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永遠都不需要改變

2024-10-01 15:58:24 作者: 七英俊

  「你以後如果必須除掉什麼人,告訴我,讓我去處理。」

  戶部尚書接了太后扔過來的爛攤子,急得連夜長出了一嘴皰疹。

  又要給三軍送糧餉,又要給太后造陵寢,還要往國庫里變出點錢來應付那瘋皇帝——同時還不能增稅。

  戶部尚書覺得自己的好日子快到頭了。

  他在府中對下屬發著脾氣,卻不知府邸後門外的街角處,兩個新入職的小主事也正在小聲爭吵。

  李雲錫怒道:「既然是我想出來的法子,自然應該由我去提。」

  爾嵐依舊女扮男裝,一臉平靜。「李兄打算怎麼提?拿出你的文人風骨,罵他個狗血淋頭嗎?」

  李雲錫冷笑著瞥了一眼她手中精巧的禮盒。「那麼爾兄又待如何說服尚書大人?以進言之名,行賄賂之實嗎?」

  他看不慣爾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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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書生長得眉清目秀,貌如好女,說起話來不疾不徐,令人如沐春風。

  李雲錫這種直腸子,見此人乍入官場就適應良好,堪稱如魚得水,心裡就存了鄙夷。

  爾嵐淡然道:「陛下重託之事,只要能辦成,手段並不重要。李兄難道忘了你我的官職是如何討來的?這禮盒送進去,陛下會介意嗎?」

  拿皇帝來壓我?李雲錫根本不吃這套。「他若不介意,就是他為君者的錯處!」

  爾嵐:「……」

  爾嵐對他笑了笑。「也對。」

  李雲錫道:「所以……」

  話音未落,只見爾嵐猛一轉身,拔腿沖向了府邸後門。

  李雲錫這輩子專注唇槍舌劍,從來沒遇上過這等「說不過就跑」的無恥行徑,一時竟然愣在了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她將禮盒和一封信箋一起遞了進去。

  片刻之後,有侍從出來迎客。

  爾嵐一腳踏入門裡,回頭看了一眼七竅生煙的李雲錫,笑著做了個口型:等我消息。

  戶部尚書正坐在堂上讀著她那封信箋,禮盒則已不見蹤影。

  戶部尚書讚不絕口:「良策,確實是良策。」

  信中所寫的,正是李雲錫計劃的開中法:由朝廷出面招募商人,輸納軍馬糧餉。朝廷支付給商人的不是錢財,而是鹽引。憑藉鹽引,商人日後可以分銷官鹽,從市易中獲利。

  如此一來,朝廷不必透支國庫,就能借商人之手承擔成本,支援三軍。

  爾嵐笑道:「能為大人分憂,下官三生有幸。」

  戶部尚書又研究了一會兒細節,遲疑道:「只是鹽政改革事關重大,太后那邊……」

  「大人,看陛下的意思,整改已是勢在必行。咱們自己不提,也會有別人上奏。」爾嵐朝他湊近了些,諂媚道,「日後鹽引給誰、不給誰,還需從長計議呢。」

  戶部尚書當然懂她的暗示:個中油水肥厚。鹽引在手,商人爭相來搶,最終會演變成又一門生意,端看如何操作了。

  爾嵐眨眨眼道:「以太后的慧眼,定能識出大人這顆明珠。」

  戶部尚書哈哈大笑,拍著她的肩道:「後生可畏啊。」

  幾日後,戶部上奏,奏章呈了厚厚一沓,請求頒布開中法。

  夏侯澹跳過大段的馬屁和解釋,直接翻到最後一頁。

  在爾嵐的建議下,戶部尚書列出了建議運輸的糧食清單。若干種主流作物里,默默地夾了一個燕黍——理由是不易腐爛,便於存儲,又可以餵軍馬。

  這改革由太后黨提出,又因為對三軍將士有利,所以端王也不會過多阻撓。

  正因如此,這本奏摺經過無數輪修改,那不起眼的「燕黍」二字卻奇蹟般地保留到了最後,原封不動地送到了夏侯澹手中。

  夏侯澹龍飛鳳舞地批了個「准」字。

  至此,開中法正式實行。

  各地倉廩開始照著清單收繳糧食,再由聞風而來的商人運向邊境。

  氣候乾燥之地,百姓聽說那乾巴巴雜草般的燕黍居然也能充當捐稅,笑了幾聲「為官的怕不是傻子」,便去野地里找尋起來。行動力強的甚至已經種下一茬,施起了肥。

  不僅如此,商人為了省下運糧的成本,很快就開始僱人直接去邊境開荒,專門種清單上的作物。而靠近燕國的西北處環境惡劣,只有燕黍能成活,最終發展出了第一片燕黍田。

  大家都很滿意:軍隊得到了糧食,太后得到了陵寢。

  此時此刻,世上只有幾個人,在為那笑話般的燕黍田熱淚盈眶。

  雖然他們找到的種子還遠遠不夠,但至少在大夏的土地里,已經埋下了最初的希望。

  隔日,這君臣幾人聚集在某處隱蔽的私宅,不敢大肆慶祝,只能舉杯致意。

  私宅是給岑堇天用的,在後院開了一片小小的試驗田,種了幾樣抗旱的作物,目前長勢喜人。

  庾晚音心中一塊巨石落地,一不小心喝多了一點,站在田邊哼起了小曲兒:「哎——開心的鑼——鼓,敲出年年的喜慶——」

  恰好站在旁邊的汪昭:「……」

  汪昭是幾個臣子中最沉穩的一個,鬍子一把,像個小老頭兒。

  他捋著鬍鬚想了半天,最終困難地憋出一句:「……娘娘唱出了民生多艱。」

  田地另一邊,李雲錫與楊鐸捷這兩個刺兒頭湊在一起低聲交談。

  李雲錫臉色鐵青。

  因為立了大功的戶部尚書春風得意,順手就提拔了爾嵐。

  爾嵐當時神情一動,看了李雲錫一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事後才對他解釋:本想為他美言幾句,但在太后黨面前,不敢抱團太明顯,怕引起懷疑。

  李雲錫道:「說得好像我稀罕似的。」

  楊鐸捷不平道:「那他不就是搶了你的功……」

  「李兄,」爾嵐面色如常地走向他們,「可否借一步說話?」

  「不必了。」李雲錫早已看穿了這人的汲汲營營,不齒道,「爾兄不必多費口舌,人各有志,升官發財對李某來說有如浮雲。」

  爾嵐微笑道:「咱們在太后手下做到多大的官,確實都是浮雲。這江山畢竟是陛下的江山,日後陛下論功行賞時,自然會記得李兄的功勞。」

  李雲錫氣到窒息。「無論是在太后面前還是陛下面前,我都志不在此!」

  這一聲說得響亮,對面的夏侯澹都看了過來。

  爾嵐也不耐煩了。「是啊是啊,李兄志存高遠,恨不得今日入朝明日撞死。兄弟我卻還盼著李兄多活幾日,再出幾篇策論供我上位呢。」

  李雲錫:「……」

  李雲錫道:「你真的這麼想?」

  爾嵐翻著白眼走開了。

  李雲錫轉頭看楊鐸捷。「他……他……他……成何體統!」

  「陛下,娘娘。」

  微風和煦,岑堇天抓著一把作物走來,攤開手給他們看。「目前看來,確實是燕黍最耐旱,長勢也最好。不過要到秋收時才能看出收成了。」

  庾晚音道:「岑大人能不能像之前那樣,測出燕黍最適合什麼土壤、如何灌溉施肥之類的?」

  岑堇天想了想。「臣自當盡力,但兼權尚計,或需兩三年。」

  說到時間,幾個人都有些沉寂。

  庾晚音猜不到旱災何時來,岑堇天則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時。

  庾晚音看著他年輕而憔悴的臉,突然心生愧疚。「岑大人保重身體。」

  岑堇天笑道:「臣會努力活得久一點。」

  「不,真的,保重身體。為了提高一點收成,岑大人已經隱姓埋名、背井離鄉,你的雙親家人……」

  夏侯澹插言道:「餘生如此,值得嗎?」

  庾晚音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太直白了。

  岑堇天卻笑著擺擺手。「臣以為預知死期,是件幸事。臣少年時便反覆思量,這一生要做些什麼才不算虛度。雙親自有兄弟孝敬,故鄉自會在死後榮歸。他日臣離去時,唯願埋骨之處,有五穀豐登。」

  回宮的馬車上,庾晚音情緒明顯低落了下去。

  自從穿來之後,她覺得自己每天都在迅速成長,早已不是最初那個無頭蒼蠅般亂撞的小白了。

  但總有些人的存在提醒著她:你的境界還差得遠呢。

  夏侯澹道:「在想岑堇天?」

  「嗯。」庾晚音嘆息。

  她以前看文的時候,專喜歡看刺激的大場面,群雄逐鹿、金戈鐵馬……岑堇天種田的片段全被跳過去了。

  「等到自己來了這個世界,才發現他才是真的救萬民於水火。有那樣的一生,的確不算虛度了吧。」

  馬車搖搖晃晃,夏侯澹半開玩笑道:「不必妄自菲薄,你也在救萬民於水火。」

  「我?」

  「客觀來說,如果能幫大夏挺過那場旱災,你應該名垂青史才是。」

  庾晚音失笑著低下頭。

  片刻後她又吸了口氣,猛地抬頭道:「好,我也不想虛度此生了。」

  夏侯澹一愣。「什麼?」

  「按照原文,端王用最大的代價登上了皇位,那我就要用最小的代價挫敗他。預防旱災只是第一步。他還要跟燕國殊死一戰,一將功成萬骨枯——咱們戰都別讓他戰。」

  她目光炯炯地盯著夏侯澹,胸腔里鼓動著新的鬥志。「我好像還記得一點燕國的設定,這一仗不是非打不可,外交吧。」

  夏侯澹道:「好。」

  「還有,他勤王的時候還要跟太后打一仗。但如果咱們搶在那之前成長到足夠強大,震懾住他們,就能不戰而屈人之兵。」

  「好。」

  「還有……」庾晚音頓了頓,「你是不是在笑?」

  夏侯澹搖頭。「只是一想到我們做的一切都發生在一本書里,就覺得有些荒誕。」

  這個問題庾晚音也想過了。「但就像莊周夢蝶,你又怎麼知道外面那個『真實世界』不是另一本書呢?」

  「那確實不知道。」

  「對吧,誰能保證自己的存在是真實的?我懶得為此糾結了。」庾晚音揮揮手,像要把這個問題打散成煙,「哪怕註定是死亡結局,我也要在死前多做點事。」

  夏侯澹道:「好。」

  「你幹嗎一直說『好』?」

  「好,那我就捨命陪君子。」他笑道。

  張三一年年地長大了。

  鐵線蓮還在一年年地定期綻放,他卻已經很久沒想起那叢花了。

  因為,隨著皇帝逐漸老邁,而自己年紀漸長,他意識到了一個新的可能性:那個作為女主角的「惡魔寵妃」,也許並不是他父皇的妃子,而是他的。

  等到他當上皇帝,她才會登場。

  這個發現並沒有帶來多少安慰。因為他穿來前雖然只瞥了一眼文案,卻清楚地記得,女主是妃子,男主卻不是皇帝。

  那麼,按照一般小說的套路,他這個皇帝就應該是反派——註定慘死的那種。

  不僅如此,他還開始懷疑這篇文的男主是他的皇兄。

  夏侯泊活著熬到了出宮建府,被封為端王。

  這年輕王爺在朝中毫無根基,於是經常主動請去戍邊。他在邊塞之地混了幾年,從備受欺凌的小白臉混成了文韜武略的將領,跟武人們打成一片,歸來時總帶著大大小小的軍功,還被老皇帝賜了儀仗。

  夏侯泊走的完全是男主路線。

  而張三,正被來自整個世界的惡意推向一條反派之路。

  按理來說,端王明顯比張三更適合當太子。但繼後當然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她需要的是容易控制的傀儡。

  兩股勢力明爭暗鬥之下,張三在一年之內遭了四次暗殺。睡夢中遇刺,用膳後嘔血,不斷地重傷,又被搶救回來。端王要他死,太后要他活。

  他開始徹夜難眠,偏頭痛愈演愈烈。有時幻聽,有時以為是幻聽,結果是真刺客。

  等到老皇帝駕崩,張三即位,坐在龍椅上往下一看,朝堂中除了繼後黨——現在該叫他們太后黨了——還多了一批與之分庭抗禮的端王黨。

  唯獨沒有幾個擁皇黨。連他的帝師們都是太后安排的。

  在這個世界,他現代人的背景不是優勢,而是劣勢。論心機,論權謀,他的九年義務教育幫不上任何忙。

  滿朝文武,他找不到一個可堪信任之人。

  大廈將傾,獨木難支。

  但張三不信命,就算是死,他也要掙扎過再死。

  憑著直覺,他找到了胥閣老——因為這老臣不像其他臣子那樣巧言令色地哄他,反而時常拉下臉,搬出一番大道理來教育他。

  同時也因為胥閣老在朝中混得不如意,處處受人排擠。

  張三認定這人是真的向著自己,於是對他恭恭敬敬,請教了許多問題。胥閣老建議他施行的政策總是遇到重重阻礙,而越是如此,他就越放心。因為如果那些建議是錯的,太后與端王便不會來攔。

  直到有一次,胥閣老勸他除掉某個大官。

  胥閣老言辭懇切:「此人一直欺上瞞下監守自盜,而且與端王狼狽為奸,勢力發展得盤根錯節,必須儘早拔除。」

  他信了,費了許多功夫收集罪證,在早朝時突然發難,將那貪官押入了大理寺,不日便處斬了。

  那是他殺的第八個人。

  那次行動出乎意料地順利,甚至有些順利過頭了。他沒有受到任何阻撓。

  下朝之後,有個留著八字鬍的小官員跑來找他,聲淚俱下地稱他受了矇騙。

  這八字鬍一直是太后黨的人,此時卻大表忠心,說自己其實早已不堪太后折辱,想要效忠陛下;而那胥閣老才是真正的太后心腹,性本奸回,一直以來將陛下哄得團團轉。

  「他借陛下之手除去那貪官,其實是剪掉端王的羽翼,為太后除去一患呀!」

  八字鬍呈上了無數證據。有太后的筆跡,也有胥閣老的筆跡。

  張三不敢相信,偷偷去太后處查看,恰好看見胥閣老與太后走在一起,言談甚歡。

  兩個月後,八字鬍出面彈劾胥閣老。

  張三沒殺胥閣老。他下令將胥閣老抄家流放。

  胥閣老一言未發,對他重重磕了幾個頭,就讓人拖走了。

  這次行動也出乎意料地順利。

  張三隱隱覺得不對,卻又捋不清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錯。

  隱忍幾年之後,他才一點一點地拼湊出當年的真相。

  八字鬍是太后的人。而彈劾胥閣老,卻是與端王合謀的。

  八字鬍憑此一功在太后黨中站穩了腳跟,一步步爬到了權力中心,後來還加封太傅——他姓魏。

  那個時候,張三已經動不了他分毫了。

  張三信不信命,其實也無關緊要。

  世界需要一個反派,太后需要一個傀儡,而端王需要百姓記住一個罪人,為天災、為人禍、為他們連年的歉收負責。

  他來了,他就成了這個人。

  馬車猛然一停,接著又猛然加速,將夏侯澹從淺眠中驚醒了。

  庾晚音也嚇了一跳,掀簾問道:「怎麼了?」

  駕車的侍衛道:「暗衛發現有人跟蹤。來的只有一個人,但武功甚高,暗衛拿不住他,北大人去對付他了——屬下先護送陛下與娘娘回宮。」

  「慢著。」夏侯澹皺眉道,「只派一個刺客?不像是端王的作風。讓北舟生擒他來問話。」

  侍衛回頭眯著眼望了望。「北大人尚未與他分出勝負。」

  庾晚音驚了:「怎麼可能?」

  北舟可是全書武力值天花板,單挑未逢敵手。

  「似乎已過了三十多招了。」侍衛實況轉播中,「奇怪的是兩人都未出殺招。」

  庾晚音忍不住了,從車窗里探出腦袋朝後望去,瞬間被一陣勁風吹亂了頭髮。

  為了隱蔽行事,他們一直在繞路,此時正穿過一條寬度只能容下一輛馬車的暗巷。

  巷子盡頭,飛沙走石,劍風狂亂,兩道飄逸的剪影正斗得天昏地暗。

  庾晚音肩頭探出另一顆腦袋。夏侯澹問:「原文裡有這麼個人嗎?」

  「反正我不記得了……」

  「喝!」一聲清叱傳來,跟著是「嗖嗖」的破空之聲。

  實況轉播的侍衛道:「可惡,刺客投了暗器!」

  暗巷狹窄,避無可避,只見北舟忽然一腳蹬在牆上,如大鵬展翅般騰空而起,半空團身翻了個跟斗。刺客的暗器紛紛頹然落地。

  北舟一個跟斗翻完,人尚未落地,對著刺客長袖一甩,破空之聲又起。

  他的暗器顯然密集得多,「咻咻咻」不絕於耳,聽聲音儼然已經將人射成了篩子。

  夏侯澹道:「留人——」

  那刺客也同時大叫道:「好了!我不是刺客,你看不出來嗎?!饒命啊!」

  聽聲音是個年輕人。

  北舟悠然道:「你若是刺客,哪裡還有命在。」

  侍衛停下了馬車,護著夏侯澹和庾晚音走近了些許,警惕地看著來人。

  北舟的暗器沒有射中他,而是圍著他的腦袋、四肢,在牆上釘出了一幅人體描邊。

  他僵在原地動彈不得,只能頹然道:「認輸,我認輸。」

  北舟道:「你是何人?」

  年輕人似乎是扭頭瞥了夏侯澹一眼,笑道:「我姓白,你可以叫我阿白。」

  離得近了,庾晚音逆著光看清了這人的形容。身材高大,黑巾蒙面,只露出眼睛。那雙眼瞳望過來時出奇地清亮,即使在暗巷裡也如淬過火的琉璃一般。她記得這好像是內功深厚的表現。

  「不要動。你這身功夫是從何處學來的?」北舟並未放鬆,仍舊抬起一臂對著他,五指將鉤未鉤,似掌似爪,也不知道是哪門子起手式。剛才人體描邊用的暗器全部深深嵌入了牆壁中,磚灰撲簌簌地往下掉。

  阿白僵立著,忽然問:「你是北舟?」

  北舟一愣。

  阿白道:「我倆不認識,但你應該記得無名客吧?他是我師父。」

  無名客雖然沒有名字,卻聲震江湖,是個仙風道骨的絕世高人。北舟早年四處遊歷時另有奇遇,曾得他指點一二,與之結成了忘年交。

  某次喝酒時,無名客問他為何一直漫無目的地遊蕩。北舟心情鬱郁,說起宮中早逝的慈貞皇后:「故人已逝,我也不知何去何從。」

  無名客當場以手蘸酒,在地上算了一卦,末了勸他道:「回都城看看吧,或許會見到故人之子。」

  阿白道:「我師父前段時間夜觀天象,不知發什麼神經,非要讓我立即出師,到都城來跟著你混。」

  他從懷中摸出一張皺巴巴、髒兮兮的信紙,遞給北舟。

  北舟讀了一遍,面露疑惑:「確實是他的筆跡。但我看不懂他在寫什麼。」

  阿白道:「哦,他說這封信不是給你的,是給皇帝的。」

  默默站在一旁的夏侯澹開口了:「給朕看看。」

  阿白猛地扭頭,浮誇道:「皇帝?活的皇帝!」

  夏侯澹:「……」

  夏侯澹暗中遞了個警告的眼神給他。

  阿白卻變本加厲:「好俊喲。」

  夏侯澹:「?」

  夏侯澹讀了一遍信,面色凝重,轉手遞給庾晚音。

  只見信紙上筆走龍蛇地寫了兩行字:皇命易位,帝星復明。熒惑守心,吉凶一線。五星並聚,否極泰來。

  庾晚音剛看見頭四個字就驚了。

  皇命易位?這絕對不是什麼相術占卜的通用說法。只有穿越者能看懂,這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知道你換芯子了。

  整段話翻譯過來就是:我知道你換芯子了,而且換來的人當皇帝可以改變國運。但你命途兇險,只有一線生機,要置之死地而後生,才能化險為夷。

  庾晚音與夏侯澹對視一眼,心道:這才是真的開了天眼吧。

  阿白道:「師父說你天縱奇才,算是半個大師兄,讓我向你多學學。我心想著有多奇才啊,有我奇才嗎,就……」

  北舟道:「就先找我打了一架?」

  阿白哼哼了一聲。

  北舟瞧著這便宜師弟,心中有些惜才,面上卻調笑道:「服了嗎?」

  阿白顧左右而言他:「所以你在都城就是給皇帝當護衛嗎?能帶我一個嗎?」

  北舟看向夏侯澹。

  夏侯澹道:「朕有北叔已經夠了。」

  「別啊,難得我師父一番好意,送我來供你差遣。」阿白在皇帝面前絲毫不怵,甚至有點嬉皮笑臉,「多收我一個也不打緊吧?我的功夫也很好的,可以保護這位——哇,大美人!」

  他看著庾晚音。

  庾晚音道:「……謝謝。」

  夏侯澹又瞪了他一眼。

  庾晚音心裡也在權衡。原文裡沒有阿白這號人物,但如今多了兩個穿越者,驚動了原本世界裡的高人,倒也說得通。

  夏侯澹恰在這時低聲問道:「北叔,那個無名客……」

  北舟作保道:「無名客退隱已久,不理俗事。他會送來這封信,大約是算出澹兒你能保社稷安穩。這小子用的確實是他教的功夫,應該可信。」

  夏侯澹便點點頭,對阿白道:「跟我們回去吧。」

  一行人在夕照中回了宮。

  夏侯澹說要給阿白安排個職位,帶著他走了。

  北舟又用縮骨功換回了嬤嬤扮相,陪著庾晚音回了貴妃殿。「那叔先回房了。」

  「北叔,」庾晚音卻跟著他進了房中,「我有點事問你。」

  「什麼?」

  庾晚音笑道:「今天你用暗器打穿牆壁,不完全是靠手頭功夫吧?別那樣看著我,我只是瞎猜的。」

  北舟仍舊驚疑不定:「你是如何……」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的匕首穿透了一扇木門,仍舊來勢不減,讓那刺客當場斃命。後來在舟上,你袖中發出的暗器不僅能平飛上岸,而且還能連環發射,完全不帶停歇。」

  庾晚音探究地看了看他的袖子,讚嘆道:「北叔真是心靈手巧,我對機關術也有些興趣,卻死活想不出,何等精妙絕倫的機栝才能做到那樣的效果。」

  她的分析過程完全是瞎編的。

  她知道北舟是個機關術天才,是因為原文就是這麼寫的。

  當初她帶著夏侯澹去找這人,心裡就存了一個念頭。只是北舟視自己的機關發明為絕密,需要共處一段時間,培養一下信任感,才方便對他提起。

  果然,北舟一愣之後大笑道:「晚音竟如此聰明。不過也難怪你琢磨不出來,這機關只有我能驅使。」

  他抬起手臂,五指一屈一張,袖中「咔嗒」一響。「機栝部件貼合我周身,需要強大的內力催動。真氣一轉,可以源源不斷發出暗器,而且射程極遠,無堅不摧。」

  庾晚音配合地驚嘆了一番,接著面露難色。

  北舟以為她會要求一探究竟,正想婉拒,卻聽她道:「北叔有沒有想過造出更強大的機栝?比如,不是用內力催動,而是用火藥?」

  「火藥?」北舟來了興趣。

  「嗯,我覺得以陛下如今的處境,需要一點防身的設備。」

  與此同時,阿白將一大把藥丸塞給夏侯澹。「都試試,我走南闖北的時候四處搜羅的,全是什麼偏方,什麼秘藥。」

  夏侯澹無奈道:「差不多也該放棄了吧。」

  「不行,這是我師父當初交代的任務之一。他算出我能幫到你,我就一定能幫到你。」

  夏侯澹道:「行吧。」

  阿白在他對面坐下,十分嫻熟地給自己倒了杯茶。「朝中如何?」

  「有點變化,說來話長。你先說說你那邊如何。」

  「那也說來話長……最近幹掉了兩個關鍵人物,為了低調行事很是費了些功夫……」

  夏侯澹擺弄著那張皺巴巴、髒兮兮的信紙。

  無名客算出夏侯澹換了芯子、寫信給他、送徒上門,這一系列都是真事。只不過,這封信是五年前寫的,他們的初識也發生在五年前。

  阿白匯報了片刻,留意到他的動作,笑道:「花那麼大力氣跟我演那場戲,是為了騙過我那師兄嗎?」

  「北舟好騙。不是為了他。」

  阿白恍然大悟:「那就是為了騙過那大美人。」

  「放尊重點,那是貴妃娘娘。你在她面前要裝作剛認識我的樣子,別露出馬腳。」

  阿白心念一轉,興奮道:「她就是你一直在等的那個人吧?」

  「不是,是另一個。」

  「啊?」

  夏侯澹面無表情道:「我等錯了,但她來對了。要是她沒來,我早已經死了。」

  阿白皺眉道:「是我太笨還是你沒說清楚?」

  「是你太笨。」

  阿白:「……」

  他突然露出一個惡劣的笑容:「你喜歡她,對不對?」

  夏侯澹:「?」

  夏侯澹道:「說喜歡就狹隘了。」

  「那就是不喜歡?」

  夏侯澹:「……」

  阿白居然沒有聽到反駁,稀奇地看著他:「真不喜歡?」

  夏侯澹仍是沉默。

  喜歡、憧憬、傾慕——他覺得自己胸腔里涌動的東西配不上這些花好月圓的名號。它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劇毒的海,其中只生長著黑色的海藻。

  阿白一躍而起,奪門而出。「那我就不客氣了。」

  夏侯澹:「?」

  阿白重新戴好黑巾,一路摸到了貴妃殿,本想直接溜進去,結果卻驚動了暗衛,召喚出了庾晚音。

  他大喇喇地道:「貴妃娘娘,我來找師兄切磋。」

  「噓——」庾晚音將他拉進去,悄聲道,「北叔在這裡是北嬤嬤,不顯露身手的。我可以帶你去見他,你倆另找地方打吧。」

  「……北什麼?」

  庾晚音將他帶進偏院,敲開北舟的房門。「北嬤嬤。」

  北嬤嬤疑惑地看著阿白。

  阿白對著他渾身直抖,終於繃不住了:「哈哈哈哈,什麼玩意兒?」

  北嬤嬤「嘖」了一聲,搖搖頭。「還沒被揍夠是不是?來吧,讓嬤嬤疼愛你。」

  房門一關,裡頭乒桌球乓響了一陣,阿白灰頭土臉地出來了。

  庾晚音忍俊不禁:「你說你圖個啥。」

  阿白撓著頭,雖然遮了臉,但也能看出是在沖她傻笑。

  人在深宮待久了,見到這些不拘一格的江湖人,自然覺得有趣。庾晚音轉身道:「喝杯茶歇歇吧。」

  阿白看著她窈窕的背影。「娘娘。」

  「嗯?」

  阿白左右一看,有一片花圃,奼紫嫣紅開得正好。

  他原地擺開陣勢,雲手一舞,掌風催動,捲起一陣清風。

  庾晚音剛走出兩步,忽見無數花瓣從身後飄到眼前,在最後一抹金紅色的夕照中翻飛起舞。

  她整個人被籠罩進了一團香霧裡,驚訝地回頭。

  夏侯澹正站在她身後。

  兩個人在如夢似幻的場景里對視著。

  庾晚音忽然有些臉熱。「你怎麼來了?」

  夏侯澹微笑道:「找你用晚膳啊。」

  不遠處,毫無預兆地淪為人形鼓風機的阿白:「……」

  夏侯澹拉著庾晚音回屋用膳,阿白則展現了鍥而不捨的精神,死纏爛打地跟了過去。「加一副碗筷唄?」

  庾晚音驚到了。江湖人膽都這麼肥嗎?

  夏侯澹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道:「去把那一地花瓣處理了。」

  阿白回頭看了看。「有宮人在掃了。」

  「那去把花圃重新種了。」

  「別這么小氣,就讓我蹭一頓唄……」

  夏侯澹咳了一聲,用眼神警告他:別蹬鼻子上臉,說好的裝作不熟呢。

  阿白頓了頓,收斂了一下語氣。「我不會白蹭飯的。聽說陛下對燕國的消息有興趣?」

  庾晚音一愣,道:「你知道燕國的事?」

  她腦中的燕國就是一團模糊的馬賽克,只是隱約記得有個內亂設定,細節全沒認真看。如今想要引進燕黍、消弭戰禍,便琢磨著先從他們內部分出派別,再借力打力。

  「知道知道,我知道好多東西呢,我還殺過……」

  夏侯澹重重一拍阿白的肩,打斷了他的話頭,氣壓很低地說:「坐下。」

  夏侯澹揮退了布菜的宮人,只剩三人圍坐於桌前,阿白如願以償地坐到了庾晚音旁邊。

  他左右看看,抬手揭下蒙面巾,吃了起來。

  庾晚音好奇地看著他的臉,是個相當清俊的年輕人,氣質上完全是夏侯澹的反義詞。膚色略深,似乎經常在外;一口白牙,專揀肉吃,塞得腮幫子鼓鼓的。

  阿白灌了口酒,突然扭頭對著庾晚音悶笑,那眼神似乎在說:看我呢?好看嗎?

  庾晚音:「……」

  江湖人都這麼不怕死嗎?

  她忍不住瞥向夏侯澹。夏侯澹也不知有沒有留意到這裡的戲碼,淡然道:「說正事。」

  「哦,對對,燕國。燕國就是個落後小國,窮,糧食、布匹都少,所以總想搶我們的。」阿白嗤笑,「都是些未開化的蠻人,但一個個挺能打,跑得又快,每次攻進來燒殺擄掠,搶光了又走了。」

  庾晚音道:「那不就是強盜嗎?」

  「你說他們是強盜,他們還恨我們呢,盼著夏人全死光了,把地兒讓給他們。」

  夏侯澹道:「燕國王室如何?」

  「叔侄爭權。現在的燕王叫扎欏瓦罕,他侄子叫圖爾,是燕國第一高手。叔侄倆哪兒哪兒都不對付,只有一點志同道合,就是都恨大夏。有個秘聞,說他們在爭相往大夏送刺客,比誰殺掉的王公貴族多——不為什麼計謀布局,只是為了恨。」

  庾晚音扶額道:「哪兒來這麼大仇啊?那這倆人中有誰可能被策反嗎?」

  阿白大搖其頭:「都不太可能。燕王在陣前被夏人弄瞎了一隻眼睛,圖爾呢,跟咱們陛下有點恩怨。」

  「恩怨?」

  夏侯澹在桌下踹了阿白一腳。

  阿白反而猛然加快了語速:「娘娘沒聽說過珊依美人嗎?珊依是圖爾青梅竹馬的老相好,當年被送入大夏宮中獻舞,出盡風頭。然而陛下無情哪,只給封了個美人。結果沒過多久,她行刺陛下未遂,被誅殺了。燕國也是以此為由宣戰的。」

  夏侯澹:「……」

  庾晚音道:「……哦,我一時忘了。」

  這種宮闈秘史,她就算是原主也不一定能打聽到。

  話又說回來,這個阿白是怎麼打聽到的?

  庾晚音的念頭剛轉到這裡,夏侯澹就伸筷替她夾了塊魚。「無論能不能成功,先派人去與他們分別談談吧。和談止戰是國之大計,他們中若有賢明的君主,應當懂得把私事放到一邊。晚音,你覺得派誰去合適?」

  庾晚音被轉移了注意力。「哦……之前招安的那幾個學子裡,汪昭是個外交人才,又會燕語。」

  「行,就他吧。」

  「但為防端王起疑,我們的一切動作都要隱蔽,不能在明面上派使臣,只能把他偷偷送出去。西北邊塞有中軍看守,他一介書生,能平安溜出去嗎?」

  阿白插言:「那乾脆別從西北出去呢?」

  「大夏只在西北與燕國接壤呀。」

  阿白搓搓手,解釋道:「是這樣,中軍洛將軍與端王有過命的交情,相比之下呢,左右兩軍跟端王的聯繫就鬆散一些。右軍坐鎮南境,領軍的尤將軍近日正好回朝述職。」

  夏侯澹微微皺眉。

  阿白看了夏侯澹一眼,帶著徵詢的意思:「依我看,不如為這個汪昭謀個一官半職,塞進右軍,讓他跟著尤將軍一道回南境?你們若是不放心,我陪他一道從軍,到時候由我護送他,一起尋機從西南邊溜出去,取道羌國,繞去燕國。」

  庾晚音問:「羌國是什麼樣的地方?」

  阿白不以為意地揮揮手。「比燕國更小、更封閉,有時會幫著燕國當強盜,戰局一壞就自己跑了,不足為慮。」

  夏侯澹仍然皺著眉,搖頭道:「從軍不安全。畢竟是在尤將軍眼皮子底下,更容易暴露。讓他混進商隊吧。」

  阿白張了張嘴。

  夏侯澹沒給他開口的機會。「你不能跟出國,有其他用你之處。」

  夏侯澹派了幾個暗衛護送汪昭。

  汪昭啟程時,不帶詔命,沒有名號,也無人餞行。一輛商車,輕裝簡行,踏著未晞的朝露默默上了官道。

  他將分別接觸燕國那對叔侄,向他們提議止戰通商。

  大夏當前最急需的商品是燕黍,但為避人耳目,也為了讓這份提議更誘人,汪昭主張列出一份長長的清單,讓燕人用當地特產換取大夏的糧食與布匹。至於燕黍,仍然低調地藏在附帶的列表里。

  夏侯澹去上朝了,派了阿白偷偷去送汪昭。

  阿白回來時,帶給庾晚音一條最新八卦:「昨晚那禁軍統領喝醉酒,掉進池塘溺斃了。」

  庾晚音想起了什麼。「那個什麼趙副統領取而代之了嗎?」

  「應該是這麼任命的吧。你怎麼知道?」

  庾晚音搖搖頭。

  端王在照著胥堯記錄的那些計劃,一點點地蠶食太后黨的勢力。

  這是好事,說明他目前的主要精力還是用來對付太后。己方還可以韜光養晦很久,直到……

  庾晚音突然一個激靈。她忘了一個大問題,謝永兒也知道旱災的事。

  胥堯留下的書里沒有提及旱災,說明謝永兒目前還沒告訴過端王。或許她覺得那個未來十分遙遠,自己突然放出預言,反而不好解釋。又或許,她相信那是板上釘釘的事,說與不說沒什麼區別。

  但是,她看見一步步推行的開中法、即將發生的邊境交易,遲早會推測出己方的計劃。

  只要她在燕黍播種入地前一開口,一切就都泡湯了。

  必須堵住她的嘴啊!

  可是拿什麼去說服她?如果將事實全盤相告,能打動她嗎?

  謝永兒一心走著千古一後之路,一旦發現還有兩個穿越者威脅到自己的地位,她會不會索性破釜沉舟,讓端王將他們弄死?

  他們敢做這樣的豪賭嗎?

  她還沒來得及去找謝永兒,卻又收到了端王派人遞進來的字條。

  夏侯泊在密會專用破屋裡等著她。

  「晚音,最近用天眼看見了什麼嗎?」

  庾晚音胡編亂造了一堆無用的線索,從某地花開,到某大臣陽痿。

  夏侯泊微笑著聽她胡扯,末了道:「我聽說,皇帝身邊的那個高手又出現了,這回是在宮裡。」

  庾晚音心中「咯噔」一聲。

  怎麼可能?他怎會發現北舟?北舟自從在湖上暴露了一次之後,就切換到了北嬤嬤的裝扮,在宮裡再未顯露過身手……

  端王凝眉道:「此人不除,十分危險。你能不能預言一番,我們要如何除掉他?」

  庾晚音:「……」

  她試探著問:「消息可靠嗎?殿下是聽誰講的?」

  夏侯泊看著她輕笑一聲,像是在笑她的道行之淺。「我在夢中用天眼看見的。」

  庾晚音:「……」

  你自己剛剛還說是聽說的,混帳玩意兒!

  庾晚音拖延時間,原地盤腿坐下,結了個蓮花印,裝神弄鬼道:「那我試試。」

  夏侯泊饒有興趣地望著她。「請便。」

  庾晚音閉眼裝作小憩,心中一片混亂。

  是誰告的密?誰有機會識破北嬤嬤天衣無縫的偽裝?

  緊接著她靈光一閃——北舟沒有顯露過身手,但有一個人顯露了。

  那掌風中漫天亂舞的花瓣。

  那萎靡一地、留待宮人清掃的落紅。

  庾晚音打了個粗糙的腹稿,睜開眼睛,緩緩道:「我似乎看見一個高大的男子,在走過一道迴廊。」

  她瞥向夏侯泊。

  夏侯泊沒有異議。「何處的迴廊?」

  好,告密的人看見的是阿白。

  庾晚音心中飛快地算計著,嘴上磕磕絆絆道:「好像是御花園旁邊……又好像不是……他身邊還有別人……唉,倉促之間實在看不清了。謝妃為殿下算過嗎?」

  夏侯泊溫柔道:「我先找你。晚音若是三日之後還未算出,我再去問問永兒。」

  庾晚音拖著步子回了貴妃殿。

  夏侯泊那句話說得柔情似水,但她知道那是最後通牒: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表忠心,你若還是不能為我所用,就該消失了。

  她仍然想不通告密的叛徒是誰。北舟、暗衛,都是原作中忠於夏侯澹到生命盡頭的人。

  如果是暗衛不忠,早在北舟初入宮來秘密訓練他們時,端王就該得到消息了,也不會在湖上一戰中毫無準備。

  這個叛徒只知道一個高手的存在,而不是兩個……

  庾晚音走向臥房的腳步一頓,半途轉向,走到後院尋到了一名值崗的暗衛。「你有沒有看見,那日在院中清掃落紅的宮人是誰?」

  「小姐,別光吃點心,喝些茶。」小眉笑眯眯地端著茶水送到庾晚音面前。

  庾晚音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個隨嫁丫鬟。

  原作里的小眉沒有活過半本書。在宮斗中,她被謝永兒整死了。

  庾晚音之所以從未懷疑過她,是因為她在原作中就只是個老實本分的工具人,並未作過妖。

  庾晚音嘆了口氣。

  小眉好奇道:「小姐為何愁眉不展啊?」

  「唉,剛才在外面看見了端王,他似乎衝撞了陛下,在被杖責呢。」

  小眉的手一抖,滾燙的熱茶潑了一手。

  她不敢聲張,哆哆嗦嗦地放下茶壺,將通紅的手背到身後。

  庾晚音只當沒看見。「也不知打得狠不狠,傷勢如何。」

  小眉咬了咬唇。「奴婢去為小姐看看?」

  「你瘋了嗎?要是被陛下拿住了,我該如何解釋?」

  小眉頓了頓,低眉順眼道:「回頭再打聽也是一樣的。」

  她退下了。

  庾晚音沖角落裡的暗衛點點頭。

  暗衛悄無聲息地跟了出去,片刻之後,提溜著後領將小眉拖了回來,押著她跪到庾晚音面前。「娘娘明察秋毫,這宮女偷跑了出去,正在四處尋找,被屬下拿住了。」

  小眉驚慌失措道:「小姐,這是怎麼了?」

  庾晚音道:「你是何時勾搭上端王的?」

  小眉:「……」

  「不必狡辯,我都查過了。」庾晚音誆她。

  小眉咬著牙不認。「奴婢不認識端王呀……啊!!!」

  暗衛捏碎了她一根指節。

  小眉涕泗橫流道:「小姐入宮之前的元夜,奴婢跟在你身邊,在花市街道上初遇了端王殿下,心折於他的姿容氣度……後來他偶爾也會來找奴婢閒談兩句。在這世上,第一次有人把奴婢當人看……」

  庾晚音冷笑道:「所以他問什麼,你就答什麼?所以你一直把我的消息傳給他?」

  小眉喘著粗氣不言語。

  「我沒有把你當人看嗎?」

  小眉眼中閃過一絲怨毒。「小姐對奴婢很和善。所以奴婢見你與殿下兩情相悅,便將這份情愫深藏於心,未敢顯露分毫。」

  「既然如此,你又為何——」

  小眉不忿道:「可你明明早已移情於陛下,為何還要吊著端王,任他為你日漸憔悴!」

  庾晚音差點氣笑了。

  這時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那天端王為何能找到湖邊。如今回想起來,出宮之前幫我換裝易容的,正是你嘛。可我並未告訴你我要去哪裡,你是如何猜到的?」

  小眉已經放棄了抵抗。「殿下問起,我便說了你是從哪道門出的宮,他馬上派人跟了出去。」她面有得色,「殿下聰慧過人,早就不信你了。」

  庾晚音真實地氣笑了。「好,好啊。你還告訴過他什麼?」

  「怎麼,現在知道怕了……」

  小眉殺豬般地尖叫起來。暗衛捏碎了她第二根指節。

  庾晚音耳膜里嗡嗡作響。她集中注意力仔細回想一番,略微放下心來——她跟夏侯澹商量事情時習慣於揮退所有人,宮人探聽不到什麼核心秘密。

  暗衛問:「娘娘,殺嗎?」

  庾晚音下意識地想要搖頭,動作到一半,又頓住了。

  留下這個隱患,即使是將她逐出宮去,端王也會立即明了自己的立場。他還一定會救下小眉,物盡其用,讓她把自己每一天的起居錄細細道來。

  庾晚音想像不出他能從中推敲出多少東西。

  暗衛問:「娘娘?」

  庾晚音又要點頭,卻發現腦袋重若千鈞。

  小眉蜷縮於地,瑟瑟發抖。

  良久,庾晚音深吸一口氣。「不想死的話,去替我辦一件事。那淑妃自我當上貴妃之日起,就處處為難於我。你去為我毒死她,只要不被發現,我就饒過你一命。」

  小眉連滾帶爬地出去了。

  暗衛望著庾晚音。

  庾晚音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努力抑制著聲音的顫抖,對他說:「跟著她,讓淑妃抓她的現行。」

  她不能留活口。不僅如此,為了蒙蔽端王,她還要借刀殺人。

  庾晚音獨自枯坐在室內,只覺得渾身如墜冰窟。

  不知過了多久,暗衛回來稟告道:「淑妃娘娘發現小眉在廚房裡下毒,命人杖斃了她,此刻正趕去找陛下主持公道。」

  庾晚音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庾晚音吐了一地。

  她喚來宮人取水,漱了口,又吐了第二次,只覺得連膽汁都要嘔出來了。

  這是她殺的第一個人。

  夏侯澹來了。「那什麼淑妃說你派人毒她,被我打發走了。咋了這是?」

  他仔細望著庾晚音的臉色,語氣凝重了許多。「發生什麼事了?」

  庾晚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複述了一遍經過,又說:「做戲做全套,你得處罰我,降為嬪位、關關禁閉什麼的。」

  夏侯澹沉默著點頭。

  庾晚音道:「對不起。」

  夏侯澹一哂:「這有什麼好對不起的……」

  「對不起,湖上那日,我不該懷疑你自導自演。」

  庾晚音低著頭,看見夏侯澹的胳膊古怪地動了一下。他似乎想要張開一個擁抱,又克制住了。

  「沒關係,我知道你害怕。」

  庾晚音悲從中來,嗚咽著抱住了他。

  「沒事了,」夏侯澹緩緩拍著她的背,「被人背叛很難受吧?雖然是紙片人,但畢竟認識那麼久了。殺人也很難受吧?之前沒想到會有這麼難受,對不對?」

  庾晚音道:「我太菜了,我怎麼這麼菜啊!」

  夏侯澹失笑。「你只是正常人。」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撫著她。「你以後如果必須除掉什麼人,告訴我,讓我去處理。」

  庾晚音不安地動了動,想要抬起頭。「為什麼呀?」

  夏侯澹將她按回自己肩上。「可能是因為我穿來之前演過古裝片吧,比你適應一些。讓我來做也是一樣的,你……就不用適應了。」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的神情遠比聲音嚴肅。「你永遠都不需要改變。」

  庾晚音心緒稍平,才猛然想起端王那句赤裸裸的威脅。

  她深吸一口氣,支起身子切換成了敬業社畜模式。「這事棘手得很。他不允許你得到任何助力,已經決意除去阿白,而且還要我三天之內遞消息。」

  夏侯澹看了看自己被洇濕一片的肩頭,不知在想什麼。

  庾晚音道:「我跟你走得太近,全被小眉這二五仔傳出去了,現在想取信於他,難如登天。但在你悶聲辦成大事之前,我不能上他的黑名單。」

  夏侯澹隨口問:「你的意思是,將計就計?」

  庾晚音心知此事艱難,遲疑道:「但又不能真的送阿白去死。」

  「阿白一直蒙面嘛,我們可以找個身形相仿的替死鬼。」

  「端王可沒那麼好糊弄。就算外形可以模仿,身手呢?武力上能模仿阿白的恐怕只有北叔了……」庾晚音突然眼睛一亮,「我有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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