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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謝玄青

2024-10-01 15:59:35 作者: 九鷺非香

  我揪著謝濯的衣襟,氣得想把他的頭捶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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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忍住了。

  因為謝濯現在雖然變得比之前討厭千萬倍,但他的功法也變得比之前厲害了千萬倍!

  我打得過嗎?我心裡沒點數嗎?

  我在心中多反問了自己幾遍,然後放開了揪住謝濯衣襟的手,甚至還幫他拍了拍被我拉皺的衣襟。

  我臥薪嘗膽地坐下來,忍辱負重地深呼吸,然後穩住情緒,重新開口:「那你打算怎麼辦呢?」我微笑地看著他,相信他一定能感受到我這僵硬假笑下的滔天不滿。

  他倒是沒有對我揪他衣襟這件事再說什麼,只坐直了身子,慢慢悠悠地喝了口雪竹葉子泡的水,然後吐了一個字出來:

  「打。」

  我驚呆了,反應了一會兒,又拍桌子站了起來!

  「你敢打我?!」

  不管謝濯對我態度怎麼樣,但他從來沒有打過我,以至於我聽到他這句話時,表現得有點過于震驚和憤怒了,就像他已經打了我一樣……

  他盯著我,沒說話。

  我氣呼呼地盯了他半天,然後又想通了。

  也是,現在的我又不能和過去的我見面,他同樣也見不了過去的自己,那就只能互相去見對方了。怎麼讓已經有了感情基礎的兩個人迅速討厭對方呢?那就只有其中一方做了一件讓對方絕對無法原諒的事。

  打人,是一件快速便捷不用投入太多成本就能得罪對方的事情。

  而我……我不僅打不過現在的謝濯,還打不過五百年前的謝濯,哪怕他現在正在養傷。

  再有,謝濯打我比我打謝濯的效果要好很多。

  謝濯性格陰晴不定,搞不好他挨了我的打還高興呢。

  而我,一點就炸,是崑崙諸仙裡面出了名的暴脾氣。謝濯要是敢打我,還是在我照顧他三個多月後,平白無故暴打我一頓,那我一定會被氣死,絕對不會再愛謝濯了。

  這姻緣不就「啪嘰」一下被打斷了嗎?

  所以,讓謝濯去打過去的我,仔細一想,真是個簡單粗暴又過於有效的法子。

  我盯著謝濯,他也盯著我,我在這一番自我說服中漸漸平靜,變得理智。

  然後我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坐了下來。

  雖然我依舊心有憤憤,覺得謝濯不是個東西,竟然想出這種損招,但我還是覺得,早日回到五百年後,還回盤古斧是大事。

  過去的我,就委屈這麼一次吧。我替我原諒謝濯了!

  「行,你去打吧。」我開了口。

  謝濯眉梢一挑,似乎沒想到我就這麼答應了。

  「你動作搞快一點,最好馬上就去把我揍一頓,我們早點回去。」我說得毫無心理負擔。

  謝濯沉默了片刻,低頭吹了吹杯中雪竹葉,淡漠道:「你倒是大方。」

  我斜睨謝濯,冷笑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竟然開金貴的口吐出珍惜的字來揶揄我了?我為什麼大方你心裡不清楚?要不是為了我崑崙,我才不願意挨你的打,受這委屈呢。你趕緊的……」

  「我不會打你。」他吐出了五個字,漆黑的眼瞳也定定地落在我身上。

  因為他的語氣和眼神太過堅定,我愣神了片刻。

  我接不住他的目光,只有側過頭,看向別的地方,然後在內心反覆告訴自己:我與謝濯已經和離了。

  清走心頭情緒後,我回頭,面對他,用我往常的態度、平常的語氣,問他:「那你要打誰?」

  「蒙蒙。」

  蒙……

  「蒙蒙做錯了什麼?!」我替蒙蒙叫屈,「她要在這兒能被你嚇死。五百年前的她還是個小朋友,你打她做什麼?良心不會痛?」

  「還有,吳澄。」

  吳澄是我五百年前在崑崙守備營中最親近的副手。

  「你……」我剛要開口,謝濯又繼續報著名字——

  「歡歡、李姝、顧承志。」

  全是與我走得近的朋友。

  我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以及西王母。」

  我「唰」的一下就將仙劍祭了出來,直接將謝濯手中的竹杯子從上往下刺破,釘在了他面前的竹桌上。

  雪竹葉子泡的水從杯子裡滲出來,滴在地上,嗒嗒作響,我面無表情地盯著謝濯:「你敢!」

  他亦是不退不避地看向我:「我敢。」

  「謝濯,我跟你說了很多次,和離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不要牽扯其他人。」

  「我眼裡從來看不見其他人。」

  是的,在謝濯眼裡,從來看不見其他人。

  這也是五百年裡,我和謝濯吵架的根本原因之一。他從沒將崑崙的其他諸仙放在眼裡,所以他為了斬斷我們的姻緣可以不顧五百年後的崑崙,也可以直接對我的朋友們,甚至是西王母動手。

  「謝濯,我若是沒來這裡,我看不見,那我確實沒法阻止你,但現在,我在這裡,你要動他們,我絕不讓你得逞。哪怕你揮的是盤古斧,我這把舒何劍也要擋在你面前。」

  他看了我半晌:「拿命擋?」

  「拿命擋。」

  他垂下眼眸。

  「好。」他短暫地思索,不知道想了些什麼,很果斷地就妥協了,「我不去。」

  我愣了愣,因為他這乾脆利落的妥協,倒顯得我這拿劍插桌子的舉動有點小題大做了。

  他倒是意料之外地在乎我這條命,但之前他那些舉動和言辭,又明明一副想殺了我的模樣……

  搞不懂謝濯。

  我收了仙劍,退回來坐下。

  竹桌上一片狼藉。

  謝濯沒再抬手去拿那個竹杯,我一時間也不知道在這種吵架吵一半,竟然被平息掉的氣氛中怎麼繼續下去。

  可事情還得解決呀,拖一天,五百年後的崑崙便亂一天。

  「要不……」我頂著尷尬開口,「你還是去打我?」

  謝濯抬了眼眸:「不行。」

  這個時候他倒是很堅持了!

  「那就再想想別的辦法,別整天打打殺殺了,用點腦子!」我捏著下巴轉動腦子,「不就是讓過去的我對你失望透頂到不想再見你嗎?那你就說一些傷人的話,什麼你算什麼東西啊?什麼你太醜了別髒了我的眼睛啊,什麼我不喜歡你喜歡別人啊之類的,反正我當年是很純情的一個小姑娘,應當受不了這些委屈的,你就這麼……」

  「干」這個字還沒說出來。

  我忽然覺得心口一陣抽痛,熟悉的身體無力的感覺襲來。

  「咦,這裡什麼時候有了這麼一間屋子啊?」外面傳來了無比陌生又令我熟悉的聲音,那是……

  我的聲音。

  我猛地看向雪竹林外:「糟了糟了,我來了我來了我來了,我竟然找到這裡來了……」

  我嘴裡呢喃著不在這個情境裡的人絕對聽不懂的話,而我還沒說兩句,身體就脫力地往地上摔去。

  說時遲那時快,謝濯一把就抱住了我。

  但他又很快換了姿勢,從抱變成了提,直接一抬手把我丟到了我的房間裡。

  我房間的門「哐」地被甩上。

  謝濯的結界在外面將我包裹起來。

  一時間,我感覺這時空撕扯我的力量都小了不少,剛緩過勁來,我就拿了一面鏡子,探出窗戶,我通過鏡子反射過來的畫面,打量著外面。

  謝濯的院子搭在雪竹林里,不過一天一夜的時間,已經完全融入周圍的環境之中。

  我看著當年的我拎著個竹簍子,左顧右盼就走到了前院裡,那簍子裡還裝了幾根新挖出來的雪竹筍。找吃的能找到這麼偏的地方,是我沒錯了。

  「這屋子搭得倒是不錯,改天也可以給玄青搭一個。」

  玄青……

  我默了默,原來當年我還不是連名帶姓地叫他謝濯啊……

  那個「我」還在打量院子,謝濯就直接走了出去。

  直接得讓我有點意想不到。

  他臉上連面具都沒戴一個!現在的那個「玄青」還在養傷!他這樣走出去不怕被識破身份嗎?那他之後要怎麼假扮以前的他去欺騙以前的我啊!

  我看得著急。

  當年的我明顯愣住了,看看面前的謝濯,又往自己身後的方向張望了一下,那邊應該就是謝玄青現在養傷的地方。

  我看著「我」面露呆滯,聲音困惑地問:「謝玄青?你……你剛才不是還在……哎?你的腿……你腿好了啊!」

  我看著鏡子裡照到的「我」開心得圍著謝濯轉圈圈,目光一刻也不離開他的腿,甚至還上去摸了兩把。「你腿好了?術法也找回來了?」

  她接受了,沒有覺得絲毫不對。

  我沉默。

  原來當年我對頂著謝濯這張臉的人這麼信任的嗎……

  「你剛才還裝病呢,是不是想給我一個驚喜?」當年的我拍了謝濯的肩膀一下,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謝濯看著「我」,嘴角動了動,他憋著氣,憋了半天后,終於憋出了一句話來:

  「你算什麼東西?」

  我:「……」

  當年的我:「……」

  謝濯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又開口了:「你太……丑,別髒了……我的眼睛。」

  當年的我徹底蒙了,像做夢一樣,也像見了鬼一樣。

  說真的,我覺得謝濯這麼現學現用,真是大可不必!剛才那幾句我也沒有經過深思熟慮,要不再思考思考,也不用現在就全部用上。

  鏡子裡的「我」呆滯地看了謝濯很久,然後一瞪眼,一撇嘴,臉頰的肉氣得直接鼓起,「我」跳起來就戳了謝濯的眼睛一下。

  謝濯不知道在想什麼,整個人也是有些呆滯的,在這樣毫無章法的攻擊下,竟然沒有躲避,直接被「我」戳到了眼睛,疼痛讓他捂住了眼睛低下了頭。

  「我」對著謝濯就是一陣噴:「誰丑了!誰丑了?誰教你這麼跟姑娘說話的?」

  我看著鏡子裡的「我」跳起來掄起拳頭對謝濯一頓捶,一顆心擔憂地提了起來,一直不停地默念著:「別打了,他超凶,功法比你強千萬倍,再打你會死的,你死了我也死了,都沒了……」

  「我」捶了幾拳,罵罵咧咧地住了手:「謝玄青,你傷好了怎麼說這麼討厭的話?你是腿上的傷轉移到腦子裡了嗎?」說罷,「我」便抬手去摸謝濯的腦門:「讓我給你看看,你的腿我給你照顧好了,這腦子我也得給你修補修補……」

  鏡子裡,當年的我就這樣捧住了謝濯的臉,作勢要去貼謝濯的腦門。

  我看著「我」的動作,愣住。

  在我的記憶里,除了和謝濯「打架」,我和謝濯已經好多年沒有這樣的肢體接觸了。

  最初的愛在五百年的瑣碎當中被磨得黯淡無光,我再難有去擁抱謝濯的心思。

  謝濯也明顯愣了神。

  他任由自己的臉頰被「我」捧住,在短暫的停頓之後,猛地往後一退。

  他站直了身體,面上帶著疏離。

  而「我」一臉不解地看著他,終於有了點認真的表情:「謝玄青,你這是怎麼了?剛才都好好的,你在作什麼妖呢?驚喜不是你這樣給的。」

  謝濯沉默地盯著「我」,隨即微微側過頭來。

  我在鏡子裡看見,謝濯竟然看向了我這邊!

  因怕被當年的我發現,我立即撤下了舉起來的鏡子,將鏡子抱在懷裡時,我聽到了謝濯低沉的嗓音,平靜地說著一句話:

  「我不喜歡你。」

  按照我剛才教的那些,他是該說這句了。

  但當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心中又泛起了別樣的意味。

  謝濯這句話,不是對我說的,似乎又是對我說的。但從某種角度來說,他這句話,一定是對我說的。

  我在聽到這句話時的情緒,與導致謝濯說出這句話的背景一樣複雜。

  外面的「我」沒有聲音了。

  隔了半天,「我」才說:「我……我也不喜歡你!你今天太討厭了,不想和你說話,我走了。」

  外面傳來「我」離開的腳步聲,聲音漸行漸遠,連我也以為「我」就這樣離開了。我正準備從窗戶邊站起身來,但又聽見「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我」急匆匆地跑了回來。

  我再次在窗邊蹲下,忍不住好奇心,冒險將鏡子又探了出去。

  鏡子裡照出外面的景象。

  「我」的身影由遠及近,「我」氣喘吁吁地跑回來,站到謝濯面前。

  謝濯沉默地看著「我」。

  「我」快速地對謝濯說著:「我剛說的不是真的,我已經喜歡上你了。你要是不喜歡我,也不用刻意說出來,因為……我會難過。」

  謝濯眸光微動。

  「我」拉住謝濯的手,將手裡的竹簍子放到謝濯手裡:「我覺得你今天肯定是心情不好才會這麼說,我把這些剛挖出來的筍全送你吧,拌辣椒很好吃,跟我之前給你吃的那些有點老的竹子不太一樣,希望你吃完了這些筍能心情好點!」

  「我」一股腦地繼續說著:「你現在身體好了,也有小屋子了,你就自己做著吃,不是我不幫你,是我實在有點被你剛才說的話傷到了,我要回去調整一下。希望等我明天來看你的時候,你能不要再問我算什麼東西,也會說我不醜,最好還能說句喜歡我。」說完,「我」利落地揮了揮手:「走了。」

  謝濯愣住,我也愣住。

  但我比謝濯更快地反應過來。

  我抄起手裡的銅鏡,對著「我」離開的方向就扔了出去。

  銅鏡直接砸在當年的我的頭上。謝濯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我連忙躲在屋裡高聲道:「快把『我』抬出去,擺個造型,讓『我』以為剛做了場夢。要不然今天這齣事,明天沒法交代了。」

  謝濯在外面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我聽到了一陣風聲。

  當我身體慢慢感覺到輕鬆的時候,我知道,謝濯已經將當年的我送出了院子。

  我從窗戶里探出頭來,看到清靜的小院,以及謝濯在小院外新布的一層結界,我鬆了口氣,開始指責謝濯:「太不小心了,之前怎麼沒布結界呢?萬一當年的我直勾勾地沖咱們這屋走來,直接與我來個面對面,那我豈不是涼了。」

  我嘀嘀咕咕說了半天,卻見謝濯手裡還拿著方才「我」留下的雪筍。

  他半晌沒說話,只看著那一簍子筍,似乎在思索著什麼。終於,他抬頭看我了:「你以前很愛吃這個?」

  「是啊。」

  「後來為什麼不吃了?」

  「雪筍不放辣,吃個寂寞嗎?」

  謝濯又半天不說話,似乎是想到了我們和離的直接原因。

  我從窗戶翻出去,看了看謝濯手裡的雪筍,裡面全是筍芽尖尖,多年未嘗美味的我,想到那個脆嫩鮮辣的口感,已經有點流口水了。我咽了咽唾沫,又轉頭去看謝濯將「我」送走的方向。

  我相信,以當年的我的脾性,醒來之後,只要在雪竹林里再找不到這個小院,「我」就一定會當剛才那一切是場夢,搞不好還會罵罵咧咧地去找這個時空的謝玄青,大大訴苦一通,為自己丟了一簍子上好的筍而扼腕嘆息。

  「我也失策了,沒想到當年還是一個小姑娘的我,被你說了這麼過分的話,還不死心,竟然還給你這麼好的筍。」我呢喃,「看來,我當年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歡你啊。」

  「後來,為什麼不喜歡了?」謝濯轉頭看我。

  我沉默,大腦在瞬間的空白後,迅速閃過了這五百年間的無數畫面,有小小的失望,有大大的絕望,有各種生活的瑣碎,也有我不願再回憶的瞬間。而這些瞬間,都無法匯成言語說出。

  從最初的深愛走到現在的不愛,就是這些瞬間鋪成了一座橋,讓我從左邊走到了右邊。

  沒有一段關係的結束會是突如其來的。

  總有太多無法與外人道的細節,在命運與歲月的安排下,穿插進了關係的縫隙,最後導致姻緣線徹底崩裂。

  我頓了半晌,然後望了一眼天,淡淡地說:「因為我更愛吃辣。」

  除了這個理由以外,此時此刻,我再說不出其他的理由。

  「這步沒成,來商量下下步怎麼走。」我喚謝濯,「早點斬了姻緣,咱們好早點回去呀。」

  我故作瀟灑地轉身回屋,不去看謝濯微微垂下的眼眸和微妙沉默的情緒。

  謝濯不願意打「我」,而他又沒辦法把「我」罵走。

  我和他對燭而坐一晚上。深思熟慮後,我說:「這樣不行。」

  謝濯看著我,我嚴肅地說:「我們必須徹底『接管』五百年前的對方,才能搞砸我們的姻緣。」

  謝濯抱著手看著我。我身為崑崙的守備將軍,開始用軍營里的辦法和他分析:

  「你看,今天,過去的我忽然找到這裡來,你出現,去破壞過去你我的關係,這是很直接,但用勁不夠,關係破壞得不徹底,只要過去的我和過去的你一見面,這陰謀就不攻自破,而且搞不好還會暴露咱倆。好在今天的那個我是個憨的,打暈了睡一覺,就可以糊弄過去了,但總不會次次都這麼容易。」

  「嗯。」

  「所以,這之後,還得制訂系列計劃。比如說……」

  我捏碎桌上的一個竹杯,挑了四塊竹片出來,兩大兩小。

  我把兩塊大的拿了起來,把其中一塊放到燭火上烤了烤,等到竹片外面烤得焦黑,我將它放下,說:「這兩塊大的,烤黑了的是你,沒烤黑的、綠油油的是過去的你。」

  謝濯:「……」

  我把兩塊大竹片放到桌上:「為了方便我們之後區分稱呼,我管過去的你叫謝玄青,管你叫謝濯。」

  然後我又把兩塊小的挑出來,同樣烤黑了一塊:「這塊黑的是我,另一塊是過去的我。同樣,為了方便區分,你管我叫伏九夏,管過去的我叫夏夏。」

  謝濯嘴唇動了動。

  我盯著他:「叫不出口?」

  「你繼續。」他不正面回答。

  桌上,黑色的兩塊竹片和綠色的兩塊竹片分別放在左右兩邊。「如果按照這種布局,雙方一直在一起,我們的『斬姻緣』行動很容易被識破。但是……」

  我抬手,將兩塊大竹片的位置交換,形成一黑搭一綠的局面,我指著幾塊竹片道:

  「如果是這樣,我去毀掉過去的你對我的好感。而你去毀掉過去的我對你的好感,這樣直接斬斷過去的你我接觸的機會,既可以減少我們穿幫的風險,又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我們的姻緣扼殺在搖籃當中。」

  謝濯一挑眉。

  我將他的這個表情理解為對我的智謀的嘆服。

  我繼續說著:「我們將這個竹屋作為在這邊行動的據點。每天晚上,我們都到這裡來,共享一下當天的信息,然後制訂第二天的計劃,直到咱們確定『斬姻緣』行動成功。怎麼樣?」

  「你在此事上,倒是……」他目光淡漠地看著我,「有勇有謀。」

  我欣然接受了他對我的讚揚:「我認為按照我現在說的方法做,不出五日,五百年前的你我,絕對相看兩厭。」

  他冷哼了一聲,然後轉開頭:「好。」

  「但是萬事也不能預估得太絕對,總得有個預備方案。」我捏著下巴,思索了一會兒,「萬一當年的我就是喜歡你喜歡得無法自拔,這姻緣就是無論如何也拆不散,謝濯,你打算怎麼辦?」

  謝濯挑眉:「沒有萬一。」

  我強調:「那萬一就有呢,一條路走不通,總得有第二條路可以選吧?」

  他抱起了手臂,盯著我。

  我懂了。

  第二條路,他是沒有的。他就打算這一條道走到黑。說了斬姻緣,那就得斬。

  沒想到謝濯竟然執著到這種地步。看來過去這五百年,應該不止我一個人過得不開心。

  我撇撇嘴:「行吧,但還有一個漏洞,我們得確定一下,拆散姻緣這件事成功的標準是什麼?我實話與你說,這姻緣拆不拆對我來說都是這麼回事了。但你堅持,我配合。我的目的是趕緊帶著盤古斧回到五百年後。我不能一直陪你在這兒耗著。所以你得給我一個成功的標準。」

  他又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標準?」

  「對啊,如果咱倆現在搗亂成功,過去的咱們沒有成親,那你又要怎麼確定,在我們離開這裡之後,過去的你我不會再成親呢?萬一命運又給咱們續上了一段姻緣,你難道還要回來再拆一次?我可不想陪你在這兒來來回回無限循環,沒有個頭。」

  謝濯沉默了片刻,盯著我的眼睛,語調沉穩地說:「十天後,能見結果。」

  十天後?

  我扳著手指頭開始數:「昨天是五月十八,今天是五月十九,十天後是五月二十九……」

  五月二十九……

  我頓住了。

  五百年,是一段非常漫長的時間,漫長到人間朝代可以更迭兩次,山川河流都可以小小地改變樣貌,照理說,在如此漫長的時間裡,我的記憶理所當然地該模糊到只剩下殘像。

  但五百年前的五月二十九,卻是一個我此生都不會忘掉的日子,因為我是在那一天曆劫飛升成為上仙的。

  崑崙的上仙就那麼二十四個,每個上仙飛升成功的日子,都是每一年裡崑崙的一個小慶典。年年慶祝一次,哪怕我想忘也很難忘,畢竟,別人還要指著我放假呢!

  而我和謝濯的親事,挨得極近,是在我飛升之後的第二天定下的。那時候還是我去向他求的親……

  這兩個時間點哪怕過了千年萬年,我也不會忘記。

  我記得在五月二十五的時候,謝玄青的傷就好得差不多了,他可以起來走動,也可以用些術法了,當年的我高興得不行,正好那幾天,崑崙新開了個小集市,許多小仙都去湊熱鬧。

  我心想著謝玄青待在山裡那麼久,定是憋壞了,於是二十八日帶著他去了集市,也想讓他熱鬧熱鬧。

  沒想到那集市逛著逛著,因為四周環境氣氛烘托得實在到位,當年我又生性著急,藏不住事,忍不住話……

  我就和謝玄青表明了心意。

  當時謝玄青回了什麼我記不得了,但應該不是什麼好話,大意就是沒有拒絕也沒有接受。

  我那時第一次喜歡上人,第一次表白,卻得到了這麼一個不確定的回答,我是有點失望和傷心的,於是還沒等集市結束,我就自己匆匆離開了。

  結果當天晚上,我的身體就開始不對勁,過了子時,劫雲就開始在我的仙府上聚集,天還沒亮,那劫雷就噼里啪啦地下來了。

  五月二十九日,劫雷劈了整整一天。

  為了渡劫,我用盡了全力。

  但那段時間我為了照顧謝玄青,幾乎沒有好好修行,因為落下了功課,所以我被雷劈得魂都要沒了。

  最後我暈了過去。

  暈過去前,我覺得我可能是渡不過這劫數了。我心裡唯一遺憾的是,在昨晚的集市上,沒有一不做二不休地把謝玄青辦了。

  這樣,就算他沒有那麼喜歡我,我也算得了個實際的好處……

  但沒想到,第二天我竟然奇蹟般地清醒了過來,我不僅沒傷沒死,還渡劫成功了。

  雖然我的仙府被削成了平地,連平地都被劈得焦黑,但我的身體卻是一點損傷也沒有。

  劫後餘生,我並沒有因為得到上仙這個身份有多高興,反而是想通了,不管是人是仙,都得活在當下,想要做的事,那就得馬上做,不能耽擱,萬一下一刻就死了呢……

  於是,我飛升成上仙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馬找到了謝玄青,向他求了親。

  而這一次,他沒再拒絕我。

  我們就這樣成了這五百年的仙侶。

  將當年的時間線在腦中過了一遍,我盯著謝濯,不解地問:「你是不是記錯了,我跟你求親是在五月三十那天,姻緣拆沒拆散,得等到五月三十才能看到結果。」

  「沒錯。」他還是很堅定,但補充了一句,「只要我沒餵你血,姻緣就算拆散了。」

  我愣住了,等反應過來,不由得發出了三連問:「什麼血?誰的血?為什麼要餵?」

  餵血是什麼事件,我怎麼從來不知道,甚至連絲毫印象都沒有。

  但謝濯並不想解釋:「這次,你會知道的。」

  這次會知道?是過去謝濯瞞著我做的嗎?但為什麼要瞞著我,還瞞了五百年?

  我內心充滿了好奇和疑問,但謝濯不想說的事情,哪怕打斷他的脊椎骨他也不會說。

  我知道問不出什麼結果,心想,左右也要等到三十那天晚上去看結果,就懶得費這些口舌了。

  「行吧,那就商量商量明天咱們怎麼辦吧。」我把桌上那塊綠色的小竹片推到謝濯面前,然後把綠色的大竹片握在自己手裡,「明天一大早,我們各自出發,你去攔住要去山洞找謝玄青的夏夏,你帶著她走,去哪兒,做什麼,全看你,能把夏夏對謝玄青的愛意毀到什麼地步,就憑你本事了。而我……」

  我將大竹片顛了顛。

  「我去山洞找謝玄青。酉時三刻前,回來通報情況。」

  我看著手裡的大竹片,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絲絲激動,我胸有成竹地微笑著。

  「我有預感,或許,我們明天就能回去了。」

  謝濯依舊面無表情:「但願,如你所言。」

  一大早,我和謝濯走出了雪竹小院。

  我照著上次見過的自己的模樣,變換出了五百年前的穿著和打扮,謝濯也做了相應的改變。但他這五百年變化實在太小,還是一成不變的黑衣裳,幾乎沒什麼要改的。

  「你記得啊,今天我行動的地方就在那小破山洞裡面了,我保證不讓謝玄青亂走。你呢,就帶著夏夏,隨便去哪裡,就是不能來山洞,不然咱們就直接被這世界的鐵則一鍋端了……」

  我叮囑著謝濯,但他盯著我手裡的東西,目不轉睛,我怕他沒記在心裡,還拿手肘拐了他一下:「你聽進去了嗎?」

  他驢唇不對馬嘴地指著我手裡的東西,問我:「一壇酒,一壇辣椒?」

  「對啊。」我頗為得意地晃了晃手裡的兩個罈子,「我連夜出去找的。」

  謝濯的目光在我手中的罈子和我臉上來迴轉了一圈,他抿著唇,難得地不是在正兒八經地沉默,而是在隱忍自己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

  他在憋。

  他憋了半晌,到底是憋住了所有的言語,一轉身一扭頭,一言不發地走了。

  看著謝濯這「敢怒不敢言」的隱忍狀,我心裡真是痛快得很,大有一種翻身農奴把歌唱的舒暢感。

  五百年!五百年了啊!終於有一天,我可以正大光明地拿著這兩樣東西,挺直腰板站在謝濯面前,還不用聽他指指點點!

  爽!

  最重要的是,還能看到他把這些廢話通通給老子憋回去的模樣!

  真爽!!

  和離造福仙生!

  我喜氣洋洋地衝著謝濯的背影喊:「晚上把夏夏送回去後,記得早點回來!」

  謝濯決絕地離開,頭也沒回。

  我心情正好,不與他計較,提著兩個罈子,蹦蹦跳跳地就往山洞去了。

  我不知道謝濯打算對夏夏做什麼,我知道我要做什麼就可以了——

  只要是謝濯煩的事,我今天通通給謝玄青安排一遍!

  我循著記憶,找到了山洞,臨到門口了,我還有點近鄉情怯,做了好一會兒心理準備,抓了抓頭髮,然後走了進去。

  山洞裡一片漆黑,一時間我沒有找到目標人物。

  「謝玄青?」我喚了一聲,漆黑的山洞裡,一雙灰色的眼瞳睜開,在暗處反光,宛如一隻野獸。

  我的眼睛終於適應了黑暗,同時也看見了他。

  五百年前的謝濯,果然穿著一身黑袍,靠著山洞石壁,屈膝坐在角落。

  只是他的表情……

  我與他四目相接,莫名感到一股森森的殺氣,但我……

  我這不是才剛來嗎?我應該沒露出什麼破綻吧?難不成是我這一壇酒一壇辣椒的,一來就給他整得出離憤怒了?他內心如此討厭這兩樣東西?

  我站在他一丈開外,被他的神情嚇得有點不敢動。

  這樣的謝玄青,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因為在我的記憶里,謝濯幾乎從沒對我露出過這樣的神情。

  他戒備得像一把冰冷又鋒利的劍,似乎在等待機會,一舉刺入我的心臟,殺掉我……

  「你……你不舒服嗎?」我斗膽開口。

  聽到我的聲音,謝玄青眉眼一動,他皺起了眉,但還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九夏?」

  我不敢不應:「嗯?」

  他聲音是熟悉又陌生的低沉:「過來。」

  我忍住心裡的害怕,一咬牙,鼓足勇氣走向他,然後在他面前蹲下,放下兩個罈子:「怎麼了?」

  謝玄青靠在石壁上的身體忽然坐起,霎時間,我與他相對疏遠安全的距離被打破,他的鼻尖幾乎快碰到我的頸項,那呼吸的溫度,吹在了我的皮膚上。

  我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但我忍住了沒動,以免讓自己顯得有點小題大做。

  我感覺到他嗅了兩下。他在我身側停頓了一段時間,直到我開口提醒他:「謝玄青?」

  他像被點了一下,又慢慢地靠了回去,目光再次看向我,沒了殺氣,少了戒備,但多了幾分困惑不解:「你……吃過什麼?」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我有點摸不著頭腦。

  或者說自打我走進山洞開始,謝玄青就有點打亂我的計劃。

  但現在,我看他的模樣,感覺熟悉的謝濯又回來了。我穩住心態,重整旗鼓,管理自己的表情,露出與他一樣困惑不解的表情,反問:「什麼吃過什麼?我就吃了一些尋常的餐食呀,你怎麼這麼問?」

  謝玄青微微歪著頭,打量了我片刻,又沉默下來。

  他五百年前就是個不愛說話的性子。

  我開始找回自己的節奏。我先把一壇酒提起來,放到謝玄青面前:「你看我給你帶什麼好東西了!我琢磨著你傷快好了,咱們可以提前慶祝一下,來暢快喝一頓吧!」

  一大早,傷沒好,強迫灌酒,處處都是謝濯討厭的點。

  我忽然覺得,我累積了五百年,就是為了在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做一個長在謝濯雷點上的女人。

  「來!」我直接把酒舉到謝玄青面前,「干!」

  謝玄青似乎有點反應不過來。他眨了兩下眼睛,看著面前的酒罈,因為我舉得太用力,所以酒罈裡面的酒灑在了他胸口上,他一言難盡地沉默片刻,又眨了眨眼睛,看向我。「九夏。」他開了口。

  我心頭一陣期待,看不慣了吧,心裡不痛快了吧,來吧,罵我吧。

  我微笑著聽他說。

  「就一壇,我喝了,你怎麼辦?」

  我:「……」

  這還是怪我準備少了?

  我萬萬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個回答。

  「我……」我幾乎下意識地就答出來了,「我還配喝酒?」

  謝玄青一本正經地看著我:「為何不配?」

  我怔愣、迷茫又不解地看著謝玄青,看了半天,我直接把酒罈子放下,又拿起了那一罈子辣椒:「辣椒呢?我也能吃?」

  他看著滿滿的一壇辣椒,沉默了一瞬:「辛辣食物祛濕,但不能當飯吃。」

  我震驚了。

  我放下辣椒罈子直接用鴨子步在地上磨蹭著退了三步,像看鬼一樣看著謝玄青。

  奇了怪了,是天要塌了,還是地要陷了?長著這張臉這張嘴的男人竟然說出這種話來了?!

  「你不討厭喝酒?也不討厭吃辣?」

  謝玄青奇怪地看著我,但還是點頭回應我。

  我震驚地繼續問:「我還能當著你的面喝酒,吃辣?」

  他又點頭。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醒悟了。

  我說我當年怎麼會看上這麼一個妖怪,愛得莫名其妙,掏心掏肺,稀里糊塗就向他求親,痛痛快快地把自己給嫁了,原來在五百年前,沒成親時,這小子是這麼誆我的嗎?

  這是一個感情騙子啊!

  謝玄青見我坐在地上,皺著眉,終於對我說出了一句我熟悉的話:「地上涼。」

  聽到這三個字,我才覺得我見到的謝玄青和我記憶里的謝濯是同一個人。

  是這個味了。

  我再次提醒自己穩住情緒。

  我蹲了起來,看看謝玄青,又看看他面前的兩個罈子。

  一個吃辣又喝酒的謝玄青,完全打亂了我的計劃。但任憑謝玄青如何裝,他不吃辣不喝酒是我這五百年認識到的鐵律。他現在為了騙到我,讓我跟他成親,肯定是要裝一裝的。但他的身體肯定還是厭惡這兩樣東西的,所以,他說是說……

  我捏著下巴想了一會兒,然後眼疾手快地抓了一根辣椒。

  「你嘗嘗,這好吃。」

  我說著,直接把辣椒給他囫圇塞進嘴裡。

  謝玄青差點被噎到。

  但在我的手離開後,他還是細嚼慢咽地將嘴裡的辣椒吞了進去,他搖頭:「不能單獨吃。」

  我提了酒罈子,捏住他的下巴,不由分說地給他哐哐灌了一口酒:「配酒好吃。」

  謝玄青又被酒嗆到。

  辣椒加酒,想想也不好受。

  他捂著嘴咳嗽,仿佛不想讓我覺得難堪,還故意壓抑著咳嗽。

  等緩和了胸腔和喉嚨的刺痛,他抬眼,有些無奈地看著我:「你不要這麼吃。」

  不怪我,不罵我,只是提醒我不要這麼吃,怕我像他一樣難受……

  我呆呆地看著這樣的謝玄青,忽然心頭一動,明白了為什麼當年的自己那麼喜歡他。

  如果不是他現在太會演,那一定就是他成親後改變得太多。

  出師未捷,我直接被謝玄青的那一波操作搞得有點失魂落魄。

  以至於我在往回走的路上,蒙得一時摸不到謝濯布的結界入口。

  我沒頭沒腦地在雪竹林里轉悠,宛如鬼打牆,可我沒想到,沒轉多久,我就遇到了同樣失魂落魄歸來的謝濯。

  看樣子,他似乎也在找結界的入口。

  我倆在林間巧遇,我呆呆地看著他,他也沉默地看著我。

  我不明白:「結界是你布的,我找不到入口便罷了,你怎麼也找不到?」

  謝濯沒回答我,他抬手,終於摸到了結界的入口:「先回去。」

  他帶著我入了結界,回到雪竹小院,我倆一屁股坐下,不約而同地癱在了椅子上,全然沒了今天早上離開時的信誓旦旦。

  不知道謝濯今天經歷了什麼……

  「你先說吧。」我給謝濯遞了話頭,「過去的我怎麼你了?」

  謝濯一言不發,從身上摸了個竹蜻蜓出來。

  我挑眉:「哦,送你傷愈禮物了是不是……」

  我話還沒說完,謝濯緊接著又掏出了撥浪鼓,乾坤袋,發冠玉帶……甚至還有半隻沒吃完的燒雞。

  琳琅滿目的東西,片刻便擺了一桌。

  我:「……」

  我看著面帶疲色的謝濯,忽然明白了,應該是夏夏帶他逛了一整天的街,這才能有時間買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扒拉了一下桌上的小玩意,然後咋舌:「夏夏對你挺好的。」

  謝濯聞言,後背往竹椅上一靠,就說了三個字:「八條街。」

  也就二十來里地吧……

  謝濯厲害,但和崑崙所有的夫君一樣,不太擅長逛街。八條街對他來說,確實有點過了,但……

  「那更證明夏夏對你好啊。這些東西,乍一看是瞎買的,其實可見夏夏對你的上心。你看,撥浪鼓、竹蜻蜓,你回頭自己一個人待著的時候,能玩上吧。還有乾坤袋和發冠玉帶,一個給你裝東西,一個給你裝體面,細緻,貼心,多好,怎麼就沒另一個我給我這麼一通買呢……」

  謝濯不說話,今天應該是累的。

  我把東西扒了扒,最後往他身前一推:「所以,咱們的目的呢?你達到了嗎?」

  「……」他抿唇沉默了片刻,「明天繼續。」

  好的,我懂了。他被夏夏帶節奏了。

  不怪他,我知道「我」有多厲害,這情況其實也在我意料之中。

  「那你明天就帶著這些東西過去,在夏夏面前全部砸了。」我給他出主意,「越貴的越要砸得狠。」

  謝濯聞言一愣,他沉默地看著面前這堆亂七八糟的玩意,毫無意識地拿起了撥浪鼓,在手裡搖了兩下,咚咚的鼓聲帶著童趣,在安靜的雪竹林木屋裡顯得有些不搭。

  他沒有答應我。

  我看著他的沉默,不知道為什麼,竟起了幾分異樣的感覺。

  「你捨不得?」我問,聲音帶著探究,情不自禁地有了不該有的期待。

  他宛如被點醒了一樣,倏地抬眼看我,微微抿起的唇角將情緒掩藏,片刻後,他抬手就將手中撥浪鼓的墜子拔了一個下來。

  隨手將墜子丟在地上,他冷冰冰地看著我:「我知道怎麼做。」

  我看了眼地上的墜子,微微一撇嘴。心想自己真是想太多,謝濯是什麼樣的人,我心裡沒點數?他會捨不得?

  「說你自己。」他說。

  「我?」我冷笑一聲,抱著手,往竹椅上癱坐得更沒儀態了一些,「要不是回到五百年前,我都不知道,你跟我成親之前是這麼誆我的。」

  他眯起了眼:「誆你?」

  「什麼不喝酒不吃辣。現在山洞裡的那個你可沒這些禁忌。為何咱們成親之後你非得管我。」

  「對你不好。」

  又是這四個字,老調重彈,這幾百年每次他都這麼說。

  「罷了罷了,我今天不是要與你理論這個的。」我蹺著二郎腿,有點焦慮地抖了抖,「吃辣喝酒刺激不到現在的你,明天我得用個別的法子……」我看著像嘴縫了針一樣的謝濯,「你倒是給點意見呀。」我敲了敲桌子,指著一堆物件:「我都知道當年的我討厭什麼,你也該知道我做什麼會讓你生氣。」

  他垂下眼眸,沉思半晌。

  我等著,等到蠟燭都燒掉一截了。

  我敲敲桌子:「你在想嗎?」

  他憋了半天,終於說出一句:「明日早些去。」

  「嗯?」我把腦袋湊過去,細細聽他解說。

  他慢慢道來:「受傷期間,需要休息,別讓他睡覺,應該……」

  他沒說完,我覺得我理解了,一拍桌子,認可道:「這我行。我一定鬧得謝玄青沒法好好休息。」

  謝濯:「……」

  不看謝濯那一言難盡的表情,我確定了方針,重整旗鼓,站起身來準備去睡覺,但在起身的時候不小心撞了一下桌子。桌上堆成小山一樣的小玩意一下就散開了,不少東西眨眼就要往下面滾,我還在發呆,只見謝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所有掉下去的東西都抓住了。

  他抱了一堆不值錢的玩意,沒讓任何一個摔壞在地。

  我看著謝濯,他似乎意識到什麼,也抬頭看我。

  夏夏送的東西,我讓他去砸掉的東西,他否認自己捨不得的東西,現在卻全部好好地抓在了懷裡……

  說實話,這一瞬間,我的心情是有些波動的,這種波動像一種習慣,當謝濯對我做出這種類似在意的舉動後,我還是會忍不住心動。

  但我還是忍住了,因為忍住這種心動,也是這幾百年來,我學會的最能好好保護自己的方式。

  不心動,就不會心寒。

  我故作無所謂,從謝濯懷裡的一堆玩意當中挑了一個小玉佩出來。陰陽魚形狀的小玉佩是崑崙的小玩意,可以掰開,讓手握黑白兩條魚的人互相通信。「抓得好,這是個好東西,咱們現在正能用得上呢。」

  謝濯的眸光微暗,他將懷中的東西放回桌上。

  而我將陰陽魚玉佩掰開,白色的揣進自己兜里,黑色的遞給了他,說:「之後出門辦事,把它帶上,掛在腰間,按一下這個魚眼睛,咱們就可以聯繫了。有什麼突發情況,你記得隨時與我聯繫。」

  謝濯沉默了片刻,一言不發地接過。

  我活動了一下身體:「睡了,你明天也自己把握分寸。」

  我回屋關門,沒再搭理外面的謝濯。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沒和謝濯打招呼,啪嗒啪嗒就跑去了山洞。

  「謝玄青!」剛到洞門口,我就開始喚他。一路喊著走進去,謝玄青果然醒了。

  但他一副明顯沒休息夠的模樣,眼白混著一些血絲,神色也有些迷糊,他努力撐起身子,仰頭打量我:「九夏,今天很早。」

  「我迫不及待地想跟你分享喜悅!」

  他好奇,歪頭打量我。

  「我學了一個曲子,你聽聽吧!」

  我直接從懷裡掏出一把嗩吶,放到了嘴邊。

  謝玄青:「……」

  他不愛說話,所以我乾脆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一曲嗩吶直接給他送上天。

  但嗩吶這種凡人玩的東西,我當然不太會,別說調了,我勉勉強強能吹個響,這「樂曲」迴蕩在山洞裡,沒一會兒,我先受不了了。

  我停了下來,揉了揉耳朵。

  我轉頭看謝玄青。他一臉呆滯地看著我,他被我這嗩吶聲震醒了,也蒙了,可能還聾了。

  「好聽嗎?」我不要臉了,開口問他。

  「好……」他聲音有些顫抖,說了一個字又閉上嘴,沉默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我想他估計是一時間耳鳴,沒聽到自己的聲音。等他緩了緩,他給了我評價:「響亮。」

  我垂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嗩吶,心想,我只是不要他睡覺就好了,犯不著這麼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

  「這在洞裡聽著是有點吵。」我一邊說著,一邊將嗩吶收了起來。

  待我將嗩吶放到背後,我餘光掃見謝玄青默默舒了口氣,想來剛才他被我嚇得不輕,但他沒生氣。

  我還要努力:「我換一個吧。」

  謝玄青:「……」

  我又從兜里掏了支竹笛出來。

  竹笛剛放到嘴邊,我一吹,只聽「啪」的一聲,竹笛裂了個縫,我吹出的氣在破損的笛子裡變成了一陣喑啞的聲音。

  哦?壞了?

  我看向謝玄青。

  謝玄青一臉正色地看著我:「壞了,不吹了。」

  我心裡一陣冷笑,他想用這種手段自救?我燦爛一笑:「沒事,外面就是雪竹林,我去拔一根竹子回來,咱們一起做!」

  「九……」

  你的阻攔我能聽清楚一個字算我輸!

  我拔腿就往洞外跑。跑到外面,我挑了根粗細合適的雪竹,剛拔起來,忽然覺得心口一陣抽痛。

  這感覺很熟悉,是夏夏在附近。

  我捂住心口,直罵謝濯廢物,怎麼連夏夏都攔不住!

  這下糟了,我不能見夏夏,如果夏夏進了山洞,她和謝玄青一搭話,我們的計劃就全敗露了!而且謝玄青之後還會對我起戒心,再想達成斬姻緣的目的就難了!

  我目光在雪竹林里一掃,很快便看見一個穿綠色薄衫的人蹦躂了過來。

  是夏夏。

  她一無所知地,歡快地在往這邊走著。

  我心口抽痛,四肢沒有力氣,挪不動腳步,手中的雪竹沉得像塊鐵一樣,直接砸到了地上。

  這方鬧出動靜,那邊的夏夏霎時便察覺了。

  她目光開始在林間逡巡,眼看著就要掃到我這方,忽然,我頭上一隻手掌摁下。

  溫熱的感覺從頭頂傳到身體,瞬間讓我僵硬無力的肢體好受了許多,我被他用溫柔的力道摁到雪竹林一個小坡下。黑色的人影一閃而過,站在了我身前的小坡上。

  我躲在他的陰影里,也躲在他的保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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