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射覆
2024-10-01 15:45:42
作者: 明月傾
男客的曲水流觴宴,比老太妃的海棠宴是早一點的,一是勤勉才是讀書的道理,二是老太妃確實上了年紀,參加海棠宴的夫人小姐們也都養尊處優,所以一般都是日上三竿才開始宴席的。
但今年老太妃學的是雲夫人的方法,海棠宴在山上,就在永安寺里舉辦,地方大,又敞亮,還有一株上了百年的老海棠,花開的時候如同堆霞一般。
曲水流觴則在山下,就借著永安寺的泉水,在山下的花林里舉辦,這一處就叫做流泉別苑,以前也是皇家園林,後來賞賜給了鄭國公,今年主辦曲水流觴宴的正是如今御前的紅人賀雲章,他是捕雀處出身,自然十分嚴整。
將流泉別苑提前修繕了一番,因為與會的有許多王公貴族,所以十分嚴密,四處有人巡邏,只有王孫子弟能進入,隨從都留在二院以外。
正宴還未開始,賀雲章在觀花台和瓊液池兩處擺下酒宴,招待王孫。
秦翊和賀南禎自然在瓊液池,遠遠看見姚文龍帶著個穿新斕衫的書生來了,賀南禎冷笑道:「好戲要開場了。」
京中王孫中,分為兩派,秦翊和賀南禎兩人就是一派,超脫於一切王孫之上,趙景趙修又是一派,姚家是新貴,姚文龍也新弄了一派,自然不敢惹秦翊和賀南禎,但對趙景趙修是時有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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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趙景一見姚文龍背後的書生,眼中殺氣頓生。
「怎麼這麼冷清啊。」姚文龍笑嘻嘻地道:「大家喝酒呀,我還特地帶了人來給大家講笑話呢,這位是李璟仁兄……」
他一坐下後,席上氣氛更緊張,正要開席,只見一個穿著朱色錦袍的人影匆匆趕來。
這少年十分面生,但看衣著服飾,看冠帶,也十分富貴,生得極為俊美,幾乎有點女相,身形十分高挑,手上還拿著馬鞭,笑道:「差點晚了,各位原諒一下。」
他自稱姓魏,像是生性十分灑脫,在席上並沒有熟人,索性擠在姚文龍旁邊坐下了,笑道:「姚公子,我上次跑馬宴見你騎馬摔了,後來好些了吧。」
賀南禎不知為何,側身去看了看,轉過臉來朝秦翊笑了笑,他日常愛裝神弄鬼打謎語,秦翊並不理他。
酒席熱鬧起來,行酒令,划拳,十分熱鬧,有人也談論起詩詞來。
話題漸漸說開了,只見那姓魏的陌生少年看似灑脫,卻時不時看看外面天色,姚文龍不解,問道:「魏兄有事?」
「沒事沒事,就是想起家裡的事罷了……」少年嘆了口氣,把話題引開了,過了一陣,卻和眾人一齊取笑起趙景來:「趙景兄好艷福,不是誰都有這麼好的姻緣的。」
「你說什麼呢?」
趙修心虛,以為他是諷刺自己哥哥,噌地站了起來。
「我沒說什麼呀?」少年一臉無辜:「不是聽說要四角俱全嗎?所以恭喜趙家兩位兄弟……」
「婁嫻月可真是美人。」有人便插話道:「元宵節你們看了沒……」
「別說元宵節,馬球宴我也看過啊。」少年接話道:「不過妄議閨閣小姐可是不對,大家喝酒……」
姚文龍在旁邊冷笑。
「閨閣小姐自然金貴,但也要自己尊重才行。整日拋頭露面,不知是什麼道理……」
「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有趙景一派的人便嘲諷道。
「你說什麼?」姚文龍的跟班也不甘示弱。
說到這裡,姚文龍頓時笑了起來,看了一眼身邊穿著斕衫的李璟,笑道:「大家都消消火,說到這,我身邊這位李兄身上,倒有一件大新聞呢……」
「什麼新聞?」那陌生少年很捧姚文龍的樣子,也看李璟:「我看李兄也有點面犯桃花,怕不是在走桃花運吧。」
李璟大笑,他其實生得頗為漂亮,但眼神太活泛了,顯得有點心術不正,聽了便笑道:「快別說了,我這事說出去都沒人信的,姚兄別害我了。」
「怎麼不信,說出來聽聽嘛。」
那少年拱火,眾人也都拱火,眼看著趙家兄弟的臉色越來越冷,李璟終於慢悠悠開口了,喝了一口酒,清了清嗓子,道:「說起來,還是桃花宴上的事呢。
「當時我隨我們翰林院長官張大人去觀馬球,也上場打了兩棒,誰知道就惹了一件大事,早知道就不去了,真是造孽……」
「什麼事什麼事?」眾人都追問。
「當日黃昏,我本來是想回去的,但因為有一件公事,想私下請教張大人,就留下了。
誰知道就在晚宴前不久,有一個極貌美的丫鬟找到我,遞給我一方手帕,上面寫著一首情詩,還說她家小姐看中我的才華,約了我三更一起賞月論詩,就約在桃花林東南角上。」
「後來呢,你去了沒有?」少年問道。
「我怎麼敢去,咱們是讀書人,淫辱女眷,非君子所為,當然不敢去了。」李璟正色道。
眾人都起鬨,說可惜了,也有人說起艷遇多半有詐,那少年卻嚷道:「不信不信,一定是李兄平日裡話本戲文看多了,亂編出來的,這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馬球宴我也在,怎麼沒人看上我呢。」
他戲謔得好笑,眾人都笑起來,有人便取笑他不如李璟生得俊,姚文龍故意道:「什麼俊不俊,明明是看上李兄詩文寫得好。」
李璟被眾人七嘴八舌圍在中間,漲紅了臉,道:「什麼亂編的,我可有證據。」
「什麼證據?」眾人追問。
李璟直接從袖中拿出一方手帕來,眾人一片譁然,立即傳看起來,原來上面寫的是半闋詞:「髻擁春雲松玉釵,眉淡秋山羞鏡台。海棠開未開?粉郎來未來?」
勾引之意十分明顯,而且字體娟秀,確實是大家閨秀的字體,帕子更是上好的蠶絲錦,繡工也精巧,眾人本來有三分信,見了帕子倒有七分信了。
眾人傳閱帕子,傳到趙景那,他直接扔去一邊,臉色黑沉如墨,但卻並不發作。
少年都是把帕子端詳一陣,看了又看,姚文龍笑他:「魏兄也想要個三更半夜一起賞月念詩的佳人吧。」
「什麼佳人,淫奔無恥之徒罷了。」有人就道:「這樣的貨色,也不知道最後要害誰家的子弟,娶了這種貨色,綠帽子可有得戴了。」
「是啊是啊,李兄快說出是哪家的小姐,也算做好事了,救了別人,免得去做活烏龜……」
「快說快說。」姚文龍也催促:「李兄不如乾脆挑明了,大家都好奇呢……」
「哎哎,這種事怎麼好明說的,大家不過是猜度罷了。」有愛開玩笑的就說:「橫豎大家都看過情詩了,見過字跡了,以後定親前,先要看看女方的字跡,不就知道了嗎?」
「字跡還不保險,還是說出名字……」有人恨得咬牙切齒:「這樣的貨色,一定要讓她身敗名裂才罷。」
李璟被眾人起鬨,吵得頭昏腦脹,藉口說去淨手,眾人哪裡肯放,一定要他說出是誰家小姐,李璟好不容易脫身,那少年又拿過帕子,跟上道:「我去跟著李兄去,別讓他跑了。」
眾人都大笑,李璟無奈,道:「等我回來,一定說出那小姐是誰。」眾人連連鼓掌,喝彩不已,十分期待。
李璟離了座,去到後面格子間裡,淨手出來,見那姓魏的少年果然等在外面,以為他是想問那女子名字,笑道:「兄台也太急切了,我實話說了吧,就是……」
「我知道是誰,是婁家的對吧。」少年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李璟還渾然不覺,笑道:「你怎麼知道,實話告訴你吧,就是婁家大小姐婁卿雲,趙景還以為她多冰清玉潔呢,也不過是只活烏龜罷了……」
他話音未落,就發出「哎唷」一聲,因為少年直接一個手刀,砍在他頸側,將他砍暈過去。
在李璟和姚文龍的鬧劇剛開始時,秦翊就已經離席了。
這事情在他看來實在無聊,姚文龍整天帶著李璟四處宣揚,不過是刺激趙景罷了。
橫豎他身份尊貴,中途離席也沒人敢管,正在後面庭院裡看著外面的花木,只見一個人扛著什麼東西走了出來,仔細一看,正是席上那姓魏的陌生少年,扛著個巨大的麻袋,他看似瘦弱,身體卻十分強壯。
秦翊常年在御前行走,十分敏銳,頓時下去攔住了他,道:「你扛著什麼?」
少年只是笑:「不是什麼,只是個玩意罷了。」
「胡說。」秦翊直接扣住他手腕:「京中並沒有姓魏的王孫,你究竟是誰?」
少年見瞞不住他,索性笑了,道:「跑馬會秦侯爺贏了我半個馬身,這麼快就忘了?」
秦翊這才想起為什麼覺得他有些熟悉。
「是你?」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憑你是誰,沒有從曲水流觴會上綁走人的道理。」
少年想掙脫,並不是他的對手,被秦翊反制住,他眼睛一轉,似乎想到了個辦法。
「這樣吧,秦侯爺,我們今天再來個賭約吧。」
少年昂著頭,雖然被制住,卻並不慌亂,神色反而帶著點傲氣。他揚起手中李璟的那塊絲帕,道:「剛好我也有個問題要請教秦侯爺,聽說侯爺天資極高,過目不忘,侯爺母親清河郡主娘娘又常年供佛,這絲帕上的詩詞,每個字都可以在佛經中找到,請問侯爺,能猜到是哪篇佛經嗎?」
秦翊神色漠然,掃了一眼那帕子上的情詩。
「海棠開未開,粉郎來未來。」他念了一遍,很快就猜到:「簡單,是琉璃經第四卷 ,第十二篇。」
「秦侯爺果然厲害。」少年贊道。
秦翊心神一動,隱約猜到了點什麼,但他是王侯子弟,這些閨閣事他是不管的。少年見他神色動了,也知道他明白了一些。
「你後面麻袋裡,是那個叫李璟的書生吧。」秦翊對他不似之前戒備:「你究竟是誰,報出名字,別讓我審你。」
「這就要說到我和侯爺的賭約了。」少年淡淡道:「聽說曲水流觴會有各種酒令,其中最難的是射覆,是最古老的謎語。我和侯爺就賭射覆吧。」
所謂射覆,最開始是將一個東西覆在碗下,讓人去猜,猜中就叫射中了。
演化至今,一般是把四周乃至席上所有之物當作謎底,並不需要覆蓋起來。
但一般會留一個題干,讓人去猜,兩樣東西一般可以用一個典故聯繫起來。
比如用一句詩,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兩者都在酒席周圍,出題人說落花,猜題人就要猜流水,詩詞典故多且泛濫,所以常常猜不中,又難又無趣,漸漸就沒人玩了。
但對於真正的聰明人而言,這反而是最好玩的遊戲。
秦翊果然動心。
「射什麼,覆什麼?」他問少年。
少年瞟了一眼周圍,院落里栽種無數花木,竹林幽深,他露出一個笑容來。
「不為難侯爺,就兩射一覆吧,第一射是李唐,第二射是一個字,橙子的橙。」少年看著秦翊眼睛,神色驕傲地道:「覆你我。」
「你我?」秦翊不解。
「對,侯爺猜中我覆的謎底,就知道我是誰了。到時候不需要秦侯爺來審,我自己束手就縛。」少年直接解下腰間玉佩,拋給他:「這是我父親送我的玉佩,此物做抵押,我們賭一把。」
秦翊接過,少年知道他是接受賭約的意思,直接扛起麻袋,揚長而去。