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冷宮計
2024-10-01 15:58:27
作者: 七英俊
「你只當她是小雀,需要放飛,卻不見她平正高潔,皎皎如月,能照徹千里碧空。」
庾貴妃派人去毒淑妃,竟然還被抓了現行,這可是不可多得的戲碼。
後宮看似平靜的水面下早已暗流洶湧,貴妃殿附近的草間樹後藏滿了太監、宮女,全是各方派來打探消息的。
這些一線吃瓜群眾目送著皇帝走入貴妃殿,關起門來,說了一陣子話。然後又頂著驕陽守了半晌,愣是沒聽見動靜,正自汗流浹背、抓耳撓腮,忽然聽見模糊的瓷器碎裂聲。
來了!
吃瓜群眾抻長了脖子去聽。貴妃殿內不斷傳出刺耳的噪聲,仿佛所有器具物件都被毀了一遍。
踹門聲響。
只見一人披頭散髮,大步流星地疾行而出,嘶聲道:「來人!」
偷聽的慌忙縮回腦袋,冷汗涔涔而下。
皇帝一身黑色的龍袍半褪,松松垮垮掛在一邊肩上,露出了中衣來,狀若瘋癲。「將庾嬪拖去冷宮關起來!」
庾嬪?吃瓜群眾暗記於心。
侍衛領命而去,貴妃殿中一道尖厲的女聲響起:「我看誰敢!」
庾晚音被侍衛一路拖曳出來,一雙鞋子都掉了,臉上淚痕斑駁,沖花了新妝。
夏侯澹似笑非笑。「誰敢?你在質疑朕嗎?」
庾晚音沒有絲毫退讓,一改平日嬌痴無邪的做派,鳳目圓瞪,竟顯得咄咄逼人。「陛下,你會後悔的。」
吃瓜群眾膽都要嚇破了。這也玩太大了吧?
可惜這一回,她再也換不來君王的青眼。
夏侯澹搖晃著走過去,一腳踹翻了侍衛。「誰才是這裡的主子?」
夏侯澹道:「誰!」
侍衛跪地道:「陛下是主子。」
「那朕說拖她去冷宮,聽不見嗎?!」
夏侯澹親自監工,看著庾晚音被打入冷宮,又吩咐道:「將門窗全部釘死,留一隊侍衛看守。朕不發話,都不許送食。」
連續幾天,無人送飯。
庾嬪失寵已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實,前來圍觀的太監、宮女都日漸稀少。餘下兩三個持之以恆的,後來又得見一齣好戲。
冷宮年久失修,大門有一處透風的破洞,外頭有侍衛值崗。
這一天,那破洞裡冒出了個人影。
只見平日杏眼桃腮、美艷無方的庾嬪,愣是餓成了面如死灰的人干,牽線木偶般僵硬地拖著身子挪將到洞口,跪地磕頭道:「幾位大哥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侍衛充耳不聞。
庾嬪又道:「煩請大哥遞個話,就說我錯了,晚音真的錯了……」
侍衛仍是不理。庾嬪跪著跪著,似乎沒有力氣再爬起來,就此一頭栽倒,躺在了門後。
過了許久,皇帝身邊的安賢公公來了,遞給守門的侍衛一隻破碗。
侍衛轉手將碗送進洞裡,道:「吃吧。」
地上那具不知生死的人干又動了動,掙扎著捧起碗來,喝了幾口黏糊糊的冷粥,流著淚道了聲謝,抱著碗挪了回去。
庾晚音端著那破碗走進室內,順手便丟在了一旁,嫌棄地抹了把臉。
侍女已經端來熱水等著了。「娘娘請淨面。」
庾晚音洗掉了臉上的死人妝,露出底下紅潤的臉色,百無聊賴道:「唉,咱們今天干點什麼呢?」
侍女笑道:「北嬤嬤送了些水果零嘴來,還有幾本書。北嬤嬤請娘娘少安毋躁,挖通地道還需三五日,到時陛下就來看娘娘。在那之前,只有北嬤嬤的身手能潛入此間而不被發現。」
侍女道:「哦,還有,方才有人從後院遞進來這個,想是買通了後門的侍衛。那人還說,娘娘若是有什麼消息要遞出,可以寫在字條上交於他。」
她亮出一個小包裹。
庾晚音打開一看,是一些乾糧,還有一隻玉雕王八。
端王終於出手了。
夏侯泊前腳讓庾晚音去查那高手,後腳就聽聞留作眼線的小眉死了。
世上沒有如此巧合的事,一定是庾晚音乾的。
他對她的期待值已經降至冰點。
後來又聽說,庾貴妃因為後宮爭寵被降為庾嬪,還關了禁閉——怎麼聽都是演的。夏侯泊知道庾晚音的特異之處,夏侯澹也知道。將心比心,那皇帝再如何草包,也不至於為了情愛之事放棄一個先知。
但他還想看看她打算怎麼演下去。
庾晚音被打入冷宮後,他在宮中的眼線傳來了一線吃瓜情報:當日皇帝跟庾嬪大吵一架,內容是庾嬪勸皇帝除掉淑妃,而皇帝不肯。庾嬪聲稱,她夢見淑妃害死了自己一家。而皇帝怒斥她說謊不打草稿,為了爭寵竟信口雌黃。最後,庾嬪說了句「沒有我的能力你什麼都不是」之類的話(眼線表示沒聽懂),導致皇帝勃然大怒,決定廢了她。
這倒是有些出乎夏侯泊的意料。
因為他知道,淑妃娘家跟庾家祖上交好過,但現在庾少卿遭了貶謫,淑妃娘家也逐漸敗落,兩相厭棄,生了些齟齬。最近兩家的子侄在搶一個官位,矛盾鬧到了明面上。
夏侯泊讓人去查了,淑妃家確實在暗中做局,打算除去庾家。
但有一點:這些局做得很隱蔽,連他都費了些力氣才查到,庾家根本毫無覺察,深宮中的庾晚音更不可能聽說。
所以,她真是用天眼看見的?
夏侯泊等了幾日,遣人送了點吃食進去,換來了她一封密信。
他只讀了幾句就笑了出來。「真敢說啊。」
庾晚音大大方方承認了:沒錯,我送小眉去下毒,就是因為算出了她是你的眼線。她成功下毒也就罷了,卻不慎被淑妃發現,如今橫死,都是她背著我勾搭你的報應。
夏侯泊想起了她在湖心那聲怒吼,笑道:「這個小姑娘,恐不是池中物啊。有趣,十分有趣。」
端王的謀士們不敢出聲。
通常一個男人說一個女人「有趣」的時候,多少帶著遐思。但端王說「有趣」,那意思可就複雜了。全句有可能是「有趣,我得弄過來」,也有可能是「有趣,必須弄死了」。
他心中似乎沒有柔情,甚至也沒有仇恨。世事對他來說,都是一場又一場的博弈。先聲後實,彼竭我盈,兵不厭詐,決勝千里。他是最理想的操盤者:冷靜、殘忍、永不動搖。
有時這讓他們大感安穩,有時卻也讓他們心生恐懼。
夏侯泊接著讀信。
庾晚音表示夏侯澹不再重用自己,但又怕別人得到她的助力,所以要將她囚禁到死。
她問夏侯泊:你跟他不一樣嗎?你如何證明?如果我的預言偶爾出錯,你也會因為多疑而將我處決嗎?
夏侯泊當然會。
但他回了封情真意切的信,畫餅畫得足以讓各大企業HR汗顏,又送了更多的吃食進去。
他沒有急著問起皇帝身邊那個高手。他在等著她遞投名狀。
庾晚音又拖了兩天,演了兩天跪領冷粥的戲碼,終於遞出了新的密信:「我已夢見那高大男子,孤身一人,走馬章台,去那風月之所。面前有一高台(她還配了幼兒園畫工的插圖),似在聽戲。」
夏侯泊並不完全相信。
但賭一賭對他來說也沒有損失。至少她說的地點不在宮裡,而是青樓,那地兒想除去一個人並不費力。
夏侯泊於是派了一些探子,去城中幾處柳陌花巷守著。
地道終於挖通了。
夏侯澹從地洞裡灰頭土臉地鑽出來,先去看庾晚音。「瘦了。」
庾晚音咳了一聲。「沒有,是妝沒卸乾淨。」其實她悶在裡面沒處活動,天天躺著嗑瓜子吃水果,長了一圈肉。
夏侯澹撣了撣身上的灰,左右看看。「今晚吃火鍋?」
「大熱天的吃火鍋?」
「配冰鎮綠豆湯嘛。」
「不錯。」庾晚音笑道。笑完了又覺得這對話活像是共處了多年的老夫老妻,有些臉熱。
人說患難見真情,她現在算是懂了。共同經歷了那麼多事,她看見這個人的身影時,開始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安心的感覺。
直到地底傳出乒桌球乓一陣亂響,又一顆沾灰的腦袋冒了出來。「咳咳……扛著鍋爬地道可太費勁兒了!」
夏侯澹道:「辛苦了,把鍋放下,你可以走了。」
阿白:「???」
阿白沒有走。
不僅沒走,他還把北舟也拉來了。雙人小火鍋變成了四人小火鍋。
「娘娘,吃這個。」阿白殷勤地涮好羊肉,夾到庾晚音碗裡。
庾晚音阻之不及,正要道謝,斜刺里又有一雙筷子伸來,將毛肚蓋在了那塊羊肉之上。
夏侯澹盯著她。
庾晚音:「……」
她對夏侯澹的印象分是持續走高的。但她不知道夏侯澹是怎麼想自己的。
她猜測其中多少有些好感,但他又總是正人君子得很,似乎懷抱著一腔純粹的同盟戰友情。
直到阿白這不怕死的開始攪局,他仿佛受了幾分刺激。
庾晚音咽下那塊毛肚,緩緩夾起阿白的羊肉。
夏侯澹仍舊盯著她。
阿白的眼珠子也轉了過來。
庾晚音頓了頓,緩緩將阿白的羊肉送到了夏侯澹碗中。
夏侯澹:「?」
阿白:「?」
庾晚音道:「對了,北叔,阿白,計劃你們已經聽過了吧?」
專心吃飯的北舟這才抬起腦袋。「放心吧,這幾日我都在特訓這小子。」
阿白從懷中掏出一張人皮面具戴上,又繫上黑面巾,笑道:「如何?」
飯後,北舟又把阿白拉去角落裡,嘀嘀咕咕商量了一會兒,拉開架勢開始套招。
北舟道:「你剛才擋了。這些地方不能擋,再練練,得練得爛熟於心才行。」
阿白道:「擋了嗎?」
北舟點頭,比畫了一下。「胳膊收了。」
「本能,本能。」阿白大言不慚道,「人太強了真是麻煩啊,高處不勝寒。」
北舟:「?」
北舟抬掌:「再比一場?」
阿白迅速轉移話題:「說起來,那疤臉什麼時候去抓?」
夏侯澹坐在一旁,把他們當武俠片欣賞。「不著急,等他自己出宮時。」
北舟收了勢。「澹兒,吃飽了嗎?叔去給你們切個瓜吧。」
「我去吧。」庾晚音轉入冷宮後頭簡陋的小廚房,抱起一個湃在冰水裡的西瓜。
夏夜暑氣未消,草木橫生的小院裡蟬鳴陣陣,偶爾還有流螢划過。庾晚音將西瓜切塊裝盤時,阿白溜了進來。「娘娘。」
「我現在不是娘娘啦。」
阿白眼睛一亮。「晚音?」
「……」
庾晚音知道江湖人作風放恣,始終沒把他這略帶輕佻、嬉鬧一般的調情太放在心上,隨手塞了一盤西瓜給他。「多謝幫忙。」
阿白:「……」
庾晚音開始切第二盤。「你們練得可還順利?」
「三天應該能大成。」阿白托著盤子望著她,「晚音,這件事辦成之後,我就該走了。」
庾晚音愣了愣:「這麼快?你不是奉師命來保護陛下的嗎?」
「端王盯著,我不能再出現在你們身邊。」
庾晚音仔細一想,確實如此。
原來這傢伙是來告別的。庾晚音停下動作,端正了一下態度。「嗯,那你想好了要去哪兒嗎?」
「陛下有別的任務給我。」
「任務?」
阿白擠擠眼。「現在還不能說,時候到了你自然會知道。」
那就是秘密任務了。
這才共處多久,夏侯澹居然信任此人到如此地步了?庾晚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心中想著回頭得去問問夏侯澹,忽聽阿白問:「或者,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庾晚音不確定道:「……什麼?」
「我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阿白收斂了跳脫的勁頭,一字一頓,說得無比認真。
昏暗的陋室里,他的雙眼亮如星辰。「第一次看見你,我就知道你是天上的雲雀,不該被困死在這四面宮牆之內。能想出這一個個計劃的人,該是何等性情靈動,自由不羈?這樣的人只要離開這裡,江湖路遠,何處不可高飛?」
庾晚音猛然扭頭看了門口一眼,壓低聲音道:「你知道自己在哪兒嗎?你在皇宮裡,拉皇帝的女人跑路?」
「不用跑路。只要你點頭,陛下那邊自有我去說服。」
庾晚音簡直驚呆了。「你還想說服他?」
「我有他必須接受的理由。」
庾晚音:「……」
這人別是瘋了吧。
儘管覺得無稽,她還是有幾分感動。「無論如何,謝謝你說這些。」
阿白聽出了其中的拒絕之意,瞬間蔫了。「別急著回答,求你了。」
庾晚音哭笑不得。「阿白,你這樣的英武少俠,總會遇到佳人相伴的。」
阿白垂頭喪氣。「是我不夠好嗎?」
「不是……」
「如果不是跟我一起呢,你會想出去看看嗎?」
庾晚音張著嘴頓住了。
她想起自己剛來時做過的逃離這一切的美夢。
阿白握住她的肩。「晚音,我來都城的路上,見過千山落日,繁花鋪錦。為自己思量一番吧,你在這天地間走一遭,到底要什麼。」
他一握即放,端起兩盤西瓜,逕自走出去了。
庾晚音被留在原地,恍惚了一陣子。
那大漠孤煙、戈壁駝鈴,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她上輩子擠在格子間裡錯過的人間,這輩子也依舊無緣得見了吧。
庾晚音深吸一口氣,洗淨了手,想著得快些回去,卻沒料到一腳踏進院中,就瞧見兩道並立的背影。
阿白拉著夏侯澹站在院子中央,仰頭指著什麼,道:「瞧見沒?」
夏侯澹也仰著頭。「月亮的左邊嗎?」
阿白道:「快連成一條線了。」
庾晚音下意識地跟著抬頭,只看見滿天繁星,繚亂無序,並沒瞧出什麼線條。
阿白道:「好好想想我師父的信。他老人家還有一句話托我帶到:你們的相遇或許並非幸事。」
夏侯澹嗤笑一聲道:「你現編的吧。」
阿白怒道:「我可不敢拿師父開玩笑。」
夏侯澹道:「覬覦晚音你就直說。」
庾晚音:「……」
她琢磨著是不是該退回廚房。
阿白是習武之人,耳力極佳,聽見了身後微弱的氣息,卻故作不覺。「就算不是為了你自己,你也為她想想呢?」
夏侯澹沉默。
阿白開始舉例:「你貴為天子又如何,能保護她不受欺負嗎?」
夏侯澹道:「這倒是能。」
阿白:「?」
阿白重整旗鼓:「你能為她三千弱水只取一瓢嗎?」
夏侯澹道:「這也容易。」
阿白:「?」
在他們身後,庾晚音屏住呼吸,一動都不敢動。她的心跳聲太響,她甚至疑心它已經蓋過了蟬鳴。
阿白本想讓庾晚音看清男人的醜惡面目,萬萬沒想到這廝居然如此回答,氣急敗壞道:「就算這些都有了,她也只是籠中之鳥,永遠不得遊戲人間,瀟灑快活!」
「阿白,人間並不全然是拿來遊戲的,她有她的抱負。」
阿白怔了怔。
夏侯澹仍舊負手望著夜空。「你只當她是小雀,需要放飛,卻不見她平正高潔,皎皎如月,能照徹千里碧空。」
阿白:「……」
阿白無力地扯扯他道:「咱回屋裡吧。」
「不過你說得對,她在這裡,確實很難快活。」夏侯澹道,「有一天她實現了抱負,想要離去,那時我若不在了,你就帶她走吧。」
阿白欲哭無淚。「求你別說了。」
庾晚音一直站在院中,等到夜風吹涼了面頰,才若無其事地回到屋裡。
阿白正發了狠地跟北舟對打。
夏侯澹看看庾晚音,問:「怎麼去了那麼久?」
庾晚音不敢跟他對視。「哎,人有三急。」
端王朝城中各處柳陌花巷派了探子,一連蹲守數日,這天傍晚終於有了情報:皇帝身邊那個高大的蒙面高手出現在了怡紅院,沒去找姑娘,卻在那蓬萊台下聽起了戲。
這情報倒是與庾晚音的密信對上了。
於是端王手下的刺客們迅速聚集,混入了衣香鬢影中。
所謂的蓬萊台就是個戲台,只是因為設在楚館內,與尋常勾欄瓦肆不同,布置得粉簾紗幕、香菸裊裊,台上演的也不是什么正經戲。
一群色眯眯的看客正沖那扭著水蛇腰的花旦叫好,一個長著媒婆痣的老鴇穿行在人群間,賠著笑收賞銀。
刺客們轉頭四顧,很快搜尋到了高大的目標。
為首的悄然一比手勢,眾人散開,隱去了鬼門道。
這鬼門道便是通向戲台的門,以繡金屏風隔開。刺客們藏在此間按計劃行事,迅速換上了唱戲的行頭。
為首的刺客卻偷偷潛到那老鴇身後,作勢與她勾肩搭背,冷不防亮出袖中短匕,悄無聲息地抵住了她的脖子。
老鴇嚇白了臉,顫聲道:「這位爺,有話好說。」
刺客頭子道:「借一步說話。」
他拖著老鴇走到角落無人處,收起匕首,威逼完了又利誘,塞給她一個錢袋。「下一場,換我們的人上去唱戲,別驚動台下看客。」
老鴇掂了掂錢袋,誇張地拍拍胸脯,一驚一乍道:「噢喲,可嚇死我了,這點小事爺說一聲就成嘛,何必拿刀嚇人……」
刺客頭子不耐煩道:「少廢話,去辦吧。」
老鴇卻還在喋喋不休:「只是我們怡紅院也有怡紅院的規矩啊,胡來是不行的,有些細處還得請爺原諒則個……」
刺客頭子乾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活計,哪兒有那麼多耐心給這老鴇,只當是威逼沒到位,一拳便砸向她的肚子。
拳至半空,忽然無法再進半寸!
老鴇一手捏住了他的手腕,便如捏著一枚繡花針,甚至還翹起了蘭花指。「客官好兇喲。」
刺客頭子:「!!!」
數招之後,刺客頭子被反剪了雙手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媒婆痣老鴇輕輕鬆鬆卸了他的下巴,將一枚藥丸塞入他口中,又將他脫臼的下巴裝了回去,貼在他耳邊道:「這是毒藥,我有解藥。你得照我說的行事,事後才能來取。」
刺客頭子問:「你是誰?」
老鴇笑道:「少廢話,去辦吧。」
鬼門道後的眾刺客已經換好了戲子行頭,正在檢查隨身短匕,刺客頭子陰著臉來了。
刺客頭子一伸手,將一捧短匕分給眾人。「換上這些。」
有刺客不解道:「為何?」
刺客頭子冷冷道:「上頭的指令,別問,換完就上台了。」
眾人只見這些短匕的尖端綠瑩瑩的,不知是什麼厲害毒物,只當端王要拿它對付這次的刺殺目標。情急之下也無暇思索,出於慣性聽令換上了。
繡金屏風一開,換了新戲,是一出《魚籃記》。
阿白坐在台下跟著叫好,手執一把摺扇緩緩搖著,一副偎紅倚翠的大爺做派。只是蒙了面,看不出本來面目。
這種鶯歌燕舞之處,就連戲也唱得狎昵。化身美女的鯉魚精柳眉杏眼,咿咿呀呀聲如鶯囀,東邊搖兩步,西邊搖兩步,作勢躲避著天兵追捕。
急管繁弦,天兵上場,鯉魚精搖曳到了戲台邊緣,竟縱身一躍,穩穩落到了蓬萊台下。
看客沸騰了。
鯉魚精在人群間提著身段跑,天兵在後面張牙舞爪地追,不知不覺間,接近了阿白。
阿白仿佛毫無覺察,仍在樂呵呵地叫好。
說時遲,那時快,那鯉魚精纖纖玉手一翻,不知從何處翻出一把短匕,驟然間刺向了阿白!
阿白摺扇一張,幾乎下意識地抬手招架。匕首從扇面穿破,裂帛之聲驚退了四下的看客。
摺扇又猛然一收,扇骨牢牢卡住那把匕首,竟撞出了金鐵之聲。
阿白一手持扇,一手並指,閃電般刺向鯉魚精的要穴。鯉魚精拼著受他一擊,竟然不退。與此同時,追兵已至,眾刺客從四面八方沖向阿白,手中匕首閃著森然的光。
阿白大喝一聲,一掌拍飛了鯉魚精,卻再也退不出包圍圈!
血染扇面,潑濺得花紅似錦。
一個時辰後,雙腿發抖的探子朝端王匯報:「派去的所有刺客,全滅!」
夏侯泊舉起茶杯的動作微不可見地頓了頓,仍是優雅地呷了一口。「說說。」
探子道:「當時一打起來,所有人四散奔逃,屬下躲在不遠處的廊柱後頭偷看,見到那廝被刺客圍攻,血濺三尺啊!」
探子說著說著,慷慨激昂起來:「匕首白進紅出,刀刀入肉,他不知挨了多少下,竟然就是不倒!簡直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人都跪到地上了,還是沒倒,愣是殺死了最後一個刺客,這才長笑數聲,躺下不動了——」
夏侯泊道:「讓你來報,沒讓你說書。」
探子磕頭道:「屬下所言,絕無半字誇大!」
夏侯泊輕輕放下茶杯,蹙眉道:「屍體呢?」
「人死之後,龜公上來,把所有屍體全拖走了,血跡也清掃了。屬下知道這種地方都有個後巷,是用來運死人的,就繞去那後巷攔住了人,花了些錢,把屍體藏到了隱秘之所。殿下可要去看看?」
那蒙面高手的屍體慘不忍睹,要害處幾乎被捅成了肉泥。
夏侯泊面不改色地查看一番,伸手揭開了他的面巾,對著這張臉皺了皺眉。
此人嘴角有疤痕,是生瘡之後留下的,瞧去有一絲眼熟。
夏侯泊轉頭問探子:「你在怡紅院見到的,確是此人嗎?」
探子連連點頭:「屬下認臉很有一套,他當時雖然蒙面,但眉眼還是露出來的,確實就是這個人。」
夏侯泊吩咐手下:「查明此人身份。」
他正要轉身離開,又頓了頓。「還有,刺客的屍體和隨身之物,也要仔細查看,不可有任何遺漏。」
屍體和隨身之物沒查出異常。
那高手的身份倒是很快揭曉:太后身邊功力最強、手段最狠的暗衛,專門替她殺一些不好殺的人。原本就在端王黨的黑名單上。
這疤臉平素確實喜歡聽戲,當日出宮替太后辦事,回程中拐去了怡紅院,最終將命葬送在戲台下。
夏侯泊聽完匯報,略帶興味地微笑起來。「太后娘娘的得力幹將,在皇帝身邊保護他?」
謀士道:「太后竟向皇帝示好了?」
夏侯泊道:「或許是示好,或許是監視,總之,她確實藏了些本王沒發現的心思呢。」
與此同時,太后正在暴怒摔碗:「無緣無故,端王居然殺了哀家的親衛?!我看他是活夠了!」
心腹道:「要不要治他的罪?」
太后又摔一個碗。「全是廢物!若能早些治他的罪,又怎會容他囂張到此時!」
端王與太后的鬥法漸趨白熱化。
跟原文相比,情節走向沒有太大變化。太后雖然氣焰盛,謀略布局卻比不過端王,已然節節敗退,露出頹勢。
換句話說,鷸蚌相爭接近尾聲,留給夏侯澹韜光養晦的時間也不多了。
庾晚音回房時,發現枕邊多了一個東西。她捧起細看,是個粗糙的木雕,雙翅張開,引頸而鳴。她猜測是阿白雕了一隻雲雀。
庾晚音用指尖輕輕摩挲著木紋,扭頭望向冷宮狹窄的窗戶。
夏侯澹跟了進來。「那是什麼?」
庾晚音:「……」
庾晚音迅速放下雲雀。「你聽我解釋。」
夏侯澹瞧了一眼。「阿白留給你的?難得他有心,收著吧。」
庾晚音:「?」
庾晚音不滿意了:「就這樣?」
「……什麼就這樣?」
裝什麼寬宏大度,你不是挺會吃醋的嗎?庾晚音稀奇地盯著夏侯澹。
她已經偷聽到了他的心思,還想裝作不知,就變得異常困難。
那晚在院中,她遲遲不肯迴避,的確是懷了些小心思,想從他口中聽到點什麼。
她希望他至少與自己一樣,有那麼幾分悸動和好感。為什麼不呢?大家並肩戰鬥了這麼久,她頂著現在這張臉,多少得有點魅力吧……
她沒想到夏侯澹會說那些。
那些……幾乎匪夷所思的語句。
儘管只是隻言片語,她卻仿佛窺見了一片無垠深海。她迷惑不解,受寵若驚,甚至感到一絲悚然,但又無法掩飾地開心著。
你居然這樣想我。
我想聽你親口對我說。
夏侯澹被她盯得莫名其妙,岔開話題道:「今日太后又找由頭對端王發難了。看來咱們的計劃相當成功,多虧了你的妙計啊。」
與此同時,都城城門之下,一男一女正排在出城的隊伍中,接受護衛盤查。
那男人身材高大,但含胸駝背,面龐黝黑,單看五官似乎就泛著一股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泥味兒。旁邊的婦人上了年紀,同樣滿面風霜,身上負著幾隻花布包袱。
守城的護衛問:「做什麼去的?」
男人操著鄉音憨厚道:「跟俺娘進城來走親戚,現在回家了。」
出了城門,這兩人仍是默默無語,混在人流中順著官道前行。
及至走出數里,四下再無他人,那男人方才直起身體伸了個懶腰。「娘啊,就送到此處吧。」
婦人笑道:「兒啊,孤身在外,記得添衣。」
說的是殷殷囑託,語氣里卻滿是戲謔,而且這一開口,竟是低沉的男聲。
這倆人自然就是北舟和阿白。
阿白從北舟手中接過行李,隨手甩到肩上,動作灑脫,愣是頂著那張莊稼漢的面具器宇軒昂起來。「多謝相助。」
北舟卻擔心道:「傷勢如何了?」
「不礙事,穿著護甲呢,小傷口而已。」
這一日的行動,說白了就是一場血腥的魔術。
他們做的第一件事,其實是暗殺了太后手下那個疤臉暗衛。
疤臉平日狡詐多疑,他們暗中跟蹤了此人數日,終於等到他獨自出宮,為太后殺人。螳螂捕蟬,北舟在後,將之截殺在了暗巷裡。
接著北舟迅速換上老鴇的裝扮,輕車熟路地從暗門進了怡紅院。他先前在此處當了許久老鴇,本色出演,毫無壓力,加之與龜公等人都相熟,打起配合也得心應手。
與此同時,阿白先戴上疤臉的面具,再以黑巾蒙面,大搖大擺地進了怡紅院正門,以身做餌,成功引來了端王的刺客。
暗處的北舟擒賊先擒王,拿住刺客頭子,逼迫他將所有武器換為了己方準備好的匕首。
這匕首自然是特製的。
庾晚音知道北舟是機關天才,大致給他講了講自己曾看過的魔術效果,北舟便觸類旁通,將道具造了出來。這些匕首內有彈簧,鋒刃一觸及硬物就會回縮,看似是捅進了人肉里,實則卻縮回了劍柄中。
劍格處還藏有血袋,一受擠壓就會從接口處噗噗往外飆血。
激戰之中,兔起鶻落,刺客們即使發現有異,也來不及思索反應。
阿白這幾日一直在接受特訓,甚至有意留出幾處破綻不去格擋,為的就是在作戰中能演得以假亂真,讓端王的探子即使近距離觀察,也只能看見他左支右絀、身負重傷,最終與刺客同歸於盡。
當然,那麼多刺客一擁而上,他在極短時間內將之料理乾淨,還是不可避免地受了點輕傷。
阿白假死後,龜公上前拖走一地屍體,又在通往後巷的路上偷天換日,放走阿白,收起道具匕首。
最終被端王探子討回去的,已經成了真正的疤臉。那疤臉身上的傷口都是北舟趁他沒死時,仿照著端王刺客的手法用匕首捅出來的,仵作也驗不出異常。
如此一來,端王手下折了一批得力的刺客,還得面對太后的怒火與報復。
庾晚音道:「不過還是你厲害,我只是想到讓阿白和北叔打配合、演魔術,你卻直接想到禍水東引,順帶幹掉那個疤臉……」她說著說著覺得奇怪,「你怎麼知道太后手下剛好就有個疤臉,身形與阿白相仿?我這個看過原文的,都不記得有這號人物。」
那自然是因為待得久了,總能知道一些秘密。
夏侯澹鎮定道:「我那些暗衛不能吃白食啊,也得監視一下太后的。」
「啥時候派去的?」
「可能忘了告訴你了。」
「嗯?」庾晚音忽然朝他湊去,眯起眼打量他,「澹總,你不告訴我的事還挺多。」
夏侯澹比她高一個頭,庾晚音湊得近了,就得仰頭去看他。
他聽出她語氣親昵,故作狐疑,只是為了開個玩笑。
有溫熱的氣息拂過夏侯澹的脖頸。
夏侯澹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庾晚音忍不住加深了笑意,還想調戲兩句,卻見他略微低下頭,面色很平靜。「此話怎講?」
庾晚音有一絲失望,退了一步。「譬如說,阿白被派去做什麼了?」
夏侯澹:「……」
夏侯澹的面色又淡了幾分。「你不想他走嗎?」
官道旁景致荒涼,只有野地長草,任風吹拂。
北舟道:「你這沒馬沒車,要去哪兒?」
魔術結束了,但端王心思縝密,說不定還沒完全放下疑慮。阿白要詐死到底,就得離開都城。否則以他高大顯眼的身形,再被探子瞧見,就前功盡棄了。
禁軍統領已歸了端王黨,把守城門的護衛沒準也得了指令,在搜尋阿白。此時他孤身出城太過顯眼,這才拉了北舟來打掩護。
阿白笑道:「我尋個農戶借住幾日,等與同伴會合了再一起出發。」
北舟道:「……同伴?我怎麼沒聽說你還有同伴?」
阿白但笑不語。
北舟不輕不重地拍了他一下。「臭小子,這才幾天,居然得了陛下青睞。什麼密令,連我都不能告訴?」
「你問陛下去唄。」阿白將球踢給夏侯澹。
「罷了,反正我也幫不上忙。」北舟正色道,「陛下如今處境兇險,你初出茅廬,諸事要多加小心,謀定而後動,莫辜負了他的信任。照顧好自己,別讓你師父擔心。」
阿白愣了愣,有些感動。「師兄。」
他其實已經出師五年,也與夏侯澹相識了五年,自五年前起,就一直在執行一個長線任務,步步為營,謀劃至今,才小有所成。此番來都城,也是為了與夏侯澹敲定後續的計劃。
但這些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這個便宜師兄。
北舟笑了:「哎,再叫一聲。」
阿白卻不肯了。「我怎麼覺得這麼彆扭……等你換回男裝吧。」
北舟挑眉。「怎麼,我的女裝有什麼問題嗎?」
「啊?」阿白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怎麼講呢。你原本的模樣也挺瀟灑疏闊,這一塗脂抹粉……喀。」
北舟心中暗吐了一升老血,面上渾不在意地揮揮手。「滾吧。」
夏侯澹淡淡道:「只是讓他替我找藥治頭疼而已。」
庾晚音奇道:「找藥?」
弄得神神秘秘的,只是找藥而已嗎?
「他那身手,僅僅被派去找藥,會不會有點浪費啊?」
夏侯澹面不改色。「他是江湖中人,或許有門路討到什麼偏方。」
他的目光朝旁邊掠了一眼,庾晚音無須回頭看,也知道他瞥的是床頭那隻雲雀。「不必過於傷別,以後有機會,還會遇見的。」
庾晚音:「……」
聞到了,這股子熟悉的酸溜溜的味道。
小醋怡情,挺好的。
沒等她醞釀好台詞,夏侯澹卻忽然偏過頭道:「剛才收到了汪昭傳來的密信,他們預計一個月後可越過邊境,再取道羌國進入燕國。」
庾晚音:「?」
你倒是別切換話題啊?
「羌國很小,再有一個月也就橫穿了。所以如果一切順利,入秋時就該收到燕國的消息了。只是但願那旱災不是今年,否則拿到燕黍也來不及播種。」夏侯澹眉頭深鎖,一臉憂國憂民。
讓她繼續細究阿白的去向,容易露出破綻。
所以必須轉移話題,他對自己說。
庾晚音沉默了數秒才接口:「……岑堇天說看今年的雨水情況,應該不至於有旱災。」
「那就好。」夏侯澹根本不留氣口給她,朝密道入口走去,「說到岑堇天,我叫了他們來開小組會議,差不多快開始了,你要不要一起來?」
庾晚音迷惑地看著他的背影。
之前好像沒覺得他如此不解風情啊。
「等一下。」北舟叫住阿白,「你怎麼看晚音?」
阿白面露尷尬。「必須聊這個嗎?」
北舟道:「那天你與陛下在冷宮院落中說話,我無可避免地聽到了幾句。你勸晚音跟你走,恐怕不僅是出於愛慕之情吧。」
阿白嘆了口氣:「你還記得我師父那封信嗎?」
北舟面色微變,喃喃道:「熒惑守心、五星並聚……真是此意?」
阿白凝重地看著他。
北舟只覺背脊生寒,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天空。「那後面還跟了『否極泰來』四字,又是何意?」
「不甚明了,所以說吉凶一線。」
「還有你師父不明了的事情?」
「師父為陛下卜過生死卦,沒有告訴我結果。只說他們兩人身上有許多因果纏繞,似霧裡看花,無從勘破。但我猜那一卦極其兇險,他自那之後就常懷憂思,最終命我出師下山。」
無名客的話語,阿白吞下了半句沒有說:因果纏繞,前塵不在此方天地間。
那兩個人原本不屬於這個世界,所以自然算不出。
阿白眼前浮現出五年之前,自己與夏侯澹初見的景象。
當時他年少輕狂,自視甚高,雖然奉師命去輔助皇帝,心裡卻並未把天子之位看得多重。
待到溜進宮裡看見皇帝本尊,更覺不過爾耳:只是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縮在榻上閉眼小憩,美則美矣,卻像被抽去靈魂的蒼白人偶,透著一股任人宰割的死氣。
阿白見他睡得毫無防備,忍不住小聲哂笑道:「我聽師父說得神乎其神,還當你是什麼孤魂野鬼呢。」
少年閉著眼翹了翹唇角。「你最好別動。」
一剎那間,阿白後頸一寒。因為他聽見了身後某處傳來的弓弦收緊聲。
少年心平氣和道:「你一動,機關就動,我又得花上月余重做一個。」
阿白大氣都不敢出。少年終於睜開眼睛朝他望來,這一睜眼,人偶娃娃碎成了齏粉,冰涼的毒蛇吐出了芯子。
他的雙目黑到幾乎不反光,嵌在那蒼白冶艷的臉上,像是從桃花春景間豁開了兩道煉獄的入口。「令師說得沒錯。」
後來他漸漸了解夏侯澹,也知曉了對方更多的故事。初遇那一剎那的驚懼已經逐漸淡去,他欽佩其隱忍,感念其不易,心甘情願為其奔波。
但此刻回想,卻又依稀能記起當時不舒服的感受——那是遇到異類的本能反應。
奇怪的是,庾晚音卻完全沒激起他類似的感覺。她雖然也來自另一個世界,卻溫暖無害,仿佛此生從未築起過心防。
他能理解夏侯澹為何會對她另眼相看,但也是因為心頭那一絲抹不去的陰影,他才更不願將庾晚音留在宮中。
阿白心裡這番計較,沒有一個字能對北舟說。
想到北舟對夏侯澹的關愛回護、視若己出,阿白忽然有些心酸。「我聽師父說起過你的一些事。你覺得陛下如何?」
北舟道:「南兒的孩子,自然很好。」
可是……他不是你的故人之子,只是異世來的一縷孤魂。
日後你知曉此事,會難過嗎?
阿白終究要為夏侯澹考慮,不能引起北舟的疑心,輕描淡寫將這話題帶了過去,又道了幾聲珍重,便與之分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