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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雪狼妖

2024-10-01 15:59:39 作者: 九鷺非香

  「謝玄青?」夏夏叫著他的名字,蹦躂了過來。

  

  我看著小坡上謝濯的背影,短暫的恍惚過後,心裡又是一陣惱怒。

  什麼東西!讓我起個大早來打擾謝玄青睡覺,他自己倒是慢慢悠悠地睡了個懶覺,連去阻攔夏夏的時間都錯過了。

  豬隊友!

  謝濯側過頭瞥了我一眼。

  我捂住嘴,還以為自己剛才心裡的咒罵被他聽見了。

  謝濯轉身,走向夏夏。

  我蹲在坡下,祈禱著謝濯將昨天的東西都帶來了,趕緊在夏夏面前把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摔個稀巴爛。只要他這樣做,我保證夏夏一定又憤怒又委屈又難過!

  有了這一茬,就算夏夏因為愛而原諒了他,但以後謝濯再對她愛搭不理,言語中傷,以我對自己的了解,夏夏一定會及時停步在婚姻大門之外!

  我想得很好,仿佛已經美滋滋地拿著盤古斧回到五百年後了。

  但現實卻是……

  謝濯走上前,什麼都沒來得及說,我只聽見一陣衣袍接觸的聲音,然後兩人的腳步聲就快速地往另一個方向去了,只留下夏夏歡快的聲音……

  「昨天我回去想了想,覺得還是有別的東西想送你,今天咱們再去逛逛,然後我帶你去和我的朋友們吃飯,他們可有意思了……」

  夏夏帶著謝濯一路走遠。

  我心口的疼痛與四肢的無力感霎時消失。我從坡下冒出頭來,雪竹林里一片空寂。

  謝濯就這樣被拉走了?

  廢物!

  讓他砸個東西,他見面砸就是了!怎麼這個妖怪現在做事跟說話一樣磨嘰!

  我看靠他是靠不住了,還得我自己努力。

  我扛起地上的雪竹,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進山洞。

  可回到山洞裡,我卻看見了面色蒼白,捂住心口,還在微微喘著粗氣的謝玄青。

  幾乎下意識地,我心口一緊。將手中雪竹扔下,我蹲坐在他身邊:「你……」話一開口,我就知道了,他這反應,定是因為剛才謝濯在外面,他感覺到不適了。

  我沉默地打量他,既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擔憂,又有些害怕他的疑心與猜忌。

  「你怎麼了?」我明知故問,把戲演下去。

  謝玄青轉頭看了我一眼,他沉默片刻,搖搖頭:「忽然有些心悸……」

  我試探:「是不是傷沒好全?」

  他沉默了。

  我也沉默了,心裡還有點發慌。

  謝濯可以用盤古斧劈開時空,他有那麼大的本事,總不能是在與我成親的這五百年內忽然得來的。所以他一定是本來就如此強大,只是他在我面前掩藏了。

  他很厲害,懂得很多,所以他應該會知道他現在忽然心悸,不會是因為傷沒好全。

  但我轉念一想……

  不過是身體忽然不適,他再厲害,猜天猜地估計都猜不出來,五百年後的他會瘋狂到用盤古斧劈開時空,只為來斬斷我與他的姻緣吧?

  畢竟……

  在現在這個時間點,謝玄青還是一個我表白他都會拒絕的妖怪呢。

  「你定是傷得很厲害。」我故意引導他,「傷你的到底是什麼人啊?」

  說實話,即便是現在,我也不知道當年打傷謝濯的到底是什麼人。畢竟,我以前也沒有覺得謝濯有多強。

  可現在看來……

  我一愣。

  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似乎問了一個很不得了的問題。

  謝濯這麼厲害,那他到底是被怎樣逆天的敵人打傷的?放眼整個崑崙的仙人,怕是西王母都做不到吧……

  那麼強的敵人在暗處……

  我忽然有些忐忑了。

  我打量著謝玄青,果然看見他沉了臉色。他按著心口,若有所思。但片刻後,他似乎察覺到我的目光,然後就像被我從思緒裡面拉出來了一樣。

  他盯著擔憂又不安的我,抬起了手,指腹放在了我的唇角,然後輕輕拉了拉。我嘴角被他拉出一個弧度。他說:

  「別擔心,笑一笑。」

  「笑一笑」,多熟悉的三個字。

  每次吵架後,謝濯都會這樣和我說,一開始我會被他的舉動弄得不好生氣,到後來,次數多了,我便對他這個動作和這句話冷漠以對了。

  而此時,看著臉色還有點蒼白的他,我到底是拉扯著嘴角,配合著露出了一個微笑。

  他看著我的微笑,目光微微柔和。

  我定了定心神,真的放下心來。也是,我這不都和他過了五百年了嗎,也沒什麼事,想來那個暗處的強敵應當被謝濯解決掉了。

  但既然有這麼個人,那這次他身體的不適,我就盡情甩鍋到那人身上就是。

  「你的傷定還沒好全。」

  他再次開口安慰我:「沒事,休息一會兒就好。」

  他以為我在擔心他的身體,其實我只是在擔心他會不會發現端倪,並且我今天來的目的,就是不能讓他休息。

  我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我猶豫了,卻也在這一瞬間,忽然理解了……

  理解謝濯為什麼昨天會被拉著逛了八條街,理解他為什麼沒有當著夏夏的面直接砸東西,也理解明明一個那麼厲害的妖怪,竟能那麼輕易地被夏夏帶節奏……

  因為不忍心。

  因為沒想到,闊別了這五百年的時光,我們竟能重逢當年的溫柔與熱情。

  「九夏。」謝玄青忽然喚了聲我的名字,他指了指旁邊的竹子,「做竹笛吧,我們一起。」

  他還在關心這個……

  我沉默了許久,到底是認命地一嘆氣:「不了,你先休息。」

  他不想讓我失落:「我休息好了。」

  我心頭一動,故作輕鬆地笑起來,不僅在意他的身體,還在意他的心情。我對他用了很久都沒用的心。

  「哎呀,其實是這根竹子不好,我今天沒挑到好的,改天你陪我一起去挑竹子,咱們要做就做個吹不破的好笛子!」

  謝玄青聽進去了,他認真地點頭,答應了我:「好。」

  我……又一次,鎩羽而歸。

  我耷拉著腦袋,回到雪竹林的院子,謝濯還沒回來。

  我一走進房間的門,就僵住了。

  桌上整整齊齊地擺著昨天夏夏送給謝濯的東西,宛如排兵布陣。有一個東西不見了,就十分醒目。我一眼掃過去,立即就看出來了,所有東西裡面,除了我與謝濯分的那個陰陽魚小玉佩,也就只有被拔掉墜子的小撥浪鼓不見了。

  我算是知道謝濯早上為什麼去晚了。

  搞半天是在屋子裡挑挑揀揀不知道選哪個去砸啊!

  罷了……

  我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等謝濯回來。

  其實也不用他通報,我算算就知道,他今天,一定又失敗了……

  和我一樣。

  我和謝濯再次對燭而坐,宛如兩條死魚,癱在椅子上。

  夏夏今天帶謝濯去幹了什麼,看著他的表情,我連問都懶得問了。

  「這樣下去沒有頭的。」我坐直身子,已經不知道第幾次重整旗鼓了。

  但謝濯沒有,他靠在椅子上,神情呆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在謝濯擺滿小玩意的桌子上,找了個空處敲了敲:「你振作一點!你這樣不行啊!這姻緣還斬不斬了!」

  最後一句話點亮了謝濯的眼睛,他也坐直了身子,回視我,斬釘截鐵地說:「斬。」

  還有鬥志,很好。

  「明天。」破天荒地,謝濯先開口了,他給我出主意,「你纏著他講故事……」

  「沒用的。」我擺擺手,打斷他,「他不會因為我打擾他休息而生氣。」提到這個,我倒有了點火氣:「你到底了解不了解你自己?你怎麼會生氣,你心裡一點數都沒有嗎?你是尊佛嗎?」

  謝濯一如既往地忽視我的抱怨:「讓他給你講故事。」

  多新鮮!

  謝濯讓過去的謝濯給我講故事,並且認為這件事情會惹他自己生氣。

  「你確定嗎?」我懷疑他,「你這生氣的點是不是太刁鑽了一些?難道你說話會痛?」

  謝濯唇角微抿,他沒有廢話:「試試。」

  我搖頭,心裡認定謝濯並不了解他自己,這種荒謬的辦法也虧他想得出來。我直接拿出腰間的陰陽魚玉佩:「我想到了一個靠譜的辦法。」

  謝濯挑眉,似乎對「靠譜」這兩個字略帶懷疑。

  「我們改變一下策略。我估計明天謝玄青也是站不起來的。我們可以暫時不管他,我專心致志地陪你去搞崩夏夏的心態。就用這個。」我摁了摁白魚的眼睛。

  謝濯腰間的黑魚振了一下。

  「拿出來。」我指揮他,「我給你改改。」我開始鼓搗起手裡的小玩意。「這個呢,本來只能通話,但是你不愛說話,給你等於浪費,我現在調整一下它內部的陣法結構,這樣呢……」

  我把黑魚遞給他:「這魚眼睛就可以幫我看到你身邊的情況了,然後會實時傳送到我這邊來。」

  我幫他點了兩下黑魚的眼睛,黑魚眼睛一亮,我的白魚身體上就發出了光芒,在我面前出現了手掌大小的畫面,畫面里,正是黑魚眼睛現在對著的我的模樣。

  「點一下就是傳聲音,點兩下就是傳畫面,誰先點就傳誰那邊的畫面,如果我倆都點了呢,就可以互相看到對方那邊發生的事情了。」

  我解說完畢,得意揚揚地看著謝濯。

  「怎麼樣。有了這東西,明天我就可以坐在這屋子裡,遠遠地運籌帷幄,與過去的我決勝於千里之外!」我不由得對自己心生敬佩,嘆了口氣,「我真是個小天才。」

  謝濯看了我一眼,然後一聲不吭地將黑魚眼睛直接挖了出來。

  我震驚:「你……」

  只見謝濯不跟我商量,將我手中的白魚也奪了過去,同樣挖掉了眼睛,他先把黑魚眼睛摁在他的右耳垂上,黑魚化作一股氣消失,在他耳垂上留下了一個黑色的點,然後他又不由分說地將白魚眼睛摁在了我左耳垂上。

  我的耳朵上也立即多了一個白色的點。

  「你做什麼?!」

  「這樣更方便。」謝濯碰了一下他右耳垂,霎時間,我只覺一道畫面直接闖進我的腦海,正是謝濯此時看著的、呆若木雞的我,我腦海中甚至直接響起他的聲音,「不會有破綻。」

  我甩了甩腦袋,適應了一會兒神志被直接入侵的感覺。

  這妖怪……

  不動手就一點不動,一動手直接給我整個大的……

  「行,這樣也方便。」我對謝濯說,「明天你就把這玩意打開,我全程指導你,一定讓你把以前的我得罪到永生永世不想與你見面。」

  「希望如此。」

  他這四個字,既在我耳邊,又在我腦海里。

  我趕緊對他揮手:「關了關了,現在趕緊關了。」

  謝濯再次碰了碰自己的耳朵,起身回了他的房間。

  翌日清晨,我送謝濯「出征」,給他遞了碗從雪竹林殘雪裡挖的雪水:「謝濯,成敗在此一舉了,你一定要好好聽指揮。」

  謝濯看了我的碗一眼,也不理我,轉身就走了。

  意料之中的反應,我一點也沒生氣,我對著他的背影再三囑咐:「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啊!不要有自己的想法!你做個工具人就好了!記住啊!工具人!」

  我回到房間裡,正襟危坐,嚴陣以待。

  桌上的東西我讓謝濯全部收到乾坤袋裡帶走了,這樣等他見到夏夏以後,一路上,我有的是機會讓他見縫插針地砸東西。

  沒一會兒,我耳朵上白點一亮,我腦中忽然出現了一幅畫面,畫面中沒有謝濯,只有五百年前的我,從謝濯的視角看,我好像有點過於矮了……

  平時看慣了比我高一個頭的謝濯,沒覺得有什麼,沒想到從他的視角看,矮一個頭竟然這麼令人有保護欲……

  雖然我並不需要他保護……

  不對,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們又在集市……

  又要買?!

  我痛心疾首,覺得五百年前的自己真的是對謝濯過於掏心掏肺地好了。

  我點了一下耳垂:「告訴她,你不要。」

  工具人謝濯開口:「我不要。」

  夏夏在謝濯面前愣住:「可……我今天不是帶你來買東西的。」

  尷尬了……

  「快補一句,你說的是之前的東西你不要。」

  有了剛才的教訓,這次謝濯經過了短暫的思索,認為這是一句可以出口的話,然後他說:「之前的不要。」

  夏夏眨巴著眼看著他:「之前哪個不要?」

  「快!」我指揮,「隨便掏幾個出來,往地上一砸。」

  謝濯又頓了一下,我聽見他呼吸微微重了一些,然後他伸手拿出乾坤袋,直接從裡面拿出了個竹蜻蜓,謝濯不由分說,抬手就把竹蜻蜓扔在了地上。

  竹蜻蜓「啪嘰」就碎了。

  謝濯摔得那麼用力,我的心情是那麼雀躍!

  做到了!他做到了!他站起來了!

  「啊!」夏夏果然一聲驚呼。

  謝濯的目光從竹蜻蜓轉到了夏夏臉上,夏夏的表情從呆滯,不解,轉變成了憤怒。

  是的,是這樣。

  我們的計謀終於走到了正軌上!

  我!心!甚!慰!

  只見夏夏撿起了那個摔碎的竹蜻蜓,憤怒地一喘氣:「好啊,我就知道西二街的鯰魚精靠不住!竟敢使障眼法拿普通的竹蜻蜓裝小仙器來糊弄老子!」

  嗯?!

  夏夏將竹蜻蜓握在手裡,抬眼看謝濯,收斂了憤怒,安慰道:「我也是被騙的,不是故意買假貨給你的。你別生氣。」

  歪了,正軌又歪了。

  謝濯沉默著。

  我也沉默著。

  夏夏繼續說:「走,我們去找那鯰魚精算帳去!就這還敢騙我一塊靈石!看老子今天不把他攤掀了!」

  我看著謝濯眼中過去的我,雄赳赳氣昂昂地在前面疾步而行,心裡只覺得有點累了。

  與天斗,與地斗,都不如此刻與自己斗來得這般疲憊。

  「攔住她!」我不放棄,繼續出主意,「別讓她走!把你乾坤袋裡的東西全都砸在地上。」

  謝濯依言上前,攔住夏夏。

  「怎麼了?」夏夏問謝濯。

  謝濯又沉重地吸了一口氣。

  他掏出乾坤袋,將袋口打開,將裡面的東西通通倒了出來。

  我繼續指揮:「說你都不要了。」

  「……我……都不要了。」

  而夏夏此時已經陷在被坑了一塊靈石的不甘中,她蹲在了一堆東西前面,開始翻找:「對,應該都拿出來看看,還有沒有假冒偽劣的東西,要有的話得趕緊去找老闆換了,時間久了人家就不認帳了!這有問題的咱們當然都不能要啊!」

  謝濯站在了一邊。

  我看著謝濯面前的畫面,沉默地靠在了椅背上。

  「你對著夏夏的腦門踹一腳吧。」我忍無可忍了。

  「不行。」謝濯說。

  夏夏抬起了頭:「嗯?什麼不行?」

  「罵她!」我捶桌子,「說她買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便宜玩意,全都不行!」

  夏夏蹲在地上仰頭看謝濯的臉停在畫面里停了很久。然後謝濯開口了。

  「你買的東西不行。」他簡略了我的話。

  夏夏愣愣地看著謝濯。

  謝濯的目光不知為何往旁邊偏了偏。

  ……然後他就挨打了。

  腦中畫面一陣晃動,夏夏對著他胳膊和腿一頓捶。

  「我給你買東西你還嫌棄!讓你自己挑你又不挑!花的不是你的靈石你不心痛!」

  全程我插不進一句話,謝濯一如往常地躲避著夏夏的攻擊,然後夏夏氣不過,撿起地上的竹蜻蜓:「不就不小心貪便宜買了個假貨嗎?你何至於這般說我!氣死我了!那個鯰魚精,敢讓老子丟臉!老子今天一定要掀了他的攤!」

  夏夏一如往常地沒有給謝濯解釋的機會,轉身就跑了。

  但只是這種程度,夏夏應該也不會真的氣到與謝濯老死不相往來,估計在鯰魚精那兒占了便宜,回頭還得回來感謝謝濯發現假貨呢……

  我敲了三下耳垂,關掉了與謝濯之間的通話。

  我拍了拍胸脯,深呼吸。

  不看了,能被自己氣死。

  我還是去找謝玄青試試讓他給我講故事的辦法吧。

  今天,又是沒能回去的一天。

  我懶懶地抬了抬眼皮:「我去找謝玄青了。」我對著同樣死氣沉沉地坐在對面的謝濯說:「他講不來故事,後來我遞了本書給他,讓他照著念……」

  謝濯面無表情地瞥了我一眼。

  我告訴他結局:「他把我念睡著了。」

  他閉上眼,終於嘆了聲氣。

  「要不算了吧。」就在再而衰三而竭之後,我終於敲響了退堂鼓,「看來你我當年的姻緣堅不可摧,是命運的傑作,我們就不要和老天爺對著幹了吧。」

  謝濯聽聞此言,閉上的眼睛倏地睜開,他垂下的頭微微抬起,漆黑的眼瞳映入了跳躍的火光。

  他盯著我,讓我不知為何有些退縮。

  我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躲避了謝濯的目光,繼續道:「這……我當年確實是挺喜歡你的,你現在也對當年的我下不了什麼黑手,所以你這邊這條線,難搞。我呢,打又打不過當年的你,這邊當年的你對我也不錯……」我摸了摸鼻子,有些含糊地說著:「再這麼下去,我對『你』會越來越不忍心的,今日在那魚眼睛畫面中,我看你對當年的我也有點……」我嘆氣。「咱們成親這事左右發生過了,和離是不算善果,但也算是好聚好散,這姻緣……」

  沒等我說完,謝濯忽然站了起來。

  我被他嚇了一跳,呆呆地望著他。

  只見謝濯面色陰沉,仿佛被我剛才的話刺激到了一樣。

  「我會做我該做的。」他聲音低沉,仿佛回到了我們來這邊前的那個晚上,他拿著盤古斧,冷冰冰地對我說,他會殺我。

  「我……」

  我想問,我哪句話說錯了,怎麼忽然惹得他發了脾氣。他是不想承認他對當年的我有「不忍心」嗎?

  還是……他並沒覺得我們的和離叫好聚好散?

  「明天。」他打斷我,一副根本不想聽我說話的模樣,「你去把他的項鍊奪走。」

  「項鍊?」

  我看了眼謝濯的脖子。

  謝濯的脖子上有一根黑色的繩子,我知道,在這根繩子的下方,掛著一塊泛著藍光的白色石頭,只是他平時都喜歡把這石頭貼身戴著,所以我現在只能看見他露在衣襟外的一點點繩頭。

  這條石頭項鍊從我們認識開始,他就一直戴在身上,我曾經問過他那項鍊是什麼,謝濯只說那是對他來說很重要的東西,是他的過去和背負。

  謝濯從不提他的過去,以至於連他是什麼妖怪我都搞不清楚,他也就在這塊石頭上透露過那麼一點信息,讓我知道他的過去並不美好。

  他這個妖怪,從來沒什麼愛好,不貪財好色,不好吃懶做,甚至在和我「吵架」的時候,基本不生氣,唯有這條石頭項鍊,他從來不離身。

  如此珍視的東西……謝濯竟然讓我明天去從謝玄青身上奪走?!

  這是下血本啊!

  我搖頭:「不去。」

  謝濯皺眉,眼神更冷了。

  我還是倔強地拒絕:「你那麼重要的東西,我給你搶了,你不得殺我?命要緊。我不去。」

  「我不會殺你。」

  「你現在不殺我,不代表過去的你不殺我。」

  「他也不會殺你。」

  我還是搖頭,將這幾天的認知脫口而出:「你不了解你自己。」

  謝濯深吸一口氣。「我篤定。」他說,「現在,不管是哪個我,都不會傷害你。」

  我看著謝濯,愣住了神。

  他這話說得過於篤定,以至於讓我片刻間,心頭又是一陣溫熱……

  我連忙轉開目光,忍住情緒的波動。

  直到確定不會流露出任何異樣,我才重新把目光轉到他臉上,開口道:「你要是萬分確定……」我咬牙應下來:「那就最後賭一次。」

  聽到這個回答後,謝濯沒什麼表情,只淡漠地點了點頭,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我看著他緊閉起來的房門,有點不解,好好地談著事情,這個人,怎麼說鬧脾氣就鬧起了脾氣……

  就這麼不待見我提一句和離嗎……

  第二天一大早,我打著哈欠出門,迎面撞上了也開門出來的謝濯。

  他也不跟我打招呼,一言不發地倒了杯水,自己喝掉,然後轉身就出門了。

  「哎?你這就去找夏夏啦?」我對著他的背影喊,「你記得先給我看看戰況……」

  我話都沒說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雪竹林小院外。

  我撇嘴,罷了,左右是和離了的人,此一役後,不管這「斬姻緣」成與不成,我和他都是要分道揚鑣的。

  我給自己順了順氣,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想著自己今天要去幹個危險的活,於是決定籌謀一下再前去。

  我這方坐下後不久,還拿著筆在絞盡腦汁地思索計策,腦海中忽然就跳出了謝濯那邊的畫面。

  謝濯看見的環境讓我感覺很熟悉,是五百年前我獨自居住時的仙府。

  他竟然直接去府上找了夏夏,這是有多麼迫不及待?

  謝濯熟門熟路地找到「我」的內寢,夏夏正在屋裡的餐桌邊,她手裡正端了一碗粥在研究,看見謝濯走進來,夏夏有點愣神:「咦,你怎麼來了?」

  謝濯沒答話。

  我想著他今日出門時那張冷臉,不自覺地噘了噘嘴。

  臭脾氣。

  夏夏也發現了謝濯不對勁,但她沒問,她笑笑,打破尷尬,將手裡的粥端起來。「正好,昨天鯰魚精賠了我好大一朵崑崙靈芝,我拿來熬粥了,正想帶過去給你喝……」

  夏夏話沒說完,端到謝濯面前的粥被他揮手打翻。

  我通過謝濯的視角,清晰地看見他都沒碰到夏夏的手,只是打在了碗沿上。但這本是端來給他喝的粥,怎麼會拿得有多穩。

  只聽「啪嚓」一聲,碗扣在地上,碎了。粥也髒兮兮地鋪了一地。

  夏夏猝不及防,看著地上的粥全然愣住了。

  好半天,她終於轉頭,看向謝濯。

  「謝玄青!」我從謝濯的目光里,看到夏夏臉上的表情從怔愕到不解,最後變成了莫名其妙和憤怒,「你幹什麼?」

  謝濯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夏夏的神色越來越憤怒。

  然後他開口了。

  「味道噁心。」

  四個字,字音分明,意味清晰。

  夏夏卻問:「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難能可貴地,謝濯有問有答:「知道。」

  夏夏的聲調開始變了,憤怒的腔調破了音,變得委屈,卻還強撐著面子,不肯示弱:「這是我特意給你做的!」

  「我不需要。」

  「謝玄青!」

  夏夏盯著謝濯。

  我們這段時間拼命作死,想在夏夏身上看到的情緒,終於看到了。

  其實也沒有那麼難。

  哪兒有什麼思路清奇、開闊如海、無法傷害的人心,只不過是因為持刀誅心者留有餘地罷了……

  而現在……持刀者,動了真格。

  謝濯說:「粥和你,我都不要。」

  這句話仿佛擊中了夏夏,她怔怔地看著他,嘴唇顫抖,眼眶泛紅,下意識地開始深呼吸。

  她很難過,拼命地控制情緒,她不想在該憤怒的時候沒出息地哭出來,但她快忍不住了,她覺得太委屈了,委屈得像被人一拳打在胃上,痛得整個人都要蜷縮起來。

  我能預測她的情緒,也能掐到她掉眼淚的時間點,我太了解她了,甚至開始感同身受。

  因為……

  她就是我。

  這滋味,這情形,在這五百年的婚姻生活當中,我也不是沒經歷過……

  果然,下一刻,她就哭了。

  眼淚一顆一顆順著臉頰往下掉,可她還緊抿著唇,倔強地盯著謝濯。

  那眼神,每一秒都在質問他——你為什麼要傷害我?

  謝濯挪開了目光。

  他躲避了,然後轉身離開。

  在謝濯關掉與我的通信之前,我沒有聽到夏夏叫他一聲名字。

  我知道夏夏在想什麼,喜歡是喜歡的,可心裡的驕傲和尊嚴,也是要的。

  我閉上眼,緩了緩,待情緒稍稍平靜後,我睜開眼,看向外面的雪竹林。腦中的思路是來這邊之後,從來沒有過的清晰。

  好,謝濯,打打鬧鬧結束了,是你先動真格的。

  我走到山洞外面的時候,敲了兩下耳垂,只覺耳朵一熱,我便再無異感。

  「看到了嗎?」我問那邊的謝濯,我知道,他現在腦海里一定呈現出了我眼睛所看到的畫面。

  那邊應了一聲「嗯」。

  然後我冷笑著勾了下唇角:「那你就看好了。」

  真論欺負人,我能比你差?

  我邁出一大步,直接走入山洞,謝玄青同往日一樣,靠著石壁坐著,只是他手上還拿了一根雪竹做的竹笛。見我走來,他抬頭看我:「九夏,此前你放在這裡的雪竹我還是……」

  我一抿唇,一狠心,一把奪過謝玄青手中的半成品直接扔了出去。

  竹笛砸在山洞石壁上,一如謝濯將夏夏的粥打翻在地。

  謝玄青愣在當場。

  我深吸一口氣,不耽擱不猶豫,直接上前,在他身前一個單膝跪地,雙手一抬,扒住他衣襟兩側,用力一拉,謝玄青的胸膛在我眼前展露無遺。

  他的鎖骨、胸肌,還有他胸前的新傷舊疤,通通被我看了個徹底。

  當然,還有他頸項上用黑繩子繫著的透藍光的石頭。

  謝玄青從莫名到驚詫到愕然,最後哪怕沉悶如他,也開始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幾乎下意識地身體往後仰,後腦勺緊緊貼在石壁上。

  而我,原本放在他衣襟上的手,直接一摟,輕輕鬆鬆握住了他的石頭,然後用力一扯,黑繩斷裂,我成功地奪取他重要的項鍊。

  他驚訝,隨即反應過來,探手要奪回:「九夏!」

  我直接起身往後退了兩步。

  謝玄青下意識地想要來抓,但他身體沒有恢復完全,那腿還是不聽他使喚。

  他坐在地上,衣衫半落,他一隻手抓著衣服,另一隻手伸向我:「這不能碰。」他看著我,眼神無奈又有些委屈可憐:「別胡鬧。」

  眼前的謝玄青,本該讓我有點心疼的,但因為他現在的穿著又讓我有些……

  別樣的心疼。

  我接著退了兩步,離他更遠了些。

  謝玄青微微皺了眉頭,看著是有點緊張了。

  「謝玄青。」我握著他的石頭,故作挑釁,「你有本事,就來搶回去。」

  我轉身跑走,只聽他在身後喚我的名字,那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心急。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卻見謝玄青努力撐著石壁,站了起來,他扶著石壁要來追我。

  他是個素來隱忍的妖怪,但此時面上都不由得露了痛色,想來這樣強撐著身體行走是真的痛極了。

  我差點就停下腳步了,可腦海中非常適時地傳來了謝濯的聲音,沒有廢話,就一個字。

  「走。」

  謝濯不愧是謝濯,對自己都那麼狠。既然他豁得出去,我又有什麼捨不得的呢?

  我轉身就跑,奔著光明的洞口就沖了出去,我沒想到的是,剛出了洞口見到天光,外面黑袍一閃而過,在我全然沒反應過來之際,一隻胳膊將我攔腰一抱。

  待我雙腳再落地時,身後的洞口已經不見了,周遭雖然還是雪竹林,但卻是到了雪竹林的入口處。

  我轉眼一看,這黑袍人不是謝濯又能是誰。

  「你來做什麼?」我瞧著謝濯,有點生氣,「你不知道你過來他會更難受嗎?!」

  「關你什麼事?」

  他?我。

  我啞口無言。

  我深吸一口氣,穩住情緒,隨即敲了三下耳垂,關掉陰陽魚。

  我用冷淡的態度和語調說著:「我已經把東西拿到手了。待謝玄青追出洞口,我再羞辱他一番,丟了這項鍊,還怕你我姻緣斷不了?」

  謝濯根本不搭理我,直接伸出手來:「項鍊給我。」

  我這才挑眉看他:「你的那條,你身上不是戴著嗎?」我指了指他的脖子。

  他依舊沒有收回手,堅持要把項鍊要過去。

  我慢慢從袖口將項鍊拿出來,一邊拿一邊在心裡琢磨,謝濯為了達到目的讓我去拿項鍊,可我這剛拿出來,他第一時間就來接我,還要馬上把項鍊掌握在自己手裡……想來,這項鍊對他來說確實十分重要。

  雖然不知為何,但……既然他與我都動了真格,那這東西,或可為我所用……

  我拿出項鍊,在空中虛晃一招,沒讓謝濯拿過去。

  謝濯眼睛微微眯起,他看著我,帶著審視。

  我心知我與謝濯實力懸殊,有天壤之別,他這帶著威脅的一眯眼,照理說我是該害怕的,但這些天,他不是一遍又一遍地跟我強調一件事情嗎……

  他不會打我。

  既然如此……

  我將項鍊給他晃了一眼,又藏進了袖子裡。然後我也對他伸出了手:「遊戲我不玩了,老子要回去。項鍊我可以給你,但你要把盤古斧給我。否則……」

  謝濯沉默又危險地盯著我。

  我心裡豁出去了,甚至開始歪著頭挑釁他:「咱們就耗著吧,你要麼打我……」我不要命地說著:「要麼打死我,不然你是不可能把這項鍊拿到手的。」

  我與他在雪竹林邊上對峙著,僵持著,他的手在身側緊握成拳,他很生氣,但他沒有打我,也沒有掏出盤古斧,他試圖掙扎:「你拿了盤古斧也回不去。」

  「不勞你操心,我會去找西王母說明緣由。我揮不動盤古斧劈不開時空,西王母總行。你會為難我不讓我回去,西王母總不會。」

  我給出切實可行的解決方案並搬出了確實有實力的靠山,謝濯臉色更難看了,可他還在掙扎。

  「項鍊不是你該拿的東西。」

  「拿都拿了,你這話說晚了。」我打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主意,臉上掛出了沒有感情的假笑,我對他說,「謝濯,今天你讓老子不好過,那大家都別過了!」

  來呀!耗著呀!反正還有幾天,「我」就要渡劫了!大不了等到夏夏和謝玄青再次見面,解開「誤會」,重歸於好,「再次」成親!到時候咱們「同歸於盡」!誰都別想達成自己的目的!

  謝濯臉色鐵青,而我的心情是來這邊之後難得地舒暢。

  果然,不管是幾百年後還是現在的世界,大家都怕玩命的。

  我,伏九夏,痛快!

  「撲通!」

  突然,我的心臟猛地一陣劇痛。

  我捂住心口,這熟悉的感覺讓我下意識地開始掃視四周。

  不會吧,五百年前的我不會現在來拆我的台吧!

  「謝玄青!」果然,遠處傳來夏夏的呼喚。我心頭更慌,下意識地要往聲音傳來的那方向看去,可沒等我轉過腦袋,我的肩膀忽然被謝濯一推,一陣風自我腳下而起,我的身影穿過重重雪竹林飛向了遠方,在即將離去時,我還聽到了夏夏質問謝濯的聲音。

  「剛才那個女孩子是誰?……」

  是我!是你自己!還好我沒看見你,沒有四目相對!你差點殺了你自己!你知道嗎傻丫頭!

  「謝玄青!你果然另有隱情!……」

  我被謝濯送走之時,這是我聽到的夏夏說的最後一句話。

  很好,誤會了,徹底玩完。

  以我對自己的了解,謝濯性情大變打翻夏夏熬的粥,夏夏當時憤怒憋屈甚至難過哭泣之後,冷靜下來,她一定會思考這個「謝玄青」為什麼會突然反常。

  我想,這也是夏夏跑到雪竹林來找「謝玄青」的理由。

  但夏夏看見了另一個女孩子和「謝玄青」在一起,似乎……謝玄青「變心」的理由就非常明了了。

  之後,不用謝濯再作什麼死,他在夏夏這兒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夏夏這條線,意外完成任務……

  就剩下我這邊收個謝玄青的尾。既然如此,我還是按照我自己的計劃,去找謝玄青,丟石頭傷害他吧。

  我在心裡打定了主意,想要從謝濯送我的這陣風上跳下來,卻沒想到,我的法力竟然無法卸掉謝濯的法力。

  這陣風帶著我一路狂飛,直接從雪竹林里飛了個對穿,從一個入口直接飛到了另一側的出口。我心裡琢磨,謝濯這一掌估計有點倉促,送我送得也太遠了些。不過……也算是保險為上?

  吵是吵鬧是鬧,緊要關頭,謝濯還是會保著我這條小命的。

  我心裡給他加了點印象分回來。

  終於,離開雪竹林沒多久,風停了下來,我終於落了地,但這個地方,已經很靠近崑崙的邊界了,從這裡再往西走,翻過一個山頭,就算是出了崑崙到了外界。

  崑崙外界多邪祟,現在的崑崙雖有現在的盤古斧撐著結界庇佑,但邊界還是經常有邪祟入侵,所以崑崙會安排守衛軍士巡邏。那些巡邏的軍士,誰不認識我。

  為免被人看到,留下破綻,我不想在這裡多待。

  我邁步要走,可膝蓋剛一彎,就覺有一股大力拉扯著我的腿,讓我無法抬腳。

  我低頭一看,登時震驚,竟是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腳下起了一個黑色的陣法!陣法閃耀著黑紅色的光芒,妖異又詭譎,越是厲害的妖邪,術法陣法的顏色便越是深沉。

  看這陣法的顏色氣勢我便知曉,這不會是普通妖邪的陣法!

  這還是在崑崙境內,到底是什麼時候……

  沒給我猶豫的時間,我抬手結印,祭出法器仙劍,以仙力灌入劍中,劍上白光大作,我低喝一聲,直接將劍刃刺入,與陣法抗衡,試圖破壞這陣法。

  但沒想到,我劍刃插下去的瞬間,陣法中忽然起了一道風,這風抬住了我的劍刃。

  我將仙力灌入,一探卻知,這風與方才送我到這裡來的風竟十分相似!

  難道剛才將我帶來這裡的,並不是謝濯的法力?

  我正猜著,那風中忽然傳出一個奇怪又空洞的聲音:「上仙。」他如此喚我,是通過我與他的對抗,知曉了我的仙力……

  片刻,風中,一個灰色的人影若隱若現,我努力地想看清他的臉,卻又在看清的瞬間,呆愣當場。

  這是……崑崙的仙人?

  他穿著我再熟悉不過的崑崙守備軍的衣裳,神色表情也一如尋常仙人軍士。而他卻詭異地開口說著:「吾主有請。」

  我確信,他口中的這個「吾主」,總不會是我崑崙的主神,西王母……

  「不去。」我落了兩個字,揮劍一斬,灰衣軍士側身躲開,我腳下的陣法卻是光芒大作。

  黑色陣法沖天而起,將我整個人困在其中,或許並不是陣法往上飛了,而是我被拖入了陣法之中!

  鋪天蓋地的黑色從四面八方湧來,宛如隔崑崙千里之外的大海之浪,要將我捲入。

  我壓住恐懼,定神屏息,吟誦法訣,仙力自我周身滌盪,我欲拼盡全力擺脫困境,卻在蓄勢待發的前一刻,聽到了一聲輕蔑的低笑。它若有似無地從我的耳邊輕擦而過,卻激起了我心底莫名的最大的恐懼。

  令我瞬間汗毛豎起,毛骨悚然!

  這是我哪怕渡劫飛升也從未體驗過的恐懼。

  我仿佛在這寂靜幽深的黑暗裡看見了……看見了一雙猩紅的眼睛……

  他在我的身後,貼著我的後背,注視著我,那陰森潮濕的呼吸,帶著不屑與輕蔑,從我的耳朵鑽入我的大腦,刺激我的脊髓,令我……不寒而慄。

  「何方……」我用了自己最大的控制力,壓制驚懼,微微側過頭去,「妖邪?」

  我輕聲質問,換來了蛇芯子一樣的舌頭,在我臉上冰冰涼涼地一舔。

  他說:「吾名,渚蓮。」

  我唇角幾次顫抖,終於控制著自己的面部肌肉,吐出了兩個字——

  「你誰?」

  然後這個渚蓮一言不發。

  我沒有善良到想去關心一個妖邪的情緒,我趁他沉默的這個間隙,掙脫他的控制,轉身揮劍,直取他的頸項命門!

  但帶著仙氣的劍刃卻猶如砍在了一塊堅不可摧的石頭上,「當」的一聲,反噬過來的力量直接將我的虎口震破,血液濺出,我手上的仙劍也被震飛。

  而下一瞬間,我的劍卻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著,飄了回來,停在我面前,但……卻是劍尖直指我的喉嚨。

  劍柄上纏繞著一股黑氣,黑氣的另一頭,連接的是一個在黑暗中面目模糊的黑色身影。

  我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感覺到他那嗜血的雙瞳。黑氣在我周身如飢餓的毒蛇,想要將我撲食。

  渚蓮控制著我的劍,讓劍尖在我咽喉處畫畫一樣轉圈,帶著危險的瘙癢。我不知他下一刻是要直接刺破我的喉嚨,還是繼續不痛不癢地讓我思緒更亂。「你有他的血,卻不知道我是誰?」

  血?

  是了,在回到這邊之後,謝濯提過一句,只要我飛升的時候,他不給我餵血,我們的姻緣就算斬斷了。

  看來渚蓮口中的這個他,除了謝濯,別無他選。

  但謝濯這些年給我的信息實在太少了!謝濯的血有什麼特別,為什麼特別,我有他的血又會怎樣,這個渚蓮和謝濯又是什麼關係,為什麼知道此事!

  我簡直對謝濯的世界一無所知!

  媽的謝濯!結假婚!

  我控制著情緒,看著渚蓮,心知肚明,這不是一個我逞強就能打贏的妖怪,必須撤,但頭頂的黑暗已經封死,這陣法已然將我完全拖入,要憑蠻力打破是不可能的……

  「咔」的一聲破裂的脆響,外面的天光刺破黑暗。

  我仰頭一看,電光石火之間,一柄長劍從天而降,直接斬斷撓著我脖子的劍尖!

  外界的光芒隨著長劍的進入,刺退四周陰霾,我忽然覺得腳下一重,是陣法退去,我重新踩回了崑崙的土地。

  變化來得太快,我一時沒站穩,踉蹌了兩步,黑袍里一隻修長的手穩穩地將我扶住。

  我抬頭,不出意料地看見了謝濯的背影。

  前一刻還在用石頭威脅他交出盤古斧,後面就在危急關頭被他救了,我心裡有些說不出的不自在。

  倒是對面那個黑影渚蓮,明明陣法被劈了一半,黑氣只支撐得住他半個身體,他隨風飄舞,漸漸消散,但他看著還很是愜意。

  「謝濯,沒想到,與我一戰後,你今日還能來得這麼快?」

  嗯?與他一戰?

  難道,之前與謝玄青惡鬥,讓謝玄青受了重傷的人,就是這個渚蓮?

  我打量著他,依剛才我在陣法中感受到的氣息,此人定不是個善茬,但他現在只靠一股黑氣凝成人形,勉力支撐,想來,他應該也和謝玄青一樣,身體受了重創。

  他到底是什麼妖邪,為何要與謝濯為敵,又為什麼……

  我摸了摸袖中藏著的謝玄青的項鍊。

  他在我拿到謝玄青項鍊之後就來找我麻煩了,他想奪這項鍊。

  而不管是謝濯還是謝玄青,都要守著項鍊。原來,這項鍊對謝濯而言,並不僅是思念和回憶,還有更重要的作用……

  這麼重要的東西,為了斬斷我們的姻緣,謝濯都捨得拿出來做道具?

  這……

  這是有多後悔,當初與我成了親?

  我這方思緒眨眼轉過,身前的謝濯提著劍就向渚蓮走去,但剛邁了一步,他又停下腳步來,回頭看我。

  他沉穩平靜一如往常地說了四個字:「站到我身……」最後一個「後」字沒說出來,他目光落到了我的咽喉處,一頓。

  他臉色沉了下來,眼中陰鬱,周身殺氣漸漸升騰,我從沒見過這樣的謝濯,我有些怕……比起現在的謝濯,我更慶幸剛才面對的敵人是渚蓮……

  我有些不明所以地抬手摸了摸脖子,剛才被劍尖撓過的脖子在觸碰下有些輕微的灼痛感……

  我迷惑,謝濯這眼神難道是在看我的傷?就這麼點皮都沒破的傷?

  「劍尖撓的……」我解釋,剛要把手放下,謝濯就又開口了:「手怎麼了?」

  我又不明所以地低頭看了一眼:「哦,被他把劍打飛的時候震破了點……」

  我最後的「皮」字都沒吐出來,對面的渚蓮直接就炸了!

  是的,在謝濯一抬手,我一眨眼的瞬間,那個讓我恐懼的黑影就直接炸了……

  我捂住嘴,以免自己顯得太沒見識,我選擇不對謝濯的力量而驚呼。

  沒事沒事,這種程度西王母也能做到……

  我只有搬出我崑崙的主神才能找到一點平衡了……

  然而黑氣炸是炸了,那地上的陣法尚且殘餘零星,黑紅相間的氣息里,飄出來了一陣渚蓮的冷笑:「這麼著緊的人,卻沒告訴她,你雪狼妖族的身份嗎?」

  謝濯一揮衣袖,地上的陣法轉眼化成齏粉,飄飄繞繞向天際消散而去,但渚蓮的聲音還是留在了崑崙微涼的空氣之中……

  那麼清晰的「雪狼妖族」四個字。

  我愣愣地看著謝濯的背影,有點不敢置信。

  我是崑崙的仙人,他們北海大荒外的事情我不清楚,但雪狼妖族我卻是在傳聞中聽說過的。

  傳聞說,他們是邪神的族裔,從來不言不語,他們走遍天下捕食各種仙妖,抽取魂力,但許多年前,有個雪狼妖瘋了,他屠殺了全族的人,奪取了他們所有的魂力,他成了這世上唯一的雪狼妖,他也成了這世上,最接近邪神本體的存在。

  如果謝濯真的是雪狼妖,那難怪……他要瞞我五百年。

  但是……

  「你是嗎?」我問他。

  我看著他,他站在崑崙終年不化的皚皚白雪中。那身影孤寂,仿佛即將羽化而去,但他到底還是回過頭來,目光沉靜地回望我。

  「我是。」

  他真的是最後的那個雪狼妖。

  我與他都在巍巍大山之間沉默。

  謝濯沒有給我更多的解釋,他轉身走向我,手指在我咽喉處輕輕撫了一下,一絲涼意掠過,本就不大的皮外傷一下便沒了。手上虎口的傷他也用術法一掠而過,幫我止了血。

  我任由他動作,然後開口:「那我也不怕你。」

  謝濯身體微微一頓,抬頭看我。

  我觸到他的目光,一時間竟有些心疼起他來。

  謝濯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心裡沒數嗎?說他冷漠我信,說他心狠我也信,但說他為了力量,屠殺全族的人,我是不信的,我和他生活了五百年,哪怕夫妻沒好好做,但也是朝夕相處過的。

  我看著謝濯,嘴角動了動,那句「我不信傳聞,只信你」到了嘴邊,卻變成了一句調侃:「別誤會,我的意思是,不管你是什麼樣的,我該找你拿盤古斧那還得找你拿。我是不會怕你的。」

  此言一出,謝濯目光垂了下去。

  我也轉開了目光,很多話,我甚至可以對謝玄青說,但我不能對謝濯說了。

  我是親手剪斷姻緣線的人,他是連那麼重要的石頭都可以拿出來做局毀姻緣的人。

  我們之間不是初相逢,不是見故人,我們是將別離。

  我們做的是一場告別的局,別說寬慰,就連所有的溫柔,都要點到為止、進退有據……

  我抬頭看向遠方:「不用治了,我的傷都會自己好的。」我說著,努力壓下心裡這一星半點的愁緒,但在看到遠方那個由遠及近往這邊靠攏的另外一個黑色身影時,我的惆悵就瞬間消退了。

  謝濯正說著:「石頭在你身上他還會來,給……」

  我反手就將毫無防備的謝濯從山頭上推了下去。

  然後我立即對遠方大喊:「謝玄青!你別過來!」這句話斷在這兒太奇怪了,於是我又加了一句:「等我來找你!」

  說完,我邁步往謝玄青的方向走去,離開前,我扭過頭,用氣音對已經看不見身影的謝濯說了一句:「躲遠點!」

  可見,在危急關頭,別說謝濯是唯一的雪狼妖了,就算他是天王老子本人,我也是真的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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