落到了我的頸項上:「如果我殺了你,這疼痛,是不是就能結束了。」
媽的謝濯。
他是不是傻?
他這是什麼清奇的腦迴路?
他周身靈力膨脹,擠壓在結界的空間裡,我滿肚子的牢騷擠在喉嚨處,最後只拼命擠了兩個字出來:「當然……」「不能」兩個字我實在說不出來了。
靈力擠壓我的胸腔與喉嚨,我說完那兩個字就幾乎氣絕,我感受到了,原來真的有說話會痛的時候。
窒息感讓我咳了一聲。
我心裡痛罵謝濯不是東西!忽然,謝濯也咳嗽了一聲,然後一口血就直接噴到了我的胸口上……
我驚愕。
周遭靈力的壓力霎時變小,我抬頭看他。
「原來……對你動手,會比那時還要痛……」
聽他此言,我心中一悸。
我很難言明此時聽到謝濯的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感覺。
我告訴自己,要清晰地認識謝濯,他現在說的痛,並不是我想的那種痛。他現在單純是因為身體裡血脈之力的限制,而感受到了真實的身體的疼痛。
果然,謝濯下一句就說:「解除血誓,就不會痛了。」
「別想了,沒用的。」我冷靜克制地告訴他,「你的計劃已經失敗了!都是成仙成妖活了大幾百年的傢伙了,和離而已,不過是橋歸橋路歸路,何必喊打喊殺鬧成如此。」
謝濯盯著我,像沒有鎧甲的軍士,眼睜睜看著箭射向自己。
我繼續說:「你這根本就不是殺我能解決的問題。這是你的情緒,你要自己去處理。」
謝濯嘴角掛著血,他的黑瞳寒光懾人,像一匹被逼到絕境的狼,像根本看不到退路一樣,他涼涼的指腹在我脖子上輕輕掠過。
「伏九夏,我如果沒有遇見過你,就好了。」
他說著,盤古斧在他手中光芒大作。
他輕輕一揮,時空再次被他劈開,時空的光芒從我身後射來,照在他的臉頰上,他輕輕推了我,我往後一退,一步踩到了時空縫隙里。
外面崑崙的場景瞬間變換,四周變成了光怪陸離的線條。
比起上一次的混亂墜入,這一次我清晰地看到了被劈開的時空的模樣,我的身影仿佛被無限疊加拉長,縱伸向我根本看不見的深淵。
謝濯就在我的身側,他的身影也被切成了無數個,他說:「向左走,你自己回去。」
留下這句話,他轉身就向右邊而去。
向左是去五百年後,向右……
他沒有放棄?!他還要再來一次?!他還想再去阻止夏夏和謝玄青?!
我看他一步邁出,抬手就想抓住他的衣袖,但謝濯顯然不想讓我得逞,他一把拍開我的手,身影一晃,消失在劈開的時空中。
我雖然沒拉到他,但哪兒能真的就這麼放任他跑了?我緊隨他的身影,也從時空裂縫之中踏了出去。
一前一後,相差不過須臾,但當我出去的時候,四周已經不見了謝濯的身影。
我腳踩在地上,出於對崑崙的熟悉,我知道,這個地方就是我剛才與謝濯的立足之地,但此時,並不是五月底的草長鶯飛,而是一片冰天雪地。
這是……冬月的崑崙。
謝濯竟然回到了五百年前的更早時間,他難道……想將我們的姻緣斬斷在相遇之前?!
我以為遊戲結束,他竟然重新開局?!還開「前史」故事?
謝濯算什麼雪狼妖族,他是條狗吧!就這麼一門心思想殺我?不達目的,死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